他沉默了片刻,而后缓了口吻,“不要紧绷身体,不要想太多。”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他微-点头,继续手上的推拿动作。如果他经受了世间最残酷的刑罚,她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潘微之的面容逐渐恢复往日的平淡,有条不紊的动作与他的心跳、呼吸开始合拍。

她仿佛真的放松了身体,翻过身后更似在他手下休憩了。他一番推拿结束后,轻轻为她拉上床被,却听她闷声道:“对不起…”

他的手一僵,她在飘香阁上对他说这三个字,他就知道他再无力抗争什么,而今她又说这三个字,他只觉天昏地暗。

“我太自私,只想自己活下去,而把你拖下了水。”令狐团圆苦笑道。她需要他的理由何其简单,她要活着,所以要他。

“谁又不自私呢? ”过了-会儿,他轻声叹,替她盖上了被子。世人都觉自己独一无二,旁人的生死、旁人的苦痛,顺手的顾及下,不顺手的由他们死绝,任他们悲痛,唯独自己得存活下去,还要活得精彩,活得潇洒自在。仁义是有限度的,仁义有时甚至是残酷的。他其实是明白的,她这般凶残这般狠毒为的是谁。

坐在床畔,平静地道:“你和他对我说了同样的话,所以,我现在也回答你同样的话。现在你听我的,先治好自己。”

第二十八章天高云淡自悠然

关于令狐团圆的病情,潘微之详细地解释了一番。她需要温暖的环境,以药熏法驱毒,而修为的恢复,则需要完整的《天一诀》中的《照旷》和《无解》两个篇章。

音武、叶氏和西曰皇族的纠葛,令狐团圆平淡的几句带过,“上辈人的恩怨情仇、绝世的武学和克制不住的欲望还将继续,所幸的是,如今没有战争,不然无辜枉死的人更多。”

潘微之得了楚长卿遣人送来的药材,一边煎药,一边问:“音武已出,这样无缺的境遇会好些?”

令狐团圆倚在床上答:“他会随机应变的。从小他便比我狡猾得多,只要我一抬手,他就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潘微之沉默。

令狐团圆瞟了一眼他素白的面容,此刻再说这个话题很多余,潘微之似乎什么都明白。

这时候,四月步入房间,带来了很多坏消息。无缺继续被困宫廷,梁王继续被软禁于王府,潘老太医抱病在家体养,令狐约早朝被雍帝当众痛斥,起因却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陛下没有通缉郡主与公子。”四月斟酌道,“但京畿附近的盘查比平日多了,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密探。”

令狐团圆道:“积土坡也不安全,你与楚大人说,尽早撤换地点。”

四月应声而去。潘微之将药碗送到她手边,她左手捧起,一口口饮下浓黑巨苦的汤药,咽了半碗便再吃不下去。交还药碗的时候,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仿佛迟到的难看表情浮现面庞。

潘微之蹙眉,压药的蜜饯忘了交代,“可是苦了?”

她微微摇头,他要去放碗,她依然抓着他,他这才明白过来,沉重地点头。

令狐团圆放开了他,此间随便一人一根小指头就能要了她与潘微之的小命,偷听到他两人的对话也不难。

潘微之转身,不防备她啪的一声打落了他手中的药碗。碗没有碎,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停在墙角,半碗的汤药溅湿了地面。

潘微之温言轻语,“你莫恼,回头我叫他们拿些甜食来。”

她憋着声道:“药是趁热吃的,还有,你的药好苦。”比起梁王府煎制的汤药,潘微之的药更苦。

潘微之为她倒了杯水,漱完口后她说话的声音才寻常,而不寻常的话地还在继续,“这里离北源寺很近,你还记得当日那个老和尚吗?”

潘微之背对着她道:“记得,他很古怪,死得也很离奇。”

“他的师弟与我说,他不该却还是出了三支签,我想你应该也有一支。”

潘微之平静地问:“我问过你的签吗?”

令狐团圆垂睑,他的意思是他不问她的签,她就不该问他。她再抬起眼来,眸光已是一片柔和。

两人在房内休息了约莫两个时辰,便再次上路。这一回,楚长卿依然亲自出面替两人驾车。

一如令狐团圆所料,“七月”内部必然有雍帝的探子,正如宫廷里也有“七月”的存在。楚长卿反其道而行,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带两人去了北源寺,这也在她的预料之中。

潘微之悄然握住了她的手,传达了他的担忧。先前令狐团圆以言行暗示他,要逃跑得趁早,可有楚长卿这样的高手亲自看护,他们该如何行事?

令狐团圆另一手覆于他的手背上,轻叹道:“我自己手染污血,也把你弄脏了。”

潘微之清冷地道:“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车前的楚长卿笑了一声,两人到底还是年少,杀死几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是杀不完的。他没有看到,令狐团圆在潘微之掌心画字。

北源寺后门,早有沙弥等候楚长卿。沙弥在前引路,潘微之背着令狐团圆,楚长卿走在最后,四人进入了已空置半年的怀梦房内。

潘微之放下令狐团圆,令狐团圆甚是感慨。怀梦房依旧凌乱,可老和尚已不在人世。她信手摸了一把桌案,并不见灰尘,想来一直有僧人打扫。

沙弥走后,只有体弱的令狐团圆坐到了蒲团上,潘微之站在她身旁,她极自然地一把搂住他的腰,后者默默地抚了下她的头发。

楚长卿怔了怔后,借故告辞离去。令狐团圆等了片刻,而后猛地撒手,弹身而起却闪到了腰。

“悠着点儿!”潘微之连忙扶住,但见她环顾四周,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房间虽乱,但物件齐备,她忽然叹道:“如今我算服了怀梦大师。”

潘微之也不问她,他相信她已寻到了法子。

楚长卿转了一圈,回来后令狐团圆对他道:“我想见一见如梦大师。”

楚长卿不解,现下他们越少露面越好,何况如梦并不是“七月”的人。“你有何事必须见他?”

令狐团圆递他一支黄木签道:“这是我方才在怀梦房里无意间看到的。”

楚长卿接过签,不禁变色。寻常问卜的签上都有字,可令狐团圆给他的这支签却无字有画。若是寻常山水花鸟画也就罢了,签上之画竟是一幅大逆不道的金鳞化龙。

令狐团圆慎重地道:“这签已出,不在签筒里,所以麻烦大人去请如梦大师一解此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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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长卿藏起签,沉声道:“你二人暂且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令狐团圆应声。

楚长卿在北源寺的人手极少,只有后院执事和一老一少统共三个和尚。他自己一身黑衣斗笠装束,怎么看都不像个寻常人,自然不能主动去见如梦。他将签的事交付执事,执事捧签后求解于如梦。

“这签你如何得来?不是命你等不准轻易移挪师兄的东西吗?”如梦接签后,就面沉如水。

执事解释:“ 平日我等清扫房间不注意物件,今儿一注意却看到了蹊跷,这才来请教大师。”

“你与我去师兄房,你需告知我,在哪里拾得。”

执事心慌,耳畔传来楚长卿传音入密的话语,“带他去,到地儿再说。”

执事静下心来,与他两人去了。

房门打开后执事一惊,房间内竟空无一人。在他身后藏匿的楚长卿更是震惊,那两人去哪儿了?他未涉足房间,以匿气之术探查即知房内无人。

怀梦房间内物件原封不动,东西还那么多,摆设依然那么乱,可要藏住两个人显见不能。

如梦问道:“你指与我,哪里得来的?”

执事随手指了一个书架的方向,如梦走了过去,仔细端详书架,看了一会儿寻不出端倪,他直起身冷冷地道:“这签要出也是给贵人的,既然仍在师兄房里,便是贵人未出。”

执事擦着汗,送如梦离去。

楚长卿在怀梦房里不死心地翻寻一番,可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两人仿佛凭空失踪。确定他们不在房内,他立刻往院外寻去。他身手高强,轻身功夫又相当了得,可踏遍整座北源寺,也没能寻出两人。

楚长卿含怒回到怀梦房里,冷眼再次环视,一个修为低微,一个修为尽丧,这样两个人居然在他手底下消失了。

那支画签被如梦搁在了书架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令狐团圆以此签轻易地试探了他,并借此签成功脱逃,更可恶的是,从积土坡开始他就被她算计上了,倘若在遍是眼目的“七月”分舵,她如何能跑?

楚长卿在怀梦房里待了—阵,忽接到心腹手下急报。令狐团圆的预感中了,果然在他们离开积土坡后不久,雍帝遣禁军突袭。

前来报信的也是一位武圣,他沉声道:“幸而大人英明,我等部属尽数撤离积土坡,并无一人与禁军遭遇。”

楚长卿静下心来,他秘密护送令狐团圆两人前往积土坡,知情者并不多,而雍帝如此迅速发兵,能在短时间内传递消息出去的人更少。当务之急已从找寻令狐团圆转移到铲除内奸上,只有拔除了细作,日后才能真正控制住令狐团圆。如今这样也好,令狐团圆既不在雍帝手里,也不在他手上。

楚长卿传了四月留守北源寺,意味深长地与他道:“团圆不想待在我身边,但你陪着她,她不会拒绝。你有机会好好劝劝她,我并不贪图她什么,我想要的她心里明白,她应该回到‘七月’,更应该相信我。”

“属下知道了。”四月低头道。

“我们都需要时日,可是时日能等我们吗?”楚长卿叹了声,转身而去。

楚长卿在怀梦房里说的每-句话,令狐团圆与潘微之都听淸楚了。原来楚长卿并不相信他们能不翼而飞,他放宽了一线,不逼令狐团圆太急。其实他们就在房内狭小的隔层内,潘微之凭借令狐团圆所传的龟息术隐匿了他们的气息。

罗玄门杂学令狐团圆虽然学得晚,但该学的都学全了,无缺的瞳术她是没兴趣的,她所学的多为逃命保命之技,龟息术当然不会舍掉,可仅仅如此,她们两人是无法逃脱楚长卿这样绝顶髙手的掌控的,还多亏了已死的怀梦。

令狐团圆武学的天赋与她过目不忘的记性紧密相关,她再入怀梦房间,一眼就瞧出了蹊跷。碍于楚长卿在场,她没有仔细察看,直至楚长卿离去,她才环顾左右。

怀梦房间的凌乱和她前次所见的凌乱是有着微妙的不同的,整齐可以毫无变化,稍有变化便一目了然,而凌乱却不容易被人察觉到变化,好像房间就一直那么乱。

令狐团圆从怀梦死前刻意重设的凌乱中瞧出了他的暗示。书架和屏风左移了数尺,卷轴架和衣物柜左移了数尺,房间右侧的物事均左移,看似还与从前一样凌乱,但这乱已经乱出规则了。凌乱真正改变的是房间的空间大小,令狐团圆凭感觉断定房间必有隔层,所有物件的左移,只为留下一个空隙。

当看到桌案上那支金鳞化龙签扣放在最醒目之处,令狐团圆再也忍不住感慨。这是怀梦留给她的,大师竟料到了有朝一日她会来到此处,居然给了她双关的一签,甚至是三用。

寺中的僧人每天淸理怀梦房间,却从来没想过把签翻过来看看,而令狐团圆这一翻,却翻开了当日怀梦送不出手的最后一签,也翻开了他死前真正的惶惑8。

这支签应是西日玄浩的。金鳞岂是池中物?龙寓意的是九五之尊,可是金鱗未到化龙之际,如果怀梦当时将此签送抵梁王之手,就会害了梁王,这是其一。

是预计还是等待?怀梦将这支签留给相关的人,也顺手解了相关人的难,令狐团圆又以此签试探了楚长卿,这便是二三。

令狐团圆的头脑厉害,潘微之有几分身手悟性也佳,满足了所有藏匿的条件。在她的指点下,潘微之怀抱她依次足点房内由低到髙的家什,在房间跳了大半个圈子,最后贴着从外看几乎不可能出空的墙壁与家具的间隙,溜滑到隔层门前,两人钻了进去。隔层空间却极狭窄,恐怕怀梦也没料到进来的是两个人。

令狐团圆只得尴尬地贴着潘微之,潘微之反倒安之若素。昏暗的光线下,他的五官轮廓淡化了柔和,平添了一分男子的坚强。令狐团圆贴在他的胸膛上,鼻尖嗅到的依然是头一次他抱她的阳光味儿,抬头望他,他静默不语。纵使是昏暗都未能掩去他身上一层极淡的光晕,所以令狐团圆知道她又虚弱了。

潘微之紧贴着她,她的气息、脉搏的变化他一淸二楚。他迟疑了一下,随后轻轻地搂住了她。他迟早都得搂住她,这样想着,他将手贴在她后背上,输入了他微弱的内力。龟息术她自己无法施展,只能借由他带动。

温热的内力缓缓流动于体内,清新带点儿药香的气息出入鼻息,令狐团圆恍惚起来。

“佛曰: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若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佛的本意是好的,只是说来容易,做到却难。心不动的是死人,倘若因畏惧伤害而持守本心,活着又有何趣味?”

他不语。

“并非为罪孽洗脱,人无罪孽感岂来良知?我杀了许多人,也累你杀了许多 人…有人曾说,人命有贵贱,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

他低头望着,她仿佛变回了他熟识的令狐团圆,可她的话语却证实了她已然超越了过往。不,其实她一直都明白着,只是不想太明白,无缺的妹子,如何会真的糊涂?

“我不怨恨,也不愁闷,我只是愤怒。”她抽着气道,“为什么非要逼我?为什么一个个都不肯放过我?难道非要我决绝了、慘烈了、光荣了,他们才肯罢手…”

她说不下去了,她的唇被他所堵。潘微之看出了她不仅心里难受,身体更难受。隔间密闭性良好,因此空间极其压抑,她现在几同废人又是个病患,如何坚持得住?

他的吻与他的性子一般,温和而又坚持。令狐团圆并不是个被人一亲就昏头的女子,可惜的是眼下的状况使她昏头。她只觉他柔柔地触碰、撩动了她的唇舌,一丝丝一点点纠缠住了。不要再说了,不能再说下去了,这就是他的表达方式。

恍惚之间,令狐团圆品尝到了一丝淡淡的甜味,好似幼年顽皮地跑到溪涧饮了溪水,好似冬季睡在曝晒的厚软棉被里,好似已成回忆的娘亲最体贴的抚触。

她突然别过脸去,他的吻便落在她的脸颊上。他停了片刻,顺着脸颊贴近她的耳朵,耳钉在昏暗里发散着幽篮的光芒。再没有言语,他们都知道那个吻与男女情爱无关,又与情感脉脉相关。

她需要更坚强,而他给予了始终未变的支持。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或原是什么样,他都义无反顾地跟随了。她一夜之间由纯真的少女迅速蜕变为狠辣绝情的女子,这转变旁人无法置信,连她自己都心理负荷过重,医者医心为上,潘微之无疑是位极好的医师。

两人安静地互相依偎,尽管隔间还是那么压抑,但潘微之的内力周游在她体内,温暖了她的躯体,让她逐渐习惯了狭窄的空间,透出了浊气。

楚长卿来了,楚长卿走了,又来了,又走了。他们没有挪动半分,更没有只字片语,龟息术取代了他们的气息,循环在他们的体内,极淡极弱却绵绵不绝的内力,水滴石穿的力量莫过于此。在她的头顶上方,玉公子闭上了双目,月落星沉的淡然。

不知过了多久,四月也走了。令狐团圆动了动,那意思是他们也该走了,潘微之松开搂着她的手,按到暗门上却惊诧地发现门背上刻着字。他从左向右逐一摸索字迹,令狐团圆背靠着门不方便回头,只安心地听他一字字道:“容动色理气意,缪心也;恶欲喜怒哀乐,累德也。不荡胸中正则已,遗死而生。留待有缘人右移,杲北埋余衣冢。”

潘微之念完后,与令狐团圆面面相觑,昏暗中看不清对方的神色,更增神秘。

“先出去。”令狐团圆轻声说道。

潘微之依原路带她返回,再次立于房中,令狐团圆犹豫了。右移房间内所有物件,动静必然大。潘微之沉默不语,等她决断。

四月突然无声息地出现在两人背后,潘微之停了龟息术,便被正在寺内四下察看的他察觉到了,“郡主!”

令狐团圆并不吃惊,反而当即道:“你来得正好!”

四月在令狐团圆的指点下当起了搬运工,这位髙级的武圣搬运工,挪移房内大小物件都和他的身手一样悄无声息。在三人惊异的目光中,右移一圈后的房间露出了另一侧的隔间暗门。门上赫然雕刻着—支巨大的木签画,签上只有强劲的三条横划,好像是个“三”字,又好像不是,三条横线相距不一,上面两划挨近,下面一划离得颇远。

四月呆了呆后推开了暗门,相比之前两人所处的空间,此处空间更小,小到容不下一个孩童。隔间地面上只平整地折叠着一件旧衣,那便是怀梦想要埋入衣冠冢的东西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三人心底同时浮起一个念头:怀梦死了还要故弄玄虚不成?

令狐团圆展开了衣裳,仔细端详,并无异常。寻常的一件布衣,款式是几十年前的杲北式样,估摸是怀梦年轻时候的衣服。

“郡主真打算往北去?”四月听了怀梦的留字,问道。

潘微之紧跟着道:“驱除你身上的迷毒,宜在南越之地酷暑之季,杲北恰是最不合适的。”

令狐团圆依然翻来覆去地看着衣裳,并不作答。

潘微之劝说了一番。他们本是南越氏族,回到自己的地头好处诸多,所谓天高皇帝远,利于医治她,也利于安居。

四月对玉公子的话佩服至极,以前他只知道潘微之性子平和、款语温言,人与之交往温暖如春,可如今他才知道他不是寻常的谦谦君子,潘微之的温和是有力度的。什么叫利于安居?听上去极顺耳的话,却饱含着更深一层的意思。换了四月,他只会说利于躲避,同样的目的,被潘微之换了个词,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但更叫四月折服的还是令狐团圆,她终于瞅完了衣服,抬头道:“不,我们得北上杲北。怀梦的意思,我想我明白了。”她捧着衣服走到暗门前,然后转回身问两人,“现在你们看明白这门上的签是什么意思了吗? ”

四月不解,潘微之却很快看懂了,他叹道:“不错,我们得去杲北!”

三横添一人,合起来正是“天一”两字。怀梦暗示得太隐晦,门上三横、门里一件衣裳,也亏得令狐团圆能看出蹊跷。得到完整的《天一诀》,令狐团圆的修为才有望恢复。

“有人来了。”四月敛了惊色,沉声道。

此时,三人来不及将房间恢复原样,更来不及躲回之前的隔间,所以就不动了。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响起,令狐团圆摇了摇头,四月整眉。换了楚长卿在她这样的处境,必然宰杀无赦,不留麻烦。

“是如梦大师!”令狐团圆解释道。

门开后,果然是如梦。

四月惊诧地望着她,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她己经让他吃惊了两次。

如梦念了句“阿弥陀佛” ,道:“女施主别来无恙!”他面色沉静,见到房间内的暗门毫不讶异。

令狐团圆寒暄了-句,问: “大师如何知道我在此处7?”

如梦答:“一如女施主猜到贫僧到来。麻烦施主先还原师兄的房间。”

“还原…”令狐团圆失笑,四月已着手恢复起房间。很快,四月第三次吃惊,令狐团圆的记性好到令人发指,大的家具不谈,小到一页纸一支笔在什么位置,她都记得淸淸楚楚。

如梦微笑道:“看来女施主并没有未卜先知之能,而是记下了贫僧的脚步声。”

“是的。”令狐团圆点头。她若有如梦师兄弟的能耐,也不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

四月复原了房间,如梦才又道:“不敢耽搁三位施主太久,贫僧只有一句话送给诸位。”

三人望他,却听他娓娓道:“贫僧很穷。”话毕,竟连辞别的话都未说,转身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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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喃喃道:“他这个和尚喊穷,那世间还有富人吗?”如梦大名,在盛京如雷贯耳,北源寺一年的香火都及不上他三五日的解签。

“我们走吧! ”令狐团圆巳经明了如梦的言下之意。以前她被令狐家养着,前一阵被雍帝捧着,最近一阵被梁王搂着,不谈目的和居心,他们待她都好,但总归都是她的衣食父母,她并非靠自己生存。从现在开始,她得靠自己的力量活着,而且还要活得很好。

三人混在香客中,逐渐远离北源寺。北源寺最髙建筑灞津塔顶,楚长卿默默注视着三人远离的身影。

“大人,您既然知晓她就藏身寺院,为何还要放她走?”先前报信的心腹武者沉声道。

直至再也望不到三人,楚长卿才平声道:“因为她是团圆。”

雍帝强不得叶凤瑶,他又如何能逼迫令狐团圆?强抢是得不到令狐团圆的真心的,而且他已经一错再错。当日他与万福交手就一错在他不顾令狐团圆,而与雍帝暗中交锋他又再错于视她为棋子。

如今叶氏之子的身份水落石出,另一个疑问就随之而生——令狐团圆究竟是谁的孩子?这个疑问被叶氏之子的光环掩盖,楚长卿却没有忽略。

众所周知,楚长卿有七个女儿,可不为人知的是,他其实有八个女儿。十七年前,他离奇地走失了一位怀有身孕的夫人…所以,他心底很淸楚令狐团圆于他的分量,绝不同于她在雍帝心中的分量。

西门玎痴情于他,缘于他的气度容貌。讽刺的是,叶凤瑶婉拒他,理由也是他貌美。而无奈的是,他暂时收留叶凤瑶却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

抛却皇族公主荣耀的西门玎,嫉杀叶凤瑶,当他赶至时,叶凤瑶已奄奄一息。楚长卿急怒之下,拔剑斩断了西门玎的一条胳膊,后者悲愤而去。她为他付出了一切,不过杀个不属于他的女子,他就残伤了她!楚长卿还记得西门玎抱着血淋淋的胳膊时怨极的话语,“我不会叫你们好过!我打不过你,就杀你和别的女人生的孽种,我杀不了她,就杀她和别的男人生的孽种!”

半年之后,楚长卿的一位新夫人失踪了,他曾一度怀疑是西门玎所为,但西门玎一去之后杳无音讯,随着时光流逝,他便淡忘了。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到了被令狐约带回南越的叶凤瑶身上,他失去了一位夫人,而叶凤瑶“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秘密遣得力手下前往南越查探了五年之久,但他对雍帝的禀告提前就报了上去——叶氏所生的不是男孩。他不想叶凤瑶的孩子遭遇不测,更不愿一身伤病的叶凤瑶再度遭受残酷的打击,可叶凤瑶还是死在了令狐约怀里。

当梨迦穆找到令狐团圆的时候,他便撤回了护卫。叶凤瑶死了,他心灰意冷了。十七年过去了,连雍帝都没料到的无缺出现了,失而复得的心情不止雍帝一人有…

“命四月所属,全力钳制禁军。”楚长卿转而冷漠地道,“不惜一切代价。”他不能再错第三次,令狐团圆更值得他动用所有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