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约心底叹息,又说了第二件事。“今儿陛下朝廷上痛斥沛王荒淫无度,命他往宗人府领二十鞭,罚王府思过一月。”
令狐团圆蹙眉。这算对纳兰颐交代吗?还有那些惨死的女子呢?
无缺替她说了:“西日玄钊一向淫逸,喜虐好杀,每年死在他手中的女子没有一车,也有半打。陛下的惩治毫无用场,一个月后他照样声色犬马。”
令狐约摇头道:“时候不到…何况在皇族眼中,人命不值钱。”
令狐团圆听懂了,皇储之争中,沛王早已出局。若非他乃皇长子,母妃又是应淑妃,他连与粱王、秦王并坐的资格都没有。
令狐约说的第三件事,是一系列人事任免。他一开头,令狐团圆即知,从今日起,她的父亲已将她纳入令狐氏族务政的中枢。
杲中宋氏的好运似乎到头了,盛极必衰也能勉强用到宋氏头上。宋淑媛被查实无法生养后,在后宫的地位一落千丈。雍帝虽没有降她的宫位,但圣眷戛然而止。一位出身寒门的武官之女脱颖而出,可巧的是她的父亲一直被宋氏排挤。父凭女贵,查小琮越升为婕妤后,查海冬官抬三级,成为了京畿最重要的武官之一。扬眉吐气的查海冬新官上任,首先盯上的便是宋氏打理经年的盛京防卫。而辅国将军潘岳年事已高,根本不管他们的争权夺势。
宋氏的日子不好过,纳兰家也很糟糕。恩骑尉上任不久,便抱恙在家,纳兰贵妃仿佛被打入了冷宫,近日连纳兰族长都被挡在宫门之外,不得进宫拜见。
相形之下,令狐氏族稳步盘升。生了两个好女儿的令狐郡公,官职未变,人脉开始巩固于盛京。
与令狐氏族同脉一枝的潘家,局面似乎更佳。潘岳的孙女打了水漂,潘家的旁支却异军突起了。老太医潘怡和在辛苦了几十年后,终于抵达了他一生荣耀的至高峰,太医院总管。总算潘岳没有老眼昏花,他看走眼了潘才人,却一直没看错潘微之。伴随老太医荣升的风光,玉公子由八品御史,转升为正六品的太医院行医,可随同潘怡和一起出入宫廷。但最不可思议的还是潘静初。
令狐约道:“今日朝堂上很古怪,竟有两位皇子在老太医升迁前,向陛下提请,意欲迎娶潘静初为妃。郑王说要娶她为侧妃,跟着秦王道迎为正妃。陛下没有应,老太医的面色很难看。”
令狐团圆当即嗔道:“好狡猾的两人!”娶为侧妃和迎为正妃,两王联手缔造了一个氛围。寻常人听了,必然将女儿嫁给提议更高的。
无缺问:“潘岳什么反应?”
令狐约好笑起来:“他一直在笑。”
无缺点头,令狐团圆疑惑,潘岳的孙女吃瘪,潘怡和的孙女被两王争抢,潘岳竟还能笑的出来?叫令狐团圆更疑惑的是,为什么九皇子不向潘静初求婚?在她心里,只有明明才能当饼脸的夫君。
说完朝廷上的事,令狐约又与少女说了一段贴己话。可叹他满腹惆怅却不能明言,说来说去只一个意思,即除非令狐团圆能成为第二个梨迦穆,否则相关的一切免谈。
令狐团圆回了自己房间,修炼内劲不提。
晚间,潘静初突然来到了令狐府邸。令狐团圆正疑惑老太医怎么肯放她夜出,闯进房的潘静初扑入她怀中就道:“明明不肯娶我…”
令狐团圆抱住了她。潘静初放声大哭。
令狐团圆平时牙口伶俐,安慰人却一窍不通。她只得抚着她的后背,迭声道:“没事的没事的…”
听着潘静初的哭声,令狐团圆仿佛在听自己的哭声,可她哭不出来。在她年少时,梨迦穆说的一段冷言冷语,她一直铭记于心。
身为女子,最大的悲哀是一生只为男人而活。
身为女武者,最大魔障并非武道的坎坷,而是情感的崎岖。
如果你不能领悟这两条,你就是个废物!
正是这些话,令她在最难过的时候都挺下来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她还有背负的使命。比如眼门前,她最重要的就是突破武者修为的瓶颈,尽早的成为武圣。
任、督二脉打通,距离武圣只一步之差,但是这一步却阻挡了无数的武者。顾侍卫整整花了九年才迈过这一步,洪甫仁至死都被挡在门外。
她的父兄她的师傅,包括她自己,都期盼着她变得更强。
潘静初直哭到湿透她的衣襟,才转了啜泣,断断续续的声讨起九皇子。原来近一段时期,西日玄苠频频走访太医府邸。因他九皇子的身份,老太医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潘微之一心医药,无暇陪同九皇子,便由潘静初代劳了。纳兰颐被令狐团圆送至太医府的昨晚,实际上潘静初就不在府中。
“我今儿听爷爷说了朝堂上的事,就偷跑出了家…明明他说…他说他没有话语权…”
“后来呢?”令狐团圆叹息。
“我说等他,可他却叫我别等他了…”
潘静初又开始大哭,令狐团圆不停地抚着她。西日玄苠的心机很重,青丝台她遇刺,青丝台纳兰颐受辱,都与他有关。他接近潘微之,却拒绝潘静初,复杂的心思一点不比粱王差。粱王交好她,却交恶无缺,西日皇族的男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我本来不想哭的,明明不娶我就不娶好了,可是我见到你,才知道我真的想哭。”潘静初抹了把眼泪,“我不哭了…”
这个时候,令狐团圆才想起下午听来的安慰话,潘微之是多么的体贴。不过潘静初已经不需要宽慰了,她抹完泪道:“我饿了!”
令狐团圆使人准备夜宵,并知会太医府。
潘静初留宿令狐府邸,次日一早依依不舍的回了。
“我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女医师。团圆你等着。”饼脸如是道。
“我等着。”令狐团圆恍然领悟到,潘微之明白在潘静初之前。同出氏族名门的玉公子,早已选择了最适合他的道路。
令狐团圆送走了潘静初,寻思一番后,对无缺道:“我们一直被动,一直挨打,一直被人牵着鼻子走,为何不能主动出击?”
“你想做什么?”无缺毫不惊讶。
令狐团圆握拳咬牙道:“青丝台!”
无缺点下头,道:“你跟我来!”
在无缺书房里,令狐团圆看到了一大叠关于青丝台的文书。从建筑群的分布,到各家各肆的经营明细,由各店的主要人员名单,到背后牵涉的皇子高官。
“我是不会叫自己的血白流的。”无缺沉声道。
令狐团圆被他感染,快意恩仇没什么不对,人欲取她性命,人伤她亲人,没道理她忍气吞声。
无缺为她指出了当日令狐氏族的马车所停之处。他指头一偏,点着那座神秘小楼,道:“我没有猜错,那日乱弹琴曲的真是一位美人,还不是一般的美人。”
“飘香阁,桃夭!”无缺浮起淡淡的笑容,“时下青丝台的第一美人。沛王曾欲染指而不得,郑王一掷千金而未能见其一面。人说她最擅长逃之夭夭,居然能逃过两位王爷的魔掌。”
令狐团圆立时明了,此女非同一般。沛王的修为不在四月之下,她竟能逃过,若非她本身修为高强,就必有所持。
无缺已筹备多时,凭借其妹手下的武圣,及令狐氏族本身的人脉,猜出了桃夭的底牌。他的嘴角勾起极幽雅的弧度:“我们还得带一人同行。”
“哦,是谁?”
“潘微之。”
9掬一捧月
更新时间2010-3-13 5:48:49字数:2669
9掬一捧月
潘微之莫名其妙的被四月接入了令狐府,他未及拒绝,就被四月拖走了。见到无缺后,潘微之苦笑道:“武圣的力气好大。”
无缺微笑道:“缺你不可,又怕静初一起跟来,只能出此下策了。”
潘微之也明白,若非要事,无缺不会打搅他。所以四月一拖,他就识相的跟着走了。
“什么事情?”
无缺笑而不答,这时候,从里间步出一翩翩少年,一身锦衣面若冠玉。潘微之一怔。
“认不出我了吧?”令狐团圆莞尔。
潘微之眉头轻皱。无缺替他答了:“微之如何会认不出你?他是见你男装,就知道去什么地方了。”
“哦。”令狐团圆敛色道,“那我们能走了吗?”
“等等。”潘微之闻弦知音,与无缺一番商榷,后者欣然命阿文采办去了。
令狐团圆听着药名,薄荷、蜂窝草、防风草、大青,忍冬和鬼针草,都是防迷香和毒物的,她便知她猜错了。无缺邀潘微之同行不是等受伤后,叫潘微之医治,而是防中对方毒药。
潘微之沉吟道,“最好研磨成粉,放入香囊。”
无缺应声。他又责怪道:“你若早说明白,我就一并带来了。”
无缺笑道:“带你足矣!”
潘微之沉默,无缺是嫌太医府也有盯梢。
三人准备妥当,带上四位武圣,施展轻身功夫出侧门走高墙。潘微之被两位武圣左右带着,倒也不费吹灰之力。
七人落到一处僻静巷尾,便施施然地往青丝台行进。两武圣在前,两武圣压阵,少女与两位公子居中。
时值傍晚,盛京街市热闹非常。少女往日只乘车而行,今次还是头一回脚踏实地的街逛,虽觉新鲜,但并不怎么好奇。直到行至德隆坊所在闹市,某家酒楼开酤新酒,屯街塞巷吵闹不堪,少女才觉新奇。
远远望去,三丈余高的布牌以大竹竿挂起,上书“选有高手酒匠,酿造一色上等浓辣好酒,堪比百年火烧云”。布牌下人头攒动,似有人劝酒或送点心。
令狐团圆哂然一笑,竟有人自称所酿之酒堪比百年的火烧云?顺路之下,一众就去瞧了个究竟。
四月前面开道,巧妙的挤开人群。围观之人只觉身子不由自主的偏移,跟着身后就插进了人。三人紧随前面的两位武圣,走到了酒楼前,但见楼前匾名鸳鸯楼,两个特髻大衣男子,三个冠子罗裙女正在向路人兜售,凡买他一小盅酒即获赠一盒糕点。酒名桃花源,一听这名字,令狐团圆极自然的联想到桃夭。
不断有酒客掏钱买酒,五侍忙得不可开交,其中一女见无缺等人年少英俊又气度不凡,竟撇开身前酒客,向无缺大献殷勤。无缺解囊买了一盅,少女则接过了所赠切糕。
火烧云价比金高,更不谈有市无价的陈年火烧云,相形之下,桃花源算便宜了,一盅仅十银元。
七人又挤了出去。四月听少女直说便宜,不禁反驳道:“我的郡主大人啊,这哪叫便宜,你可知十银元足够寻常人家一月花消了!”
三团跟着道:“是啊,若在偏远城镇,十银元都够买个丫鬟了。”
令狐团圆干笑一声。以前在望舒,逢年过节令狐约给的是金元宝,一个个精巧美观,她都压箱底了。一心只在剑道上,又没处使钱的她如何知晓物价贵贱?
无缺却知四月等人心生不满。武圣也是有脾气的,此番出行在他们眼中就是多生枝节。原本保护一个令狐团圆足矣,现下又要多保护一人。
走到路口人少之地,无缺忽然问潘微之:“微之呐,你看我等七人武力如何?”
潘微之沉吟道:“若不算我,极强。”
无缺微笑道:“但依我看,只有算上你,才叫真正强。”
少女诧异的望着两人。四位武圣竖起了耳朵。武力低微的玉公子应是此行的累赘,为何优渥反说他重要?
潘微之回之一笑:“你太看重了。”
无缺却说了一段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已经鲜少听闻的战役和将士配备,叫一行人沉思。
一场战争的胜负,除了天时地利,还讲究用兵之道。一支完善的军旅,不仅需要能征善战的主力武将,还需要与之相应的强兵,头脑活络的参幕,但这还不够,人力保障后,物力更重要。源源不断的钱粮支持,合理及时的后勤统筹都是物力。
“当年昌帝曾在南越发动过一场迷香之役。乘着好风送香,半日之间,南越雄师尽数躺倒,大杲兵不血刃的连获三城后,彻底控制了南越战场。”无缺说到这里,语调已然缥缈,“这是另一种武力。”
潘微之叹了声:“皆能入武,只看是什么人用。”
无缺浅浅地笑道:“所以我们是很强的。”
四月等人再看潘微之,目光便不同了。六品行医,潘怡和门生,出身医药世家。倘若这位温润公子改行毒医,恐怕他一人就能抵下无数武圣。
令狐团圆撇嘴道:“前半段都是废话,说后半段就好。”
众人深以为然,惟独无缺暗自感慨。战争确实已经远离了大杲,可眼下的各种势力暗中较量,又何尝不是战争?
来到青丝台后,四月按着无缺定下的路线,率先晃进了一家姬肆。令狐团圆跟在无缺身后,一路低头,不去看那些艳丽娼妇。
“大爷”“公子”的热情娇唤不断,直到一行人入了后院,才无姬纠缠。早有通气的龟公院内等候,领众人穿过九曲廊轩诸楼诸院。到了一处女墙铁门前,无缺打发了龟公。
铁门上重锁把关,龟公走远后,令狐团圆欲飞墙而入,却见无缺从怀中摸出了一把乌黑的钥匙。钥匙造型古怪,周身光滑没有齿口。
无缺将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扭,重锁哗啦一声掉落,无缺另一手接住。
众人皆默,明显无缺的钥匙并不对锁。令狐团圆点了下头,这又是罗玄门的旁门左道。无缺开锁而走,防的就是众人身法一展,气劲流露打草惊蛇。
铁门吱呀地开了,四月打头而入。
对院是另一番光景,全然没有姬坊的金粉气息,却生一派雍容大度,仿佛是某位高官的府邸。
“桃夭住在这里?”令狐团圆走过了庭院,疑惑地问道。
“此女平素不轻易见客,一年只在姬肆隆庆之节露面。”无缺忽然笑了笑,“鸳鸯楼是她的产业。”
令狐团圆蹙眉。
一行人很快来到一座林院前,院内香雾弥漫,遮掩了片片矮林,堵塞前路。夜色之下,泛着淡淡粉光的烟雾叫令狐团圆叹而观止。密集姬肆的青丝台群楼中,竟有如此院落。
潘微之上前,伸手。
令狐团圆凝神而望,一袭银袍的玉公子向上递手,仿佛掬一捧月光。以前她只道他玉树临风,知其俊而不知俊在何处,今晚方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充斥烟雾的林院丝毫不能熏染他的质清玉洁,天阶的寒月星光,只为他平添一片冰心。
潘微之徐徐落手,后退三步后,嗅了嗅指尖香味,沉吟道:“以薄荷粉涂抹两额,防风草擦在鼻尖。”
众人依言。他又道:“其间路径曲折,恐布有奇阵。”
无缺道:“不妨,跟着我走。”
潘微之点头。
所学庞杂的优渥公子,率众人如闲庭信步,穿行林院。途中,令狐团圆怕走失了潘微之,一手扯住了无缺的后摆,另一手捉了他的手腕。
“无碍…”潘微之被她扣腕,极轻地道。
令狐团圆却道:“一会你就一直待我身后。”
无缺缓了一步道:“极是。”
众人走出林院,景致又变。一座高楼拔地而起,四面四座矮房围拱。楼宇色暗,只高楼青灯昏黄。那高楼正是当日桃夭拂琴之地。
看在三位年轻人眼中并无什么,但四位武圣却同时变色。
四月低低道:“公子,此间布局像极了七月暗堂。”
无缺一惊。
10妖女桃夭
更新时间2010-3-13 13:46:03字数:2647
10妖女桃夭
令狐团圆额间一片清凉,鼻前都是防风草的淡苦味道,却依然感到了一股不适。她浑身发热,可环顾众人皆无异状。
潘微之最先察觉她的不对,反手扣住少女的手腕。片刻后,潘微之沉下脸,迅速掏出少女袖笼里的切糕,闻了闻后抛至角落,再取出一枚装有大青粉末的香囊,打开后拍上少女面颊。
“别打喷嚏!”潘微之压声道。
令狐团圆忍住鼻间微痒,问道:“我怎么了?”
潘微之眉头轻皱:“迷香阵和切糕的味儿混合一起,对女子相当于春药。”
令狐团圆打了个寒战。无缺阴了脸。那桃夭果然非善类。
“慎着点,左右屋子都有人。”四月提醒道。
无缺道:“倘若情况不妙,你们先带他二人离去。”
三团沉声道:“公子自个也小心。”
无缺点头:“没有不重要的人。各自提防。”
依旧由四月打头,众人摸进了飘香阁。三团乘潘微之不备,将他背上了肩。潘微之没有挣扎,如若逃跑,他在武圣肩上,就少个动作。
一入主楼,潘微之就取出怀中的蓝色香囊。众人跟着他抹上忍冬药粉,心下俱思量,没有玉公子,压根不能来此。什么香什么毒,以何种药物克制,他们都一窍不通。
令狐团圆紧随无缺登上二楼,四月无声息放倒了二楼的两位侍女,他脚才一抬,三团肩上的潘微之就抓住了他的后心。不用潘微之解释,无缺当即撕开红色香囊,半空抛洒鬼针草粉。关于药用,有些无缺也是知晓的。
潘微之在三团肩上微一颌首,四月便上了三楼。
未踏上三楼,在楼梯上的众人已然听到了楼上声响。暧昧的喘息声和淫逸的摩擦声,叫令狐团圆憋气。四月先行停步,无缺回望少女一眼,她微微顿首。无缺便首肯了。
一行人终于上了三楼。只见粉色帷幄后,隐约一人跨坐在另一人身上。无缺偏一步,遮挡住少女的视线。
令狐团圆目光移到窗台,琴案上赫然摆放着一具鲜红色的凤尾琴。除了颜色不同,款式与昌华别院的那具琴完全一样。
这时候,楼下忽然响起阵阵铃声,脆音叮咚,仿佛很欢快,跟着,上面的人娇笑一声,对众人道:“诸君乘夜莅临,小女子未曾远迎,还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