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戴斗笠的楚长卿率三人步入厅堂,堂中气氛顿时阴沉。阴的是万福的脸,沉的是楚长卿的步伐。

“你来做什么?”万福挡在了少女身前。

“出了大漏子,我自要来看看!”楚长卿低沉的声音依然悦耳,“团圆…”

令狐团圆探出头来,见到他斗笠下露的一小片脸,再次为他毁容而惋惜。

“什么事?”

楚长卿盯她半响,和声道:“我再给你三个人。”

万福哼了一声。楚长卿转而面向万福。

“你们两个,给老夫出去!”潘怡和突然发话撵人。

万福惊愕,一向温和的老太医竟会如此待他?

楚长卿起身,万福跟着出厅,两人互瞪了一会,后来又不知说了些什么。令狐团圆能确定的是,这两人都不想要她的命,但他们都心怀鬼胎。

西日玄浩不知何时凑近了她,在她耳畔低声道:“被你一剑刺死的,还有那些死人,都是应淑妃的人!”金轮的武器明显,而几个死人,也被侍卫们认了出来。

令狐团圆一怔。雍帝的宠妃要她的小命?

“那是个蠢女人!”西日玄浩走向了无缺。他的玄色背影,很快挡住了无缺的脸。

乘着潘怡和离远,西日玄浩俯视无缺道:“给本王留着小命。”

令狐团圆听到了无缺低低的笑声,说的却是:“你也一样!”

虽然看不到两人的神情,但令狐团圆能想象,那又是地火对天雷。

潘微之走上前去,西日玄浩就拂袖离开了太医府。

***

这一夜,对宫廷里的潘亦心而言,同样惊心动魄。她作为潘才人,位卑又不得宠。不甘当个才人的她,将入宫所携带的首饰,尽数贿赂相关宫人,却不料惊动了应淑妃。

潘亦心跪伏在后宫第一宠妃脚下。应淑妃一直没与她说话,只与冯尚宫断断续续的扯些她听不懂的话。潘亦心跪到腿脚发麻,才听到应淑妃命她抬头。她一抬头,当即被震住。这就是雍帝最宠爱的妃子吗?

应淑妃的五官谈不上标致,仅属中人之姿。但她别有一种魅力,她的双眉拔得尖细,眼中带着煞气,一看就叫人望而生畏。

应淑妃睇着她,她突然感到身似齑粉,筛糠般的抖落一地。

“有钱能使鬼推磨?”应淑妃讥讽地道,“你难道没听过,千金难买有情郎?”

潘亦心连磕带求:“请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应淑妃在她的磕头声中,冷笑道:“年轻貌美的潘才人,背后还有陈留潘家这样的大户,本宫该褫夺你什么好呢?”

潘亦心改口:“请娘娘饶命!”

“其实你什么都没有!不过本宫看来,不拿走一样,你就不会死心!”应淑妃沉声道,“冯尚宫,把她的脸撕了!”

潘亦心惊恐之极,却见冯尚宫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还行了大礼。

雍帝的到来,救了潘亦心。吓傻的潘才人只见雍帝款款而至,应淑妃拜见。雍帝一手拉起她,跟着一掌掴上了她的脸。

不是任何妃嫔都经得住雍帝的一掌,更无第二人在被雍帝掴了一掌后,还能站着。应淑妃面不改色地道:“谢陛下隆恩!”

潘亦心被吓的魂飞魄散,雍帝这才瞟了她一眼,轻飘飘地丢下句:“好自为之。”

因为这句话,潘亦心完好无损地回了九华宫,也因为这句话,她再不敢行事莽撞。但她定过神来,却觉不可思议。雍帝外表年轻也就罢了,连应淑妃都看不出衰老。端的怪异!

16细水倾国

更新时间2010-3-5 1:56:20字数:2836

 16细水倾国

惊闻儿子受伤,夜半令狐约带着立秋来看望。他欲将立秋留下,无缺却拒绝了。

“父亲身边不能短了人手。我这不还有四月吗?今儿楚大人又指来三个。”

“他哪是保护你…”令狐约叹道,“你们两个就是会武功,才老是受伤!刀客死于刀下,谋士亡于权谋。现如今,我反而最不放心你,你两样都沾了。”

“我不会再叫父亲担心。”无缺微笑道,“脓包不挑破,放任长着,用些温药无用,它只会恶化。现在挑破了,毒水就流出来了!”

“你呀…”令狐约无奈的摇头。

令狐团圆吃惊的望着两人,她想装傻都装不了。于是,在太医府邸的客房里,少女首次听进了关于时局关于朝廷的诸事。

雍帝与楚长卿有间隙,但又相互扶助。

雍帝对皇子们都持观望态度,虽然最宠爱粱王,却在粱王南越之行前,压根不培养他的势力。

皇子之间又形成两大一单的阵营,皇长子沛王与秦王各有拥护他们的皇子,粱王挂单。

后宫之中,沛王生母应淑妃独大。

应淑妃跟随雍帝的时日最久,西日雍还是太子时,她就是应良娣。西日雍登基后,她亦是第一位册封的妃子。应淑妃出身于杲北,西日皇族的起源地,晟木纳草原,比西日雍还年长一岁。当年的雍太子随他父皇秋狩,草原上的应氏女一箭射中了雍太子的猎狗。她虽貌不惊人,但身强体健,浑身充斥强烈的凶悍煞气,一下子就吸引了年轻的西日雍。

男人的占有欲和帝皇的征服欲,使应淑妃受宠至今。皇长子沛王皇五子秦王和皇九子都是她所出。

令狐团圆现在明白,应淑妃是雍帝和楚长卿之外的第三股势力,应淑妃的背后有杲北氏族的支持。杲北氏族比不上南越的富庶,但却是西日皇族最信任的。

“那她为什么要杀我?”令狐团圆问。

令狐约沉默片刻,道:“你,粱王和我们令狐氏族,现在上了同一条船。粱王她杀不得,令狐氏族她杀不干净,你的目标最明显,但这只是明面上的猜测。”

令狐团圆听懂了,暗地里肯定还有人在推波助澜。

无缺忽然开口道:“青丝台上还有杀手,但粱王来了,杀手就不能再动手了!”

令狐团圆点头道:“那琴弹得真破!”

无缺微笑道:“应该是一位美人弹的。”

“你怎么知道?”

无缺瞟着她道:“那里可是青丝台啊!”

令狐团圆狐疑地问:“皇妃如何和姬人扯上关系了?不太合适吧?”

“这里头关系复杂着呢,未必是姬人与皇妃有关。”

令狐团圆再问,他却说不知了。她闷自琢磨,卞小楼真的是无意带他们走青丝台吗?王氏为何出现于青丝台?这么一想,她当即明白了,西日玄浩知道这条线,他没打死卞小楼也没扣留他,而是放走了他。

***

翌日,令狐团圆一早去了无缺房中,东问西问的。无缺斜乜她半日,才悠悠地道:“我不带那么多人,就是把水再搅浑点。”

令狐团圆骇然,她想听的是粱王的事儿,他说的却是他自己。“你莫非早知道有人对我们不利?”

无缺道:“我没那么能耐,我只是知晓,苍蝇很讨厌,疯狗会咬人。”

既然有多方人马跟着,难怪无缺敢冒险。令狐团圆沉吟着问:“跟踪的人是苍蝇,应淑妃就是疯狗?”

“她在淑妃的位置上这么多年,早就已经疯了!只不过这条疯狗虽然蠢,却没那么简单。”无缺淡然地道,“上次我打断你和我娘亲的话,现在可以说了。雍帝差一点册封帝后的那一年,宫廷里所有年轻的女乐师都死了,应淑妃因此被囚禁了三年。几十条性命她不过抵了三年,而且这三年雍帝照样宠幸她。”

令狐团圆瞠目结舌。

“雍帝其实是喜欢她的,也无人可替代她。”

“这怎么可能?”

无缺微笑道:“你不明白,有种男人喜欢女人,就跟喜欢一条狗一只猫一样。那条狗很特别,它对旁人一概凶相毕露,却对主人又叫唤又摇尾乞怜。在主人身下它温顺之极,利爪收了起来,张着血盆大口只会舔主人的脚丫。”

令狐团圆听得毛骨悚然:“怎么会有喜欢这种狗的人?”

无缺的眼眸深邃起来:“那是内心最强横的男人的喜好,他们不喜欢弱者,即便是玩物,也要最凶悍的。可是有一日,当那男人终于从一个女子身上发现,他居然被那女子当作了玩物,那男人也疯了。”

令狐团圆不禁颤了一下。他说的“疯”,已经超越了字面意义。

无缺叹了一声:“与你说这些真有些不合适,但我想让你明白,这世间的男人从女子身子上获取欢娱,而这世间的女子从男人胸膛里偷取柔肠。究竟是谁欺骗了谁,谁玩弄了谁,只有天知道。我不想你以后被骗,也不希望你骗别人。骗来骗去,到头来都是输家。”

“难道就没有真的吗?”令狐团圆摇头道,“眼睛里老看污浊,所见的就全是污浊。不,我不相信!”

无缺浅笑道:“有的,但你要知黑守白。”

令狐团圆凝视他一会,正色道:“我使剑,我的剑就是我的信念。”

无缺望着她腰间细水,平淡之极地道:“细水不会是你的信念。这把剑梨先生之所以厌恶,之所以赠我而不送你,是有缘故的。”

令狐团圆惊愕,但闻他道:“它是天下第一的软剑,也是开创大杲霸业的一代帝皇昌帝馈赠他爱人的剑。它是贞武帝后的佩剑,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倾国之剑。你若信仰了此剑,那么你终身的剑道只能止步于女剑,纵然是天下第一的女剑,也无法凌驾于西日皇族之上。”

腰际沉重起来,令狐团圆佩带了多日的细水,竟是一把帝后之剑。正是这把帝后之剑,一路伴随她剑技精进,施出了剑境,臻至了女剑的倾城。

“我也是百般思量,才把它拿给你用。”无缺语音缥缈,“名器蒙尘珍珠沉海,细水很难再寻到像你这样的主人了。”

令狐团圆久久沉默。万福果然阴险,他早知细水的出处,那日却打趣问她令狐家还有什么宝贝?

无缺找了个借口打发她走了。

少女走后,无缺轻语道:“你们四个,出来吧!”

四月率三人显身。

无缺倚在床上,懒洋洋地道:“先报日子。”

三男子尴尬地逐一报出。分别是七月初七,七月十七,七月二十七。

“太麻烦了。改叫一团,二团,三团,还有你,四团。”

四位修为都达武圣的男子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出驳回无缺的话。这位十六岁的少年与明远郡主的对话,犹在他们耳畔,岂能视之为寻常人?只是他给他们取的名,实在太儿戏。

“为什么叫团是吧?”无缺淡淡地道,“你们四人跟随楚大人时日不短,难道没有发现楚大人的隐秘?”

四人当即洗耳恭听。

“这个隐秘众所周知,然而众所周知的才最难以叫人看穿。”无缺低声道,“楚大人有七位女儿,却无一子。明白了没有?”

四人一怔。

无缺带着薄薄的讽笑,道:“我妹子究竟是谁人的女儿,你们无须猜疑。只要记得,你们得抱成一团,留在团圆的身边。”

四人面色均变,他话中有话,暗示他们令狐团圆也可能是楚长卿的骨血。这未免不可思议,但又合情合理。若不是大人的血脉,大人何苦为她伤透了脑筋?

“堂堂正正的做一位武圣,才能突破更高的武学修为。而这个能改变你们,改变七月命运的人,只有我妹子。”

四月第一个想透了其间意义。少女曾以低两级的修为,与他死战。她凭的是什么?不是她精妙的剑法,不是她一往无前的勇气,而是她当日的武道。她的武道境界早已在他之上。而险些命丧他手的少女,之后却在楚大人面前饶了他一条性命,无论从哪条来看,令狐团圆都是位值得他追随的人。只是,世事没有如此简单。他与另三人乃奉命接近令狐团圆,他们身怀着楚大人的重托。

一直没有正眼看他们的无缺,却仿佛洞悉了他们的想法。“不要留有遗憾,至少眼门下,做你们能做的,真正想做的事。”

四位武圣肃然起敬。

1秋凉园寂

更新时间2010-3-6 2:06:25字数:2676

 第五卷扪参历井仰胁息

1秋凉园寂

令狐团圆步入庭院,才牙痒痒的想到,无缺压根没提他那一掌怎么制住的金轮武圣。

狡猾!

一阵药香扑鼻,少女寻着药味,走入了另一座院子。

潘平打着下手,潘微之正在整理药材。一身素衫的玉公子,全神贯注的查看草药的模样,令少女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专注,这是少女欣赏的品性。更难得的是,玉公子他从不张扬。

令狐团圆剑技小成,还会对无缺显摆,但潘微之已然成为了医师,却从不主动表现。

秋日上午的明亮光线,打到他的身上,形成了一圈光晕。少女暗自感叹,她还是不要去打搅他。

令狐团圆悄悄退走的时候,侍从来报:“公子,九殿下来了!”

潘微之放下手上药草,看见了门前的一角红衣。令狐团圆汕笑而出。

“一起去见见吧!”潘微之暗思。太医上午都在宫里,无缺躺在床上,静初是女儿家,此刻九皇子来见,见的就是他。令狐团圆跟他一起去,也等同九皇子见着了两家人。

“无缺好些了吗?”

“静初还在睡懒觉。”

两人同时扯了句闲话。潘微之对少女温和一笑,洗净双手,擦拭之后,便领她一道去了。

两人到了正厅,九皇子携卞小楼起身客套。说的无非是他本一片诚意,不想半道竟发生祸事,他万分过意不去,备厚礼来探望众人,如此云云。

九皇子西日玄苠没有继承雍帝的容貌,也没有遗传应淑妃的强健体魄。他的身形比令狐团圆还单薄,就是个没长开的清秀少年,与身旁潘微之的玉泽和光,无法相提并论,但他却另有番少年独具的钟灵毓秀。曾经的优渥也这样的秀质清气,不过优渥公子离开了望舒,似乎将少年气息遗留在了老家。

“殿下客气了。”潘微之得体的回应。侍女端上了茶。

九皇子又对令狐团圆重复了一遍。少女见到卞小楼不复昨夜落魄,应过九皇子后,便对他道了句:“你昨儿挨了一鞭,身上还疼吗?”

卞小楼动容地答:“多谢郡主体恤,小的已然无碍了。”

四人正说着话,潘静初突然跑了来,进厅就凶卞小楼:“你昨个怎么带的路?带我们去了那肮脏地界?郡主若有个三长两短,你拿几个脑袋抵都不够!”

卞小楼躲到了九皇子身后,九皇子起身,首先就对潘静初作了个揖。令狐团圆一怔,皇子行礼,这面子未免太大了吧?

潘静初傻了眼。

九皇子第三次致了他的长篇歉词。潘静初木木地跌坐到椅子上。令狐团圆逐渐察觉不对,饼脸被震住了。平日潘静初的眼很灵活,总是东看西瞧的,即便面对无缺也敢盯他半日,可现在,她一目不投九皇子,只呆呆的望着潘微之手边茶具。

令狐团圆清了一声,截断九皇子的话,道:“殿下太客气了。我们都清楚了,殿下怎么会害我们?”

西日玄苠滞语。潘微之接过话,留他一同用餐,他欣然而应。

不久,令狐团圆体味到了,九皇子是来讨好潘家的。令狐氏族已然打上了粱王的标印,同样南越望族的潘家就抢手了。

这顿便饭还未开始,蹭饭的就来了。西日玄浩一到,饭厅的气氛就变得诡异。

“四哥!”西日玄苠率先起身见礼。

令狐团圆皱眉,随众人见礼,也只有她一人点头充数。

“殿下怎么也来了?”潘静初从昏迷后就睡了一整晚,还不知道是粱王救下了众人。

“我来吃饭。”粱王简短地答了,径自入席。

潘微之立刻安排了平镇等粱王随从。

九皇子的第四次长篇歉词被粱王一语打掉:“食不言寝不语!”

令狐团圆与潘静初各自叹气,她们俩最喜欢边吃边扯。可是粱王要求一同吃饭,岂能拒绝?她们也与他在隆德坊吃过饭,那顿饭两人至今记忆犹新。粱王是不怎么开口,但他一开尊口,就叫人难以食咽。

在少女们的默叹下,众人进行了一顿极其优雅的饭局。厅中列席者,均出身显赫,无论仆从伺候,还是举止坐姿,无不尊礼崇仪。惟独令狐团圆稍有不适,她自小就反感身旁跟着一群人伺候,何况还对着一尊大神。只要她动作稍大那么一丁点,声音稍响了那么一丝丝,一双丹凤就会冷冷扫来。

令狐团圆相信,她上辈子肯定和西日玄浩有仇!

西日玄浩搁下银筷,撂下一句话,终结了饭局。

“借地方一用,郡主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