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当初嫁闺女就因为仓促没好好张罗,这次卯足了劲儿要给阿楚操办得热闹点,以弥补先前的遗憾。

也向街坊邻居显摆一下,自己的外孙女说了门多么好的亲事。

可新郎不亲迎,婚事办得再热闹,新娘到底会失了面子。

卫氏明显得表现出不愿意来。

易郎中只得劝道:“娘,子溪行事向来妥贴,这次既然决定远行,想必也有他的道理。再者说,他怎样待阿楚,咱们心里也不是没数。”

卫氏想想也是,从她回京都这半年,辛大人做过的事每一桩每一件没有不周到的,而且对易楚,对自家的人确实也没话说。

想起这些,心里便松动了些,却又看着辛大人怨道:“…也不早说声,非得事到临头才开口,这眼看着都快到冬天了,西北只有比京都更冷的,连件夹袄都没给你准备。”

辛大人笑嘻嘻地说:“外祖母别担心,往年穿的棉袄都还厚实着,冻不坏。再说西北牛羊多,到时候买件皮袄御寒,也给您带两件皮裘留着过年。”

卫氏也忍不住笑,“还是你们这小一辈的人穿罢,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穿那金贵的东西岂不糟蹋了。”

辛大人很认真地说:“皮裘穿着比棉袄暖和又轻便,回头我再弄几张好皮子,让阿楚给您做顶皮帽子,做两只护膝。”

“咱没有那个气势也撑不起那样的衣服,要真穿出去,人家指不定以为我是打哪里偷的。”卫氏乐呵呵地打趣自己,“真有好皮子,给你岳父做副护膝倒是真的,医馆南北通风,冬天指定冷。”

辛大人连声答应,又陪着卫氏说笑了一会儿。

易郎中见天色不早便招呼辛大人,“你随我来一下。”

两人走到医馆,意外地发现里面亮着灯。

易楚正在油灯前耐心地搓着药丸子,昏暗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神情认真又专注。

而她的身边,已放了数十粒药丸。

辛大人胸口一滞,犹如被重锤击过般,钝钝地痛,

这些年,他时常闯荡在外,身边不是没有忠心耿耿的人跟着,可从不曾有人这般细心周到地为自己打算过。

易楚见两人进来,起身对易郎中道:“我寻了些药出来,爹看看得不得用?”

易郎中瞧了瞧,都是些养经补气滋养心肺的药。

“我寻思着军中肯定不缺外用的伤药,就备了些内用的,万一…也好得快些。”易楚又指着手头正搓的药丸,“这些是四物丸,眼下虽然不用天天吃,隔三差五服上一粒。”

辛大人低声回答,“好。”

易楚将药丸分别用桑皮纸包了,又取出个小小的油纸包,一并递给辛大人,“里面放了几片参,百年老参,你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想了想,看向易郎中,“爹爹之前那半粒续命丸…”

到底是女生外向,易郎中无奈地叹息一声。

可想起自己本来叫辛大人也就是为这个,便也释怀,打开抽屉找出只半个手指般大的瓷瓶,“另外半粒给了阿齐,这是切开的那半粒,药性应该还在…说是服一粒可延续半个月的命,虽只是半粒,至少也能维持三五日。”

关键时刻,哪怕只能延续一日,也会会等来转机。

辛大人感激地接过。

易楚叮嘱他,“千万要随身带着,不可大意。”

辛大人看出她眼眸里殷殷的情意,当下取出怀里的荷包,将油纸包跟瓷瓶一并放了进去。

告辞出门的时候,易楚猛然冲过去扯住了他的袖子。

已近中秋,月色极好,明亮的月光照在易楚脸上,辛大人清楚地看到她眼中水光莹莹,心头又是一酸,脚步随即变得沉重,挪都挪不动。

她不想他离开,他也不舍得她。

易楚嘴唇翕动,好半天才细声细气地问:“明天是外祖母生辰,你来不来吃饭?”

明天,明天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可看着她缠绵的目光,辛大人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思量片刻突然转向易郎中,“我行李尚未收拾,今晚父亲让阿楚帮我整理一下可好?”

他改口叫他“父亲”。

易郎中一愣,待听完他的话,又是一怒。

下午他们已在一处厮磨整个下午了,回来时易楚的头发都是蓬松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两人没安分过。

现在他又想让易楚留宿,这还没成亲呢,成何体统?

“不…”易郎中开口就要拒绝。

易楚急急打断他的话,“爹…您答应了吧?”

声音细细碎碎的,可怜巴巴的,像只被遗弃的小狗摇着尾巴乞求主人收留。

好歹是要成亲的,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易郎中万般无奈地摇摇手,“去吧。”

易楚闻言,脸上顿时散发出耀目的光彩。

辛大人却平静得多,对易郎中施了一礼,“多谢父亲,我…”底下的话到底没有说出。

易郎中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他真对阿楚好,是绝不会乱来的。

月色如水水如天。

入了夜的街道空无一人,静谧安详。

清风徐徐,摇动路旁树木,枝叶沙沙,似情人间的低语。

辛大人握着易楚的手,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头搅动,搅得他既是心疼又是心酸。

易楚这个傻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这么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来?

一时想起她温柔地替自己梳发,又想起她坐在油灯前搓药丸时美好的身影。

自己何德何能,竟让她如此倾心相待?

辛大人叹口气,越发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汤面馆早已经打烊,从外面看过去,屋里一片漆黑。

辛大人抬手轻轻叩了几下。

有沉着的脚步声走近,悄悄地开了门,见到辛大人身后的易楚,那人愣了下,低声招呼,“易姑娘。”

看身影,那人长得很魁梧,易楚确定之前并未见过他。

辛大人轻声介绍,“他叫何魁,是面馆的铛头。”

易楚恍然,原来之前那么好吃的汤面就是他做的?

何魁将门闩上,仍是低着声音道:“他们都在院子里等着。”

辛大人点点头,牵着易楚穿过面馆进了后院…

第87章 圆房

后院里,聚集了十余个男子,或立或坐,见辛大人进来,齐刷刷地将目光投过来。

易楚窘迫得要命,早知道会有这么多人在,她无论如何不会跟他来。

辛大人却很淡定,仍是牵着易楚的手,将她带到书房,点燃了蜡烛。书房东侧有扇门,过去就是他的卧室。

“衣服都在衣柜里,你看着收拾,不用太多,够换洗就行。”辛大人将烛台放下,柔声道,“若是困就先歇着,我出去嘱咐他们一些事情。”

易楚乖巧地点点头。

辛大人眼底流露出笑意,俯身轻轻在她脸颊亲了下,转身走出门外。

易楚趁机打量了一下屋子。

陈设很简单,正中摆着一张木桌两把椅子,靠墙是床,对着架子床是衣柜,衣柜旁边挂了副远山苍松的水墨画。墙角另有个长案,摆着笔墨纸砚,靠墙则竖着十几本书。

床是架子床,月白色绡纱帐帘被银钩挂在两侧,石青色绣着苍松翠柏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褥单也是石青色,铺得很平整。

床头矮柜上放着本看了一半的册子,易楚拿起来瞧了瞧,竟是王右丞的诗集。

他竟然看诗集?

完全出乎易楚的意料。

他这般的人应该看《史记》或者兵书,再或者,账簿?

易楚想起外头长案上摞得整整齐齐的账簿,那应该是掩人耳目的吧?

念头闪过,易楚再度四下看了看,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就连那十几本书,细看上去似乎也暗藏着某种顺序。

一本厚,一本薄,再一本厚,然后两本薄…这样若是有人进来过,他就会第一时间察觉到。

易楚突然促狭心起,将两本薄薄的册子换了位置。

看着应该是没有破绽,易楚笑着打开衣柜。衣柜不大,只四层格子,上面两层是冬天穿的厚衣服,下面两层是夏天穿的薄衫。抽屉里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袜子,还有几只式样普通的荷包。

易楚这才醒悟,他叫自己来收拾东西根本只是个借口。

他的衣服不管是冬衣还是夏衣都是清一色的鸦青色,而中衣全部是月白色,完全没有挑选的余地。

应该也是有的,因为有一身中衣是她做的。

易楚从冬衣跟夏衣中各挑了两身,一身是九成新,一身是七成新的;中衣带了三身,袜子带了四双,荷包带了两只,另外将自己做的鞋也寻了出来,然后细心地归在一处,等待辛大人过目。

收拾罢,易楚隐约有了些困意,却又不想睡,只斜斜地靠在床头的被子上闭目养神。

朦胧中,似乎有人进了屋,易楚一个激灵睁开眼,正对上辛大人温柔的眼眸。

“那些人走了?”易楚懵懵懂懂地问。

“还没有,”辛大人爱怜地拍拍她的脸颊,“皇上宣我进宫,我换件衣服。”

这么晚了还要进宫?

易楚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辛大人笑着宽慰道:“白天宫里耳目众多不方便,夜里进宫是常有的事,不用担心,至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了。”眼角扫一眼长案,又笑,“有两本书放反了,你倒是聪明,能注意到这些,”上前将易楚有意换了位置的书抽出来,仍按先前的顺序摆好。

见他果然第一眼就注意到异样,易楚心头更多了几分沉重。

这些年,是不是他每天都这么小心翼翼地活着?

这样也太辛苦了吧?

辛大人摸摸她的发,“别担心,你先歇下,别等我。”说完,也不知摸索到那处机关,就见墙面无声地移开,辛大人阔步走了进去。

已经见识到白米斜街宅院的暗道,易楚并不惊讶,只是愈加心疼辛大人。

每天这么忙碌,还要时时顾及到她,还有她的家人。

假如没有她的拖累,他应该会轻松些吧?

至少不用分心去管胡家或是荣家的事,也不用千里迢迢地到常州寻人,更无需在奉命出行前还有安抚她的情绪,安排她的生活。

他们之间,好像总是他在付出,而她为他做得实在太少了…

辛大人回来时,易楚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满头的乌发散乱在枕上,墨发间一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因烛光的照射,犹如笼着层金色的光辉。柳眉舒展,鼻梁挺翘,浓密的睫毛雕翎般遮挡了那双明亮的杏仁眼。

水嫩的唇却是微微张着,叫人看了就忍不住想咬一口。

家里有个女人真好。

即便什么也不做,即便只能这样看一眼,心底的欢喜也满溢得就要漾出来。

辛大人吹熄蜡烛,轻轻走了出去。

院中众人仍在,探询般盯着辛大人。辛大人脸色平静,淡淡地说:“就按先前商定的办,林桂六人明天一早出发去西北,其余诸人留在京都,原先干什么以后还干什么。”

俞桦犹豫片刻,开口道:“属下奉命守住宅子保护易姑娘,这差事我跟卫杨两人足矣,公子让林槐他们一道去西北吧,他们在榆林这么多年,军中的关系也熟悉。”

辛大人冷着脸扫他一眼,“我已经决定了。”

俞桦肃然答应,“是。”

只听辛大人声音松缓了下,似是在解释,“正因为他们在榆林待得久,人人都知道他们是我父亲旧部,所以能不露面尽量不露面。你们在京都安好,我才能全心应付那边。”

俞桦听得明白,辛大人说得安好可不止他们几个,更指的是易姑娘。

待众人散去,辛大人回到书房,静坐着思量片刻,才进了内室。

易楚睡得正香,呼吸悠长均匀,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皎洁的月光透过轻薄的绡纱帐帘柔柔地照着,屋内更多一丝柔媚与静谧。

辛大人轻手轻脚地褪下外衣上了床。

易楚似被惊扰到,咕哝着翻了个身,中衣被扯动,她小巧而精致的锁骨完全展露在月色下。

辛大人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猛然记起暗道里她水嫩娇柔的双唇,顺滑温润的肌肤,纤细柔软的身子,还有那处令他无法自控的…

锦衣卫个个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野营露宿时谈论最多的就是女人。

说世间最珍稀的佳肴,比不过女子身上的那三口美味,让人尝了还想尝,百吃不厌。

辛大人已经尝过了两口,还想尝尝第三处。

一念既起,浑身便似着了火似的,身子紧绷得发疼。

他情不自禁地凑到易楚身边,鼻端有幽幽暗香传来,是女子身上独有的甜甜的香味。

他的手自有主张地抚上易楚白皙优美的脖子,沿着肩头往下,中衣被他的指尖挑开,露出半截水红色的肚兜。

肚兜上绣着含苞欲放的莲花,他心心念念的第二口就隐藏在莲花之下。

辛大人看得喉头发紧,忙移开目光,可视线又落在易楚微微张开的水嫩双唇上。

那么娇嫩柔软的唇,花瓣儿一般,等着他采撷。

辛大人万分后悔,早知道守着易楚是这般的难熬,他就不会开口让她来。

或者就直接跟易郎中说,要提前把洞房入了。

可他却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对易楚乱来…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纯粹是自找的。

而易楚兀自睡得香甜。

睡在他的床上,枕着他的枕头,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易楚竟然睡得这么香。

辛大人嫉妒得有点发狂。

不行,这般痛苦的折磨可不能自己一个人承受。

心念电闪之间,辛大人蓦然想到,他并没有对易郎中做什么保证,碍于脸面,他后半句根本没说出口。

早一天晚一天阿楚都会是他的妻,大不了明天再跟岳父请罪。

辛大人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低头吻上易楚的唇。

易楚睡得迷迷蒙蒙的,只感觉萦绕在鼻端的艾草香味似乎更浓了些,这香味让她安心。

闭着眼,往香味来源处更靠近了些。

就听耳边传来轻笑,她一下子睁开眼,眼神迷茫、清澈、无辜、仓惶…辛大人的吻轻轻落在她的眼睑上,又顺着脸颊移到她的唇上,舌尖试着去撬她的牙齿。

易楚乖巧地张开唇。

她的温顺与依从让辛大人心头一颤,放柔了力道,吻变得绵长,轻柔,细致而且温存。

易楚脸上晕染开淡淡的霞色。

辛大人低低地唤,“阿楚,我的小乖乖…”

声音低沉暗哑,带着不加掩饰的情意,醇厚得像是窖藏了多年的白酒,馨香甘甜,让人沉醉。

易楚羞涩地闭上眼。

感觉自己被他抱在了怀里,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探进衣襟,在她腰肢处留恋片刻,又慢慢地向上。那手心带了薄茧,摸上去有些粗糙,却有种特别的感觉,从他掌心触及之处四下蔓延。

不过片刻,辛大人松开双臂,将她放回床上。

没有了灼热的依靠,易楚只觉得身子一冷,疑惑地睁开眼,恰看到辛大人褪下他的中衣,露出小麦色的脊背。

易楚清楚地记得,他后背有处刀伤,是去大同伤的,而肩头的箭伤是在永清伤的,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月才真正痊愈。

轻轻地伸出手,抚在他的肩头,低声问:“还痛不痛?”

辛大人愣了片刻才反应出她问得是什么,柔柔地回答,“早就不疼了,”就感觉她的手又轻轻地抚在他背上。

轻柔温存的小手,像桃花林飘落的花瓣,芬芳温柔,让他整个人都舒服宁静起来。

易楚却心疼不已,一路摸过来,他背上的伤疤少说也有十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