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狐族的男人在家里也这么勤快吗?”皮皮将煎好的葱油饼分到两只碟子里,又泡好了一壶香片,端到他面前,“哎呀,我真是享福了。”
“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这是我们的职责,”活干完了,贺兰觽洗了洗手,回到餐桌上,“至于女人,你们要忠诚于你们的男人。信任他,依赖他,接受他的保护。”
“这是十八世纪的观念。”皮皮忍不住想起了火锅城里的那一幕,忍不住想抬扛,“很多的家暴都打着‘爱护家庭’这个幌子。”
“家暴?”他斯斯文文地用餐巾擦了擦嘴,“我有吗?我是你百年难遇的三好男人。”
皮皮正在喝茶,差点一口呛住:“三好男人?”
“技术好、脾气好、功夫好。”
他的嘴角弯了弯,露出一丝谐谑的笑。仿佛不屑开这种轻薄的玩笑,片刻间笑意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若无其事地拿起刀叉专心地切割着碟子里的葱油饼,再抬头时,他又成了那个清冷高贵、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祭司大人。
皮皮心中一声叹息,这忽冷忽热的毛病不但没改,反而严重了。
吃罢早饭,皮皮建议贺兰觽去后院散步,顺便欣赏一下她种的鲜花。皮皮在富春街花鸟市场开了一家花店,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摊位,四年下来已经营得有些规模。除了与附近的花农合作,她在自己的温室里也种满了鲜花:月季、百合、玫瑰、康乃馨、海棠、樱草、苍兰、天竹……花店里的常规品种一应俱全。
院中的积雪消散、腊梅芬芳,空气新鲜得像一只刚刚剥开的柠檬。
宁静的山间,微风吹拂着木叶,青石的地板上传来跫跫的足音。
朝思暮想的人回到了人间,皮皮却一下子得了失语症。她有很多话要说,也有很多问题要问,但身边的贺兰觽却紧急皱双眉,摆出一幅苦思的模样。
“从这里到温室,是一百五十七步。”她说。
“你怎么知道?”
“你以前告诉我的。”
“早说啊,省得我又数一次。”
说话间就到了温室的小门,他忽然笑道:“还真是一百五十七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骗你干嘛。”皮皮说,“其实你不用数,地上有专门的盲道,快到的时候有特别的标记。”
“谢谢你的提醒,”他偏头过去冷笑了一声,“我差点忘记了这里有一位盲人。”
皮皮只得闭嘴。
温室的门外有一个花坛,皮皮走到门口,忽然向后一退,猛地站住。
花坛的一角有三只死鸡。
仿佛死前被猛兽撕扯过,那三只鸡看上去羽毛凌乱、血肉模糊,上面还营营地飞着两只苍蝇。
那苍蝇仿佛直接飞进了她的脑子,皮皮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了贺兰觽:“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院子里会有三只死鸡?”
贺兰觽“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皮皮恍然而悟,深吸一口气:“你……你……”
“你不是说我不能碰活人的肝脏吗?”他轻描淡写地说,“那我只好不得已而求其次——”
皮皮的胃里好像被人放进了一颗炸弹,她冲出去,对着一个垃圾桶狂呕了起来。
把早上的东西吐得一干二净之后,贺兰觽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喝点水吧。”
瞬时间,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皮皮绝望地看了他一眼,祭司大人的口味变了,这附近的生灵可要涂炭了。
“这鸡……”她努力镇定下来,“你是怎么找到的?”
“你邻居家的后院。”
“那是……赵奶奶家的鸡。以前我到这里来的时候,你还向她借过鸡蛋呢。”
“是吗?”贺兰觽假兮兮地说,“你觉得她会生气吗?”
“你说呢?”皮皮反问。
“我觉得不会,”他拧了拧她的脸,邪恶地笑了,“这总比吃她的肝要强吧?”
“贺兰觽,我想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他说,“劝我不要大开杀戒?劝我不要兽性发作?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扪心自问,你吃过的鸡比我少吗?别动不动就拿道德来说事儿,虚伪!天底下最虚伪的就是你们人类。关皮皮你给我听着,以后少提这个。小心我把你先吃了!”
祭司大人咄咄逼人的一通吼,皮皮吓得脑袋一缩,呆呆地看了他半晌,小声说:“我是想告诉你,我在富春街花鸟市场有个花店。市场里有新鲜的鸡肝卖——一般是用来喂猫的。你喜欢的话用不着自己动手,我去买给你……”
“嗯,这态度还差不多。”祭司大人息怒了,将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孺子可教也。”
第5章
皮皮的花店叫作“花无缺”,起名字的人是她的同学兼好友辛小菊。皮皮承认这名字有点无厘头,不过又好记又响亮,用久了也产生了一种自豪感。刚入这行的时候皮皮没有很多钱,只在富春街租了一个很小的摊位,不足十平米的小房子,十几种鲜花随便那么一摆就没了插足之地。没过多久小菊的父亲辛志强中风,她急需一份时间灵活的工作,就拿着自己的积蓄入了伙。她那偏瘫的父亲成天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胡言乱语,非但吃喝拉撒靠人照顾,稍有不如意还撒泼犯痴,跟女儿吵架,将尿盆乱扔。小菊每天坐两小时的公车奔波于父亲与花店之间,累得精疲力竭。她婆家的公寓倒是近,也有多余的房间,辛志强搬去住了不到一星期就闹得人憎狗嫌,小菊无奈,只得将他送回老屋,请护工看护。
在花店里小菊包揽了所有的重活:进货分货、订制花篮、上门送花。皮皮则负责看店做帐、谈价采购,偶尔也应邀做插花及园艺指导。两人素来情同姐妹,偶有争执也能各自退让,相处得十分默契。
富春街一带是个热闹的所在,被一大片商业中心、高档公寓及写字楼团团包围着。花店虽多,竞争虽大,客源倒是不愁。街对面就是一家大医院,就算淡季也有销路。铺子经营了两三年,赚了些钱,皮皮换了个大一点的门面,除了鲜花还卖盆景和工艺品,生意越做越火。
在皮皮的印象里,从小到大辛小菊绝对是个好人。为人子,懂事;为人友,仗义;为□□,贤惠,就算给人打工都是最勤快的伙计。偏偏这样一个好人,日子过得比谁都闹心。
就在贺兰觽离开皮皮的那一年,小菊嫁给了程少波——某科学院数学所的研究员。两人倒是非常相爱,只是少波的家中还住着他的寡母杨玉英,一位电力设计院的工程师。自从听说了小菊的家境,杨玉英便对这门婚事一万个不答应。倒不是嫌小菊家穷,而是担心她会像她父亲那样有精神方面的遗传病。这边杨玉英千般阻拦,恨不得以死相逼;那边热恋中的程少波却先斩后奏,偷偷打了结婚证。玉英知道后暴跳如雷,差点气出了心脏病。最后还是小菊委屈求全,上门给婆婆下跪认错,又挨了她好几个巴掌,这才磕磕碰碰地进了门。
婚后的日子自然不如意。小菊这一跪,跪掉自己的威风,从此在婆婆面前就硬不起来。这杨玉英更是得理不饶人,对媳妇处处歧视、百般挑剔。程少波虽然心中不满,一来天生口吃讨厌争执,二来生性温和惧怕母亲,加之小菊那疯癫的父亲还动不动地找上门来闹事,一颗偏向妻子的心也渐渐地淡了,遂埋首学问,来了个不闻不问耳根清静。
婆媳两人明枪暗箭地斗了几年,原指望小菊生个孩子能有所好转,偏偏小菊一无所出,父亲又得了偏瘫,愈发增加了婆家的厌恶。在这种时候,于情于理,程家都得拿钱出来给老人看病。小菊于是更加理亏,玉英于是气焰更高。辛志强却是一往无前地越病越重,医疗费成了个大窟窿。小菊好不易有了一份事业,挣来的钱差不多全付给了护工,一年到头入不敷出,更不要谈什么成就感了。多年的折腾和劳累把一个好强爽快的小菊也熬成了超级怨妇。每天一到店里就痛陈革命家史,回到家中就神经紧张,听见父亲唧唧歪歪又忍不住发脾气,一提到婆婆更是火冒三丈。
皮皮带着贺兰觽来到花店时,上午刚刚开始。
店门大开,顾客稀少,小菊正蹲在地上给鲜花剪根,给花桶换水。一旁的小桶里装了半桶剪下的黄叶和枯枝。看见皮皮,惊喜地站起来,给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你可回来了!”
“是不是生意太忙,累坏你了?”看着小菊脸上大大的黑眼圈和微微肿起有眼泡,皮皮不禁皱起了眉头。几个月不见她显得面黄肌瘦,憔悴不堪,仿佛大病了一场的样子。
“淡季,能忙到哪里去。”小菊苦笑,“一人守店太无聊,人家就是想你啦。”
皮皮心想,小菊一定又卷入到了某种战争或烦恼,当下也不便多提,于是说:“介绍一下,这是贺兰觽——我的先生。贺兰,这是我的好朋友兼生意合伙人辛小菊。”
两人礼貌地握了握手。
“哇!好帅!”小菊惊讶地打量着他,“皮皮,你不是说贺兰去国外公干了吗——”
“刚回来。”
“来来来,坐这边。贺兰,想喝什么茶?我们这里有花茶和绿茶。”小菊擦了擦面前的一张桌子,将几个花盆移开,殷勤地说。
“谢谢,不用。”贺兰觽没有坐,却问了一句题外话,“你父亲的病好些了吗?”
“他……嗯……老样子。”
皮皮低下头,微微纳罕。一路上她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关于小菊的家事还来不及提起。这贺兰觽怎么会突然想起问候小菊的父亲,又怎么知道他有病?
“那你呢,过得好吗?”贺兰觽又问。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上去像是礼节性的问候,又仿佛话中有话。
偏偏这不咸不淡的问候让小菊一下子不自在了。她不安地看了皮皮一眼,支吾着道:“不好不坏……老样子。”
贺兰觽点点头,不再问了。
皮皮脱下大衣,挽起袖子,将地上的花桶码好,将一排排的鲜花上架,电话响了起来。
“是订花的,我来接吧。”小菊抢着说。
“发现没?我的手已经好了。”皮皮扬了扬自己的手腕,“你歇着,我来接。”
果然是订花,一打玫瑰,周五送到海天大厦1107室。皮皮熟练地记下电话号码。继而又来了两位顾客,订三套花篮,小菊和皮皮连忙向客人询问场合、解释花语、又给他们看各种样品和照片。忙碌间瞥了一眼贺兰觽,见他安静地坐在一旁,双眸凝视远方,仿佛参禅打坐一般,不禁好笑地过去推了推他,“别发呆了。等会儿我陪你到市场里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东西。”
“你们这里有鱼卖吗?”他问。
“你想吃鱼?那得去中南路的菜市场。”
“我指——观赏性的鱼类。”
“有有!我们这儿可多了,过了花市就是鱼市。”
“我去逛逛,你忙你的。”
“哎——你不熟这里的路,还是我陪你去吧。”皮皮赶紧说。
“不用。”贺兰觽拦住她,掏出折叠的盲杖,“你别跟着我。”
看着祭司大人固执的背影,皮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服务完客人,小菊过来说:“你看,老公回来了,什么都顺了,连你的手都好了。皮皮,我觉得你特好命,真的!”
她一面说,一面用墩布将地板认认真真地拖了一遍。然后去仓库拿出一个饭盒,掏出一只包子认真地啃了起来。啃了两口,忽然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皮皮吓了一跳:“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昨天少波说……要跟我离婚。”
这委屈大发了,小菊一难过,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皮皮连忙递给她一盒纸巾:“不会吧?人家是开玩笑的啦。一定是你们吵架了,少波一动火就说了气话。”
“没吵,好久都没吵了。最近他都不怎么理我,上了床都不碰我。倒是他妈动不动对他使眼色。两人当着我的面说悄悄话儿。”
皮皮跌足道:“我觉得,这事儿是他妈的馊主意。——少波肯定是被逼的。”
“以前又不是没逼过。老太婆寻死觅活地跟我们闹多少回了,不都挺过来了么?是少波一直想要个孩子,我们一直也没有。去医院查了,说我们都正常。”小菊哽咽,“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都不知道看了多少,吃药烧香求仙拜佛都快成迷信了。”
皮皮一听也急了:“你们感情这么好,可不能顶不住压力说散就散啊!”
“我也这么说,可是少波昨天的语气特别坚决。昨晚说完这事儿就去了办公室,生怕我纠缠他。老太婆更闹心,直接把协议书拍在我脸上,行李都给我扔门外了,让我立即滚蛋。”
“恶劣,老夫人太恶劣了!”皮皮本来是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这会儿也来气了,见小菊已气红了眼,又怕她不理智,赶紧强调重点,“先别管她!说到底这还是你和少波的事儿,别让她轻易搅和了!”
“是啊,他们母子俩齐了心儿地要离婚,我能不配合吗?昨晚我提着行李回到家,转身就打的到少波的研究所,当着他的面将字一签,给他一个大嘴巴,扬长而去。”
这是小菊的风格,这是肯定的小菊的风格,只是皮皮一下子不能接受。
“你……你这样啊!”皮皮傻掉了,“这不正中了老夫人的计吗?”
“我本来还想给他妈一个大嘴巴,看她年纪大了,实在不好意思动手。”小菊说,“我是冲动了一点,唉,反正也就是这样了,长痛不如短痛罢了!”
说罢,怒犹未尽,猛得一拍桌子:“都这时候了我能不冲动吗?是你你能镇定住?”
“……不能。”皮皮转身去冰箱给她倒了半杯豆奶,“我脾气比你还躁呢。话说当初你就不该去下跪服软,要是我——”
“能不提那事吗?我辛小菊这一辈子就当了这一回琼瑶,还落得这个下场!”小菊一仰头,将豆奶一饮而尽,磨刀霍霍地看着地板,胸口急切地起伏着。
“不提不提,那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一切重新开始呗,就是脑子挺乱的。”
皮皮握住她的手,等她镇定下来,劝道:“我觉得你还得争取少波。无论如何他还是爱你的。生孩子的事情,慢慢来。”
“不求他了。和他过就永远少不了有个老太太在中间搅和。一辈子这么短,何必天天和自己过不去?上辈子又不欠他什么!”
“别这么说,少波对你还是挺好的。记不记得他还帮你伺候过你爸,你爸发疯将尿盆扣在他头上,他都没生气。你给你爸买药,他也没少给你钱吧?当初为了和你结婚,不也跟他妈干过几仗吗?再说点实际的,以你现在的情况想重新认识一个男人,让他的父母接受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唉……也是。”小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用纸巾擦了擦眼睛。皮皮虽然也天天在现实里打滚儿,毕竟历经过神奇,对生对死对人世都换了一种看法。而小菊却仿佛一直挣扎在死海之中,结婚的快乐转瞬即逝,除了发疯的老爸,又添了个找事的婆婆,两座大山压得喘不过气。小菊见这话没法往下说,越说越没个出头之路,便换了一个话题,“你家贺兰眼睛不好啊?”
“严重的青光眼,白天什么也看不见。”
“还有这种病?”小菊讶道。
“有啊,只是少见。”
“瞧,他回来了。这么快,没带钱包吗?”小菊指着远处的一个人影。
“怎么会呢,咦,他手里拿着个什么?”
“大玻璃瓶子,里面有一只……小乌龟?”
“小乌龟?”
皮皮伸长脖子正待细看,小菊忽然拉了拉她的衣服,向她使了个眼色,悄悄用手指了指门外。
一个穿着皮夹克披着长发的青年正向花店走来。他长得一张冬瓜脸,个子不高,五大三粗,乍然看去像个电声乐队的鼓手。
夏天的时候这人喜欢穿着背心在街头乱逛,故意让人看见他发达的胸肌和虎头刺青。
“钱老七又来了,上次的保护费我们不是交了吗?”皮皮低声问道,同时以最快速度锁上钱柜。
“听说涨价了。他月初来过一次,我说我不管财物,得等你回来。他一怒之下就把抽屉里刚收的四百块钱拿走了。”
“那还不够他买□□的吧。垃圾!”皮皮嘀咕了一声,“涨了多少?”
“一年六千。”
“乖乖,这不是翻倍吗?不如杀了我吧!”
“钱我已经准备好了。他实在要就给吧,不然会派人来砸店子的。”小菊说。
话音未落,一抬眼,钱老七已经到了。
“七哥早!”皮皮赶紧叫了一声。
“七哥早!”小菊也加了一句。
两个人并排站着,齐齐咧嘴,露出一幅讨好的笑容。
“嗯,早。”钱老七踱进店中,黑压压地往柜台边一坐,将脸对着收银机道:“丫头们,最近生意不错吧?”
“淡季,淡季。”
“咸季淡季我管不着!皮皮你是老板发个话,先把钱交了吧。”
“七哥,有话慢慢说,先抽支烟!”小菊将一包红塔山塞到他手中,见他伸手在口袋里抽出一个银色的打火机,连忙道,“我们做小生意的也只能挣点小钱,这保护费我们肯定是交的。就是……最近手头上比较紧。要不,先交一部分?剩下的年尾再补上?”说罢用一双感人的悲伤的大眼睛凝着他。
钱七将烟一点,哼了一声,只当没看见:“哪有那么多话?三千块,一次交齐。七哥保你们这一年没灾没难。”
“我们已经交了三千了。”皮皮小声地提醒了一句。
“涨了,你们生意这么好,老大说要交一万。我说算了,两丫头不容易,就六千吧。”说话间,他将一口烟缓缓地喷到皮皮的脸上,笑道,“怎么样,看在你们一贯老实的份上,七哥还是挺够意思的吧?”
皮皮被烟气呛得一连咳嗽了好几声,也不敢发怒。小菊一生气,嗓门也大了:“街东头的温馨花坊大小和我们差不多,你们只收了三千。为什么我们要多交三千?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温馨花坊的郑如玉让我摸她的□□,你们让么?”
皮皮赶紧用账本挡住自己的胸口。
钱七龇着一口黄牙,邪邪地笑道:“如果你们哪位肯陪我睡上一个月,莫说这六千,连那交上去了三千七哥也全跟你们免了。怎么样?考虑考虑?是心疼钱呢?还是心疼下边?”
皮皮双手握拳,气得直想抽他,却被小菊死死拉住。
“六千就六千吧。”小菊说,“我们这里有两千,剩下的明天给你。”
“嗯,这还差不多,你这丫头比较懂事。”
小菊打开钱柜,掏出准备好的一叠票子交给钱七。钱七拿到手中数了一下,塞进一个信封里,站起来,扬了扬手:“两位慢忙。准备好剩下的钱,七哥我明天再来。”
他说罢转身正要出门,皮皮的心忽然砰砰地乱跳了起来。
她看见贺兰觽正从门外走进来。
两人正好在门口碰上,几乎是脸贴脸。钱七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下。
“等等。”
贺兰觽忽然伸出盲杖,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就是钱七?”贺兰觽斯斯文文地问道,一面说,一面折好盲杖,又将手中的玻璃瓶交给皮皮。
“老子就是钱七!”
“我叫贺兰觽,关皮皮是我的妻子。”
“哇塞,皮皮你眼光真厉害!与其找这么个白面瞎子,还不如找你七哥呢。”钱七哈哈地笑了起来。笑到一半,脸上的肌肉僵住了。
贺兰觽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轻轻地一捏,只听得“噼啪”一响,不知什么骨头裂了,钱七痛得嚎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