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从来就没接近过西北航道,也没发现什么新陆地,还损失了一条船。侯普纳后来被送交军事法庭,裴瑞也把那看成是他的案件,因为侯普纳一直在他的指挥下。”

“每个人都被判无罪。”费兹坚说,“甚至得到舆论的称赞,我记得。”

“只有称赞,并没有晋升。”克罗兹说。

“但是你们全都活下来了。”

“是的。”

“我想要在这次探险中活下来,法兰西斯。”费兹坚的语气轻而坚定。

克罗兹点了点头。

“我们早在一年前就该照裴瑞的做法,将两艘船上的船员全都安置在惊恐号上,向东绕过威廉王陆块。”费兹坚说。

这次轮到克罗兹扬起眉头。不是因为费兹坚同意威廉王陆块是一座岛,他们在今年夏末派出的雪橇侦察队就已经确定这事实了,而是因为他竟然会同意他们去年晚秋就应该放弃约翰爵士的船,全力逃跑。克罗兹知道,对任何一国的海军的任何一位船长来说,最困难的事就是放弃自己的船,对皇家海军来说尤其困难。虽然幽冥号的总指挥是约翰?富兰克林爵士,但是詹姆士?费兹坚才是真正的船长。

 “现在为时已晚了。”克罗兹身体有点不适。休息室有几面舱壁靠近船身,上方有三座普雷斯顿专利豪华天窗,虽然里面很冰冷,却还是比冰原上的温度高出六十或七十度,两个人可以看到他们呼出的气。克罗兹的脚,特别是脚趾,正在解冻,感觉就像有锯齿般的别针及灼热的针头猛刺着他。

“是的,”费兹坚同意,“但是你够聪明,在八月就用雪橇把一些装备和粮食运到威廉王陆块上。”

“那只不过是一小部分补给品,如果我们真的决定要以那里为我们的存活基地,需要运送的东西还要多很多。”克罗兹粗声说。他先前下令从船里搬出两吨的衣物、帐篷、求生装备、罐头食物,贮藏在岛的西北岸上,如果他们入冬后很快就必须放弃两艘船的话。但是运送动作不只慢得夸张,而且相当危险。几个星期辛苦的雪橇运送,只搬了一吨左右的货粮——帐篷、额外的御寒衣物、工具和几星期的罐头食物。没有其他东西。

“那东西不会让我们待在那里。”他低声说,“我们早在九月就可以全都搬到帐篷里住,我已经派人整理过土地,我们可以搭起二十来个帐篷,你还记得吧!但是帐篷营地对我们的保护比不上船。”

“是比不上。”费兹坚说。

“如果两艘船撑得过这个冬天。”

“对。”费兹坚说,“法兰西斯,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些船员把那只生物称做‘惊恐’?两艘船都一样。”

“没有!”克罗兹觉得受冒犯。他不希望他的船名用在邪恶事物上,即使那只是船员们在开玩笑。但是他看着詹姆士?费兹坚褐绿色的眼睛,发现这位船长很认真,所以船员们想必也是认真的。“惊恐?”克罗兹把怒气吞了下去。

“他们认为它不是动物。”费兹坚说,“他们认为它的狡猾来自别处,不属于自然界…是超自然…他们认为在外面黑暗冰原里的东西是个恶魔。”

克罗兹几乎要吐口水来表达不以为然。“恶魔?”他轻蔑地说,“这批船员也相信鬼魂、仙女、带来厄运的人、美人鱼、诅咒以及海怪。”

“我看过你刮船帆召风。”费兹坚带着微笑说。

克罗兹没有说话。

“你活得够久,也到过够远的地方,所以你看过一些其他人不知道存在这世上的东西。”费兹坚补上一句,显然想缓和气氛。

“对。”克罗兹大笑一声,“企鹅!我多么希望它们是这里最大的野兽,但它们只待在南方。”

“南极那里没有白熊吗?”

“我们没看过半只。七十年来向南航行的捕鲸队或探险队中,也没有人曾经在朝着或绕着那雪白又多火山的冰冻陆地航行时看过半只。”

“你和詹姆士?罗斯是最早发现那个大陆的人,还有那些火山。”

“对,是我们没错,而且詹姆士爵士因此得到很多好处。他娶了一个美人,封为爵士,幸福快乐,不需要再到寒地受冻,而我…我是…还在这里。”

费兹坚清了清喉咙,似乎要改变话题。“你知道吗,法兰西斯,在这次航行之前,我还真的相信有未结冻的北极海存在。我还很相信国会听从那些所谓‘北极专家’的预测是对的。就在我们启航前的那年冬天,你还记得吗?就刊登在《泰晤士报》。那些专家谈热压障碍,谈在冰层下方流动的墨西哥湾流会向上将暖流带到不结冻的北极海,还确信在这里的某处有大陆,虽然我们还没看见。他们非常确定有大陆存在,甚至提案并通过法律,派遣南门及其他监狱的囚犯到北极圈来铲煤。他们相信在离这里只有数百英里远的北极大陆一定有藏量惊人的煤。”

克罗兹这次真的幽默地大笑起来。“对,最晚到一八六○年代,蒸气船就会定期搭载旅客做横越不冻北极海之旅,到时这些人铲的煤炭,可以让旅馆有暖气,也可以让蒸气船的燃料补给站有充足的煤。哦,老天啊,让我成为南门监狱里的囚犯吧!根据法律规定,也基于人道主义,他们的囚房是我们舱房的两倍大啊,詹姆士。而且我们的未来既温暖又有保障,只需要在那样奢侈的环境里,轻松地等待北极大陆被人发现并且开始殖民的好消息。”

这次两个人都哈哈大笑。

这时上方甲板传来砰砰的重击声,是快跑的脚步,而不只是跺脚声。接着传来更多声音,而且有一阵冷空气滑过他们脚边。有人把在舱道深处的主梯道舱口盖打开,再来就是好几双脚匆忙爬下阶梯的声音。

敲门声在休息室的薄门上轻轻响起时,两位船长正静静地等候。

“进来。”费兹坚中校说。

一个幽冥号船员带了两个惊恐号的人进来:第三中尉约翰?厄文与一个叫宣克斯的水兵。

“很抱歉打扰,费兹坚中校,克罗兹船长。”厄文说话时牙齿略微颤抖着,他的长鼻被冻得发白。宣克斯还拿着毛瑟枪。“利铎中尉派我用最快速度来向克罗兹船长报告。”

“继续说,约翰。”克罗兹说,“你现在没在找沉默女士了吧?”

厄文失神了一秒钟。“最后一支搜索队回来时,我们看到她还在外面的冰上。不是的,长官,利铎中尉要我请您马上回去,因为…”年轻中尉停了下来,好像一时忘掉利铎要他来报告的事。

“考区先生,”费兹坚对带领两个惊恐号人员进来的幽冥号值班大副说,“麻烦你退到外面舱道,出去时顺便把门关上,谢谢。”

克罗兹也注意到这时出奇的安静,打呼声及吊床的嘎吱声似乎突然都停了。在船首方向的船员睡卧区里有太多只耳朵已经醒来,在聆听他们对话。

门关起来后,厄文说:“是威廉?史壮和汤米?伊凡斯,长官。他们回来了。”

克罗兹眨了眨眼。“你在讲什么鬼话,回来了?还活着?”他感觉到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涌起的希望。

“喔,不,长官。”厄文说,“其实…只是…一个身体。所有搜索队都回来准备休息的时候,有人看到它被船尾的护栏撑住…大概在一个小时前。值班的守卫什么都没看见。但它已经在那里了,长官。照利铎中尉的命令,宣克斯和我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冰原来向您报告,船长。徒步跑过来。”

“它?”克罗兹怒声说,“一个身体?回到船上?”对惊恐号的船长来说这完全说不通。“我记得你刚刚说的是,史壮和伊凡斯都回来了。”

 第三中尉厄文的整张脸已经冻成白色。“他们是都回来了,船长。或者,至少是他们的一半。当我们到船尾去检查被撑在那里的身体时,它就倒下去了,然后…嗯…分成两半。就我们所看到的,腰部以上是比利?史壮,腰部以下是汤米?伊凡斯。”

克罗兹和费兹坚只能彼此对望,说不出别的话。

12古德瑟

北纬六十九度三十七分四十二秒,西经九十八度四十一分

威廉王陆块,一八四七年五月二十四日至六月三日

经过五天辛苦横越冰原之旅后,郭尔中尉的信息贮置队终于在五月二十八日晚上到达威廉王陆块的詹姆士?罗斯碑。

他们接近时,直到最后一刻才看见岛的身影,并且发现一个好消息:靠近岸边有些水滩里有可以饮用的淡水。但也有一个坏消息:这些水滩大多是从一列几乎无缺口的冰山底部渗出来的,有些冰山高达一百英尺或更高。冰山被海上的冰推挤到浅滩上及岸边,看起来就像是一道白色的城堡围墙,顺着视线所及的海岸线伸展下去。他们花了一整天才翻越这道障碍,而且不得不将一些毛毯、燃料及补给品留在海面的冰上,以减轻雪橇的负载。麻烦的事还有一件,他们在来路上打开的某些汤罐头与猪肉罐头根本是坏的,必须直接丢掉,使得回程只剩不到五天的食物量,如果其他罐头没坏掉的话。除此之外还要加上一点,这地方显然已经是海边,冰却还有七英尺厚。

对古德瑟而言最糟的是,威廉王陆块(他们后来知道的威廉王岛)是这辈子最让他失望的地方。

在北边的得文岛和毕奇岛常有强风,即使在最佳状况下也不适合生存,除了偶尔看得到一些苔藓及低矮植物外,几乎算是不毛之地,但是跟目前威廉王陆块的景象比起来,那里算是伊甸园了。毕奇岛有裸露的地面,有沙与泥土,有雄伟的峭壁和海滩,在威廉王陆块全都没有。

在他们翻越冰山屏障后的半小时里,古德瑟还无法确定他是不是踩在结实的土地上。他已经准备好要和同伴一起庆祝登陆成功,因为这是他们一年多以来第一次脚踩在陆地上。但是在过了冰山之后,海中的冰就换成杂乱的岸边冰。几乎没办法判断岸边的冰在哪里结束,海岸是从哪里开始。到处都是冰、脏雪、更多的冰、更多的雪。

最后他们终于到了一个被风刮到没有积雪的区域,古德瑟和几名水兵扑向那块砂砾地,四肢跪在结实的地面上,像是在向上帝献上感恩。但是地上的小圆石还是被冻得相当僵硬,和伦敦冬天的圆石一样坚硬,却冷上十倍。这股寒意穿透他们的裤子及几层盖住膝盖的衣物,进入骨头,也向上穿过他们的连指手套,传到手掌及手指,仿佛是地底深处冰冻的阴间正向他们发出沉默的邀请。

他们又花了四个小时才找到罗斯碑。理应有六英尺高的石堆,在胜利角或附近应该很容易找到,郭尔中尉先前是这么告诉他们的。但是在这片空旷的岬角地,冰堆经常高过六英尺,而且强风早就把石碑最上方的一些小石块吹到地面了。五月底的天空并没有夜空该有的黑暗,天空不断发出微光,很难看出东西的立体形状或判断距离。唯一看得比较清楚的是熊,因为它们会走动。五六只饥饿好奇的熊已经若即若离地跟踪他们一整天了。除了偶尔看得到熊步履蹒跚的笨拙动作外,其他东西在灰白的光中都看似不真切。一座看起来高五十英尺、离他们半英里远的冰塔,实际上只位于二十码外,而且只有两英尺高。一片裸露的砂石地看起来只有一百英尺远,竟位于被风不断吹蚀、没有突出特征的岬角上,离他们有一英里之遥。

不过他们最后还是找到了石碑,根据古德瑟那只还在走的表,当时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所有人都累得两臂下垂,模样和水手们说的猿类没两样。每个人也都累得不想讲话。雪橇还留在他们刚上岸的地方,离这里大约半英里。

郭尔把两份信息——他遵照约翰爵士的指示多抄了一份,打算贮放在更南边的岸上——的一份拿出来,填上日期,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去。二副查尔斯?德沃斯也签了名。他们把纸卷起来,装进带来的两个密封铜罐的其中一个。将铜罐丢入里面空无一物的石碑里面后,他们把先前移开的石块放回原处。

“嗯。”郭尔说,“就是这样了,对吧!”

他们走回到雪橇,正准备吃午夜的晚餐时,夹带闪电的暴风雪就来了。

在翻越冰山时为了减轻背负重量,他们把厚狼皮毯、铺地的防水帆布以及大多数罐头都堆放在冰上。他们想,食物既然是装在密封且焊合起来的罐头里,一直东闻西嗅的白熊就不会感兴趣,即使感兴趣,也吃不到罐头里的东西。他们的计划是,在陆地前进时只带两天减分量的食物配额,而且所有人都睡在荷兰帐篷里。如果在路上看到且射到猎物,也可以拿来打牙祭,不过,在他们看到这地方的荒凉景象时,就自动打消这想法了。

德沃斯指导他们预备晚餐。他把专利炉具组从设计精巧、层层收纳的一系列藤篮里拿出来。不过,他们打算在登陆后第一顿晚餐里吃的四个罐头中有三个坏掉了。于是他们只剩周三配额减半的腌猪肉——这一直是船员们的最爱,因为它有许多脂肪,不过在一天的辛劳后,这分量根本不能解除饥饿感,而最后那罐没坏掉的罐头上标示的是“特级清乌龟汤”,没有人喜欢吃。根据经验,它既非特级也不清,而且很可能与乌龟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过去一年半里,也就是从托闰敦死于毕奇岛之后,惊恐号的麦当诺医生非常在意船上的储粮。在几位船医的协助下,他不断忙着实验,想找出什么样的食物摄取比例最能避免坏血病。古德瑟听这位年纪较大的医生说,这次探险队的食物承包商来自杭迪屈(Houndsditch),名叫史蒂芬?葛德纳,他用非常低的投标金额取得了这份合约。可以确定的是,女王陛下的政府和女王陛下的皇家海军探索队总部,都被他用还没处理好的、而且很可能是有毒的食物瞒骗过去。

听到罐头里装的是腐坏的食物,几个船员的下流言词在冰冷空气中此起彼落。

“冷静下来,小伙子们。”郭尔中尉忍受了一两分钟水手们用最粗俗下流的言词连番乱骂之后说。“你们听听我这个建议:我们现在就把明天那份的罐头也打开来吃,吃到我们满意为止,然后再想办法在明天晚餐前回到存放食物的冰上,即使那表示明天我们还是要到午夜才有得吃?”

大伙儿发出欢声表示赞同。

他们接下来开的四个罐头里有两罐没坏掉,其中一罐很奇怪,是没有肉的“爱尔兰炖肉”,平时这种罐头大家只会勉为其难地吞下肚,另一罐是听起来很好吃的“牛颊与蔬菜”。他们觉得牛肉应该来自制革厂,蔬菜则来自某个存放菜根的荒废菜窖。不过总比没得吃好。

他们才刚把帐篷架好,将睡袋摊开,放在帐篷里当床垫,在酒精炉上把食物热好,把温热的金属碗盘传到每个人手上,闪电就开始打下来。

第一道电光打在距离不到五十英尺的地方,让每个人手上的牛颊、蔬菜与炖汁全都洒了出来。第二道闪电的落点更接近了些。

他们冲向帐篷。闪电从天划下,击打在他们四周,就像连珠炮在攻击。直到他们在帐篷里叠成一堆,八个人挤在原本设计来容纳四个人及一点轻装备的帐篷里。水兵巴比?菲瑞尔看着支撑帐篷那几根包铁条的木支柱骂道:“哦,他妈的。”随即抢着去找出口。

和板球一样大的冰雹正从天坠落,把碎冰片弹飞到三十英尺的高空中。闪电的爆裂火光破坏了午夜的北极微光。一道道闪电相去不远,彼此重叠,闪光在天空中划出烈焰,让他们的视网膜因为光影残留而暂时目盲。

“不,不!”郭尔大叫,声音压过雷声。他将菲瑞尔从帐篷出口拉回来,把他推倒在拥挤的帐篷里。“在这岛上不管走到哪里,我们都是最高的东西。你当然可以使尽全力把包着金属的帐篷支柱丢得远远的,但还是要待在帆布下面。进到你的睡袋里,然后躺平。”

他们争相照着做。在威尔斯假发或帽沿下面,在缠裹很多圈的保暖巾上面,他们的长发像蛇一样扭曲着。暴风雪愈来愈猛烈,各种声音震耳欲聋。透过帆布与毛毯打在他们背上的冰雹,就像一个个大拳头把他们揍得青一块紫一块。古德瑟在被冰雹痛殴时大声呻吟。不过害怕的成分还是大于疼痛,这次连续痛打,已经算是他从中学以来被打得最痛的一次。

“他妈的神圣耶稣啊!”汤马士?哈特内大叫,冰雹与闪电愈来愈严重。稍有头脑的人都躲在哈得逊湾牌毛毯下面而不是躺在上面,试着拿毛毯来缓冲冰雹的威力。帐篷的帆布几乎让所有人都窒息了,在他们下面的薄帆布一点也没办法阻止寒冷向上流到他们身上,还把所有人的气息全都取走。

“天气这么冷怎么还会有闪电暴风雪?”古德瑟向郭尔大叫,在这窝惊骇的人中,他们两个恰好躺在一起。

“这种事偶尔会发生。”中尉喊回去,“如果我们决定离开船到陆地上扎营,就得把一大堆讨厌的避雷针带过来。”

这是古德瑟第一次听到弃船的想法。

先前在吃晚餐时,他们聚集在离帐篷不到十英尺的一块巨石旁,而这时候闪电碰巧打在那块石头上,然后反弹飞过他们被帆布盖住的头部上方,击打到另一块离他们不到三英尺的巨石。接着每个人把头压得更低,试着抓住下面的帆布,让自己能躲到岩石旁边。

“我的天,郭尔中尉,”约翰?莫芬大叫,他的头最靠近已经塌下来的帐篷开口,“情况这么糟,外面竟然还有东西在走动。”

郭尔大喊:“熊吗?这时候还在四处走动?”

“太大了,不可能是熊,中尉。”莫芬喊着回答,“那是…”这时闪电再次打中那块巨石,然后在他们身旁爆炸,产生的静电让帐篷的帆布在空气中跃起,每个人都畏缩地把身体压得更平,脸部紧贴着地上冰冷的帆布,只顾着祷告,不愿再多说话。

这次攻击持续了一个小时之久。古德瑟只能将它想成攻击,就好像是希腊诸神因为他们擅自在北风之神的管辖区过冬而大发雷霆。在最后一声雷响之后,闪光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接着朝东南方逝去。

郭尔第一个从帐篷里出来,不过即使是古德瑟心目中毫无所惧的中尉,在这阵轰炸停止后,也整整停了一分钟之久才站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双膝跪地爬出来,而且停下四下张望,好像四肢还在麻痹之中或是在向人求饶。东方的天空是由空气对空气或空气对地面的放电形成的一幅晶格图案。雷声隆隆地传过这平坦的岛,震动大到足以在皮肤上产生实际压力,让他们忙着捂住耳朵,不过冰雹已经停了。撞击到地面上的小白球,放眼所及堆积了两英尺高。一分钟后,郭尔起身,开始四处察看。其他人也僵硬地站起来,缓慢地移动,试着活动四肢,古德瑟猜他们的手脚也都被打到瘀血了,因为他将自己的疼痛视为他们集体被上天惩罚的象征。午夜的微光被南方一整片厚云层挡住,看来,真正的黑暗已经来临。

“快来看这个。”查尔斯?贝斯特在呼叫。

古德瑟和其他人都聚集到雪橇旁边。在晚餐被中断之前,罐头食物和其他东西都已经拆封,堆在煮食区附近。闪电好像刻意去击打由罐头堆成的矮金字塔,而避开雪橇。葛德纳的罐头食物全被闪电击得四散,就像被炮弹打中一样——九柱球的游戏一次全倒。焦黑的金属以及还冒着蒸气的劣质蔬菜与腐败的肉,散落在半径二十码的范围内。在船医的左脚附近,有一个烧焦、扭曲、变黑的容器,侧面的“厨具(I)”字样还看得很清楚。那是他们旅行膳食工具组中的一件,在他们忙着去找掩蔽处的时候,它正好放在酒精炉上热东西。在它旁边装有一品脱焦木醚燃料的金属罐爆炸了,破裂的碎片朝四面八方飞去,显然在他们挤在帐篷里的时候,碎片刚好从他们头上飞过。假如闪电把放在木箱中的燃料罐——雪橇上的两把霰弹枪与弹药就在它们旁边几英尺——点燃了,他们全都会被烧死。

古德瑟有股想笑的冲动,但是他又怕自己会同时哭出来。一时之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约翰?莫芬爬到帐篷附近,在一道刚被冰雹摧残过的低矮冰脊上。他大叫:“中尉,来看这个。”

大家也爬上去看他在注视的东西。

就在矮冰脊背面,有一些几乎不可能有的足迹。足迹从南方的乱冰堆附近开始出现,一直延伸到西北方的海面才消失。这些是不可能的足迹,因为它们比地球上现存所有动物的足迹都还大。这五天来,他们已经看过白熊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那些脚印有时也非常大,有些还长达十二英寸,但是这些不清楚的足迹却比那些还要再大一半,有些看起来甚至和人的手臂一样长,而且这些足迹毫无疑问是新的,因为凹痕不是在原先的雪中,而是被压在厚厚的新鲜冰雹上。

不论行经营地的是什么,都是在闪电与冰雹风暴正大的时候来的,正如莫芬所说。

“这是什么东西?”郭尔中尉说,“这不可能啊。德沃斯先生,麻烦你到雪橇上帮我拿一枝霰弹枪和弹药过来,谢谢。”

“是,长官。”

二副还没把霰弹枪拿回来,郭尔中尉就已经迈步朝西北方去追踪足迹了,而莫芬、陆战队二兵皮金登、贝斯特、菲瑞尔和古德瑟也步履维艰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