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妹妹,你听我一句,这件事很严重,不是我等说了算的,就算要放人,也要有皇上的口谕。再说了,他一个刺客,你还与他如此亲近,难道不怕被怀疑成刺客的同党?你是西武国的郡主,可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上身,更不要给你们的国家惹祸上身啊。”

君召英的话颇为中肯,阮筠婷也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可是,她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皇帝既然能诬陷水秋心是刺客将他暴尸于此,就不可能松口放他下来。她绝不能看着水叔叔被人这么糟蹋!

“四小爷,只一句话,你放不放人!”

阮筠婷抿着嘴唇,面色苍白的像是死人,双眼因愤恨和悲怒充血赤红。见惯了她温柔如水大家闺秀的模样,君召英何曾见到过她这样?

她的样子,已近癫狂,让人心疼。

君召英叹了口气,右手握住左侧佩刀的刀柄:“抱歉,在下听命于皇上,定然忠于皇上,不可能因为你我私交就放人!”

“你!”

阮筠婷杏眼圆睁,右手迅速抬起。黑洞洞的枪口直指着君召英:“你放不放人!”

围观的老百姓们还有寻常的兵士们,都没见过火枪,自然不知道火枪的威力,都奇怪的看着阮筠婷手中之物。

君召英知道阮筠婷拿的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握刀的手紧了紧。

阮筠婷分开身旁护卫,缓步前,泪盈于睫,声音哽咽而绝决:“你若不放,休怪我手中无情!赶紧命你们的人放人!”

君召英望着阮筠婷,头脑飞转,冲着她眨了一下眼睛,猛然拔出佩刀向她冲了过来,怒道:“没有皇上口谕,绝不可能放人!你既然不识时务,就休怪我无情!”

阮筠婷见他使的那个颜色,就已明白了他的意图,此时已别无选择,咬紧牙关,对着他左手臂处扣动了扳机。

“砰!”

君召英左臂上绽开一朵血花。疼得他扔了手中兵刃,捂着胳膊倒在地上。

寻常人哪里见过火枪的厉害,有惊恐逃窜的,也有上前去护君召英的。混乱之际,君兰舟的身影再次拔地而起,向城门楼上飞去。

慌乱之中,弓箭手弯弓搭箭,却已是来不及了。

再加上阮筠婷用那神奇骇人的暗器对着他们,柳眉倒竖,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下一刻就会一枪崩了他们,这些人就都有些迟疑了。

左右有振国司的人来顶缸,谁还买命啊。

也就是转瞬间,君兰舟已跃上城楼,将水秋心的尸身解下竹竿。

抱着他的尸体,看着他已经成死灰的脸。君兰舟哽咽落泪,抱着水秋心凌空踏步,飞身而下,站在了阮筠婷身旁。

看到君兰舟怀中的水秋心,阮筠婷呜咽着哭出声来,抱住水秋心的尸首,哀嚎大吼:“水叔叔!水叔叔!!”

她悲切的哭声,如同负伤的小兽,嘶吼满心的绝望和痛苦,就算是与他们并不相识之人也要心酸。

君兰舟重新抱好水秋心,泪洒衣襟,哭道:“师傅,咱们回家去。”

“追!”

“不必追了!”

城防军还要追,被君召英拦住。

阮筠婷解下狐裘,盖在水秋心身上,小心翼翼的,如同怕碰疼了他,小手握住他冰凉僵硬的大手,跟着君兰舟的脚步,眼泪再也忍不住。

这只手,为她诊脉,为她熬药,教她弹琴。曾经在徐家她最艰难的时候,他是她坚强的后盾,虽然她也曾怀疑过他,可是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对凌月无私的爱,证明了他的誓言。

阮筠婷永远不会忘记在归云阁初遇时,那风华绝代却孤寂到让人心疼的人,在听到那曲“问情”时温柔而悲伤的眼神;永远不会忘记他对她温柔的笑,对她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无私的付出;不会忘记他给她的父爱,不会忘记他为她做过的一切…

心口剧痛,阮筠婷脚下虚浮,一口咸腥涌上喉咙。

“婷儿!”

“郡主!‘

在阮筠婷坠入黑暗的一瞬,她终于知道,原来心,真的是会疼的。

第527章明哲保身?

阮筠婷高热不退呓语连连,一整日,君兰舟用尽了所有办法,才将她的热度退了。为她诊治之时,想起水秋心,心中难过。如果师父还活着,绝对有办法不让婷儿多受那许多苦。

阮筠婷这一病,当真折腾坏了所有人,到了半夜三更,见他体温恢复了正常,众人才敢趴着桌子歇一歇。君兰舟还要披麻戴孝为水秋心守灵,便回了悠然堂。

阮筠婷睁开眼时,浑身酸软的不像是自己的,呆愣的看着帐子,好半晌才找回了记忆,一个个画面瞬间冲入脑海;积雪的石砖城墙,孤零零的竹竿,水秋心的尸首微微晃动,长发和破烂染血的袍摆随风飞扬…

她倏然张大眼,惊恐的轻呼,这不是梦!水秋心真的死了!

寂静的深夜里,她的呼声显得极为响亮,趴在小杌子上打盹的红豆被惊醒,见阮筠婷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呆呆的看着她,欢喜的叫道:“郡主您醒了?”回身扬声道:“快,快去告诉君大人,郡主醒了!”

在外间的婵娟险些从绣墩上摔下来,到里屋看了一眼阮筠婷,见她果真醒了,欢天喜地的跑出去叫人,那声音隔着老远都听得见。

红豆便扶着阮筠婷起身,让她靠着紫色的缎面迎枕,拿了参汤喂了她两口。

阮筠婷吃了两口之后,转开脸推开红豆伸过来的调羹,“水叔叔呢?”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声音几不可闻。

阮筠婷下意识的摸着喉咙。

红豆道:“水神医的灵鹫在悠然堂呢。君大人说您急火攻心,好生调养几日就会好的。”

阮筠婷颔首,掀了被子就要下床。

“郡主,您做什么?您要什么,奴婢给您办。”红豆紧张的扶着阮筠婷的手臂。

双脚占地,才发现自己的腿没有力气。抖的厉害,身上酸软的连动一动手指都费劲。阮筠婷憋着一口气,咬牙扶着红豆的胳膊站定,哑声道:“我要去悠然堂。”

红豆的手被阮筠婷握的生疼,且阮筠婷身体虚的一直在晃动,脸白的像是死人,她哪里敢让她出去?

“郡主,外头下着大雪呢。您可不要出去,身子还没调理好,万一着了风可怎么好?”

阮筠婷望着她。眼泪顺着长睫低落在衣襟上,哽咽道:“我要去看水叔叔。”

红豆鼻子一酸,险些也哭了。

“郡主。君大人这会子正在悠然堂守着呢,您好歹也要珍惜自个儿的身子,千万不要让君大人一整日的努力白费了,万一再发起热来,可如何是好啊。”

阮筠婷身子晃动的厉害。站也是站不住了,踉跄退后一步跌坐在床上,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坠落在她的衣襟和袖口上。她哭的凄凉无助,偏偏嗓子坏了,发不出声音,更让红豆觉得心如刀绞。自己也跟着落了泪。

君兰舟神色憔悴的进了卧房时,正看到阮筠婷和红豆两个人对着落泪。

君兰舟冲着红豆摆摆手,“你下去吧。”

“是。”红豆行礼道:“奴婢去将药膳端来。”

“嗯。”

君兰舟应了一声。在阮筠婷身旁坐下,搂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中。

见了君兰舟,所有隐忍的悲凉都无需再隐藏,阮筠婷抓着他的衣襟哭的肝肠寸断。

君兰舟则是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哄着她。

直到她渐渐平静了,君兰舟才吻了一下她额头。到:“咱们抢回师傅,皇上目前还未追究。你不要担心。”语气稍顿,又道:“这世上,只有你和师父待我最为真心,毫无杂质。如今师父去了,我只有你了。婷儿,我求你千万要保重自己,不要吓我。”

他的请求充满怕失去她的惶恐,阮筠婷的心像是被一双温柔的手揉了一下,她搂着他的脖子,乖巧的点了点头,沙哑的道:“我没事。”

“是,你不会有事。”

红豆这时端着药善进来,阮筠婷虽然没胃口,也强撑着吃了大半碗。随后便道:“我想去看看水叔叔。”

君兰舟直到此事无可避免,阮筠婷一定会去,便点了点头,亲手为她穿了保暖的狐裘,抱着她离开了卧房,径直来到了悠然堂。

此刻的悠然堂,已经是一片素白,白练高挂,院中灵幡随风飘动,白色的纸灯笼点亮了三排,将院子照的明亮,烛火晃动,花圈和纸人就显得有些阴森。此刻,安国和另外一名小厮戴着重孝,正跪在供奉了牌位的供桌前往陶盆里送纸钱。纸钱遇到火,瞬间被点燃,纸灰打着旋的飞舞起来。

供桌后,放着一口黑漆楠木棺材。棺盖敞开着。

君兰舟一路将阮筠婷抱到了棺椁旁边,才将她放下。

阮筠婷双手扶着棺材,望着里面已经换了寿衣,如睡着了一般安详的水秋心,眼泪再次滑落。

“水叔叔的死因是什么?”

“我查过了,师父死前经历过一场恶战,他身上有刀伤三十余处,致命的是腰侧和胸口的伤口,分别此透了肾脏和肺部。”

阮筠婷闭了闭眼,哽咽道:“我不信水叔叔会刺杀皇帝。”

“我也不信。其中必然有隐情。但可以肯定的是时师父的死与皇帝有Iran联系。”

“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皇上菜非要杀了水叔叔不可?”

阮筠婷喃喃的着话,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让她难受的撑着额头。

君兰舟便道:“婷儿,师父最疼你了,你若是不好好保重自己,师父泉下尤资,定不会安心。”

“我知道,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给他报仇,怎么能倒下?”阮筠婷缓缓转身,明亮双眼中藏着两簇火焰,似是能将人燃烧成灰烬的愤恨充斥其中:“害了水叔叔的人,我一定要让他一命换一命!”

“婷儿。”君兰舟担忧的握着阮筠婷的双手。入手的温度偏低。他用自己的体温捂热她的手。如此充满仇恨的阮筠婷,让他感觉陌生又心疼。

“回去休息吧?”君兰舟拥着她的肩膀往外走。

阮筠婷却摇摇头,停下脚步,在一旁的圈椅坐下,“我在这里陪着水叔叔。”

“你的身体受不住,听我的话,好生去休息,这一切都交给我来办。”君兰舟蹲在她身前,怜惜的摸着她的脸颊:“你要想开一些,不要折磨自己,不要让仇恨迷失自己,要好好的珍惜自己,对待自己。仇视一定要报的,但是不是你来做。婷儿,你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吗?”

阮筠婷精致的小脸上没有表情,目光有些呆滞的摇摇头。

君兰舟知她是一夕之间承受了太重的打击,如今真的承受不住才会变成这样,心疼的抓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一下:“你答应过我和师父,无论外界有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在劳心费神,只管养好身子。你还记的吗?”

阮筠婷落寞的低下头,“嗯。”了一声,随后沙哑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哽咽着道:“可是我的心很疼,好像被人掏空了一块。”一只手紧紧攥着衣襟处。

君兰舟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却不让它落下来。

“你只是太难过了。乖,回去休息。嗯?”

“我要在这里,兰舟,就让我在这里,陪水叔叔一夜。他为了我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我还没有任何回报,他就已经…”

君兰舟知道劝说也没用,阮筠婷打定主意之后就不会轻易改变,于是也不再多说,在她身旁坐下来。

两人就这么默默的望着棺材,守了一夜。

次日清晨,君兰舟将阮筠婷强行送回卧房,阮筠婷才吃完早膳用过药,打算睡一会,红豆就来禀报:“郡主,徐老夫人来了,君大人跟她说您病了,徐老夫人就往内宅里来了。”

阮筠婷缓缓坐起身,婵娟在她身后垫了迎枕,待盖好了被子,才问:“她带了什么人?”

“只带了韩斌家的。”

“嗯。”阮筠婷若有所思的蹙眉,道:“去踢我迎一迎。”

“是。”

红豆转身出去,阮筠婷便叹息了一声。

婵娟问:“郡主,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阮筠婷摇摇头,道:“只是知道老祖宗会说什么,觉得有些添堵罢了。”

婵娟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只觉得人若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什么都猜得到,还惹得自己不高兴。

不多时,红豆引着老太太和韩斌家的进屋来。

阮筠婷就要下地行礼,被老太太拦住了:“看你脸色差的,快别折腾了,好好歇着。”说着话在阮筠婷身旁坐下。

阮筠婷知道老太太有话要说,打发婵娟和红豆下去,韩斌家的自然也退下。

屋里只剩下阮筠婷和老太太两个人。

老太太轻声责怪道:“婷儿,你这次做事实在太冲动,太不讲究策略了。我知道你与水神医的感情深厚,一如父女,可皇上既然给了水神医刺客的罪名,你如此明目张胆的与他接近,还奋不顾身的宁可打伤了振国司的人也要抢走他的尸身停灵安葬,岂不是将自己与刺客拉在了一条线上,给自己找麻烦?”

第528章师门

老太太苦口婆心的说罢,望着阮筠婷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担心她惹了麻烦,更担心她殃及西武国受到西武国皇帝的责罚,到时候端亲王也会为难。

阮筠婷却抓住了老太太方才说的那句“皇上给了水神医刺客的罪名”。

“老祖宗,您也不信水叔叔会刺杀皇上,是不是?”阮筠婷沙哑的声音因焦急而高亢。

老太太一愣,半晌方道:“我信与不信,根本不重要,要紧的是皇上如何说。”

阮筠婷目光愤恨,嘲讽的道:“是皇帝,就可以颠倒黑白了吗?他就不怕多行不义失了民心!”

“婷儿!”老太太怒声呵斥:“越是不叫你说,你偏是要说!从前的你稳重大方,处世得体,谨言慎行,从不会做如今这等事,到底是什么让你变成这样!原本多么圆滑的一个人,没有变的更圆滑,反而磨出棱角了!你这样,早晚会害了自己!”

阮筠婷垂下眼眸,泪湿了眼眶,缓缓道:“人都是被逼的。我不是磨出了棱角,而是我本来就是如此。我承认,这次所做的事情很冒险,可我能眼睁睁的看着水叔叔就那么…那么挂在城楼上?”抬起头,眼泪滑落,心口又开始绞痛:“我做不到,而且那个画面,我恐怕一辈子也忘不掉。”

她再如何懂事得体,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看到对待自己如师如父的水秋心出了事,她若是能理智的无动于衷,老太太才会觉得失望。可是,她偏偏选了最激烈的方法,这哪能不让她悬心。

“哎!”老太太长叹了一声。

祖孙二人相对沉默半晌,阮筠婷才道:“西武皇帝和我父王会责骂我是一定的,就算要罚我。我也认了。至于大梁国的皇帝,应当也不会对西武国如何,如今南边乱的很,皇帝捉襟见肘,他不会希望西武与大梁反目的。”

“你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乱来。”老太太轻推了阮筠婷的额头一下。

阮筠婷擦了擦眼泪,搂着老太太的胳膊靠着她的肩膀:“老祖宗,其实我真的很佩服你。”

“为何这样说?”老太太苍老的手一下下顺着阮筠婷披散的长发,此刻的她褪掉精明和算计,只是一个慈祥的祖母。

阮筠婷闷闷地道:“小时候。娘亲去了,我并没有太多的痛苦。许是那时候太小了吧,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痛苦。害怕和无助倒是比痛苦多一些。我慢慢的长大,也渐渐地经历了越来越多的事,见了一些生死离别,可那些终究都是别人的事,我好像也并不是恩伤心。只有这一次。”阮筠婷抬起头看着老太太。“我终于知道,人的心真的是会疼的,我狂躁,愤怒,悲伤,想想尽办法的去发泄。却只能坐在这里。可是您呢,这一生见了那么多的残忍,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离别。仍旧能够屹立不倒,而且一次比一次坚强,我真的很佩服您。”

老太太是徐家的当家主母,平日里哪里会有人和她说这样套心窝子的话?儿孙们见了她也是敬畏多过于亲昵。阮筠婷肯和她说这些,让老太太很意外。心下也很是动容,而且她脸色差得很。话都快说不出声音,她更加觉得心疼。

“傻丫头,你当外奶奶是铁石心肠吗?”老太太拉过她的手。

阮筠婷的手纤细修长,皮肤幼白,和老太太满是皱纹又干燥的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老太太道:“我也是从年轻过来的,你所经历的,我也有相似的经历,痛失亲人骨肉分离,失去爱人,丧夫,丧子,丧孙,徐家就像是一艘陈旧的大船,一个稍大的浪头拍过来,我就要日夜悬心,绞尽脑汁想办法周全,偏生一家子人各有各的个性,人人不叫我省心。既要治内,又要攘外,还要整日里分析朝堂中的事,因为前朝一个小的风波,就可能给徐家带来巨大的冲击。我也痛过,我也疲惫。可这就是生活啊。”

老太太笑着:“能感觉到痛苦,是值得庆幸之事,因为你还活着。人这一生只有一次,人人都会失去生命,早晚而已,活着的时候,撒不开手的责任你不能不去承担,一些放不下的事不能不去周全,经历着这些时,你会难受的很不能逃避开。但焉知道死后不会后悔?我不是屹立不倒,而是不能倒啊。”

“外奶奶。我也会变成你这样吗?”

老太太笑着道:“未来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不过婷儿,你千万要谨慎。切不可再做过激之事激怒皇上。”

阮筠婷点了点头,不想老太太近八十岁的人了还跟着自己操心,安慰道:“我不会的,外奶奶放心就是。”

“我哪里放得下心。你的性子,跟你娘亲一模一样,我真怕你…哎!”老太太又是叹息。

阮筠婷微笑着摇摇头:“放心吧,我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