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泰宁没想到他们弄到现在才吃晚饭,他是用了饭,算着他们也吃过的点才来的,不过略一迟疑,没有推辞,跟他二人简单寒暄几句,便道:“三妹,可以借个地方说话么?”
可以啊,张蜻蜓挥手让侍从全都退下,关了门才问:“大哥,这是出什么事了?”
确实有事,章泰宁低声问他二人,“潘元帅之事,你们可都听说了么?”
听说了,小夫妻点头,“可有不妥?”
章泰宁微微叹息,“今儿我来,是爹不放心,特意让我过来给你们带几句话的。”
原来今日,潘茂广在边关取得大捷,潘云龙立下首功,虽然在朝堂之上博得圣心大悦,但等到下了朝,就有各式各样的流言传出来了。
虽说不至于质疑潘家父子的战功,但不少人都持同样的观点。潘云龙立的战功里,是否有潘茂广刻意安排的嫌疑?当爹的做好准备,保着儿子去冲锋陷阵,得了功劳记在儿子身上,当爹面上也有光啊。
再往深里说,潘茂广已经封侯了,他这回又立了这么大功,再往上封,该拿什么赏赐他?总不能封王吧?南康国自从定国时封了八家异姓王,这么几百年来可再没有封过任何一个异姓王了,侯就顶了天了。可是不封赏,也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章泰宁索性跟妹妹妹夫把话挑明了,“虽然没有人敢明面上提,但爹估计,应该有不少人都在想,潘家是否会拥兵自重?更何况,在眼下这个时节,太子体弱,皇孙幼小,若是一旦生出异心…”
他的话没说完,可是潘云豹已经意识这事情的严重性了。君臣相疑,原本就是朝堂上的大忌。怪不得大舅舅那么担忧,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反复告诫自己。
张蜻蜓气得把筷子用力一拍,“哪有这样在背后说人家的?哦,合着公公跟大哥在前线拼死拼活地杀敌还杀错了么?得在家里蹲着,任人家打到京城了也不动,这就对了?”
章泰宁听着这话有些不像样,不觉摇了摇头。不过三妹毕竟是个女人家,不懂朝政之事也属正常,只是妹夫的态度,就不可如此简单莽撞了,他能明白章致知让他过来跑一趟的苦心么?
潘云豹明白,解释给媳妇听,“你先别恼,这跟好不好没关系。有仗打的时候,皇上想起让爹和大哥去,这是我们身为武将的分内之责。而爹爹这些年确实立下赫赫战功,遭人忌恨也是正常的。大哥特意跑过来,是想告诉我们,这些时日要安分守己,不要给人抓到攻击爹的把柄,尤其是我,现在还在军营里。要是给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那就捅娄子了。”
章泰宁赞赏地点头,“正是如此。爹的意思是说,不管现在朝堂之上怎么动,哪怕是皇上下旨把潘大帅召回来,但有一条是变不了的,就是潘大帅手中的兵力。只要妹夫你爹手上握着实权,就是皇上也轻易奈何不了他。更何况皇上也未必就对潘帅有了疑心,不过若是朝臣们的舆论压力太大,恐怕皇上也只能做出些削减潘府声势之事。越在当今这个节骨眼上,妹夫你们越要沉住气,谨言慎行,凡事不要冒尖,也不要落后,保持中庸就好。万万不可被有心之人利用,枉自受罚。”
潘云豹一听可真后悔,早知如此,他前几日逞什么能?干脆放水让祝心远赢了得了,现在盛名之下,多少麻烦事?
章泰宁说完正经事,又问了几句家常,知道他们小夫妻团聚不易,稍坐一会儿,就告辞了。
留下张蜻蜓和潘云豹也没有了喝酒的心情,匆匆把饭吃过,潘云豹去洗澡收拾,张蜻蜓坐在那儿直犯愁,这怎么打了胜仗也这么麻烦的?
当官真不是好差事,怪不得戏台上,清官都活不长,当然贪官也活不长,反而是些中不溜,不功不过,不好不坏的官员过得最舒坦。
可是朝政之事,她也不懂,要怎么帮帮他们呢?张大姑娘左思右想,没什么好主意。
等潘云豹洗浴出来,就见媳妇苦着一张小脸,在房里唉声叹气。周奶娘早识相地把丫鬟婆子全赶出去了,留点空间给小夫妻独处。
当然,在她看来,虽然姑爷还没中举,但就冲现在这个懂事劲儿,圆房也不是不行的。若是姑娘能早些有个孩子,于她自己来说,在这家中的地位可就更稳当了。
只是周奶娘的如意算盘打得未免有些过于美好,人家小两口坐一块儿,可没心思卿卿我我,有正经事要说呢。
“你看,我铺子里的生意是不是要先停了?”张蜻蜓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从前,吴德来敲诈之事,虽然已经被潘云龙摆平了,但并不表示不会有下一次。
而且自从上回在桃花林,两家算是彻底的结了怨,现在公公立了大功,反而出现了种种不利,这个吴德,极有可能伺机挑拨,制造事端。
潘云豹听媳妇说起这些事,总算是明白过来了,“我就说,那常衡好端端地干嘛跟我过不去,原来这里头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什么常衡?张蜻蜓当即追问,听他解释之后,心中的火气是蹭蹭蹭往上直蹿。
“这也太不要脸了,居然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来,这么弄算怎么回事?”
潘云豹安抚她道:“你也别气,上回是咱们没有防备,所以才着了他的道,可是二回,我们不会再这么蠢了。”
小豹子的脸上现出一抹与平常不相符的刚毅与谋算之色,“哼,他吴德是皇亲国戚,可我们也不是平白给人欺负的这个仇,迟早要报。只要他还在军营里,还在京城里,我们未必就等不到时机。不过媳妇,这些事你以后不要管了,交给我们去做。那个吴德下流卑鄙,不知有什么龌龊手段,他要是真的来找事,你还是让着他些。万一不行,该低头时就低头,舅舅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不要跟他争一时之气,让自己吃亏。”
张蜻蜓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体贴的话来,心里只觉有一种被人呵护的温暖,很是窝心。
“那你们也要小心,这回来个姓常的,二回可不知又出来个什么人。唉,小郎家那天又没人在,全是给我们连累了!”
“你也不用自责,其实这事吧,我觉得对他来说,兴许是个好事。”潘云豹在媳妇面前,实话实说:“他要是因此能真正上进,学点本事,倒是他自己的福气了。”
张蜻蜓真是越来越对他刮目相看了,“你快跟我说说,你在军营里究竟干什么了,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我都快不认得了。”
唔…这话说得小豹子有些不好意思了,粗粗提了几句在军营里的生活,倒是赞起一人,“我们那个教官,真是不错的,是他教了我们好些道理…”
张蜻蜓很有兴趣地追问下去,潘云豹一五一十地就把军营里发生的大事小情告诉她了。在听说在最近刚刚进行的军中比试他还拿了个名次时,潘二少奶奶觉得甚是与有荣焉,兴高采烈地举起粉拳捶他一记,“不错嘛,还打败军营无敌手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小豹子很是谦逊,“只是运气,要是真正单打独斗起来,我未必是祝心远的对手,就连老大,我也不一定打得过。”
“你也别太谦虚了!”张蜻蜓给他鼓劲,“我就觉得你很厉害,要不然,那祝家拳的弱点怎么老大没找到,反给你找到了呢?这就是本事做人是要谦虚,但也不要太过谦虚,该相信自己的时候,可一定要相信自己。”
小豹子给媳妇夸得心花怒放,觉得心头舒畅了许多,两人越谈越贴心,他不由得把自己内心压抑的苦恼也说了出来。
虽然他说得没什么条理,但张蜻蜓听了,却是很快明白了,当即坏笑连连,偏着头问他,“你是不是觉得,从前做个纨绔做惯了,背着骂名不觉得,现在给人这么赞赏,有些不好意思?”
呀,小豹子只觉心中豁然开朗,好像…还真有点这么个意思。
张蜻蜓虽然俗一点,但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就像她自己,原本就是个杀猪女,现在偏生要来做什么千金大小姐,侯门少奶奶,她也适应了好久,所以已经总结出一套强有力的“内功心法”,现在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小豹子。
“你呀,也不要觉得太过负担。别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你做的事情,只要对得起你自己的天地良心就好了。”
张大姑娘毫无形象地坐在床边,晃荡着两条腿,不负责任地教导小豹子,“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就很不好?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儿,可是我自己觉得舒坦呀,现在又没个旁人,我干嘛还要一本正经地装下去?”
潘云豹有点能体会她的意思了,“你是说,让我在人前装装样子,人后就由着自己性子来?”
“也不全是。”张蜻蜓努力准确的组织语言,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想法,“其实要做个好人,也挺累的。所以呢,我们只要在适当的时候,适合的言行就行了。像是在什么大的规矩礼数上头,那咱不能出错,这要出错,是要招人骂的。可是我们也没必要,凡事都守着规矩。我记得前两天,嫂子还教我一句话呢,叫啥尽信书不如无书。连书上的东西都不可全信,何况我们?”
所以她觉得,“今后你在大体上,还是要做个好人。像什么偷跑出来吃牛杂汤的事情是再不能干了,可要是饿得活不下去了,去偷吃一碗牛杂汤这就不是错事了,你…明白没有?”
潘云豹有些明白了,“就像大哥?表面上看起来,他是个好人,可是他不一样跟那个虞珠勾勾搭搭?”
啊?张大姑娘惊悚了。小豹子自悔失言,忙不迭地捂了嘴,“这话你千万别跟大嫂说!”
张蜻蜓知道轻重,况且,卢月荷原本就是个极为通透之人,她自己都能放下心结去助虞珠从良赎身,自然也是看破了这些道理的。
只是有一句话张大姑娘必须严肃地告诫小豹子,“我不管你怎么做,总之,你要是敢出去给我拈花惹草,我就把你剁了喂猪。”
小豹子只觉背上瞬间寒毛倒竖,摆手不敢,却是心中还有个结,一并说给媳妇听,“爹和大哥在军中都这么厉害,我现在只怕自己做不好,丢了他们的脸。”
傻瓜,张蜻蜓大咧咧地拍拍他肩,“你呀,也不要胡思乱想了。爹和大哥都是很厉害,但谁规定了你一定要向他们看齐的?你只要尽到自己最大努力去做就好了,管别人怎么看?咱有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横竖这饭是吃在我们自己的肚里,自己填饱了就成。明明只能吃三碗饭的,要是人家非说你能吃五碗,难道你就傻乎乎地去撑死?你值不值啊?”
潘云豹听得连连点头,深觉媳妇讲得有理,“对啊,就是这个道理,我怎么早没想明白?还是媳妇你聪明,跟你这么一说,我就觉得心里痛快多了!”
张蜻蜓难得收个徒弟,很是诲人不倦,“客气啥?往后心里有不痛快了,回来跟我说说,只要你不犯错,每十天都有一次假,也憋不了几天。”
小豹子觉得很是幸福,“你放心,我不会再那么傻去犯错了。就像你说了,就是要偷吃,也得把嘴巴擦干净,不给人抓着。”
小子不错啊,有长进张蜻蜓嘿嘿一笑,却是关心地问起,“你背上的伤好了么?给我瞧瞧。”
早没事了,养了一个月,连伤痕都褪得差不多了。潘云豹大方撩起衣襟给她看后背伤情,确实是没什么事,张蜻蜓放了心,却伸手把他后背一拍,“起来,跟我过两招让我瞧瞧,军营第一是个什么本事!”
呵呵,我家媳妇真可爱,小豹子不像旁人相公顾虑那么多,既然媳妇要过招,他就奉陪。
见张蜻蜓拔出承影,要去院中,小豹子觉得不必,万一在人前打败了媳妇,自己也谈不上光彩,媳妇还要丢脸,“咱们就在这儿,我只用空手,你放心来攻。”
张蜻蜓漂亮的桃花眼一眯,从小鼻子里传出一声轻哼,“可不要瞧不起人哦,我可是有秘密武器的,看招。”
她一剑就当胸刺了过去,潘云豹步伐灵活,滴溜溜打个转,就避开了剑锋,伸手在她手腕轻拍一记,还老神在在说了句,“不够快,再加把劲儿!”
臭小子,说你胖你还喘了,张女侠发狠,左刺右劈,可到底是半路出家,功夫不够,打了半天,却是连潘云豹半片衣角都没勾到,反把自己累得够呛。
而潘云豹轻松自若地在她身前身后不足一尺的地方,如穿花蝴蝶般游走,还不时指点,“这一招胳膊要抬高,下手要再狠一点。这一招脚下的步伐要跟上,你这个破绽卖得太大了…”
打了半晌,张大姑娘生气了,把剑往地上一扔,“不来了,打不过你!”
小豹子收了脚步,哈哈一笑,正想让媳妇打两下出出气,却忽见张蜻蜓抬手一扬,一支明晃晃的袖箭闪着寒光,直奔他面门而去。
她居然玩偷袭?
小豹子不敢大意,迅速闪避,却是来了兴致,欺身上前,长臂一伸,把偷袭不成,想要捡剑再度出招的媳妇揽进怀里,嘿嘿一笑,“这回可抓住你了,还有什么花招?”
第184章 意乱情迷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贴得这么近。
也许从前也有过接近的时候,可是张蜻蜓觉得,这一次的接近,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让她心跳加速,呼吸紊乱。
原本只是嬉闹,可是当潘云豹真真切切把媳妇抱在怀里时,却突然感觉到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好像一根琴弦忽地断掉,让这原本平静的小插曲一下子就变了调。
笑意渐渐地从彼此的脸上淡去,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说不出道不出的情愫,好像陷在江南铺天盖地的牛毛细雨里,绵绵软软地缠绕着你,却挣脱不得,也不想挣脱,只是怔怔地陷在其中,不知如何行动。
张蜻蜓被他炽热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垂了眼,低下头,却露出纤细的粉颈,如晚风中娇羞的芙蓉,格外让人怜爱。纤长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遮掩了天生娇媚的桃花眼,却又有另一番动人的韵致。
潘云豹只觉那小小的两扇睫毛说不出的可爱,好像一直扑扇到自己心里,柔软地拂来拂去,拂得他的整颗心都痒痒的,撩拨起一种他也无法明说的心情。
也不知怎的,就这么,吻了上去。
当那温热的唇落在眼皮上时,张大姑娘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烫得简直快要冒烟了。她想躲,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挪不开步子,她想拒绝,可是不知为什么,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得到默许的小豹子胆子渐渐大了,炽热的唇欣喜地从她的眉眼往下移,一点一点,生怕吓着她似的,就像是在亲吻一株轻轻一碰就会闭拢叶子的含羞草。
当吻到那两片樱红的唇时,终于遭到反抗了。张蜻蜓愣了一瞬间,那奇怪的触感让她有些本能的紧张和抗拒。全身绷得更紧,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动物一般,整个人想往后退开。
可是,逃不掉。细细的柳腰上,有一只强有力的胳膊阻止了这个胆小的逃兵。后脑被人扣住,炽热的唇再一次带着年轻的男性气息覆盖上来,誓在必夺。
起初,只是轻轻地含着她的唇吮弄着,可是很快,那力度就越来越大,而且探索得也越来越深入。舌尖叩开了如玉的齿关,试着进入寻找那里的猎物。
张蜻蜓脑子里完全成了一团浆糊,只觉得自己完全陷入一片火海里,鼻端充斥着陌生的男性的麝香气息,似是能蛊惑人心一般,让她无法自拔。
心怦怦跳得好厉害,几乎都快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而眼睛早已经闭上,完全不能看也不敢看。
闯入嘴里的掠食者很快就捕获了他的猎物,将那不知所措的丁香小舌擒拿归案,津津有味地纠缠着。可是很快,这么小小的猎物已经不能满足掠食者的胃口,他还想要更多,更多。
张蜻蜓不知怎么被这头小豹子推到床上去的,可是,在小豹子动手想要撕扯她的衣裳时,那被烧得迷迷糊糊的脑子总算是恢复了一丝清明。
稍一清醒,那本能的羞耻心就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原本占据上风的掠食者就发现自己的猎物突然反抗了起来。
“你干什么?”张蜻蜓又羞又恼,使劲把他推开,拉扯着自己的衣裳,翻身坐了起来。
气氛一旦破坏,小豹子再无赖也没了进行下去的勇气,可是这种情况下要打断…似乎也太不人道些了吧?
“媳妇…”伸手过去,想做最后的挽留。
可是受惊的小媳妇已经跳下床,躲到墙角去了,“我…我告诉你,不许乱来啊,你…你明明答应过我,等到中举才…才那个的。”
张蜻蜓半是羞窘,半是懊恼地转过身去,跺着脚发起了脾气,“你要是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快出去,回你的房去。”
唔…看来是没希望了。理不直气不壮的小豹子垂头丧气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往外挪,他当初干嘛要答应媳妇那样的条件?不是活生生地折磨人么?呜呜,反悔可不可以?他好想反悔,好想反悔啊。
欲求不满小豹子心不甘情不愿地给赶走了,剩下的张大姑娘闩了门,却觉得还是一样的窘。把自己整个人包起被子里,感觉自己没脸见人了,她怎么会稀里糊涂就上了小豹子的当呢?
坏蛋想占本姑娘的便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张蜻蜓躲在被窝里咬着唇磨着牙,却且羞且喜地提不起气。
相聚的光阴匆匆,天还没亮,潘云豹就起身了。军营里规矩严,若是辰时还未归队,是要受罚的。
张蜻蜓昨儿个夜里,折腾了大半夜睡不着,早上这会子未免贪眠,赖在床上起不来。等她睁开眼,见天已大亮,不由心下一慌,张嘴就问:“相公呢?他起来没?”
“早走了!”周奶娘挑开门帘进来,低声嗔了她一句,“昨晚上怎么又把姑爷赶走了?多难得才回来一次。”
张蜻蜓心里发虚,耳根发热,假装要赶着洗漱去铺子里,把话题混了过去。只是心里难免有些不悦,那头笨豹子,就是要走,不会跟她打个招呼再走么?
“哎呀!”她忽地想起一件要事,“那给他收拾的药材和东西还没给他吧?赶紧打发人送去。”
“哪儿还等你呀?昨晚上就给姑爷都收拾好了,一早都给他带过去了。”
呃…张蜻蜓先是心情一松,突地又觉得有些失落。看来,这有自己没自己也没啥区别嘛,这些事别人也能干的。
想想又觉自己大是不该,怎么偏偏今早上睡过了呢?也没跟他道个别,送他一程。
周奶娘觑着她闷闷不乐自怨自艾,也不吭声,过了半晌,才忽地笑了,悄声告诉她,“姑爷一早起来,拦着人不让告诉你,让你多睡会子,他还过来看了你的。”
甚至,小豹子还在她的睡梦之中,偷亲了一口,才心满意足地去了军营。不过这个,就只有天知地知,潘云豹自己知道了。
不过张蜻蜓听说这些,心情已经愉悦了许多。想了一想,特意挑了件新做的春衫出来,还让梳妆时多加点装饰。
周奶娘学着奇怪,“姑娘今儿这是要见客?”
张蜻蜓点头,她这还要去给人赔礼道歉呢。“对了,把昨儿皇上赏的药材都拿来,包上送人也体面。”
周奶娘开箱给她拿了,“是全送去么?这枝参切过了,还有这包阿胶也动了,恐怕不好送人了。”
张蜻蜓瞧了一眼,“我这年纪轻轻的,吃这些干嘛?要不炖了你吃吧。”
“胡说!”周奶娘横了她一眼,“这些可都是好东西,榴喜也说可以配上鸡鸭等物,给你炖点汤的。阿胶最是滋阴养血,人参茯苓又是养肝补脾的,年轻了养好身子,往后才好生养。横竖又不是整枝给你服下,你怕什么?”
张蜻蜓听得心中一动,“那榴喜可真看不出来,还这么会做饭。她年纪也不小了吧,等什么时候,真该给她说个婆家了。”
周奶娘有些犹豫,“可她那名声?谁要啊!”
张蜻蜓摇了摇头,“莫要以老眼光看人嘛,她在咱们这儿这么久了,也没出什么状况,我看她还是不错的,也未必就没人要。”
周奶娘悄声嘟囔,“那可得跟人家把话说清楚,免得到时还怪姑娘您塞个这样的给他。”
张蜻蜓见她仍有偏见,呵呵一笑,也不作声了,倒是回头悄声跟彩霞嘱咐了一句,“改天你要有空,去跟她聊聊,问问她自己的意思,要是府上没有合适的,我在铺子里的伙计当中给她再寻一个,老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儿。”
彩霞点头应下,却刚好也有一事要跟她回禀,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和兰心同屋的小丫头说,她好像有两个月都没来月事了。这几日早起,还总有些干呕,只怕是跟谁做下丑事了吧。”
嗬,这动作还真快张蜻蜓轻敲着桌面,心里有了个数,却问彩霞,“知道是谁么?”
彩霞话说得很谨慎,“没有真凭实据,奴婢也不好冤枉人。只是兰心近来手上似乎颇为宽裕,不仅多添好些脂粉香油,那丫头还瞧见她包袱里藏了几件金银首饰,东西却都眼生,应该是哪个主子打赏的。昨儿还有件怪事,三少奶奶房里的丫头忽地跑咱们屋里来,托咱们屋里的丫头去给三少爷的外书斋送糕点,那丫头不敢去,假托有事给混过了。过后我打发她到二门那儿去盯着,就见兰心从外头回来,似乎身上还藏着什么东西。”
张蜻蜓听她这话,就知彩霞应该很有几分把握了,于是追问:“那她最近,还有什么异动?”
“最近倒是没有,不过花朝那日,她在收拾周奶娘床铺的时候有些古怪,当天碧落也在的。”彩霞最后想想,还是补上了这一句。
张蜻蜓微微颔首,看来兰心这是要利用周奶娘生事了,“行了,这事你继续盯着。只是记得,不要泄露,就是周奶娘面前,也别提醒她,知道么?”
彩霞明白,周奶娘是个最软弱也最胆小的人,没什么心眼,也沉不住气,要是她知道有人拿她做手脚,恐怕立时就要吓得嚷嚷起来。张蜻蜓眼下不让她知道,看来是要引蛇出洞了。
张蜻蜓换好了衣服,先去瞧了卢月荷一眼,又劝慰了她几句,这才出门。不过不是直接去铺子,而是绕了个道,去了忠顺王府。
潘云豹连累郎世明受了伤,于情于理,她作为家属,都得去看看那老人家的。
未曾想,刚到郎府大门,却见匆匆忙忙赶着出门的董少泉。不用问,肯定是昨天胡浩然回来,他们俩也是说悄悄话说晚了,所以今早就迟了。
姐弟二人心照不宣地打了个招呼,董少泉怕陆真一人在铺子里忙不过来,先赶过去了。张蜻蜓下了马车,提了厚礼就往里走。
及至到了后院,就见郎老太太正在那儿哭鼻子呢,旁边郎夫人在劝,可也两眼通红,不住垂泪。
这是怎么了?张蜻蜓闹了个懵头转向,赔笑着上前行礼,刚张口给小豹子赔罪,却见郎老夫人一拐棍就冲她打了过来。
把郎夫人都吓了一跳,忙忙伸手拦着,“婆婆,您这是为何?这事儿,又不是云豹媳妇的错。”
“怎么不是她的错?”郎老夫人跟个小孩子似的任起了性子,“要不是她去踏什么青,能得罪吴德?不就是八百两银子么?你这丫头要是没有,过来找我拿呀,至于把那个缺德鬼气成那样?他要是不被你气成那样,能去找明儿他们的麻烦?你家相公是躲过了,只可惜我的孙儿呀!”
老太太一想起孙子胳膊上的伤,又开始哭天抹泪。
云豹媳妇也没啥好说的,老老实实在郎老太太面前跪下,低头认错。
可是老太太哭了一时,瞅她跪在那儿一言不吭,生气了,眼泪一抹,“你不是挺能说会道的么,怎么这会子倒哑巴了?”
张蜻蜓其实心里真挺内疚的,老太太就那么一个独苗苗,给伤成那样,能不心疼么?这事说起来,自己确实也有错,她当时是气昏了头,所以不管不顾地跟那吴德斗了起来,委实没想到会牵连出后头这些恶果,害得老人家这么伤心。
当下小嘴一瘪,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是我不好,我这个臭脾气,就是不能忍,害了世明兄弟,老太太您要生我的气,也是我活该,您就是打我,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郎夫人原本心里也有些嗔怪张蜻蜓多事,可是眼下见她这么诚恳地道歉,心中一软,反而劝起婆婆,“这事真不能怪她,是那吴德实在太不像话了,别说她们年轻气盛忍不下去,就是我去了,当时也未必就能忍下那口气。世明回来也说了,出事的那天,云豹原本是好心挡在他前头的,只是那常衡太过恶毒,世明自己又学艺不精,才被伤到,也确实也怪不得云豹和他媳妇。”
郎老太太拉长了脸嘟囔着,“你真以为我老糊涂了么?难道我这么一大把年纪连这道理也不懂?我这不是生气嘛,她们家云豹没事,怎么这么倒霉就让明儿伤着了呢?伤着了也不赶紧回来报个信,一直拖到今日,你瞧瞧他那胳膊。”
老太太忿忿不平,“我一个宝贝儿孙子养这么大,连碰也舍不得碰一下子,这一进了军营倒好,先捱一顿军棍,再给人烫成这样。可他那狠心的爷爷,居然还要把他送去,那死老头子,简直是发了疯。”
咦?张蜻蜓听到这儿才明白,原来这老太太发火,并不是冲她一人来的,看来还有别的事情。
“你先起来吧。”郎夫人命人把张蜻蜓扶起,又劝婆婆,张蜻蜓在一旁好歹听了个明白。
原来郎世明昨天和胡浩然一道回了家,可把一家人乐坏了。早算着日子他要回来,做了无数好吃好喝的正等他呢。
可没曾想,不过三两下工夫,郎世明胳膊上藏着的伤就露了馅,这可把一家人心疼坏了,一问究竟,又把一家人给气坏了。
你吴德是皇亲国戚,我们老郎家不也是皇亲国戚么?大家都是亲戚,你也算是个长辈了,就算是你心里头有气,冲着我们大人来,去为难这些个小孩子算怎么回事?还好这炭火是踢在胳膊上,要是伤了头脸,那岂不是要落下终生的残疾?
郎老夫人气得当时就换了诰命服饰,要进宫去找皇上评这个理,是郎老王爷拦了下来。郎老夫人退而求其次,答应不闹事,但要求把孙子接回来,不再去军营受那个罪了。
郎世明当时表现得有点犹豫,因为他也知道,自己若是再留下去,恐怕在军中正如几位兄弟所说,是要吃大苦头的,他还没能完全下定这样的决心。
可郎老王爷瞧见孙子这样态度,很是生气。这一生气,就亲自动手,把孙子打了一顿。其实也不过是拍了几巴掌,要是真打,老王爷也舍不得。只是这样,就已经把郎老夫人气坏了。外人欺负她孙子,怎么自家人也欺负起他来?当下就当着一家人的面,跟郎老王爷拌起嘴来。
郎老王爷气不过,把郎世明给大骂一顿。骂他不争气,说要是再这样下去,就算是把忠顺王府交到他手上,也迟早玩完。
“你就给我死了这条心,明儿一早,我亲自送你回军营。”老头子发完了火,掷地有声地扔下这一句,彻底堵死了郎世明所有的退路。
郎老夫人气得一天都没吃饭,跟老王爷赌气,结果到底还是拗不过他。连儿子都站在他爹一边,一早就陪着他爹,把郎世明给送走了。
张蜻蜓偏赶上这时候来,郎老夫人能给她好脸色么?所以被迁怒也是活该的。
等着郎老夫人抱怨够了,张蜻蜓这才劝她,“老太太,您是个最明白事理的。心里头肯定跟明镜似的,也知道老王爷是为了世明兄弟好。只是就这么个亲孙子,现在身上还有伤,却非把他送去那地方,您心里头肯定是难过的。”
郎老夫人听着这个话很是顺耳,“可不是?难道我就不会教孙子了么?好像就他会大义灭亲似的,就是要去,也得等孩子伤养好再说啊,在军营里哪里有在家里方便?”
张蜻蜓点头称是,“老太太您跟老王爷疼世明兄弟的心都是一样的,只是老王爷呢,肯定是这么想的。现在全军这么多人,我相信受伤受委屈的肯定不止世明兄弟一个,当然,世明兄弟伤得最重。只是呢,老王爷觉得越是如此,就非得让世明兄弟回去不可。”
哦?这是为何?连郎夫人也听住了,一起看向张蜻蜓,听她的道理。
“您想啊,若是世明兄弟这回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对他自己来说,不仅是个磨炼。往后人家提到他的时候肯定会想,世明兄弟,是条汉子,要像我们这些皮粗肉厚的人伤一下两下的没事,可像他这样,堂堂忠顺王府的世子,受这么重的伤,还是坚持去军营,这就很值得敬佩了。况且,人家也会想,您老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还肯把他放出去吃这么大苦,为国尽忠,谁能不说您们几位做长辈的明白事理?”
这话说得两位郎夫人心里都舒坦不少,其实她们对自己的名声如何倒不是特别放在心上,倒是张蜻蜓说,这样会令人高看郎世明一眼,让她们着实有些动容。
她们是不指望郎世明去树立什么太大的名声,可是身为长辈,有人赞你的孩子,你能不高兴么?
张蜻蜓还故作神秘告诉她们,“相公昨晚可跟我说了,世明兄弟的这个仇,他们是一定会报的,不光是那个姓常的,还有姓吴的缺德鬼,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们想怎么做?”郎老夫人一下子紧张起来,“可千万别乱来,尤其是你们家云豹,这个节骨眼上,谁动,他都不能动。”
张蜻蜓嘿嘿一笑,根本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倒是把老人家给唬住了。
“您放心,他们可没那么傻,跟我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呢,不会乱来的。”
郎老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现在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有什么气也该消了。斜睨着张蜻蜓,脸色也缓和了下来,“算了,你这孩子还算懂事,嘴巴也甜,这回就姑且饶了你,不过往后,你做事可也得多长几个心眼儿。记着我这话,大像无形,过刚易折。你还是个女儿家,虽说有些硬气也是好事,但切记不可太过,适当地学学以柔克刚,往后就是用来对付你们家云豹,说不定还更管用。”
“谢老夫人指教。”张蜻蜓从善如流,逗得郎老夫人开怀一笑,便把她给放过了。只是既然已经来了郎府,她当然要去看看胡惜容。
祝心辰跟胡惜容把话说开了之后,倒是时常过来瞧她,有时还约她和谢素馨一起出去走走。胡惜容现在住得舒心,又有了女伴,精神状态明显的好了许多,连带着身子也没从前那么弱了,渐渐焕发出年轻女子该有的青春活力。
照这样下去,过两年找个婆家也不是难事吧?张蜻蜓动了红娘之念,却放在心里没说,只陪她说笑了一回,就去铺子了。
第185章 嫌疑
潘云豹回了军营,感觉到同袍们对他的态度又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敬意,还多了几分畏意。在他面前分明都有些拘束,有些想做的事,想说的话,都收敛了起来,规规矩矩的像是见了教官。
可是潘云豹得了媳妇的真传,心理调整得不错,任尔东西南北风,他自岿然不动,弄得原本想来揶揄他几句的蒋孝才倒是英雄无了用武之地。
反而是小豹子见面就丢给他们一堆的功课,“你们做完了,二回自己上书院去。这回我可算是给你们背了大黑锅了,足足给舅舅骂了几个时辰。往后各人归各人,可别想再指望我了!”
蒋孝才看着给谢大院长朱笔勾勒出的无数圈圈,头都要大了。再瞅一眼胡浩然功课上面更加密密麻麻的红圈圈,心里顿时平衡了,美滋滋的,“嘿嘿,老大,原来你的功课还不如我啊!”
胡浩然却一点也没被他打击到,反而讥讽着,“你的功夫咱就不提了,要是功课还比不上我,那你活着还有啥意思?”
蒋孝才给噎得直翻白眼,胡浩然却已经心情不错地开始认真查看谢尚贽的批阅意见了。
他们三人到了半天也没见着郎世明,原本以为他不来了,没想到可怜的小郎最后居然是被他爷爷和他爹亲自送来的。
家长已经带着孩子去见过二殿下李志了,先为自家孩子的不懂事,在军营里闯的祸道了歉,然后又郑重其事把孩子托付给二殿下,让他从严要求,千万不要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