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看似极少,却已列入高官之列,而真正能动摇朝廷大局者,低阶官员作用并不大,还属高官。

尤其林邈阁臣的身份,分量极重。

早朝散后,自打薛庭儴站出来之后,第一次没有冷嘲热讽,抑或是群起攻之,而是罕见的沉默。

这种沉默象征着一种不安宁,可这种不安宁却是对方阵营之中。

薛庭儴离开拥簇着他的一众官员,往这边行来。

“老师。”

林邈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可他紧绷的脸皮已经述明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平静。

林邈离开了,留下薛庭儴和陈坚两人。

“老师还是这么的内敛。”其实陈坚想说的是脸皮薄,可惜他不是毛八斗,说不出这般话来。

薛庭儴含笑,点点头。

“这次我们一定能赢。”

“希望如此吧。”

作者有话要说:快过年啦,我还没有存稿,这两天可能会更的字数比之前少一点,我存点稿,不然过年忙起来怕断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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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的雷,么么哒。

☆、第256章 第256章

第两百五十五章

当郑赟杰以及叶莒也下场后, 才真正奠基了反对一派的失败。

这两人一人是嘉成帝手里的枪, 一个是其心腹,也算是侧面代表了嘉成帝的态度。

现如今早已不是十年前,也许嘉成帝在朝堂上还做不到真正的一言堂, 可其威严已经深入人心。

当嘉成帝开始表态了, 难免会有人踌躇掂量。

有踌躇就有可趁之机,趁着这个空档, 改革派一鼓作气, 群起而攻之,终于定下择地试行的章程。

这是折中之法,就好比当年定海开阜, 先选一地试之,这样就算有了疏漏, 也不怕会危害社稷。

事成这一日, 多少人夜不能寐,多少人纵酒高歌。

下面一些官员甚至组织了庆功宴,汇聚一堂。

薛庭儴自然是要到场的, 可看见大家高兴的模样, 他说不出这一战其实刚开始之言。

事实上确实刚开始,如若说沿海开阜损失的是极个别人的利益,提高商税是损失大昌最富裕一部分人群的利益。那么清丈土地, 整合赋税, 则是侵害了数万数十万大小地主地方乡绅的利益。

大昌乃是农耕之国, 其奠基之石便是下面万万人的农民而自古以来就有皇权不下县, 县下惟宗族和乡绅之说。乡绅代表的是无数农民,侵犯了他们的利益,随时可能激起民变。

所以最难的并不是朝廷颁下制度,而是制度的推行和完善。

可惜这一次薛庭儴不能身先士卒,深入地方,只能将此事分派下去,而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薛庭儴将此次的试点定在河南的开封,也就是张盛的治下。

之所以会选在这里,是有许多考虑和顾虑的。

河南一带初遭旱灾,百废待兴,且薛庭儴赈灾一举,在当地颇有名望。如若是他推行新政,不管能不能成,至少当地百姓不会抱着抵触之心。

而张盛是个嫉恶如仇,心中颇有方正之人,也是个能臣。由他来推行,薛庭儴是能放心的。

可在推行之前,还是做了许多工作。

下发政令之前,张盛提前就招来治下各县县令,将朝廷的新政以及其中具体详细解说,并特意选中他所看重的一个县重点实施。

阳武县就是这次推行的地方,县令孙海英为官清廉,受百姓爱戴。在接到上峰命令后,就将自己的亲信派往各乡各村广而告之,晓谕百姓。

虽这些事当地里正便可以做,可各地里正便是乡绅之一,若是他们故意曲解朝廷政令,引起百姓的恐慌,是时闹出大乱,新政无疑会腹死胎中。

即是如此,还是碰到了许多阻力,县衙之人前脚离开,后脚就有当地乡绅妖言惑众,说这次清丈土地乃是朝廷要加赋税。

农人的赋税本就沉重,除了每家每户的人头税、田税,还有各种巧立名目的苛捐杂税。

尤其早些年朝廷颁布政令,体恤百姓,银粮皆收,有地方官为了牟利,只准百姓缴银为税,并不收粮。

百姓为了缴税无法,只能在收到粮食的时候,将粮食卖掉换银。可每年收成之时,历来是全年之中粮价最低的时候,又有粮商勾通当地官吏刻意压低粮价,百姓平白要被剥削几层。

一年到头,累死累活,收来的粮食还不够缴税。很多百姓都弃掉农田,落为流民,抑或是拿着自家田地投献,寄身在乡绅之下,沦为佃户,才能苟且偷生。

虽是近两年因为换了县令,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可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各地受了灾,朝廷都是要免税几年,供以百姓休养生息。而如今不但不免税,反倒要加税,甚至把各家开垦出的荒地都要计算上。

要知道乡下几乎没有人家不垦上几亩荒地,供以补贴家里日常所需。这些田大多不是什么好田,产出也极少,可即使如此,也能让农人得以有个喘息之地。

这种每家几亩不用缴税的荒地,是乡下一种心照不宣的老惯例,如今突然说这种地也要缴税,也容不得下面人不慌。

阳武县大溪村,村头的麦场上集合了许多村民。

一个庄稼汉打扮模样的人站在最前面,满是义愤填膺地道:“这日子没法过了!去年闹旱灾,各地死了多少人,后来才听人家说,不是朝廷不赈灾,是朝廷赈灾的粮食都被那些贪官污吏一层层扒皮了,等落到了我们百姓手中,一天三顿稀都不够。如今灾年刚过,家家户户刚有了收成,朝廷就弄了这么一出,这是想要我们老百姓都去死啊!”

“谁知道是不是朝廷的政令,说不定是那些贪官污吏们搞出来的,就是为了剥削咱们的粮食。”

“这马上就快到了秋收,这时候清丈土地,明摆着是冲着秋粮来的。我们不能让这些贪官污吏抢了咱们的粮食,我们不能让一家妻儿老小都饿死!”

“咱们去县衙找他们要个说法去,若是没有说法,咱们就去府衙闹。”

“走,大伙儿都去!”

这些汉子们不由分说便各自回了家,安顿好妻儿老小后,便拿着锄头、铁锹之类的农具,走出家门。

“那些衙役会打人,咱们要带上家伙,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这些人汇聚成一条长龙,往村外走去。

就在这时,顺着村头驶来一辆骡车。

这车的车厢颇为怪异,是加长了的,车顶上还做了凹槽,可以在上面堆放东西。车厢上漆了几个大字,农人们都不识字,自然不知道写的什么。

不过他们都认识这车,这是王记菜行的车。经常下乡来收些农家产的菜、鸡、蛋、肉之类,有时候还会收粮食,价格童叟无欺,大家都是老交情了。

果然这车到了前面停下,车夫与众人打招呼。

“王大山,你们这是去哪儿?难道又是隔壁村截了你们的水,跟人家干仗去?”

这是旧事,也是调侃之言。

“多大点儿事啊,好说好商量就是,大家都是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闹成这样。”

“刘小哥你是不知,朝廷要逼着我们去死,县里说要清丈我们的田地,你也是附近村里的人,知道家家户户少不了开些荒地补饥荒,如今朝廷要清丈俺们的荒地,等于这些地都要缴税,你说这日子还能不能过。”

这姓刘的伙计确实是附近村里的人,王记菜行一直走的是深入乡下的路线,各乡各县的伙计都是雇的当地人。

尤其是下乡收菜的伙计,都是附近村里的村民,因为很多地方固守排外,只有当地人才能打成一片,所以刘伙计是很清楚当地民情的。

刘伙计满脸诧异,有些犹豫问道:“你们说的是不是朝廷推行的新政?”

“怎么刘小哥也知道这事?”

刘伙计挠了挠脑袋,笑着道:“如果是这事,我还真知道。咱们王记菜行的大东家,就是推行这次新政的薛大人的夫人。大东家两口子出身农家,深知百姓疾苦,大东家创建了菜行,替乡下的农户拓展营生,哪家哪户有吃不完的菜,经由菜行卖掉就能换钱。

“而薛大人就是之前来咱们河南的赈灾的钦差,他有感百姓疾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朝廷整合赋税,免掉人头税,清丈土地,按土地缴纳赋税。以后大家就不用发愁缴纳人头税了,孩子想生几个生几个,想抱几个孙子抱几个孙子。这是大好事啊,怎么你们倒是——”

说着,刘伙计一脸诧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些村民一阵面面相觑,有人问道:“不是要清丈咱们荒地收税?”

“这个我倒不清楚,我一个平头百姓的。不过是听上面的管事说了一嘴,说是此乃利国利民之举,以后百姓们有福了。再说了,你们算算看,就算真清丈荒地你们怕什么,以前自留地不收税,可各家除了缴人头税,还要缴田税,以及一些苛捐杂税。等清丈了土地后,就只缴田税了,怎么算都是只会比以前缴的少,而不是多收。”

人群里,有村民问着周围人:“之前县衙来人宣告新政,你们谁在那儿听着,到底是怎么说的?”

“是有说会免了人头税,可李狗蛋说朝廷这是巧立名目收咱们自留荒地的税,说免了人头税,都是骗咱们的。”

“我也是听李狗蛋说的。”

“我也是。”

刘伙计插言:“这李狗蛋是谁?难道是县衙里的衙役?”

“李狗蛋是赵大户家的佃户。”

自此,终于有人明白过来被人当枪使了。

“你们这群囊蛋,李狗蛋说什么你们就听什么?”人群里,一个老庄稼汉气急败坏骂道。

刘伙计道:“你们村里的事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新政是对老百姓有利,损的是那些大户们的利。你们想想,你们一家不过几亩地,可人口多,要缴多少税?那些大户们多少地,才几口人?这事我一个外人,也不适宜插言太多,我觉得你们最好找几个可信的人,去县衙里问清楚最好。而不是闷头闷脑,手里拿着家伙就去了县衙,像你们这么去,是藐视朝廷,要蹲大牢的。”

说完,刘伙计便走了,明显打算这趟连菜都不收了,事实上这种情况下,他想收菜也收不了。

这一群村民面面相觑,有人提议去找李狗蛋问个清楚,村民们便就此折道去了李狗蛋的家,刚好把其本人堵在家里。

经过一顿痛打,这李狗蛋说出实情。他确实是受赵大户的唆使,挑唆村民去县衙闹事,为的就是阻挠县里清丈土地。

不光是村里,县衙那里赵大户也收买了人。

等村民去了,就会有人刻意生事,激起村民攻击县衙。

是时,这些村民死的死伤的伤,不死的下大狱,等此事引起大范围的恐慌,朝廷新政自然推行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行新政不会细写,这里只是个例。

☆、第257章 第257章

第两百五十七章

此事很快就被报去县衙, 孙海英知道后大惊失色, 同时也恨得咬牙切齿。

在肃清县衙中被收买的衙役后,亲自出面拿了赵大户。

事情被开封府所知,知府张盛亲自下了命令。

赵大户挑唆百姓, 意图激起民变, 乃是十恶不赦之大罪。朝廷颁有明令,有恶意阻挠朝廷推行新政者, 情况严重可抄没家产, 判处斩首之刑。

府衙亲自来了人,当众斩了赵大户,并抄没了对方家产, 其田地也被均分给附近百姓。

有了赵大户的例子在,阳武县的其他大户们即使有什么幺蛾子, 也不敢随意乱使了。县中清丈土地进行的很顺利, 赶在秋粮下来之前,清丈土地的事宜已全部完成,县衙下了告示说, 今年秋粮的赋税就按新法收。

不光免除了人头税, 还将一切苛捐杂税全部免除,并入田地税中,并承诺永不加税。

一时间, 百姓人人拍手称快, 都唱着新法好。

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此事自然被附近几个县里的百姓所知, 得知阳武县的百姓今年要比自己少缴许多赋税,其他县的百姓们都坐不住了。

不时有人风闻消息,亲自赶来阳武县观望,见当地百姓个个喜笑颜开,再听他们细细述说,那心啊就像猫爪了似的。私下里议论纷纷不说,还有人耐不住问上所属县衙。

一问才知,新法确实正筹备中,不日就会施行。

可这个不日是多久?于是附近几个县的新政,竟是被人催着施行的,都想赶在缴税之前施行新政。

自古以来,人心所向者无敌,在经历有人大肆宣传阳武县之事,许多目不识丁的百姓都知晓这新法是朝廷惠及百姓,损害的是那些大户们的利益。

而一切阻挠新政的,都是大户们施展的阴谋诡计,万万莫要相信。

在这种情况下,新政的进行的非常顺利,虽期间少不了有人干涉,可有铁血手腕也不惧这些。

这些说起来简单,实则难之又难。

晓谕百姓是其一,避免百姓受人蒙蔽是其二,而这些当地大户关系盘根错节,少不了有亲戚什么的在做官。清丈到自己头上,就会托人走关系走门路,托人带话给当地主持新政的县官。

大昌是个人情社会,免不了会面对这种问题。人情加上前程的威胁,上上下下所受到的压力,都是前所未见的。

幸亏开封有张盛这个敢于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府台,而去年河南落马了一批官员,又补了一批新进官员。

这些官员年轻有志,身上的棱角还未被世俗磨光,他们从小受圣贤书教诲长大,还是懂得礼义廉耻,懂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道理。

其实并不是每个官员天生就是贪官,而所谓的贪,是需要合适的土壤让其生根发芽。这些官员初入仕途,被省去了这一道程序,由这些人来推行新政,事半功倍。

当初薛庭儴将这些人安排来河南,本意并不是为了谋求此事,只是来到此地赈灾,见到当地乱象,不免生了怜悯之心。

也是有感张盛此人的刚直,与难得的清正,特意伸了一把援手。

在收到开封新政进行的很顺利的消息后,他万分庆幸当初之举。

不过这庆幸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就投入忙碌之中。

如他之前所言,这一战不过刚刚开始,新政可以推行,也可以阻挠,而大昌疆域辽阔,在还没彻彻底底推行下去,谁也不敢言成功。

其实这些日子,薛庭儴的日子也并不好过。新政由他主持,所有的暴风骤雨都需他顶在前头。

幸好他如今有了许多帮手,不至于孤立无援,而他只用将一切身心都投入新政推行即可。

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让薛庭儴颇感无力。

那就是加征商税之事。

本来此事只是作为新政施行之契机,可既然提到了台面上,自然要跟着新政一同推进。趁着革新派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同时,此事被司礼监半路截下了。

被人摘了桃子,换做谁都不甘愿,尤其前朝关于征税的宦祸还历历在目,自然让人心中忧虑。

可此事嘉成帝已经答允,而革新派在应对朝中攻讦的同时,还得将新政推行下去,自然抽不出手来忙商税之事。

即使不甘,也只能看着。

而司礼监似乎也想办成一件大事,特意组建了清税司,并选了苏州作为试点。

新政还是碰到了阻力,且是无法避免的,那就是士绅阶层。

所谓士绅,入则为官,出则为绅。

其实用白话点来讲,就是那些身负功名,且在当地享有声望者。这些人或是本身具有功名,或是到了年纪告老回乡,或是无意官场闲赋在家,抑或是家中至今有人在朝为官者。

这些人无疑是一尊庞然大物,越过了那些地方小地主,首当其冲就是这些作为当地士绅的大地主。

也是心知不可能一蹴而就,薛庭儴如今已在筹备新的《优免则例》,身负功名者不是不可免丁税,而是需要建立新的规矩。

薛庭儴已经拿出了新的则例,朝堂之上又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最后还是嘉成帝亲自拍了板,定下就按新的则例来。

嘉成帝早年一直有口舌刻薄之名,近多年顺心如意多了,便一改早先秉性。

这次再度语出惊人,他说:“既然你们争得急赤白脸,以后朝廷就不设一品官衔了。朕养一个一品官,不但得每年付出高额俸禄,还得优免一万亩田税。你们都说你们自己是清官,这一万亩田是从哪儿来的?”

又道:“你们个个诋毁朕任用宦官,让朕来看,太监确实好用,至少太监不会挖了朝廷的赋税,去中饱自己的私囊。”

这些话让满朝沉默,再无人敢跳出来反对,可私底下关于嘉成帝刻薄寡恩之名,却悄悄的流传起来。

薛庭儴听闻这些流言,心中忧虑更深一层。

嘉成帝此言虽是有效,可确实过了一些,实在不符合他近些年的处世方针。联合之前暗示他推行新政的急切,薛庭儴不免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

可转念一想,梦里到底不是现实,且在那梦里嘉成帝是崩于嘉成十八年,如今已是嘉成二十年。

再说了,梦里嘉成帝的死因是暴毙,后太医诊断嘉成帝是多年劳于政务积劳成疾而致,以嘉成帝目前的龙体情况来看,着实无暴毙之相,遂不再多想。

河南开封禹县,殷家的大门前伫立着一名中年人。

此人四十些许的年纪,面黑,微瘦,穿一身深青色的直裰,衣襟袖口已磨得有些微微泛白,像个怀才不遇的寒士。

他已经在殷家大门前站了近一个时辰有余,可今日也是出了奇,往常开启频繁的角门今日却一直未见开启,仿佛此人是个什么不速之客,并不受里面的人欢迎。

“大人,咱们还是走吧?”一个随从模样的人劝道。

临着街旁的地方,停着一辆骡车,此次二人轻装简行,也就来了两个人。

“再等等,整个开封也就禹县受了阻,而来禹县不拜殷家不成事。既然都这么说,殷家之事不解决,这禹县新政之事就解决不了,要知道朝廷还等着喜报。”

随从不忿道:“可他们殷家实在太不把人放在眼里,大人生为堂堂一府府台,他们竟然也敢拒之门外!”

张盛微抿唇角,目光干涩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