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儿没眼看了,只能佯装整理被褥,背过身去忙着。

“那可怎么办?我不想变成鼻涕虫。”

“所以你今晚开始就自己睡。”

弘儿被骗住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显然是在挣扎。

薛庭儴继续说服:“你看,也不是不让你和娘睡,就是不睡一个被窝。你人小,自己睡个被窝。”

“那爹你呢?”弘儿突然问。

“我自然和你娘睡一个被窝。”

“可为什么你能和娘睡一个被窝,弘儿就不能,难道爹不怕变成鼻涕虫?”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薛庭儴只能硬着头皮道:“你跟爹不一样,你长大了。等你长大了,就能跟媳妇睡一个被窝。”

“是跟娘睡一个被窝。”弘儿纠正道。

“不是娘,是媳妇,以后弘儿长大也会去有媳妇,到时候你就可以跟媳妇睡一个被窝。”

“可明明就是娘!”

招儿已经忍不住笑进被窝里了,薛庭儴恼羞成怒将弘儿一把塞进被子里,然后去吹了炕柜上的灯,才也进了被子。

黑暗中,弘儿的眼睛灼灼发亮。

“快睡。”

“爹,要不你给我讲个故事听。”这所谓的故事,其实也就是把四书五经拆分了编成讲,是这些日子招儿不在,薛庭儴哄儿子睡的利器。

“那你快闭上眼睛。”

说是这么说,当薛庭儴讲起故事来,弘儿还是眼睛时不时睁开,隔着被子往这边看。讲到后面,弘儿还没睡着,薛庭儴已经困了。

好不容易把小崽子弄睡了,薛庭儴也累得不轻。

招儿又在被窝里笑了起来,他恨恨地揉了她腰一把,低声道:“这小兔崽子肯定是故意的。”

“谁叫你……”后面几个字,招儿说得太含糊,也没办法听清。

“你说什么?”

被子里,招儿红着脸推了推他:“快睡,别又把他吵醒了。”

“你是不是巴不得把他吵醒了?”

“哪有,怎么会。”

“既然不想,那就是肯定想了……”

被子蒙了起来,只看见里面动,倒是什么也看不着。即使是动,幅度也是很小。

不知过去了多久,招儿实在受不住了,将被子掀开透气。可一口气刚吐出来,就岔了气儿。

“你,轻点……”

“刚才是谁让我重点的?”

下一刻此人就被封了口,月色正浓,夜还很漫长。

*

越是临近年关,京城里越是热闹。

不光是新年的喜庆,也是有许多外地的士子纷纷赶到京城。

会试就在二月,可赴考的士子却是要提前找地方安顿,所以许多人都会提前早到。一来是为了怕路上耽误,早到总比晚到好,二来也是想早点来打听打听京城的形势。

每逢这种时候,赴考的士子们都是格外活跃,除了出没于各地会馆交际及打听消息外,自然也少不了四处托关系走人情拜访各位高官显达。

关于这一次的总裁官到底是谁,私下里早就有人在猜了。甚至有人还专门出了一份小报,报上一一列举了朝中有可能成为这次总裁官的官员,甚至连这次赴试的举子们,也都列出一些风头正盛的人物。

这些人自然是在这次会试中,有极大可能会中进士的人。

小报无名,每三天出一份,只在私下流通,几乎每个举子人手一份。

薛庭儴榜上无名。

无他,一来是因为每次会试都是群英荟萃之时,大昌地大物博,别看薛庭儴在山西能拿解元,也能算上一号人物,但出了山西,可没有人认识他是谁。尤其山西本就算不上是文风鼎盛之地,而江浙一带历朝历代都是最富饶的地方,地方富了,人们丰衣足食外,自然读书的人也就多,而读书的人多了,出类拔萃的人也多。

曾有这么一句话,江南的才子山东的将,西北的黄土埋帝王。

可见一斑!

江浙一带历来是科举大省,而江南的才子之多,也是举朝内外皆知。所以薛庭儴会榜上无名,也是能理解的事情。

至于另外一点,则是因为薛庭儴不怎么喜欢出门。

别的士子都是各处交际,茶会、诗会、酒会、同乡会一处不拉,甚至连毛八斗和李大田都免不了去山西会馆混个脸熟,偏偏他就是无动于衷。

所谓会馆,便是同乡同业之人停居聚会之处。

起先会馆只有一种,便是针对前来京城赴考的举人。这些举人或是因为家境贫寒,或是因为乡音受人歧视,再加上千里迢迢而来,免不了会受当地人欺负。于是一些在京中做官或者做生意的同乡们,出于同乡之间的情义,便建立了会馆供来京赴考的举子住宿之用。

当然撇除这些同乡情分,既然能来京中赴考,也算是人中龙凤,多认识个人多条路,多帮个人多结一份善缘。一个好汉三个帮,不管是做官还是做生意,这个道理还是懂的,也算是一种隐形的投资。

之后这种会馆又慢慢繁衍出商业、行帮这类的会馆,这里且不提。而毛八斗他们去的山西会馆,便是针对赴考举人的。

这种会馆各种小道消息特别多,而毛八斗这厮素来是个喜欢凑热闹。尤其闷了整整一个冬天,也着实闷得慌,自然宛如猫闻到鱼腥味,特别兴奋。

当然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从他嘴里听到了不少小道消息。

例如某某举子私下去拜访了某位高官,却被人不小心撞见了;例如谁谁谁人品德行特别差,有负盛名;还例如谁谁谁有门路,可以拜访到这次总裁官大热人选的其中一人。

尤其是第三点,其实这些士子之所以会上蹿下跳各处出没,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科举之难,难于上青天。

有的人从牙牙学语开始学,考到了白发苍苍可能连个秀才都考不上。有的少年成名,却倒在了进士这一关,三年一次,不中再来,一考就是几十年。不光是人力物力,甚至是精神和精力上都得很大的投入。

每一科赴会试的考生有几千人,却只取三百之数。没被取中的都得回家,三年后再来。

如此艰难,为何这么多人还如此乐此不疲?俱因一旦中进士,可就真是鲤鱼跃了龙门,从此光宗耀祖,改换门庭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牵到如此巨大的利益,免不得就有人动了歪心思。

各种作弊的手法手段且不提,这些旁门左道毕竟太危险,一个不慎就是被流放或者取缔赴考资格的下场。所以时下更流行的是通关节,也就是所谓的走后门。

就好比这会试,左不过能被选成总裁官的横竖就是那些人,再根据一些其他因素去掉一些,就只剩那么几个。有关系有门路的,自有其法门,没关系没门路的,变着法也要找门路。

再不行了,就挨着每家撞大运。若是能得人提携一二,而那人最后又被选中了总裁官,说不定这次能就能自此改变命运了。

还有京城什么人最多,自然是官员最多,这些官员有亲戚有子嗣,总会有些许机会让人抓住的。

当然,走这种旁门左道的人毕竟还是少数,更多的人则是为了交际。

时下有三种关系最铁,同乡、同年、同座师。

同乡、同座师且不提,这同年便指的是同科应试且被取中之人。就算退一步来讲,即使自己中不了,可既然成了举人,身份自然不同以往,注定会和官场上有很多交际。若是有交情好的友人考中进士,再成了某一处的官员,这些都是以后的资本。

这一年的春节,京城十分热闹,这种热闹一直延续到正月十五之后,达到了顶峰。随着越来越多的举子入了京,京城里人满为患,各种小道消息让人目不暇接,颇有一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意思。

同时,一种叫做‘闱姓’的私下赌局也在京中蔓延起来。

所谓闱姓,便是以赴考士子姓氏作为猜赌的对象,买中了为赢,买不中就是输。

在开赌之前,会有庄家订出猜买规矩,例如赵钱孙李这种大姓,要么不开,如果开的话,赔付必然极少。而那些小姓的赔付自然高了许多。

这种以姓作为赌局的,其实并不能引起太多人关注,最引人关注的是买某一个人。

像那份无名报就是针对此类,能在榜上有名者,都是这次赴试有名的才子,这些人都是猜买的范围。当然也有一些榜上无名者,也会开赌,这些人赔付就大了,有的甚至能达到一赔两百。也就是买一两此人中,若揭榜后此人真中了,开赌的庄家要赔付两百两。

这种情形真是骇人听闻,让人十分难以想象天子脚跟下竟有这般事情发生。

殊不知,朝廷也是屡禁不止,且这些庄家既然敢在京中开赌,肯定也是有后台的,自然大行其道。

这件事薛庭儴还是从毛八斗嘴里听来了,这厮没耐住寂寞,有与他相交之人带他去下赌之处见世面,他便就带着李大田同去了。

去了不打紧,回来后心里怄得不得了。

无他,这次开赌里根本没有他和李大田两人,薛庭儴倒是有,可惜被压在箱底,根本没人关注,自然也没人下赌。

而薛庭儴之所以会人在其中,大抵也是因为他山西解元的名头在,可惜这解元上一次会试没中,又没什么才名,鲜少为人所知,旁人可不会管他是不是有孝在身,自然给他开出了一个极大的赔率。

最大的赔付是一赔两百,薛庭儴是一赔一百,只看他的赔付,就知道是个大冷门,中进士的可能性极低,这不是明摆着诅咒吗!

“他们怎么会有赴考举人的名字,这难道不是官府才有?”招儿发出了疑问。

这话还用问,自然是这些私下开赌的在官府那边有门路,其实也想象的到,若是没有门路,谁敢在京城拿会试开赌。

听完毛八斗的解释,招儿发出一声感叹:“这些人也真是太胆大包天了。”

何止是胆大包天!

薛庭儴冷笑了一声。

旋即,他打起精神安慰毛八斗:“其实你换个念头想,赔付高了,下赌中了才赔得多。”

毛八斗脑子素来转得比较快,当即反应过来:“庭儴,你这是想自己下自己?”说着,他笑了起来:“嘿,我怎么忘了这点,你既然下场,肯定是会中的。我现在就去买你中,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好生瞧瞧。”

薛庭儴忙拉住他:“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即使是买,也不是你这种买法。”

“那还有什么说法?”毛八斗好奇问。

“赌之一事本就是该极力避讳的东西,可这些人——”薛庭儴顿了一下,才道:“还是我与你们出去看看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大美妞的雷,么么哒。

☆、第135章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下赌之地在药王庙附近, 一个丝毫不起眼的胡同里。

乍一看去, 并不显眼,实则人家要的就是不显眼。该知道在哪儿的,自然就知道了, 不该知道的, 也没必要知道。

据薛庭儴所知,开这种赌局的大庄家有不下五个之数, 至于小庄家那就更是不计其数了。

为了掩人耳目, 每次会试开始之前,这些庄家就会请许多人四处撒网。不管是不是下赌之人,也不拘是什么身份, 只要带着人前来,临走之时庄家自会奉上一笔辛苦费。

因为庄家出手够大方, 所以很多人都愿意做这活儿。上至一些赴考的举子, 下至平民百姓,甚至是当地的地头蛇、乞丐、车马行等等,到处都有他们的人。

这种氛围, 再加上涉及的人面够广, 也算是全民皆赌。

甭管下多下少,多少都会买上几注,中了就中, 不中也无伤大雅。当然这是仅对于正常人来说, 实则里面藏污纳垢, 还不知道掩藏了多少腌臜事。

而薛庭儴之所以会知道, 还是因为当年他再度回京后,特意关注过这些。甚至借此扳倒过对手,为自己谋过利益。

往事不堪回首,薛庭儴并没有多想,便跟着毛八斗和李大田进了胡同里的一座宅子。

宅子也是丝毫不起眼的,门前有人守着,到了近前,就有人主动打开门。

到了里面,景色顿时大变。

外面冷清至极,丝毫看不出来,而里面一派富丽堂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儿的赌坊。

青天白日,里面却是灯火通明。

场地很大,分了上下二层。

迎面分别有三面墙,正中一面墙上悬挂着许多黑底红字的挂牌,上面俱都写着名字。靠西的那面墙上则张贴了许多纸张,凑近一看才知道上面都贴着那些挂牌上墙的举子们的事迹,这是供以人们参考的。

至于靠东的那面墙上,如今还空着一大半,挂在这面墙上的,俱都是些较为冷门的举子。不过一旦有人买了他们的注,庄家这边就会挂牌上墙。

场中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时不时就有人从外面进来。

各种穿着打扮的人都有,有老有少,有文士模样的人,有士子打扮的举人,有普通百姓,也少不了那些一看就是富户的商人。还有一看就是地头蛇的地痞,间或些衣衫暴露的□□们,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在这里看不到的人。

可以看出这地方不是开了一日两日,而庄家的背景很大,竟有荣盛票号的通兑的字样。

有这个字样也是代表,只要是这里出具的票注,一旦中了,可以不经过庄家,直接去荣盛票号兑换银子。

这也是一些庄家拉拢人的手段,官府并不保障这种下赌,买家自然害怕庄家黑吃黑,可经过票号就不一样了,庄家跑了,还有票号承担。很大的程度上也保证了下注人的**,到底这是天子脚跟下。而据薛庭儴知晓,有许多高官也会私下命人下注,且这种人并不少。

薛庭儴目光暗了下来,环视这偌大的场地。

里面十分拥嚷嘈杂,很多人都三三两两地站在一处,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这些声流汇集在一起,变成一种嗡嗡的震鸣声。

“庭儴。”

是毛八斗在叫他,薛庭儴看过去。

“你看的怎么样了?咱们要不要先去买几注?”

环境是可以很轻易地影响一个人,瞧着这种场景,是个人都忍不住跃跃欲试。

“你若是想买,也不是不可。小打小闹买上几注,就当是玩乐罢了。”

毛八斗抱怨道:“你让我想多买我也没银子,你知道嫣然管我管得可紧,看着也是体面的举人老爷,却是荷包空空,兜里就没超过十两银子。”

嘴里抱怨着,可这厮脸上却一点没有抱怨的意思,反倒让人觉得有种小甜蜜,让人看着就想打他。

李大田就有这种冲动,因为毛八斗这厮凡事惯着林嫣然,闹得桃儿以前多贤惠的人,如今也管着他。他倒也不是不想让桃儿管,就是气毛八斗这厮为了女人害兄弟。

一面说着话,三人便一同去下注。

下注的地方就在正中那面墙下,摆了两个长条案,条案后坐着几个人。

走到近前,最醒目的就是悬挂在正中那面墙上最上面一排的几个挂牌了。不光比下面的挂牌大,上面的字也大了许多倍,让人一眼过去就能看见。

有五个挂牌,正是这次会试风头最盛的几名士子。

分别是绍兴的杨广志,杭州的齐正文,嘉兴的赵品河,以及福建的王秀,苏州的卓鹤君。这五人的赔率是最低的,几乎达到一赔一的比例,也就是说你买一两,赔付也是一两,几乎不赚钱。

可买这些人的也是最多,因为赔率低,也就代表很多人都看好这些人中。虽然不赚钱,但至少不赔钱,很多人都有这种心态。

而赔率也会根据下注的多少,时不时更换着。薛庭儴看了一下,最低的就是最上面一排,然后越往下赔率越高。

最低有一赔一,最高是一赔四,而到了东边那面墙上,因为其上都是挂着些冷门的举子,最多一个赔率达到了一赔八十。

毛八斗掏出银子,先买了一些闱姓,也就是压姓的赌注。

因为李是大姓,不在猜赌之列,倒是毛和薛氏小姓,他就分别压了一些。尤其是薛姓压得最多,他拢共就十两银子,一两一注,他买自己买了三两,反倒是买‘薛’买了七两。

那庄家的管事还跟他打趣,说薛是小姓,怎么就想着压薛了。

毛八斗一面对薛庭儴挤眉弄眼,一面答:“这是我专门去庙里抽来的红运字,烧过香开过光,斩了鸡头拜过把子的,买薛肯定中。”

那管事笑而不语,据他所知这次姓薛的下场就没几个,也没有什么热门人物。不过有傻子来送钱,他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实则这种傻子多了去,为了讨个好兆头,临考之前专门买自己的姓氏,管事甚至猜测这人是不是就是姓薛的。

正这么想着,旁边递来一锭银子,道:“我压‘薛’二十两。”

正是李大田。

他嘴里说着,还对毛八斗挑了挑眉,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说,你看你没我大方,我家桃儿虽管着我,可也是最心疼我的,论钱袋子,都是我比你多。

毛八斗被气了个仰倒跌,还没来及说话,薛庭儴出声了。

他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道:“既然你们买‘薛’,那我也买点儿,不买多了,买一百两。”

那管事在一张印有庄家大印和荣盛票号大印的纸上,写明了几人下的赌注,又填上了赔率,才在上面又印了个小印。

小印上雕着四个大字,财运亨通。之后便交给了薛庭儴等人。

按规矩,他又说了些若是中了可以去荣盛票号兑换的话,不过这话不光他自己没放在心里,薛庭儴等人也没有听。

因为毛八斗和李大田以挟持之态,将薛庭儴带到了旁边。

“你快说怎么有这么多银子?”毛八斗的眼珠子都嫉妒红了。

他可是知道三个人都是甩手掌柜,所谓甩手掌柜就是不管事也不管钱,用钱要找媳妇要。他临走之前各种甜言蜜语,才换了十两银子,李大田换了二十两,怎么薛庭儴倒有一百两这么多。

“你家招儿不知道?”

毛八斗暗搓搓的想,是不是薛庭儴背地里藏私房了,他该怎么才能捅到招儿那去。谁叫这小子当初污蔑他,背地说他坏话,还借着招儿的嘴传到嫣然耳朵里,若不是他功夫深,又会演苦肉计,嫣然肯定不会跟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