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问道“四爷还说什么了?”

严嬷嬷笑着回答“四爷只说过几日杨右丞府上要办个花会,他已经收到了请柬,想来大奶奶您也是要去的,有什么话到时候见了面再说也不迟。”

她微顿“对了,四爷还让捎了些东西给您,是先头皇上赏的,整整两大箱子,就在外头放着,要叫人给您抬进来瞧瞧吗?”

明萱问道“可有单子?”

严嬷嬷忙呈上,并递过一个书册大小的盒子“是内务府造办的单子,这两箱都是古董首饰,四爷一分未动,就让抬过来了,这个却是四爷让亲自交给您的,说是您出嫁时他不在家,都不曾来得及给您多置办些嫁妆,没有尽到兄长的职责,这些是他给您补上的体己。”

明萱打开,只见里头是厚厚一沓银票,更细心地换成了二十两面额的小票,她心中一暖,眼角便觉湿润,又有些怨嗔地说道“哥哥他真是太胡闹了,这么多银两,他自个还未成亲呢,等将来分了家,重新置办产业,又有的是花钱的地方,怎么就……”

第97章 避子汤

严嬷嬷却说,“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永宁侯府这些年家底虽然空了,不如老侯爷在时花团锦簇,但却还是盛京城中的簪缨望族,四爷将来能分得的那一份,总也不在少数,这两箱金珠首饰四爷给得起,您自然也受得起。”

她笑着继续说道,“四爷是个好兄长,没辜负了大奶奶对他这份心,这是您的福气,若是三老爷和三夫人地下有知,想来也能感到欣慰了。”

明萱想了想,便也释然,“也罢,哥哥鸿鹄之志,又怎么在乎这些身外之物,我若是不受,倒反而惹他不快,严嬷嬷,劳烦你替我收起来吧,将来若是他有急用,再送过去使也是一样的。”

她微顿,又问道,“杨右丞家的花会又是怎么回事?”

严嬷嬷有些不好意思地拍了拍脑袋,“前几日就收到了请柬,我竟给忘记了,幸亏四爷提醒,否则倒要让大奶奶闹笑话了。”

她从正厅插屏底座的抽屉里取出张朱红色的请柬,递给了明萱,“这么热的天气,原本是不大会举办什么花会的,只是杨右丞府种了几亩荷塘,听说荷花开得特别好,东平王府的娉郡主和杨家的三小姐交好,便想借杨府办个诗会。

杨三小姐下月便要及笄,杨右丞素来疼爱这位长房的嫡孙女,于是就索性将这花会往大了里去办,不只请了女客,还将盛京城中未婚的公子哥俱都邀请了去。这是想要替杨三小姐招亲呢。”

贵族婚娶,通常便是藉由这些花会诗会或者筵席宴请相看,并且往往会一传十十传百,变得特别隆重和盛大。

杨家三小姐……

明萱低声问道。“便是世子夫人原本打算要许配给夫君的那位吗?”

严嬷嬷忙摇了摇头,“那是二房的四小姐。杨三小姐,名唤乐虹。是大房的嫡女,听说颇有才名,在盛京城中有女诸葛的雅号呢。而那位四小姐乐霓,据说是个哑巴,虽然这些只是传言,但这些年城中宴会不少,却果真从来都没有人见过她。”

明萱轻哦一声。果然杨氏对裴静宸,从来都没有那么好心。

她目光微动,沉吟着说道,“这是我出阁之后第一次外出做客,亦是四年来头一回去陌生人家里。再加上近日的传闻,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盯着我看,嬷嬷,烦请您帮着打听一些花会的消息,到时我也好见机行事。”

裴静宸的许诺犹在耳边,他要她再等两年,那么在这两年中,她必要将替他守住这座小院,在外头也不令人挑到错处。不让他因为自己为人诟病碎言。

花会那日转瞬即到,世子夫人大清早便派了桂嬷嬷来传话,说是马车辰时等在二门,让大奶奶莫要误了时辰。

明萱笑着称是,心里却又松了口气。

她和杨氏在府中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杨氏几次主动挑衅没有讨到好之后。倒也学了个乖,这些日子来都不曾再使什么招数为难她,是以府中人人都知道世子夫人和大奶奶不和,却也无人能其言凿凿地说出个所以然来。

今日,还是这许多天来,杨氏头一次遣人来静宜院,桂嬷嬷虽然转达的是一句平常的叮嘱,但明萱知道,这是暂时求和的意思,不论如何,让人瞧出来她两个形同陌路,井水不犯河水,岂不是坐实了坊间的传闻,对杨氏和皇后都没有好处的。

既然杨氏还顾及着脸面,想来稍候不会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止,那是杨氏的娘家,若她真的想要害自己,简直再容易不过了,众目睽睽之下吃了亏,总不是什么好事,如今这样,对她而言,也是省了事,没什么不好的。

明萱送走了桂嬷嬷,回到内室去瞧裴静宸。

前些日子正值季审,户部衙门要处理许多陈年堆积的帐册,他每夜都忙到很晚才归,再加上他外头有好多事要处理,睡得很少,好不容易今日沐休,她便想要让她睡个好觉,不舍得吵醒他。

她进去的时候,却看到他正要起身,她忙将他按下去,“今日你便莫要去了吧,难得休息,在家好好睡一觉,我一个人可以应付的,不必非要陪着我,再说男客和女宾是分开而席,你便是去了,也不与我在一处的。”

裴静宸笑着在明萱脸上轻啄,“听说杨家看上的佳婿人选,不只有舅兄,还有那位新科探花郎,我慕名颜探花已久,今日这机会难得,不去有些可惜了。”

他笑意盈盈,语气里隐隐藏着几分醋意,“我今日穿什么?”

说来也怪,韩修是他妻子的前未婚夫婿,至今仍旧纠缠不清,那是战场上历经磨砺出来的金砂,不论气度相貌都非凡品,虽然所作所为有些不择手段,对顾家和明萱的落井下石令人不耻,但却也是周朝响当当的人物,可他却从来都没有为韩修而感到困扰过。

但颜清烨却有所不同。

虽然他与明萱甚至连婚盟都还未来得及订下,可他却是她自己相中的男子。

裴静宸没有见过颜清烨的,可是听人提起这位探花郎时,听到的无一不是溢美之词,清雅,俊逸,有风骨,才华横溢,他想要亲眼看一看颜探花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明萱静静望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在吃醋?”

裴静宸不肯承认,从衣柜中取出一套雪青色的锦袍问道,“这件可好?”

明萱摇了摇头,“穿新近做好的那身紫棠色的轻丝直缀吧,你既已经决定不再以病夫的面貌示人,那索性穿得鲜亮一点,正好借着杨家的花会精神抖擞地露个面。”

等他穿好衣裳,她替他梳头绾发,两月多的耳磨厮鬓,令她已经能很轻松地掌握住他每一分情绪,而此刻,她感受到他心中那一丝淡淡的忐忑和隐约不安,嘴角不由露出无奈的苦笑来。

颜清烨,曾是她脱离侯府的一个梦,可也仅只是个梦而已。

他的品行风骨,皆令她诚服,若是真能嫁给他,亦也是她的幸事,可说到感觉,好似她当初太过在意他的家世人品和做亲的可能,反倒忽略了最深层的问题,说实在的,她一开始是冲着无爱也能过下去的想法去的。

因着当时当地的特殊景况,她实在还来不及对颜清烨产生感情,最多也不过就是些好感,裴静宸实在是多虑了。

明萱低声说道,“我和颜探花确实曾经论及婚嫁,若非韩修恶意为难颜家,此刻我已经是他的妻子,这无须避讳,因为是事实。我欣赏颜探花的为人和气节,亦心悦颜家人口简单,虽是寒门微户,却没有大家族的勾心斗角,于我而言,是最合适的归宿。但……”

拿着紫金发冠的手忽得顿住,“如今我是你的妻子啊,既已许你今生,那便生死相随,我说到做到的,难道你不信我?”

裴静宸反手将她手臂抓住,一把便拽进自己怀中,他紧紧搂住跌坐在他膝上的女子,眼眸中有流光划过,“阿萱,你于我而言是个美好又奇妙的存在,你给了我渴望而急缺的所有感情,一旦尝过,便让我欲罢不能,再也不舍得放开,这样的美好来得太快,有时我总觉得不够真实,所以心里也会害怕的。”

他的目光越来越浓,“怕这只是一场梦,醒来你就不见了。”

明萱感到自己逐渐融化在他炙热的目光里,她的语气不由自主放柔,“是真的,不是梦,你也不必害怕我会离开,我不会的。我说过,若你不离,我便不弃,除非你不再需要我,否则我永远都会陪着你。”

吃醋,是因为在意吧?

她的脸上忽然闪过淡淡的绯红,低语轻喃着说道,“除了你,我还没有喜欢过别的男人呢,尽瞎操心……”

这话说得极低,裴静宸却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心内一阵狂喜,忍不住便吻了上去,一番雷霆肆虐之后,他才舍得从明萱唇上移开,“是我错了,不该乱想,也不该害怕。”

初尝爱欲温情的男子总是容易患得患失,都有些不像他了,可妻子的柔声安慰,却令他重新找回了自己,他眼神柔得都快要滴出水来,他冲着她朗声说道,“阿萱,我也只喜欢你!”

明萱红着脸点头,一边娇嗔着拿手捶他,“快放我下来,髻子都给你弄散了!”

又瞅了瞅外间,不好意思地说道,“嬷嬷和丹红她们都在外头呢,你说话小声一点,也不怕让人听见笑话你吗?”

裴静宸却浑然不在意,他笑呵呵地说道,“看到我们夫妻恩爱,嬷嬷和那些丫头高兴还来不及呢,谁会笑话我?你不知道吧,嬷嬷每日都给我炖羹汤,里头放了大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她盼着咱们早生贵子呢!”

下一秒,他的神情却忽然肃然起来,他捧着明萱的脸说道,“我知道现下在裴府,咱们腹背受敌,你怕这当口有孕会是负累,所以在偷偷喝避子汤,其实不必的,我裴静宸做好打算要娶妻,便有本事能保证我孩儿的安全。

若你想要过几年再要孩子,也没有关系的,可以后却再不要喝那东西了,祖姑奶奶说过,是药三分毒,那些汤药喝多了,对身子不好。”

第98章 觊觎

明萱大惊失色,“我并不曾!”

虽她确然想过以现下的处境是不适宜有孕的,但避子汤中多含虎狼之药,用了于身体并没有好处,思虑再三之后,她便决定子嗣之事,听天由命,倘若当真有了,则是上天恩赐,她定然会拼尽全力保全它的。

是以她并没有如同裴静宸所说那样喝过什么避子汤。

裴静宸闻言脸色蓦得沉重下来,“我幼时时常被杨氏所害,身子一度很是虚亏,灌了不少汤药进肚,久病成医,对中药十分敏感,后来又跟着祖姑奶奶学了些皮毛,寻常药味逃不过我的鼻子,这些日子你身上带着淡淡的红花味,又夹杂着几分大黄的气味。”

因那药味是这些日子才有的,他便以为是明萱不想太早有孕,而私下用的防胎药,虽然心里难免有些不大踏实,可又害怕说破了她脸上不好看,因此一直憋在心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令得他对颜探花分外敏感起来的。

他想了想沉声问道,“你这几日的羹汤都是谁熬的?”

明萱忙回答,“自从将静宜院整顿过后,厨房上的事都交给了雀好,她性子踏实,做事又细致,对过口的东西向来十分仔细,从前我在顾家时小厨上的事也都是她一手掌管的,应不至于出错。”

她眉头不展,神情中不禁有了几分颓丧,“我自以为已经将静宜院管得如铜墙铁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没想到却还是出了这等疏漏!”

裴静宸眼波微淼,“那雀好……”

明萱忙道,“绝不会是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带过来的人都是仔细考量过的,雀好是我的陪嫁丫头。害我对她没有任何一点好处,绝不是她。”

那些食材送进来时,严嬷嬷也在一旁检验的,若有差池,莫说雀好,严嬷嬷头一个便不会放过。

可这样说来,又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裴静宸沉吟片刻说道。“让严嬷嬷将素日你用的碗筷都包起来,交给长庚让他快马加鞭送去白云庵给祖姑奶奶瞧瞧,若是人没有问题,那多半便是这些器皿上出了错。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过,公中新送了两套瓷器。样子新奇别致,你便用了吗?我看杨氏便是利用了这一点。”

他搂住明萱腰身,柔声安慰道,“那药剂量用得微小,对身子暂无妨害的,杨氏素来惯搞这些阴谋诡计,咱们以后多防着点便是,不必太放在心上。”

明萱点头,咬了咬唇说道。“是我大意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必不会再这样疏忽,时辰不早了,我让丫头在偏厅摆下了早点,你先用。我吩咐严嬷嬷办事,等用完咱们便去二门上,免得杨氏久等了又有闲话。”

她不是那些沉浸在过去中不可自拔的人,既然懊悔已经无用,那便将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搞清楚是谁的手笔,又是怎样做到的,不再第二次跌倒在这种阴谋诡计上。

杨右丞府座落于城西,与镇国公府相隔甚远,马车一路颠簸,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才终于停下,男客在前院便下了车,女客却由正门进入,转到东面一条宽阔的青石路上,一路行至后院的观荷楼才方停下。

明萱下了马车,看到杨氏带着二奶奶闵氏和庶出的八小姐书敏已经立在楼前,二房的庞夫人与三奶奶燕氏带着六小姐书钰紧随其后,三房的卞夫人带着四奶奶孟氏也盈盈下了车,四房和五房没有来人,她想了想,便轻移脚步,不着痕迹地跟在了八小姐的身侧。

早有几位华服锦衫的妇人迎了上来寒暄一阵,明萱认得其中一个是先前到过永宁侯府的兵部武库清吏司杨郎中的夫人,按着那几人的年纪站位来推测,那穿着一身鲜亮的宝蓝色外衫的应便是杨家大夫人了,后面围着的则是杨家的夫人奶奶。

果然,杨郎中夫人上前一步,将明萱的手虚虚握住,“没几时不见,宸哥儿媳妇比那会看着气色好多了,我听说宸哥儿自成婚后,身子也大好了,这果真便是天注定的姻缘了,来来,我带你见过几位舅母和嫂嫂。”

她转身笑着指着身后的杨大夫人说到,“这便是你大舅母,她呀,念叨了你好几回,说小时候倒常见的,这几年却没有过了,常听你母亲夸赞你好,她便一直想要再见见你。”

一口一个宸哥儿,一口一个你母亲,一副十分熟捻的样子。

杨大夫人满面笑容,“我家虹姐儿喜好书画,尤其酷爱宸哥儿媳妇一手恣意洒脱的飞白,也不知道她从何处得了你从前一些诗稿,成日里捧着赞叹呢,我家虹姐儿向来不愿服输的性子,我原想能令她都折服的女子该是怎样地玲珑剔透,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笑着,“你等着,我使人去唤虹姐儿过来,她这几日可是一直都盼着你来,这会见着了,还不知道要有多高兴呢!”

杨郎中夫人忙道,“烦请大嫂也使人将霓姐儿叫过来,趁着宸哥儿媳妇在这,一家姐妹,总是要见的,没得避着人的道理。”

这姐妹两字,咬得有些重。

明萱心头一跳,闪过些不太好的预感,面上却仍旧是沉静的表情,她并没有搭腔,只是浅浅地笑着,眼神里一片温驯无害。

她跟着杨大夫人上了观荷楼的二层,此时刚过辰时三刻,已经有不少夫人小姐到了,只是杨家素来亲近的多是官宦之家,与永宁侯府的交际圈子不太相同,熙熙攘攘人群之中,只除了少数几位之外,她都并不认得。

等彼此见过了礼,杨氏便笑着对闵氏说道,“我瞧你大嫂在这里枯坐着无聊,你便陪着她到观景台上走走罢,那里正对着荷塘,又有巨柳遮荫,实是处风景怡人的所在,等会若是虹姐儿她们来了,我让她过去找你们。”

明萱和闵氏便行了礼告退。

一众夫人彼此交口称赞杨氏,“裴世子夫人这样体恤小辈,您这两位儿媳能碰见这样慈悲宽容的婆母,当真是三生有幸呢。”

杨氏笑得开怀,浑然不觉得这些赞美与她不符,洋洋得意地受了,“哪里哪里,都是从儿媳妇过来的人,我心疼这两个孩子还来不及呢,自然是能容着她们便容着她们了。”

明萱眼中闪过一丝冷笑,瞥眼时却看到闵氏嘴角亦有嘲讽讥诮。

闵氏见明萱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有些尴尬,见四下无人,便就说道,“母亲最是好大喜功,只要旁人夸赞她,不管是否名副其实,她都能坦然地受下的,大嫂莫要见怪。”

明萱浅浅笑道,“我不见怪。”

话音刚落,便见三五成群的华服少女从廊内走来,为首那个穿着一身浅粉色的云纱衣裳,面容清雅妍丽,气质端方,举手投足间一派大家闺秀的气度,容貌与方才的杨大夫人又有几分相似,想来便该是杨乐虹了。

闵氏低声提醒,“穿粉色衣裳的,是杨家三小姐,藕色群衫的,便是四小姐乐霓,中间那位大嫂该是常见的,东平王府的娉郡主,后面几位则都是官家小姐。”

她语气微顿,“可惜了霓姐儿不能说话,否则以她的容貌身姿,便是王妃也做得的。大嫂,母亲曾经想将霓姐儿说给大哥为妻,若不是后来不知道因了什么缘故改了主意,这会……我听说霓姐儿是个心智坚定的女子,她似是认定了要嫁大哥,恐怕……”

明萱面容仍旧如古井无波,她浅笑着说道,“弟妹这些话,咱们私底下妯娌之间闲话,自然是无碍的,可若是叫旁人听了去,可不是要害了这位杨四小姐的名声吗?以后可莫要再说了。

莫说她与我夫君并未订了亲的,便是订过,后来又取消了,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夫君他如今已有妻子,这话重提便有些没意思了。更何况,杨四小姐乃是堂堂杨右丞府的千金,难道杨二夫人还舍得让女儿给人做妾?”

闵氏脸色涨得通红,只觉得一番好意提醒却是热脸贴了人冷屁股,表情便有些委屈恼怒,她语气生硬地说道,“是我的疏漏,这话以后不再提了便是。”

明萱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其实她对闵氏并无恶感的,新婚之夜那两个美婢虽是闵氏奉命送了来的,但闵氏脸上不好意思的表情她并没有错过,方才她那番话多半也是出于好心,但这恩惠她却是受不得的,以她的立场,不能不该也不好与闵氏交往太近,所以她才会说那番话。

闵氏可是裴静宵的妻子啊,而裴静宵则是杨氏亲生子,这血缘便是原罪,裴静宸和她都不会放过杨氏的,那么哪怕他兄弟之间本来无事,将来也必无法再和平共处。看得出来闵氏也对杨氏颇多不满,可此时她和闵氏尚能同仇敌忾,到了利益相关的时候,她们两个却注定是要成敌人的。

不与注定为敌的人交好,这是明萱的行为准则。

两人原本和睦的气氛瞬时变得有些尴尬,这时杨乐虹几人的出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娉郡主上前拉住明萱的手臂,“表姐,虹姐儿仰慕你许久,这回终于让她见着你了,来,过来,咱们一块儿去水榭玩去!”

第99章 落水

穿过观荷楼一条长长的回廊,便是荷塘,明萱与闵氏跟着杨家几位小姐和娉郡主一齐从荷花深处径直而前,踏过木制的水桥,一路走向湖心水榭,那水榭四面被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花所围绕,犹如人间仙境。

桌案上笔墨早已经备下,尚未完工的词厥半铺开,亦是狂舞的飞白,只不过放旷的字体里多了几分拘谨,看起来不是真的洒脱,更像是对自由的一种求而未得,若是所料不差,这应是杨三小姐的手笔了。

娉郡主笑嘻嘻地拉住明萱的手臂,“表姐,你看虹姐儿的字写得好不好?”

她祖母东平太妃与朱老夫人是嫡亲的堂姐妹,关系亲密,走动频繁,两家亦是常来常往的,她和明萱算得上是常见,虽然年岁上差了一些,倒也不妨碍她对明萱的亲昵。

明萱心里虽觉得这篇词赋字字都十分精巧到位,但内里却并未得飞白的精髓,这位杨三小姐分明是端庄严谨的性子,并不适合练飞白的,倘若能写正隶正楷,依着这词骨笔锋,想来该更合适一些。

可这种场面,她自然是不好说真心话的,否则不仅会令杨三小姐失了主家的体面,亦会让人觉得她刻薄自傲,上不得台面,便就只微微笑着避重就轻,“杨三小姐写得一手好字,看这笔画功底,想来是自小就习字的吧?”

杨乐虹柔声回答,“祖父请了西席,乐虹三岁就习字了。不过素常练的却是正隶,这飞白只是我自己喜欢,照着书帖自己琢磨的,可是练了好两年。这形似了,却总不得其神髓,还求大表嫂指点。”

她顿了顿。“若是大表嫂能够不吝赐教,在这写上一篇字,那我就再感激不过了!”

这话说得诚恳,看起来很是真心,可明萱却注意到,右侧的杨四小姐眼底莫名地闪过一丝阴霾,那眼神交织着怨恨和妒意。与那张素淡如菊的脸庞格格不入,令人看了背生凉意。

她心中一个激灵,面上却仍自维持着浅淡笑容,“飞白放旷,在乎心境。心中无所羁绊,下笔才能洒脱有神,实不相瞒,从四年前开始我便弃了飞白,只写正隶,不是不想写,而是再也写不出那种感觉了。”

前世她便不是活泼无忌的性子,祖父因材施教,并没有让她习过飞白。后来到了周朝,她便以为祖母抄写经书为由,改写正隶,不仅是因为她不曾学过,也因为她从来都没有那等飘逸洒脱的心境。

杨乐虹似有所悟,沉吟了半晌。忽地将桌上那幅尚未完成的飞白拢在一起揉成一团,令侍女拿去扔掉,脸上却无丝毫恼意,反见轻松了起来,她笑着说道,“我先前一直都想不通,大表嫂今日一言,却让我茅塞顿开了,喜欢飞白,我欣赏便就好了,没有这样心境,实在是没必要非要自己写出来不可。”

她对着娉郡主说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去采莲?我已经命人备下了船舫,便停在前头的荷花坞,既不写字了,在这枯坐无聊,不若我们一块玩船去?”

天公作美,今日不曾是烈日当头,酷夏的暑意便少了几分,这处荷塘略要占地数十亩,水波流动,岸边柳絮纷飞,倒是难得的清凉。

娉郡主忙高兴地道好,又拉住明萱的手臂说道,“表姐,我们一块过去!”

明萱便有些为难,她知道今日杨右丞办这个花会,其主要目的是要替杨三小姐择亲,这处水榭离女宾所在的观荷楼近在咫尺,这里不会有外男闯入的,可若是去游船,那就难免会遇到生人,娉郡主和杨家三小姐这些俱是待字闺中的少女,自然是无碍的,她却到底是已婚的妇女,若是让旁的男子窥见真颜,总是不好的。

她想了想,便笑着说道,“你们年轻女孩子一道玩地痛快,我便不去了。”

杨乐虹却不肯依,“大表嫂您也去吧,我正想与你多亲近亲近呢,摇船自有船娘,我们几个闲话聊天,岂不乐哉?”

她去拉住闵氏的胳膊,轻摇着说道,“二表嫂也去!”

其余的几位小姐见娉郡主和杨三小姐都竭力邀请,自然也不甘落后,明萱和闵氏被缠得无法,便只好应了下来,遣了个小丫头回去观荷楼与杨氏报了个信,等小丫头返回禀告了杨氏的话,这才跟着上了船舫。

船娘动作娴熟地在荷叶间穿梭,小船上不时传来高声笑语。

明萱前世家学渊源,虽在诗文上并不见长,可见识却颇是广泛的,唐宋诗词多有涉略,便是不会作诗,品鉴上却并不妨碍,闵氏亦是出身,她父亲曾是国子监祭酒,耳濡目染,才学也堪称一流,因此便很快都与这些素好舞文弄墨的小丫头说到了一处去。

这些清脆悦耳的笑声很快便吸引住了前头不远处另一座船舫。

负责待客的杨家大爷杨文茂是杨三小姐的胞兄,他见船上好多年轻男子对那笑语传声处生出向往和期盼,心中一动,便笑着说道,“前头应是我家的几个妹子,倒让各位见笑了。”

便有贵介公子起哄着,“是什么那般有趣令妹妹们笑得这般开怀,杨大哥,我们也去看看吧!”

盛京城中的贵族少年时常在盛会上相见的,倒也没有那样严苛的规矩,彼此之间多少都沾亲带故,因此唤这声妹妹们也并不僭越,杨文茂有心想要妹子在众位年轻的公子哥面前露个脸,这提议正中下怀,略推诿了一番,便就让船夫将船摇了过去。

年轻人血气方刚,都十分兴奋,唯有坐在船尾的颜清烨不甚在意,实际上他现下情绪有些低落,因为方才在前院时,他见着了裴静宸。

他是被迫无奈才答应与明萱退婚的,后来他抱病参加科考,拼尽了所有气力去搏取功名,又并未听从她的建议去求外任,而是接受了翰林院中的供职,所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强大起来,翰林院虽然品阶低,却十分清贵,内阁机要多从中出,他尚年轻,当今皇上又刻意擢拔寒门清贵,他将来有的是机会。

哪怕得知明萱与裴相的长孙结成鸳好,他亦未曾改变这心意。

颜清烨心里明白,韩修那样偏执可怕的人,是不会轻易放弃明萱的,裴静宸又是那样一个常年缠绵病榻的人,他害怕韩修会继续对她纠缠不清,所以他必须要强大起来,若是到有能力抗衡韩修的时候,他便不必再担心她受韩修的伤害。

是的,他就是这样想的,做不成她的丈夫,他也要做那个守护着她的男人。

可见到裴静宸的那一刻,他忽然便不自信了起来。

那是个如同谪仙般清朗俊美的男子,他的举手投足便像是铺开的水墨画一般美好,传说他身子虚亏命不久矣,可今日一见,哪里能看出来半分病态?

颜清烨说不上来心底的感觉,他为明萱感到庆幸的同时,心里多少是有几分莫名失落的,以至于直到现在他都感到心乱如麻,连对岸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都听得觉着刺耳。

感觉到有人轻拍他的肩膀,他抬头,看见了朱子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