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滁本并不多在意这些方子,可听得凤阳公主啼笑皆非的话,就往她手上单独捏着的方子上扫了眼。

凤阳公主遂笑着解释:“这张方子竟夹杂在里头了,也是我给忘了。殿下是用不着的,这是调理妇人身子的,效果可比那些御医开的方子好上许多。我这徐娘半老的年纪,还能再怀上,也是多亏了依了这方子调养。”

晋滁的眸光就往那方子上定了定。

凤阳公主要将方子收好的那刹,却又重新放回了盒子里,一并推到晋滁面前,调侃笑道:“哟,刚想到,就算殿下用不着,将来后院的人也是用得到的。那就都给殿下了,愿能派的上用场。”

晋滁接过那檀香木盒子,俊秾的眉目间倒是透出些真心实意的笑来:“侄儿就谢过姑母了。”

凤阳公主只笑着道是小事。

虽说晋滁暂且应了她不再碰她,可她每日的补药却是不间断的。

他既不碰她,她就对着补药没了那么大的抵触,每日按时喝下。

只是这日,她这汤药刚喝了一口,就突然发现,她入口的这药又给换了方子。

她又仔细尝过一口,发现这药中暖宫的成分似更多了些,对妇人补身的确大有裨益。

当夜恰好晋滁过来了。

她就问他补药更换方子的事。

晋滁往她面上打量几瞬,漫不经心道:“气色太差,与从前相差太远。更换个合适的方子补补,你觉得有何不妥?”

林苑听他这般说,又见他来了之后就径直往桌前的方向走,没有碰她的意思,似是当真遵守诺言,于是面色就松缓下来。

她动作迟缓的来到他身侧的椅子上坐下。

晋滁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直待她落了座。

从裙下脚踝处收回了眸光,他半侧过身体,微仰了脖后抬手摸上了襟扣。

正在给他斟茶的林苑余光瞧见,浑身剧烈一颤,反射性的就将手里茶壶茶杯一概砸向了他,落了他满脸满身的茶水茶叶。

晋滁解扣的手僵在了原处。

他动了动眼皮,而后掀眸看她。但见她犹如受惊的麋鹿仓皇起身逃脱,惊急之下还被桌角绊了下,踉跄的差点栽倒于地。她惊惧而蹒跚的躲在墙角处,手心里还抓了个茶杯,满目戒备,警惕,憎恶,怒恨。

他抬手抹了把脸,擦去那水渍茶叶,而后深呼吸一口气。

“你这是做什么?你就是这般做阿苑的?”

说话的同时,他依旧伸手解了襟扣,手指在脖间摩挲,而后勾起了一细红绳,而后面无表情的从脖间扯了下。

“坐回来。”他握着红绳沉声道:“你若不想继续这桩交易,孤就成全你。”

林苑见他动作,就知刚是她误会了,眸中那些情绪遂就慢慢消散了些。

她慢慢松懈了肩膀,而后挪步向茶桌的方向。

“等会。”他皱眉将脚边的碎瓷渣一概踢了旁处,方又令她过来。

林苑遂近前重新坐了下来。

他看她一眼,而后朝后挪了椅子,面朝她俯了身来。

林苑见他朝她双膝的方向俯身而来,双腿反射性的绷直,脚不由的朝后挪。

晋滁略微停住,掀眸看她,狭长的眸中暗含警告:“你敢踢孤一下试试。”

说完这话,他俯下身来,伸手一把将她脚腕捉住。

细绳下面坠着一把钥匙,钥匙伸入了锁芯,只听咔嚓一声,脚踝上的束缚应声而落。

他半撑了身从怀里掏出药瓶来,而后又重新俯身下去,给她脚踝处上了药。

“昔年你也是这般为我涂抹。那时为了让你多心疼我一会,见你之前还会故意弄出些擦伤碰伤来,后来被你察觉,换你好一顿怒怼。”

听着他说这些往事,林苑觉得好似恍如隔世。

晋滁重新坐直了身。

“今日你打算如何做阿苑。”

林苑这会缓过神来,闻言想了想,就试探问道:“给你重写书信,可好?”

在他看来,昔年他们二人最开始决裂时,应是从书信开始的。从生辰礼,到烧信,再到最后她抓起砚台给他的一击,那些信件几乎贯穿了整个过程。

有时候她也在想,若昔年处理的方式再柔和些,那是不是就不会给他造成这般大的影响?

时间不能重来,而她也不知她这种假设成不成立。

不可否认的是,那些信件绝对是他难以释怀的一点。

那如今若她再将那些信件重新归还给他,是不是,他就能看开一些?

听了她的提议,他看着她,有几个瞬间的沉默。

“打算如何写。”

“自是按照当年给你写信的样式来。”林苑松口气道:“从刚开始相处时候写起,一直到最后,算起来应有七篇……”

“十篇。”

晋滁看向她,一字一句:“共二十三页。”

林苑一怔后,慢慢点头:“是的,二十三页,每一页都压得平整,看得出来你保管的很好。”

他突然就冷笑了声。

“可你还是毫不留情的将它们都扔进了火堆里。”

林苑就道:“所以我现在要将它们归还于你。”

晋滁的目光在她微垂的眉眼上定过几瞬,而后侧身朝门外方向喝了声,令人拿笔墨纸砚来。

“成,孤今日就在旁看你写。”

他抬手松了松领子,声音微沉:“孤记性好的很。你也莫想着糊弄,否则就做不得数。”

第64章 期限

铺纸研墨, 笔沾浓墨,素手提笔悬在宣纸上方,似有僵住, 迟迟没有下压落笔。

笔尖汇聚的墨滴摇摇欲坠, 终于滑落而下,落在洁白的纸上, 染了浓重的墨色。

窗外秋风刮着落叶, 不时拍打着窗格,发出絮絮的声响。

屋内雅雀无声,墨落宣纸可闻音。

林苑脑中一片空白。

此时此刻她好似被人施了定魂术一般,死攥住笔杆,两眼怔了似的盯着宣纸上的浓墨, 却落不下笔去。

明明她是依稀记得些信件内容的, 可为何写不出来,为何。

晋滁一直立她身侧, 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她的彷徨与茫然落入他的眸底, 让他情绪难辨的眸中似染了层墨,比那纸上的墨滴还要浓重,黑沉。

他始终没有催促她落笔。

只是在墨汁落尽前, 他无声的绕到她身后去, 伸手从后握住了她的手。遒劲的手掌裹住她冰凉的手,随后力道下沉, 令那空悬的笔尖终于落到了实处。

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八个字金钩铁划,力透纸背,锋利的好似要破纸而出。

“这是你给我回的第一封书信。”

他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拿指腹描摹着纸上的字迹。

“丁香枝上, 豆蔻梢头。当时我查遍了书籍典故也不解其意,可不耽误我拿着回信欣喜若狂,毕竟你肯回信就说明你亦对我有意。”

说到这他突然俯下头来,唇碰触上她温热的颈后。

“待后来你我情浓之后,你方告诉我,那封信是说,你对我的思慕落在了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你可知当时我有多欢喜。好似吃了那灵药仙丹,半边身子都似飘在了半空。”

说完这句他又往纸上的看去。那未干的字迹因为没有经过妥善的安放,此刻变得模糊不堪,八个字已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亦如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

林苑浑身猛地一颤,手里的笔落了下来。

随即回身用力将他推远,踉跄的后退半步,腰身抵在了冰冷坚硬的桌边。

晋滁任由她推远,也不再上前,只是隔着段距离看她颓然委顿于地,就低低的笑出声来。

却是笑的冰冷:“你看,你连自己都骗不过,还妄想骗过孤?”

林苑没有说话,早在她提笔却落不下去的时候,就隐约知道,她终是高估了自己。

她以为她可以与他继续周旋下去,可在听着他回忆着那些点滴过往,听他娓娓道来从前情浓之事,她却只觉脑中似要轰然欲炸。

那一瞬,她只觉好似有铺天大网缠裹下来,逼得她喘不上气,窒息,痛苦,无望。不堪忍受。

她终是明了,如今如他心平气和的谈话已是万般忍耐,更遑论其他?

她做不来的。强逼下去,只怕她真的会疯。

抬眸看他,她抖着被咬得沁出血的唇瓣:“你看到了,昔年的阿苑回不来了。你也不妨直接告诉我,你究竟要我如何做,或许要将我折辱到何种程度,你方能释怀。”

晋滁拽了椅子坐下,冷冷的看向她。

“这么想让孤释怀?可是想让孤早些的放了你?”

他径直挑明她的心思,冷声:“我要的你偏给不了,那叫我如何能释怀。”

林苑猛地蜷缩了手指,失声道:“可是我做不回从前了。”

晋滁沉默片刻,却突然问:“昔年,你弃孤时可有迟疑?可有不忍?亦可有……心伤?”

这番问话,不免又将林苑拉回了从前那些个辗转反侧的深夜。

“有的。”她低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要结束的时候谁也不避免会纠结再三,痛苦难受。”

晋滁一瞬不瞬的盯视她:“当真?若你既然纠结痛苦,那又何必下此狠心决定?”

时隔多年,往事再次翻出来。

林苑不知,这是不是因为昔年的事没有被妥善处理的缘故。

她在怔过之后,回忆着当年的情形。

“因为我发现,你我二人对未来的期许并不相同。”

“你望能妻妾成群,儿孙满堂,而我只望能被一心一意对待。”

“与其最终变成怨偶,倒不如早些放手。”

晋滁却莫名笑了声:“如今,不也殊途同归了。”

他盯着她又问:“当时我如何也没算到,我退让了半步,你却能寸步不让。”

林苑知他所指是昔年他开口承诺过的,五年不纳妾之事。略一沉默后,就回他道:“就算是你算到了,你也不会因此而妥协的。因为你觉得荒谬,甚至觉得我那是小姑娘天真想法,或许还会觉得等将来我岁数大些就不会那般想了。我说的可对?”

晋滁盯着她不语。

林苑看向他:“那是我的原则与底线。是让不得的。”

晋滁搭在扶手上的手猛地攥住。

“当时在你心里,这些比我重要?丝毫不肯妥协?”

“是的。”林苑直接回他:“在我这很重要,便是再爱之人,也不能让我为此退让,妥协。”

晋滁怔怔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林苑慢慢移开了脸,不再言语。

莹莹烛火中,她的面庞被那暖黄的光晕笼罩着,看在他眼中,竟也觉得不那么冰冷苍白了。

或许当年她也并非他所想的那般绝情。

只是她的爱并不盲目,而是过于理智。

他的胸口在沉重过后,又似乎有些许的释然。

脑中难免又忍不住的去想,如果当初……

他刚起的念头在她隐忍压抑的排斥中消散殆尽。

没有如果,一切皆不可能重来。

“留在我身边,安心的过日子,仅这一点你是否做到?”

落入耳中的问声让林苑当即反应到,这是他提出的条件。可能会放过她的条件。

她心跳陡然加快了几瞬,抬头望向他,急促着喘息问:“期限?我需要个明确期限。”

晋滁却不再看她,抬手给自己斟过一杯茶后,啜了口,方慢声道:“十年。”

林苑的脸色一下灰败下来。

“怎么,觉得太久了?”指腹摩挲着杯沿,他漫不经心道:“从前的阿苑你做不来,我要的情你也给不了。区区陪我十年时间,你也觉得过久?”

“五年……可成?”

晋滁沉声:“十年。一日都少不得。”

急促的喘息声在片刻后,渐渐趋于平静。

“我陪你十年。”

晋滁握杯子的手陡然一紧。

林苑径直看向他:“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碰我?”

晋滁的神色骇沉了一瞬。转瞬又恢复如常,快的让人以为是看差了。

他侧眸看向她,突然笑了声:“你莫不是在为难孤?这般吧,现在你排斥抗拒,孤就暂不碰你,给你时间适应。如此可成?”

见她沉默不说话,他就起了身,随意掸了掸衣袖。

“既不反对,那孤就当你应下了。明早,就让人来接你走,日后便安心陪着孤吧。”

第65章 可是味同嚼蜡

林苑离开教坊的那日, 天空下起了雨。

秋雨连绵,淋湿了瓦砾,淋湿了地面。

两个婆子给她打着伞, 搀着她急匆匆的往院里停放的软轿处走。

细雨纷乱, 透着雨气的凉意钻入衣裳,冷的人四肢发凉。

过密的雨幕让人看不清前方的路。

她低下头看自己踩过的地方, 绣鞋踩在湿漉漉的石砖上, 落上浅浅的水痕,转瞬又淹没在细密的雨帘中。

两个婆子搀着她上了轿。

软轿里头燃着火盆,干燥温暖,与外头的潮湿阴凉仿佛是两个世界。

婆子殷勤的将那火盆往林苑脚底方向搬了搬,又掏出锦帕来, 给她擦过发尾、裙摆处溅的雨水。

外头鸨母恭贺的声儿伴着嘈切的雨声传了进来, 贺她否极泰来,祝她福泽绵长, 富贵无边。

在透着雨气的凉意中, 鸨母殷切的目送着软轿越行越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二进二出教坊,若不是亲眼所见, 她很难想象这种从来只存在那荒诞话本里的事, 竟会真实发生在她眼前。

她有预感,日后等待这位夫人的, 恐怕真的是康庄大道吧。

“妈妈,这厢房可要封了?”

鸨母回过神来。

回头看了眼这狭小的厢房,她感叹了一会,而后就对那龟公道:“封了吧,连着这院子一道都封了。”

贵主待过的地方, 日后又岂容旁人踏进?

出了教坊司后,就换乘了马车。

车轮轧过地面的雨水,一路疾驰,载着她往京城里达官显贵聚集的街巷而去。

前镇南王府的朱门大开,迎着马车入府。

直到马车停到一恢弘大气的后殿前,林苑这才方知,晋滁竟将她给安置在了前镇南王府中。

田喜闻声就从檐廊处匆匆快跑到马车下迎着,气喘吁吁,边连声给她请安,边抬袖频频擦着脸上的雨水。

“您的厢房已经备好了,就等夫人过来了。”田喜说着就将那马凳仔细放她脚下,贴心道:“您千万当心点脚下,莫要踩空了去。”

说着又转头瞪眼骂那刚撑着伞追上来的下人:“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给夫人挡着雨。”

那些下人忙不迭的将伞从田喜头顶移开,转而急急改将绸伞撑在了马车前。

林苑从那重檐顶的琉璃瓦上收了目光,而后扶着婆子,踩了马凳下了马车。

“殿下这会还在上朝。最近需要朝议的政事繁多,朝会的时间难免会长些,大概得午时过后方能回府。”

田喜笑着解释了句,而后在前方引路,带她往殿中方向走去。

“殿下从前还是世子那会,就住这。”他示意了一下最中间的那主殿,道:“您大概不知,殿下甚是念旧,饶是毓章宫修建的金碧辉煌甚是奢华,可殿下就是住不惯。所以多半时候都是回这镇南王府里住。”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可林苑却并未有多余反应。

她只抬眸略看了眼前面的殿宇后,就问了句:“不知我被安排住在哪间厢房里?”

后殿面阔五间,其余四间呈对称排列两侧。

回廊矫若游龙,外设绞角造栏杆,中间廊柱刷红漆,气势非凡。

最中间那主殿占地最大,无疑是晋滁所住之地。

田喜闻声,就忙示意了下靠近主殿的,西边的那厢房处,道:“给您安排的住处在那,您看看可还满意?”

隔着雨幕看的不太真切,只一眼醒目看到的是,那高卷的锦帘,图案规整,彩色鲜艳。

田喜看她面上无多少情绪的往那西厢房处径自而去,不知什么意味的叹口气,而后匆匆跟上前去。

下了朝后,晋滁直接趋马出了宫。

侍卫随从也急忙上马跟随,一路浩浩荡荡往镇南王府方向疾驰而去。

府上守卫急忙大开府门,迎了太子一行人入府。

高头大马一踏进府上,晋滁就手握缰绳勒马停下。

“人可有入府?”他坐在马上侧眸低声问。

守卫忙回道:“回殿下,一早便入府了。田公公一直在后殿忙着安排着。”

得了确切答案,晋滁那紧握缰绳的手就刹那松懈了下来。

往后殿方向赶的时候,他不住挥鞭趋马疾驰。

身外秋雨霏霏,可此时他内心却觉好似艳阳高照。

田喜见他主子仅戴箬笠,大半边身子都让雨水淋了,口中不免就惊呼道:“殿下怎么没披油帔?瞧您身上湿的,这要不慎受了凉可如何使得?”

晋滁翻身下了马,直接看他问:“人呢?”

“在西厢房。”田喜边递过巾帕,边详细说着今日她入府的事情。

“辰时就将人接来了。给夫人备的厢房也连夜拾掇好了,早早的烧了地龙去了潮气,挂了锦帘帷幔,也安置了不少器物摆件,皆是最好的。夫人来了后,奴才就与她说了殿下的安排,虽她没多说什么……不过瞧来,夫人应是满意的。”

晋滁摘了箬笠,大概擦了擦脸脖,而后就抬步往西厢房的方向大步而去。

田喜从旁边下人那夺过一把绸伞,而后抓过伞柄,快步跟上给他主子打上。

“进屋后,夫人喝了热汤驱了寒,然后就问了句这后殿里都住了谁。奴才就答她道,这些年来除了主殿是殿下在住着,其他房里除却下人的房间外,其余皆空旷着。大概是累了,夫人问过这句后就没再多说什么。婆子伺候她梳洗过后,她就榻上歇着了。”

田喜低声解释:“奴才见夫人精神不济,也不好再多打搅,就只吩咐那两婆子不离身的伺候着,而后奴才就出来看着那些奴才房间屋后的再仔细打扫着。”

晋滁抬眸望着门窗紧闭的西厢房处,脚步却突然慢了起来,在走到廊下时就止了步。

田喜也忙停了下来,候在一侧。

晋滁突然看他问:“可有问那些下人,今早去接人的时候,她闹了没?”

“没呢。”田喜道:“听人说夫人甚是配合,一路上安安静静的,面上也并无不悦之色。”

晋滁那眉眼就舒展开来。

他立在廊下望着厢房处好长时间,而后低声嘱咐道:“多淘些新鲜的小玩意来,越稀奇越好,送她屋里的架子上摆着。她最喜欢这些。”

田喜连连应是。

“另外……”他望向庭院整齐铺砌的青石砖,转而吩咐:“让人将砖石都起开,单独开辟一空地来,给她栽花种草药。”

田喜先是诧异的朝地面望了眼,而后反应过来匆忙应下。

“让她歇着吧,前些时日她怕是多不得安寝的。”

说完他最后望了眼厢房门的方向,而后转身离去。

夜里,秋雨仍未停歇,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将天地间晕染的一片潮湿。

晋滁本是最厌这下雨天,可今夜却是例外。

透过半抬的窗屉,他倚窗而坐,隔着绵连的雨幕,遥望西厢房的方向,看那格子窗里透出的温暖昏黄的光,觉得这细密的冷雨都似让人心头熨帖起来。

他坐在窗边失神的望了许久。

望着那窗纸上隐约透出的绰约剪影,他双眸迷离,恍惚,胸口处不由鼓胀起来。

好似终年的缺憾处被填满,却又好似还差些什么。

林苑这夜也坐在窗前许久。

她没有开窗,只是独自枯坐着,望着桌上的那盆榆叶梅出神。

她在想这十年,在想从前的日子,也在想她这光怪陆离的一生。

从前她总以为她的命运可以掌握在手中,她可以挣脱时代给予她的枷锁,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可如今她却茫然了,曾经坚定的信念甚至开始出现动摇。

至如今,她还能再掌控自己的命运吗?

林苑突然可悲的发现,在她自问的时候,她的心底深处竟闪过了些许胆怯。

若在从前,她定会义无反顾的说是,可如今,她却产生了退意。

她猛地攥了拳,指甲深深陷入了手心肉里。

她不敢置信,她的信念竟被摧毁至这般地步!

是因为没了信心?怕熬不过这十年?

还是觉得与其对抗的伤痕累累,倒不如妥协下来,接受旁人对她命运的挟裹?

她不知道。

林苑痛苦的闭了眼。

晋滁是想熬她,犹如熬鹰。

妄图用时间将她给熬乖顺了,彻底变成他所期望的模样。

时间是个可怕的存在。

她也不敢想象,会不会真有那么一日,她会彻底妥协认命,变成了他人手里随意揉捏的模样。如同没有型的泥巴,任人如何捏造,她就变成如何形状。

那,她还是她吗?

不是了。她苦笑。

那样的她,不过是具拥有心跳的躯壳罢了。

大概是为了给她适应时间,这些时日晋滁并未主动来见她。

林苑时常见的人反倒是田喜。

他每日都要过来几趟,不是送来些珍奇玩意,就是给他主子当个传声筒,传些话来。

她屋里博古架上的玩意与日俱增。有价值不菲的摆件,也有市井里略微稀罕的小玩意。

她有时候会看上一眼,有时候也会去把玩一会。

可多半时候都是自顾自的干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来一日田喜突然让人抬进来一箱子书来。

那熟悉的沉木箱子乍一入眼帘,林苑就猛地起了身,发颤的双眸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箱子是她的陪嫁,她如何不认得。

符家,这箱子竟是从符家搬来的。

自家破人亡起,她就再没见过家中的任何一物,如今猝不及防见了她陪嫁的沉木箱子,见了这些她从前时常翻阅的书籍,顿时脑中就浮现曾经家和人在的一幕幕,整个人就脑袋轰了一下,泪水不受控的就落了下。

见她瞬间泪如雨下,田喜忙垂了眼不再去看。

“殿下知这些书都是您从前最爱的,遂特意让奴才给您送来。”

林苑颤手抚着箱子,流着泪说不出话来。

田喜只庆幸他们太子爷没亲自过来,否则若亲眼瞧见了这幕,那只怕砸箱子焚书那都是轻的了。

那太子爷跟这位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只怕又要降到了极点。

“殿下说了,日后在这处您随意些便成。若觉得无聊了,便就出府去逛逛,若不想出去,就可以养养花种种草什么的,都成。”

说着田喜就走到窗前,将那窗屉打开了些,指着外头齐整的空地道:“您看,咱家殿下特意嘱咐的,让人给您单独开辟出的一块空地来。您可以随意种些什么,需要什么种子,只管跟奴才提声,奴才如何都能给您找来。”

秋风吹来,带了些外头的泥土气息,让人的情绪于纷乱中缓和了些。

林苑这会多少缓了过来。擦净泪后,就往窗外的方向看了过去,果不其然见了一块篱笆围成的空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