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虫笛,即便吹响也没用。
顾南衣大有赶人的意思,连接话的余地也没留,秦北渊只能站了起来,“殿下珍重身体。”
“你少算计我便能让我身体康健许多了。”顾南衣意有所指地道。
秦北渊垂了垂眼,他临走前最后道,“我已经没有算计殿下的立场与余裕。”
他走时并未纠缠,神情更无不舍,总共只花了一盏茶不到的功夫,等秦朗终于腾出手快步走出灶房的时候,哪里还有秦北渊的影子。
刚才炸锅沸腾离不开身的秦朗恨得磨牙。
顾南衣却对他道,“你看,毫不留恋,怎么可能喜欢我。”
作者有话要说:秦朗:那是你……傻。
顾老师:?你是天底下第一个敢这么说我的人。
☆、第 102 章
“所以他来干什么?”秦朗撇嘴问。
“祭天时他在皇陵中见到一名老人, 绘了那人的画像给我看。”顾南衣大致给秦朗解释了一番, 总结道, “我们见的人就是肖忠, 他身上十有□□种了蛊,可效果与我不同,反倒飞快老了几十岁。”
秦朗立刻将线索与线索串在一起, “他想要你身上的蛊。”他顿了顿, 又想到了宫中的宋太后, “既然他曾经和宋太后是姘头,那她身上的痣可能就是肖忠种的。”
“但你身上子蛊是我的解药,宋太后于肖忠来说又算什么?”顾南衣道。
秦朗道,“新历十九年四月十二, 不是马上就到了?”
他这么一提, 顾南衣才想起来这个令宋太后花容失色的日期。
这是宣阁曾经预言过宋太后的死期,顾南衣还让苏妩拿去吓过宋太后一次。
“如果解蛊真的会死, ”顾南衣沉吟着道, “肖忠难道将他的子蛊放在宋太后身上, 四月时打算解蛊?”
提到解蛊的事情, 秦朗沉默着站了会儿, 又回了灶房。
无论解蛊会有什么下场后果,该做的事情,也总归是要做的。
*
顾南衣光回来这一天,院子里便来来往往不少人,都是得知她终于回京来看望上一眼的, 一个个也不多话,说两句话放下礼就走,一点儿也不讨人嫌。
——苏妩例外,她自从中午饭后到了长安巷,一直拖到了天黑还没回去,缠着顾南衣说了一个下午的话。
“宋太后听说又病啦,”她热切地给顾南衣分享这段时间汴京城内的种种,“又做梦又说胡话,看着祭天给她祈福是没什么用,怕是报应来了。”
顾南衣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苏妩的脑袋,“不要乱说话。”
苏妩吐吐舌头,“我只在殿下面前说嘛。”
顾南衣没将关于肖忠和宋太后的猜测告诉苏妩,只是道,“怎么也是太后,她病重,你在外也要做个样子。”
“那关起门来可没人管我。”苏妩眉飞色舞道,“我还记得我刚到宫里的时候她对我横眉冷目看不上眼的样子呢,如今看她病成这样可真解气。殿下还记不记得,您带我去给她请安,她的嬷嬷居然说她还没起身,让我们等了半个时辰!我那时候就觉得她是个阴阳怪气的老妖婆了!”
“我不太记得了。”顾南衣笑道,“然后呢?”
苏妩不疑有他,接着道,“然后您就带我边等边吃她宫里的点心,吃得我肚子都撑了她才出来,面色慌乱……”
说到这里,苏妩停了下来,她狐疑地皱起了眉。
“等一等,现在回想起来,她好像不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而是好像隐瞒了什么事情?”
顾南衣想了又想,确实已经忘记了这回事。
不过算一算时间,那时候的宋太后应当刚刚和肖忠有所接触……开始得那么早?
“罢了,总之她如今过得这样惨,我心中只有幸灾乐祸。”苏妩展眉道,“——殿下放心,我在别人面前一定不会叫人看出来幸灾乐祸的!”
顾南衣颔首,“你是个大姑娘了,不会叫我太担心。”
“不嘛,”苏妩立刻缠上去撒娇,“殿下要一直关心我到我变成老姑娘。”
秦朗冷笑着强硬地拦住了苏妩的动作,“想得美。”
“又是你!”苏妩恶狠狠地瞪秦朗,“你都和殿下同行这么多天,我可是一眼也没有见到她十多日了!”
秦朗的手臂横在苏妩和顾南衣之间,他冷酷地道,“不仅同行,还同住一间房,你待如何?”
顾南衣顿觉不妙,正要开口,苏妩已经瞪大眼睛跳了起来,赤手空拳地就朝秦朗攻了过去。
顾南衣只能低头又挑了一块核桃肉吃,假装自己听不见后头的打斗声。
苏妩当然不是秦朗的对手,但好在秦朗也不会将她打得太惨。
果然才吃了两块山核桃,顾南衣就听见后头传来苏妩的一声痛呼。
接着便是苏妩啪塔啪塔跑回顾南衣身旁冲她抱怨,“男女有别,殿下怎么能和他住同一间房呢,和我还差不多!”
“秦朗打地铺。”顾南衣道。
“那也不行!”苏妩异常坚持,“谁知道殿下睡着的时候他有没有不轨之心?”
顾南衣无奈地往苏妩手里放了一把核桃肉,道,“你仔细想想,秦朗真要有不轨之心,我能是他的对手?”
苏妩:“……”她怒视秦朗,“你敢对殿下不敬试试!”
秦朗抱着手臂看了眼苏妩,走到顾南衣身旁,俯身在她头顶发丝堂而皇之地亲了一下,“不敬了,怎么样?”
顾南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苏妩怒不可遏,她在原地跺了跺脚,想到自己又打不过秦朗,咬牙想了半天,弯腰嘟嘴也要去亲顾南衣的脸颊,看着像是要将场子找回来。
顾南衣哭笑不得地阻止苏妩的动作,“好了,这继续下去可没完。”
“殿下偏心!”苏妩跳脚,脸气得通红。
为了表明自己一视同仁,顾南衣只好举起另一只手也意思意思地阻止秦朗再靠近,“阿妩该回家了。”
苏妩哪肯这时候离开,转了转眼睛正要说话,就见秦朗垂眼捉住顾南衣放在他身前的手,猖狂地扣住她的五指,动作亲密又暧昧,立时大怒,“秦朗!你少得寸进尺!”
——这一件件的简直都是特地做给她看的!
“幼稚!”苏妩破口大骂,“无耻!”
秦朗不痛不痒,甚至坐到了顾南衣身旁。
他刚一坐下,立刻察觉到手指被人用力地捏紧,像是种无声的警告。
秦朗转头往顾南衣看去,果然得了她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但顾南衣并没有抽手,这对秦朗来说就已经足够领悟其中奥妙了。
就在苏妩即将被秦朗气得出离理智之前,院门再度被人敲响。
苏妩叉腰瞪着秦朗,秦朗摩挲着顾南衣的手指,两人似乎都没有要去开门的意思。
顾南衣:“……”她眨了眨眼道,“那我去应门?”
秦朗无所谓道,“该来的都来过了,天黑后来的客人没必要见。”
——谁天黑了还特地跑来提灯拜访的?难道不觉得失礼?
三人僵持了一会儿,敲门声再度响起,这次还带了人声,“顾姑娘,咱……我有急事相求!”
是福林带着焦灼的声音,光听就能想象他满头大汗的模样。
顾南衣想了想,抽手道,“我去看看。”
秦朗不仅没松手还跟着她站了起来,“一起。”
苏妩像是表明立场似的站在了顾南衣的另一边,“那我也一起。”
顾南衣:“……”她像是带着两个守护神似的走向院门口,用一只手略显困难地将院门打开了。
“殿下!”福林的脸上立刻出现了见到救星的神情,“求您同我入宫走一遭吧!”
“怎么了?”顾南衣平静地道。
“陛下他……”福林左右看了看顾南衣身旁两人,见她没有摒退的意思,只得咬牙压低声音道,“陛下突发怪病,倒下了,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
秦朗扬了扬眉,心中第一反应便是觉得薛振在装病。
白天还能派人到城门口等着顾南衣,天刚黑就是病倒到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了?
“太医院都治不了的病,我去便能治好了?”顾南衣问。
福林低着头道,“陛下神志不清,一直喊着要见殿下,咱家实在是别无他法,才出宫求您去见一眼陛下,指不定陛下见到您、听见您的声音,便能好转清醒过来——”
“哪有这样治病的。”顾南衣道,“哪个庸医出了叫我去的主意?”
福林尴尬。
太医院里又哪有人知道昭阳还活着呢?这当然是福林自己的主意。
“让太医院守着吧,”顾南衣淡淡道,“与其来找我,不如去找秦北渊,陛下病倒,还需要他主持大局。”
福林连声应了是,还想再争取两句,秦朗却已经将门关上了。
——一同被关在门外的还有被猝不及防推到门外面的苏妩。
门板啪地一声在福林面前关上,吓得他浑身一个机灵。
苏妩难以置信地站稳身体,回头看了眼已经紧闭的大门,“秦朗你敢!”
若不是顾忌这门是顾南衣住所的,苏妩能上去踢两脚门。
福林擦着冷汗离苏妩远了些。
听见响动,苏妩扭头看了福林一眼,冷漠道,“殿下说得没错,福总管还是去丞相府吧。”她轻嗤一声,“薛振病得再重,也不该奢望殿下会去看望他——他想得倒是挺美。”
☆、第 103 章
福林沮丧又两手空空地回到宫中, 不仅没能将顾南衣带至, 还受了苏妩的一句冷嘲热讽。
——虽说福林自己也知道劝说顾南衣入宫这想法不异于天方夜谭, 可薛振的突然病倒和梦魇都是千真万确, 他的求助自然也是千真万确。
只是放在他人眼中或许像是卖弄惨状的一番苦肉计了。
福林苦笑着和正在薛振寝宫外的梁院判交换了个眼神,摇了摇头。
梁院判顿时会意地长叹了一口气,他想了想, 走近福林身边低声道, “不如先骗一骗陛下, 等陛下醒来再说。”
福林吓了一大跳,“这可是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和伺候死了皇帝的罪名,你选哪一个?”梁院判问。
这哪里能做得出个决定来!
福林瞪了梁院判一眼,心中却也知道这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只得一咬牙道, “我与梁院判共进退。”
这就是要梁院判帮着打边鼓、拉他一起下水的意思了。
可梁院判心中多少比福林有点倚仗——他得顾南衣信任,万一真到了性命危机的时候, 落下老脸请出顾南衣来, 一颗脑袋总是能保住的。
可薛振晚饭之前突然病倒, 太医院众人聚集起来一个多时辰, 连是个什么病症都没得出结论来, 这架势是颇为吓人的。
要是真治死了皇帝,梁院判觉得自己的脑袋才更危险。
于是他一点头,道,“福总管放心,就这么办!”
福林清了清嗓子, “那一会儿我进去,梁院判看我眼色行事便是。”
——他也很清楚梁院判医术人品虽好,这讲话的技术却是几乎没有的。
福林同梁院判达成了一致,在皇帝寝宫外深吸一口气,摆出一幅严肃的表情快步走了进去,不容置疑地寻了个有密报的借口让众御医暂时退开一刻钟,只留了韩校尉在旁守卫。
等御医们一个个欲言又止又庆幸地往外退开时,福林像是才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道,“诸位大人,还是留一位下来吧。”
——这听着便不是个好差事。
皇帝眼看着就是一幅病危的架势,留守在皇帝身边的哪怕医术再精湛,都会是掉脑袋的第一人。
众御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院正凛然道,“梁大人医术最好是诸位同仁公认的,便让梁大人留下吧。”
其他人立刻你一句我一句地赞成了这个决定,将梁院判夸得天上有地下无,随后便一窝蜂地逃离了皇帝寝宫。
梁院判:“……”
虽然看见福林这方法生效,但他此刻只觉得有种众叛亲离的萧瑟之感。
福林伸长脖子看着御医们的身影消失,镇定的神情顿时转为焦急,“梁院判,速来!——韩校尉,有劳。”
佩剑守在殿门口的韩校尉沉默地点了一下头。
福林拽着梁院判就往龙床旁边拖,焦急地道,“我该怎么说?”
梁院判想了想,低头小声地和福林窃窃私语了一阵。
福林听得面色发白,“梁大人没有诓我?”
“不下一剂猛药,如何能生效?”梁院判瞪眼指着床上紧闭双目、嘴唇煞白的薛振道,“快来不及了!”
没了办法的福林只得大着胆子跪到床边,凑近了薛振面前。
离得近了,他就能听见薛振正一声一声连着喊“皇姐”,虚弱得叫人提不起讨厌他的狠心来。
想到自己是在要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欺君,福林就双腿都在发抖,他颤着声音道,“陛下,陛下?我去长安巷寻了长公主殿下,同她说您病了。”
他小心翼翼地说完这一句,顿时发现薛振的呼吸声急促了起来,立刻精神一震,同身旁的梁院判对视了一眼。
梁院判用力地做着一个“继续”的手势,示意福林继续说下去。
“长公主殿下此刻就在陛下的寝宫外候着,陛下若是不醒,咱家不敢请她进来……”福林颤颤巍巍、心虚无比地道,“您再不醒,长公主殿下等不及,就该走了。”
梁院判在旁用口型不停提醒福林“秦北渊,秦北渊!”。
福林一闭眼,又道,“陛下,秦相也在来的路上,想必这会儿已经入宫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福林紧张地盯着薛振的脸,屏气凝神等待了几息的时间,仍没等到薛振醒来,顿时万念俱灰。
他一屁股坐了下去,颓丧地转头问梁院判,“这可怎么办?最后的办法也都用了!”
梁院判却没有理会福林,他惊愕地盯着薛振的脸,唇舌磕巴了半天才道,“你、你看,陛下是不是哭了?”
福林一悚,转头往龙床上看去,果然见到薛振眼角湿漉漉的一道痕迹没入发鬓,看起来像是泪痕。
他愣了一愣,突然狂喜地跳起来,“陛下一定是听见了!陛下能听见!”可这兴奋极其短暂,福林又揪着自己的头发愁眉苦脸起来,“可陛下怎么就不醒呢!”
梁院判一时也没了主意,道,“不如再重复说几遍?”
福林:“……陛下都听见了!我重复念叨什么?”
梁院判头疼地捋着自己的胡子,“就我们两个怎么拿得出主意来……秦相怎么还不来?”
薛振突然倒下,一个太后自己也病得云里雾里,宫中又没有皇后,嫔妃们没有一个是得薛振欢心、能在这时候出来主持大局的,叫他们几个怎么能不心慌?
“快到了,一定快到了。”福林重复说了两遍,像是在说服他自己,“……不过刚才我去丞相府时,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笛声,听起来怪吓人的。”
“……福总管,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听曲儿?”梁院判翻了个白眼,在龙床前焦躁地走了两圈。
“这不是太难听,我就上了个心么……”福林嘟囔道,“我原想直接请秦相同我一道回宫,他却让我先回宫,他稍有些事处理完了立刻便来,想必这会儿也快到了。”
福林这话尾音还没来得及落地,殿外韩校尉便扬声道,“秦相到!”
立在龙床前手足无措、黔驴技穷的福林和梁院判同时双眼一亮,几乎是用跑着出去迎接秦北渊。
“陛下在里面?”秦北渊问。
福林毫不废话,领着秦北渊便往里面走,边道,“正是,陛下突然晕倒后便醒不过来,口中一直唤着……咳,唤着长公主殿下,似乎能听见些外界的说话声,只是方才照梁院判的意思试了试,并未将陛下唤醒。”
秦北渊道,“梁院判对陛下说了什么?”
梁院判摸了摸后脑勺,坦白地将刚才的话都告诉了秦北渊。
说完的时候,几人已经再度入了内殿,秦北渊也见到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薛振。
他沉吟片刻,道,“我去和陛下说两句。”
福林等的就是这主心骨出手,连连点头,“秦相快请。”
看着秦北渊往龙床走去,福林和梁院判彼此交换了个放心的眼神:秦相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有把握将陛下唤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