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要出什么事?

长春宫依旧是冷冷清清的,那些香花香草才刚刚萌出细芽,那一点薄薄的隐约的浅绿色透出一点惨淡的春意。

采姑将小冬迎进去,她换下了平时的绿绸宫装,穿了一件灰色粗布袍子,腰里扎着孝带。

“郡主快请进。”采姑说:“太后娘娘刚才还提起你来。”

“太后娘娘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头疼。”

多半是昨天在慈庆宫被吵的。说实在的,小冬自己听着那一阵阵哭嚎声,也觉得脑仁儿疼。

寝殿里帘幕低垂,一缕碧烟从销金兽嘴中缓缓吐出来。

圣慈太后靠在大迎枕上,朝小冬招了招手。

“快过来。”

小冬行过礼,挨着圣慈太后坐下来。

“娘娘yu体不适吗?”

“我没什么事儿,就是不耐烦出去见那些人。”圣慈太后让人上茶,又问:“家中如何?阿大怎么样?”

“他在家里跟着胡妈妈,挺乖的。”小冬顺手接过采姑手里端的药,闻了闻气味儿。

“这是什么药?”

反正不是圣慈太后惯常吃的补药。

“是宁气安神的汤药,今儿太医院的掌院来请过脉,开的方子,说是吃不吃都行。”

那还是别吃了。

小冬觉得是药三分毒,看圣慈太后现在精神还可以,脸色也不算差,那这药就没必要吃了。

“我替娘娘揉一揉吧。”

圣慈太后欣然同意。

外面就算凄风苦雨,长春宫里却是一派安详。

如果不是采姑她们都戴着孝,小冬几乎都快想不起宫里还在办丧事——京城现在还处于一片肃杀恐怖当中。

这世上要说能让小冬安心的地方。

安王府,自己家,长春宫。

呃,这话好象有点多余,她生活的圈子本来就小,除了娘家,自己新家,宫里,旁的地方她也不去啊?就算去,别庄、离宫,温泉那些地方,也只是小住而已。

说起来,小时候还要去集玉堂上学,有一定社交活动,现在人长大了,反而整天宅家里了。

当年那些一起念书的女孩子们,现在也都嫁人,生儿育女了,大家只是偶有来往,见了面也并不亲热。

小冬念了几年书,关系好的只有赵芷——嗯,姚锦凤也算一个。还有沈家姐妹也可以算得上。

但是赵芷和姚锦凤两人一个死了,一个远嫁。

沈氏姐妹呢?沈芳是个忙碌的主妇,沈蔷并不是长住京城的。

现在真的能称得上手帕交的,好象…

只剩了六公主?

小冬有些啼笑皆非。

以前她和六公主可不怎么对付。六公主的脾气可真让人有些消受不了——

但是处的时间长了,会发现这人也有可爱之处。

她不做作,不虚伪,心计少。

连她的驸马罗渭,一开始也接受不了她,但现在不是过得很幸福么?

当然,据说两人在家还经常拍桌子砸板凳的吵架,但是床头吵床尾和嘛,夫妻没有隔夜仇。

也许一开始双方都不满意这桩婚事,但是孩子都有了,也就得认命的过,好好的过。

“刚才在慈庆宫没见六公主。”小冬轻声说:“淑妃的身体不好?”

圣慈太后他说“嗯,已经好几天了,都没有起身。她这病也蹊跷,太医看过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是么…”

怪不得今天六公主没到慈庆宫去。

小冬想起刚才见着高女官的事来——不过她没和圣慈太后说。

高女官以前服侍圣德太后,后来跟在皇帝身边,与长春宫素无往来。圣慈太后对她好象也不待见。

“你在这儿歇一会儿吧,下午也别过去了。”

小冬笑笑,正要说话,忽然听着外面采姑说:“娘娘,贵妃求见。”

第一百八十一章

圣慈太后微微抬眼看了看,抬了下手。

采姑朝外面说:“太后娘娘歇下了,请贵妃回去吧。”

外面宫人当然转达了采姑的话,小冬又继续手里的动作。

可是外面却没象预料中那样平静下来,反而宫人的声音急切起来:“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太后娘娘…”

明贵妃竟然就这么长驱直入硬闯了进来,外面的宫人毕竟不敢十分拦阻。

小冬要站起身来,圣慈太后的手按在她的膝上。

小冬又坐了回去。

明贵妃穿着一件绿绸子衣裳,皱皱巴巴的,看起来好象几天没有更衣了一样——

事实上也应该是好几天没有换过了。现在宫里人人都换了孝衣,明贵妃却不是。就算她躲在屋里不出门,衣裳也该换过。

明贵妃脸色煞白,直挺挺地在圣慈太后面前跪了下来。小冬跪坐在圣慈太后旁边,这一下可是不折不扣受了明贵妃的大礼了。

“贵妃这是怎么了?”圣慈太后语气淡淡地问:“怎么行这样的大礼?”

是的,双膝跪下,一般是晚辈,外眷向圣慈太后行得多些,贵妃淑妃她们平时也就是福身,也称福礼。

“太后娘娘…”贵妃还没开口,泪先流了下来。虽然憔翠狼狈,又有了年纪,但贵妃看起来仍然风韵楚楚,尤为动人。

可惜屋里头的人,都未必欣赏她这份儿动人。

“求太后娘娘救命…”贵妃重重的叩头,虽然地下铺着厚毯,这一下一下的闷响听着也不是开玩笑的。

“贵妃言重了,你若有病,该让太医请脉,来找我做什么?”

她显然不是因为病。

小冬结合前后的事情——

不用问,三皇子那档子事儿,明贵妃一定牵涉进去了。

就算不是主谋,也肯定有嫌疑,又或者她根本也在其中推波助澜过。

五公主不是曾经说过么?明贵妃一直做着太后梦。

什么人能当太后?

象圣德太后,她是先帝皇后,虽然无子,可是新帝一样要尊她一声太后,且要把她摆在自己生母前头。

象圣慈太后,她是皇帝的生母,尽管出身卑微,无权无势,一直到先帝死的时候她才不过是个五品昭仪,但是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她就是太后。

但明贵妃两样都不占。

她既不是皇后,又没有要当皇帝的儿子,条件不符。

她想当太后,必须另辟蹊径给自己创造条件。比如,三皇子若死了,她将一个年幼皇子收归名下,这不就有条件了?

还有一个条件,就是皇帝挂掉。太后嘛,死了老公才叫太后啊。

明贵妃的样子很可怜,但是小冬并不同情她。

她的野心很大,而且当年和姚青瑗的死还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即使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说起来,以前小冬觉得六公主跟着宋淑妃,没学会什么温柔谦逊,才识更加不用提。但是宋淑妃做为一个娘,好歹还是愿意给女儿撑腰的,六公主当时婚事不协,她也没少跟皇帝哭过求过。

以前不明白的事,现在明白了好些。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明贵妃和五公主那样母慈女孝的场面只是假相,反而淑妃和六公主吵吵扰扰的更真实亲切。

圣慈太后摇了摇头:“自己做下的事,也得自己去承担。贵妃倘若没做过什么,自然不用害怕。”

圣慈太后的意思很明白。

倘若明贵妃做了什么,那她也不用再求情,求也没用。

明贵妃慢慢直起身。

她脸上带着绝望的神情:“太后娘娘当真如此铁石心肠?”

圣慈太后脸上带着悲悯,可是她说:“你这么些年来,午夜梦回,就没有后悔惧怕的时候?旁人不提,曾经在你身边服侍过的那个碧桃,真的是上吊自尽的吗?”

明贵妃的目光有些躲闪,低声问:“太后娘娘还记得她…这都多少年的事了…”

“是啊,许多年了。”圣慈太后说:“你也还记得她吧?”

门外面已经站了好几个孔武有力的他宦官,殿内也有宫人,明贵妃又不是什么身怀绝技深藏不露的高手,倒不怕她对圣慈太后不利。

外面宫人禀告说:“太后娘娘,紫宸殿高掌侍求见。”

高女官?

明贵妃打个哆嗦,膝行向前,却被宫人拦阻。她朝圣慈太后的方向伸出手,哀哀恳求:“太后娘娘,好歹看在我这么些年恭谨服侍的份儿上,救我一命”

圣慈太后转过脸去,朝一旁的采姑点了点头。

采姑会意,过去开了门。

高女官先向太后请安,又说皇上召明贵妃有事,这便要带她去。

其实屋里人都明白,这所谓的有事,只怕是明贵妃东窗事发了。

明贵妃也知道事不可为了,慢慢的扶着膝站起来。

大概是知道求也无用,反正已经到这一步,她反而镇定下来了。

看起来,倒还是一副贵妃的派头。

没有皇后,贵妃实际上就是皇帝的女人里头地位最高的。

高女官也没对她无礼,客客气气的请明贵妃动身。

明贵妃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恨意。

高女官淡然自若,仿佛明贵妃眼里透出的是温柔也好,还是射出刀子也好,都同她没关点干系。

明贵妃走到门口,几个宦官和宫人有的在前有的在后,反正不管她想夺路而逃或是想暴起伤人,都绝没有那个机会。

明贵妃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忽然问:“请问郡主,我妹子到底是死是活,身在何处?”

小冬怔了一下。

明贵妃要不提,小冬真想不起她妹子来。

小冬诚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那年变乱后就没了她的消息。”

明贵妃一笑,有些自嘲地说:“她倒比我聪明多了…”

高女官的人将明贵妃带走了,采姑长长的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哎哟,这叫什么事儿…”

小冬琢磨两件事儿。

明贵妃做了什么?

还有,她走时说起她妹子,又是什么意思?

圣慈太后倒拉着小冬的手安慰她:“可吓着没有?”

小冬摇摇头:“有太后娘娘在,我才不怕呢。”

圣慈太后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嗯,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回去问问你父亲就知道了。”

就算太后不这么说,小冬也是要问的。

不过这会儿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五公主她…会不会被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