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的?”
“不是,我妈做的。”
“你妈知道你给我送饭菜过来?”
“我说医院有个病人想吃家常菜,就多带了份。”
“这都够四个人吃了。”
“那你就多吃点。”
“思齐…”
“什么?”
“昨晚,你送我回来的?”
“嗯。”
“我妈说啥没?”
“没。”
“呃…那你知道她去哪里了?”
“她在我家。”
我一口饭喷了出来,“她去了你家?!”
思齐平静地看着我,好像我挺大惊小怪的。“怎么了?”
“我妈怎么会去你家?她不在家做饭去你家做什么?还有,你妈知不知道啊?我妈有没有说什么?天啊!”我觉得头更痛了。
“佳瑄,来不及了。”思齐拉下我捂着额头的手,“你妈去我家提亲了。”
我惊恐地看着他,从他眼里判断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在讹我,但是一想到我妈,又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不是真的吧?你就任由着我妈胡闹啊?你也不吭声?你就让我妈杀上门去?”我只想找个地缝钻了。
“佳瑄,昨天晚上一个劲嚷着要嫁给我的人,是你,不是你妈。”
我的脸涨得通红,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我不确信他是在调侃还是在说真的,他明明知道的,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好吧,我承认,这是一个很恶劣的玩笑,不,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你的意思是说,你送我回来的时候,我妈听见我说醉话了?”
思齐点了点头。
“然后,她对你严刑拷打了?”
思齐摇了摇头,“只是随便聊了几句。”
“然后,她就去你家了?”
思齐点了点头。
“OH,my god!”我一脸沮丧地坐在椅子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醉酒后果了。
我特怜悯地看着思齐,越看他越觉得他像是被霸王硬上弓的小媳妇儿,“思齐,对不起啊。这事儿都怪我,我会跟我妈解释的,这都是我一厢情愿,跟你没关系,我会把我妈的痴心狂想扼杀在摇篮里的。”我郑重地点了点头,很负责任地对他保证。
李思齐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这事儿到底是谁在一厢情愿,你妈?你?还是只有我自己?”
我被思齐的神色吓了一跳,确信他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了,但我却不敢接这个话茬。
“佳瑄,傅心扬欺负你了?”李思齐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他终于不再看我。气氛变得很压抑,这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他突然这么问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说过我会等,你回来了,我以为你做出了选择。可是发现,这一次,我还是错了。”他的声音变得那么低沉,我恍惚间有种错觉,大三那年,思齐对我说,“佳瑄,没有谁会在原地等待。”若干年后,他还是站在这里,没有谁离开,姿势都没有变,但悲伤却同源。
“佳瑄,留下来,回到家里,跟我在一起,这样的想法真的让你难受吗?”
我摇头,使劲地摇头,但是他看不见,看不见我紧抿着嘴角,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
“你终究会结婚,或许是跟别的男子,但绝对不是傅心扬,你也知道的,对吗?你那么骄傲,骄傲到都不屑让他知道。但这么多年了,你还放不下?”
我很想冲过去,告诉他,不,不是这样的。但却努力忍着没有开口。这回来的日子里,他就这么陪着我,任由我胡闹,任由我对他退避三舍,任由我对着他撒泼,我又一次理所当然地认为思齐就是这样,可是却从未想过他也会累,会倦,会心灰,也会心死。
“思齐,对不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三个字仿佛是万能的,只能说这三个字,但说出口却那么无能为力。
他终于转过了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对不起?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不,不是的。”我慌乱地有些口不择言,“你先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是哪样?”
我张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像起了一个高音,却再也接不下去,突兀地顿在那里。
思齐看着我,终于传来深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这是一次悬而未果的谈话,临走的时候他还对我说,“饭菜快凉了,赶紧吃。”然后开门走了,把钥匙放在了鞋柜上,我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客厅中央,不知所措。
我妈回来的时候我正对着电视发呆,遥控器不知道扔在哪里去了,屏幕那几个天线宝宝跑来跑去,我不知道它们在说什么,有什么事情值得它们那么快乐。我盯着屏幕,傻子也看出我的魂不守舍。
“思齐来过了?饭吃了吗?”我妈坐在我旁边,我朝边挪了挪,我不想说话。
“我说你这孩子,妈妈问你话呢?”显然,我妈的心情很好。但是,我真的不想说话。我站了起来,走进了房间,嘭的一声关上房门,你们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晚上的时候,我听见爸妈的细语从门外传来。
“你说思齐这孩子哪点不好了?我一回来她就阴阳怪气的。”
“孩子的事情让孩子去解决,我们操心也没用。”
“怎么不操心了?你知道你女儿多大了?都快三十了,还一副没着没落的样子,你说当年不顾我们的反对一个人就去了北京,让我们操了多少心?好了,现在回来了,也不知道北京有啥好的,人倒是回来了,魂不知道留在北京哪旮旯了。你说我再不操心,她不知还要作成啥样?”
我把头埋进被窝里。是的,我早晚会把自己作死。
不用他们提醒,我也知道一个28岁的大龄未婚不靠谱的女青年在世人眼里是什么样子。这里不是北京,没有莫一一这样的同类跟我一起作天作地,悲伤春秋。我是个异类,我所谓的那份工作在父母眼里就是不靠谱的代名词,要是留在这座小县城,我想连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都是难事吧?就这样的人,还将送上门来的五好青年拒之门外,难怪我妈觉得我脑子被门夹了。
其实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这样的,年轻过,也就过了。该结婚的时候就该结婚,该生子的时候就该生子。所以才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不是在相亲,就是在去往相亲的路上。不管对方是谁,只要家世尚可,工作尚可,人品尚可,就可缘定三生了。哪来那么多悱恻的情节,日子就像水,哗啦啦地就过了。所以,思齐还是好的。思齐是最好的,至少还能从旁人眼来看出点青梅竹马的味道来。
我竟然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来。梁佳瑄是个贪心的人,也是个喜怒无常的人,人家真的不要你的时候,你一个人躲在北京的公寓里伤心得跟世界末日一样,现在回来了,人家还在原地等着你,你又开始贪得无厌了。梁佳瑄,其实,你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
在迷迷糊糊之间,我终于给自己找到了结论,我作茧自缚,怨不得旁人。
Chapter 7 奈何
17
今天说要忘了你
明天却又想起你
念你念你在梦里
问此情何时已
有缘想聚
又何必常想欺
到无缘时分离
又何必常想忆
从那天之后,我没有见过李思齐。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没有电话,没有短信,门铃响的时候也不会是他。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记得有一次跟莫一一在外面喝茶聊天,她从包里摸出一本书假模假式地看得挺带劲儿,我翻了一下封皮,“《爱情备胎》?谁写的?”
“一姐妹儿,一不留神都成畅销书作家了,前阵刚去了美国。”
后来我也没看过那本书里的一个字,却记住了封皮上的书名。莫一一他们公司有个小她四岁的同事,一直在追她,跟在她的屁股后面一口一句“姐”,叫得贼亲。莫一一烦不胜烦的时候就骂他贱,可是找不到人的时候又一个电话把人招出来陪吃陪喝陪玩,陪着赶走寂寞。其实不管是不是备胎,备的那个人跟被备的那个人都同样寂寞。
思齐是我的兄长,是我的发小,我心虚到不敢承认其实我一直当他是备胎。
当我提着保温桶站在人民医院门口的时候,我才觉得有点发虚。这模样,真有点慰问家属的意思。
外科是在三楼,我绕了一圈,终于忍不住拦住一个护士,“不好意思,请问李思齐医生是在哪个办公室?”
那个小护士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扫了我手上提着的保温桶,眼神里突然有了防备和敌意,看起来她好像不是很欢迎我,还是已经有很多我这样的女人干过同样千里犒军的事儿了?
“你找李医生做什么?”
“啊,哪个,我是他大姐,他妈妈托我给他送饭菜来了,你说这孩子成天也不着家,家里人也心疼不是?医生也是人啊!”我装一下他大姐,应该没啥关系吧?
那小护士的脸色由阴转晴,“李大姐啊?你早说啊!你是不是没来过咱们医院啊?李医生半年前就调去骨科了,不在这栋楼了。要不,我带你去吧。”
这位好心的小护士一直把我送到了住院部的二楼,直到“骨科”两个大字赫然在目,我终于可以摆脱她一路上过分殷勤的照顾了。
原来单身男医生是这么吃香的。
骨科的办公室并不大,我顺着走了进去,外面是护士的办公室,里面有个小办公室,思齐穿着一身白大褂,伏案疾书。我站在那,看着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工作中竟是这个样子的。
“小曾,你把饭菜放在阳台上就是了,我等会吃。”他头也不抬,以为我是帮他去食堂打饭的小护士。
过了小半会,他终于抬起了头,“你怎么来了?”
我原本想打趣地说“你不来看我,我就来看你呗。”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说出口,现在是敏感时期,我还是小心点。
“我妈说你经常在医院值班,饭也顾不上吃,就叫我给你带点吃的来。反正我闲着也没事。”最后一句话纯属画蛇添足,但很明显他不喜欢。所以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你放那吧,我还要把病历写完。要是你忙的话,就先走。”
态度这么冷淡,还赶不上给他去食堂打饭的小曾同学。
我提着保温桶,不知道往哪里放,放在满是病历本的办公桌上?上面还有一个骨骼模型。放在阳台上?我往阳台看了一眼,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每天都在这吃饭?”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吧,我承认我问的问题有点傻。但…恩,我只能承认这是个很神圣的职业,我后悔我一时冲动想扮演一个温柔贤惠的角色,很明显我穿错了戏服。
而且这样的思齐,是我没有见过的。那么陌生,职业到让我想起某件我以为再也不会想起的事情,某个我再也不愿意进去的地方。
我突然就明白了自己站在这里是多么地突兀,为什么来?来了干什么?我轻轻地把保温桶放在桌边。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来的时候,我有些失落。
有些地方,你以为只要你迈出一步就可以抵达,其实殊不知咫尺就是天涯。两个世界,不同的人,中间是一条不可逾越的结界。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熏得我很难受,所以我也不想去分辨身后那一群小护士窃窃私语些什么。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假若没有我,思齐会过得很好。他可以选择一个崇拜他,仰慕他的护士,不需要什么激情,但站在一起看上去就那么熨帖。这才是他的世界,才是他该选择的路。
“佳瑄,佳瑄…”
走到医院大门口的时候,思齐突然从背后拉住了我。
我转过头,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下来了?”很好,语气平静,没有什么不妥。
“你什么意思?”
他的胸膛起伏得厉害,不知道是跑得太过剧烈,还是蕴藉了怒气。我分辨不出来。
“不是你叫我走的吗?”我抬起头看着他。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我知道。你去忙吧,空了再联系,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我挣脱他的手。
“梁佳瑄,够了!”他的声音陡然增高,医院大门口人来人往,难免不让人侧目。我看了看周围,不想让彼此难堪。
“有什么话等你下班再说。”
“我现在就要说。”
“好,那你说。”
“你跟我上来。”他不由分说拉着我上了楼,九曲十八弯,又是那间办公室,一路上有人问他,“李医生,这是谁啊?”真是不怕死的小强,我对着那位路人甲笑了笑。不知道怎么解释一个穿着白大褂看起来衣冠楚楚但一脸肃杀的男医生拉着一个女的半拖半拽在医院走廊里穿梭的情景。
“我女朋友。”
李思齐语不惊人死不休,我笑不出来了。我相信一路上也有很多惊掉的下巴。
他一直拖着我进了那件办公室,原来里面另有乾坤,里面还有个小隔间,应该就是值班室。有书桌,有床,虽然狭小,倒也五脏俱全,关键是够私密。
“膨”的一声,他关上了门,然后拉上了门栓。好了,这下可就真的叫自投罗网了。
“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今天为什么来?”
“我说了,是我妈叫我来的。”
“真的只是这样?”
“嗯。还能怎么样?”
他沉默了。坐在床上,然后抓住我的肩膀,“佳瑄,你不累吗?”
我不累吗?我该怎么告诉你,思齐?我累得快要死掉了,但是我没有办法。真的,我没有办法。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
“佳瑄,你是不是不喜欢医院?”他把自己的身体仰躺在床上,我坐在床边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两年前,你还跟我说,你不喜欢医生,问我为什么要当医生,说讨厌医院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你说这辈子你都不想再进医院。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是在拒绝我。虽然拒绝的理由很可笑。可是,你今天突然出现了。那天我从你家走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李思齐,你放弃吧。我从那天开始就没回过家,一直在医院里。明明知道不可能,可还是在幻想,你会不会给我打电话,会不会来找我,可是我没想过,你真来了。佳瑄,如果你没有考虑清楚,就不应该出现。我好累,真的很累了。”
我突然很想哭,但一吸气的时候又闻到那股味道,生生得忍了回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许再说什么都是错。
“我放弃过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没有成功。明知道没有出路还是要一头扎进去,看不见底。我也想过,真的不想了,随便找个人结婚,至于对方是谁都不重要了。但我一想到你,连做梦的时候都在想,你总有一天会回来。尤其是在梦里,你跟我说你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对你说,佳瑄,别怕,我就在这里,我永远在家的方向等着你。我总是怀着一丝奢念,相信有一天你总会回来。”
“佳瑄,其实生活都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一个梦做得再久也会醒。我不知道傅心扬在你的梦里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彻底醒过来。我只是知道,生活就是生活,再世俗也要过,梦就是梦,再迤逦也会醒。”
“你回来这些日子,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其实我们都会老去,结婚,生子。是抗不过去的坎,你不能阻挡命运,就只能接受。如果你不能抹去过去的事情,我想也没有什么关系,任何一个人都有保存梦境的权利。我们,我说我们难道就不能像普通的男女一样,因为条件适当,各方面看着顺眼,然后试着交往?至少你不讨厌我,对吧?”
我第一次听思齐说那么长的话,等我鼓起勇气看他的时候,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