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她说的象实话吗?”
“她胆子小,估计知道的都说了。反复问了几次,她说的都一样,细节也没出入,应该不是随口编的。”
这种办法还是又林以前曾经和他说起的。如果是随口乱编的话,再问一次、两次、三次,那乱编的人只怕都不知道自己每一次都是怎么说的,前后不一。相差大得很。头一次问,他可能说是雨天,第二次问可能就说是晴天,再问的时候大概问说不记得是什么天气了。当时朱慕贤就记在了心里,后来也印证过这办法的确有用。
对陈婆子这样的人,根本都不用打她吓她。她自己一被逮着,就一五一十象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事全说了。
但是李心莲完全是另一个极端,她已经肆无忌惮,什么都不怕了。逮住她的时候搜过身,除了剪子绳子什么的东西,那两个婆子也看到了些别的。比如李心莲身上新旧迭套的疤痕,还有,说她肯定得了脏病,而且病得很重。流莺与暗娼的客人很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她们干这一行的往往很容易染病。这些病一般是治不好的,她们也没有那个钱去治。顶多弄点什么药暂止一下疼,拖着捱日子。那个婆子回话说,依她身上那脓疮的情况看,她顶多也再拖个一年。
李心莲也肯定知道她自己活不长了。对一个已经一无所有活不了几天的人来说,她还有什么好怕的?想从她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那是不可能的事。
也许她拖着半残的身子,支持她活下去的就是仇恨这个信念。
虽然她已经被抓住了,可是夫妻俩心中都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脊背发凉,被这样一个丧心病狂又毫无顾忌的人仇恨,怎么都会不是一件令人踏实的事。
更何况,陈婆子说,府里还有人与她暗通消息。
那个人又是谁?是一个,还是很多个?
也是陈婆子那样的下人吗?也是被李心莲胁迫的吗?
今天陈婆子把李心莲偷偷带进来,从头至尾就她们两个人在活动,其他人完全没有露面。
不把这个人也揪出来,夫妻俩还是难以安寝。他们的防备还不能放松――尤其是儿子。
朱慕贤抱着原哥儿,这小子完全不知道今天他差点儿被人劫掳,小命儿险些不保,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和父亲母亲在一块儿让他格外高兴。揪揪这个的头发,再扯扯那个的耳朵,玩得不亦乐乎。
朱府连主子带下人一百多近二百人,把门一关,说这是个封闭的小社会也很贴切。各房各院的主子,下人,都有各自的盘算。要从这么多人里把那个和李心莲通消息的人找出来,可不那么容易。
朱慕贤有些怀疑那位刘姨娘。她也是从南边儿来的,她可能也与李心莲认识――还有就是,她可能也对又林心怀嫉恨。从上次查到她的身世之后朱慕贤就一直让人留意,但是只逮住了陈婆子,并没有抓着刘姨娘什么把柄。
可能是她更小心…
不过,也有可能是别人。象陈婆子一样因为小利小惠而被拉拢的下人,这也有很大可能。
李心莲这个最大的隐患已经被拔除了,又林晚上却也没怎么睡好,今天一天实在是太累了。先是经历了妹妹的喜事,接着就是家里这场变故。既消耗了巨大的体力,还消耗了更多的心力。又林几乎是一沾枕就睡着了,朱慕贤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第二天还被同僚取笑,说杨探花昨天洞房花烛肯定很操劳,他这么一脸疲态,晚上是干什么去了?
朱慕贤也只是笑笑。
然后他想起来,今天杨重光和新婚妻子得进宫面圣谢恩。寻常人家是三日回门,可是这宗室王亲们规矩是不一样的,新婚头一天就得来谢恩。
虽然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在别人看来,杨重光这是一步登天,一下子就迈入了皇亲国戚的行列了。
又林一早去请安的时候,老太太并没有多问昨天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又林绝不会误会她什么都不知道。有时候做长辈的艺术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林想,也许等到她也年过花甲的时候,会象老太太一样优哉游哉的过日子。
老太太倒是问了不少昨天的喜事。嫁妆多不多,新娘美不美,宴席如何之类的。又林笑着捡有意思的说了几样。尤其说到昨天席上有一道菜叫做百花齐放,以前从来没见过。老太太笑着说:“你们年轻不知道,我倒是见过好几回,这菜是宫里的菜,外头的厨子一般不会做。看来昨天做菜的说不定还有御厨呢。”
可能不是御厨,而是宏王府派过去的人。王府的厨子可能是从宫里出来的,会做宫里头的菜也不奇怪。
不过朱老太太却若有所思。
不管是嫁妆,还是宴席,甚至连宗正寺选定的那座府邸,都隐约透着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今天他们是该进宫去谢恩了吧?”
旁边徐妈妈应了一声:“按规矩是要去的,一般是面见太后和皇后娘娘…皇上一般是不会见到的。”
这可以理解,又不是公主,皇上哪那么好见的。
朱老太太笑了笑:“也不一定,宫中也好长时间没有办喜事了,说不定皇上也愿意见见新人。象我嘛,就喜欢和你们年轻人待一块儿,觉得自己也年轻起来啦。”
其他人只是笑,并没当回事。
但是还是让老太太说准了,杨重光和玉林的确见着了皇帝。赶得巧,这一天是没有大朝的,皇帝在太后那儿请了安说了会儿话,正好他们到了。不但见着了皇上,还留在宫里用了一顿御膳。事后杨重光跟朱慕贤说,虽然太后和皇上很和气,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都吃了些什么东西,出宫之后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吃饱。
第二百七十八章
李光沛已经在京里待了不少日子,玉林出阁后没几日,他就得起程回于江了。又林准备了不少东西,给母亲的,给两个弟弟的,更多的是给祖母预备的,都是药材、补品,还有佛珠和佛经。
又林挂念着祖母的身体,恨不得也跟着父亲回去了才好。李光沛安慰女儿一番,又林也不想让父亲为自己操心劳神,岔开话题问:“父亲不见妹妹一面就走吗?”
李光沛摇头:“见不见面并不要紧。知道她过得好…就行了,见面徒增烦扰,还会被有心人察觉,还是不见的好。”
虽然知道李光沛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不过又林还是难免有些黯然。她送走父亲之后,忽然想起来,父亲过去一直对玉林显得很冷漠,说不定也是因为早就预见到了来日的分离。感情越深,到时候不管是李家还是玉林,分离时都会更加痛苦。象现在这样倒也好,玉林不用太过惦记李家,家里其他人也不会因为失去了她而太难过。
李心莲的事已经告一段落,朱家把她交到李光沛手上之后,她就瞅人不备一头撞在了墙上。久病的人,也没多大力气,这一撞没把她立时撞死,但是当时人就撞昏过去了,一直昏迷不醒,拖了两天到底还是咽了气。因为她得了那种病,所以尸身已经尽快烧化了。陈婆子则是打了顿板子,灌了哑药之后远远发卖了。象她这样年纪想也知道不会再有什么好出路,又老,出不了几年力气,不过和李心莲相比,好歹她还是保住了一条命。换成别的人家,这种勾结外人谋害主子的内贼是最可恨的,活活打死的常有。
这件事情处置得很快,没给朱家其他人指手划脚的机会。
大房妯娌俩撕破了脸,倒是让二太太看了回热闹。大房越不和,越闹腾,越称二太太的心意。虽然说那个陈婆子是在韩氏院子里当差的,可是她只干点儿洒扫的粗活儿,连跑腿儿送东西这些都轮不到她,连正房都进不了,这事儿跟二房根本扯不上关系。另外还有件让二太太格外舒心的事儿——朱长安房里的一个通房丫头有喜了。
二太太现在天天巴望的是什么?不就是能早点儿抱上孙子么?朱长安成亲都三载了,媳妇一直没有动静,二太太急得不行。现在终于有好消息了,二太太自然欣喜若狂。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儿子是没问题,问题就在韩氏身上啊。生得就是一副没福气的样儿,小门小户出来的,怀不上就早该让通房丫头停了汤药,怎么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误了夫家的子嗣香烟?
而且二太太也看不上刘姨娘那妖妖娆娆的作派,一天到晚巴着男人,好象没男人就不能活似的。进门这么长时间了,倒是会黏人,也没见她揣上崽啊。
这回怀上的那个通房丫头是朱家的家生子,原来姓陈,进了二太太的院子后改了个名叫丹菊,后来二太太把她给了朱长安做房里人。她生得不算太美貌,不过人很本分,二太太就看中她勤快老实又细心,伺候主子尽心周到,才把她给的儿子。她在朱长安身边儿伺候的日子最长,现在她先有了喜,二太太也觉得理该如此。
韩氏尽管心里酸苦,也打起精神来照料丹菊的肚子。她身边的人劝着她,虽然不是自己亲生,可是生下来抱过来养,把孩子生母打发了,也是一样的。反正是个没名没份的丫鬟,到时候她要留子去母,把这个丹菊发落了,谅朱家的人也不能说什么。幸好不是那个刘姨娘有孕,她可是有名份的姨娘,又是外头纳的,没那么好处置。
她也不愿意让通房生下庶长子,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自己这么久了都怀不上,而通房刚停了汤药就传出喜讯了。韩氏知道别人在背地里怎么说她,无非是说种子是好种子,地不是好地,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什么的。她再不忿又怎么样,肚子不争气,到哪儿都没理。
韩氏的母亲听说这消息也来了一趟,无非是说让女儿多调养着,不要急躁。那个通房的孩子生下来了给抱过来养也成。可千万不要动什么歪脑筋。
韩氏低声说:“我知道…婆婆盼孙心切,相公也…”
就算动手脚,她也不会自己动手,更不会让人看出来。
反正院子里没怀上的女人不止她一个,还有刘姨娘,还有另一个通房。她们也都有理由动手,韩氏就不信刘姨娘会无动于衷。这么长时间下来她也看出来了,刘姨娘着实不安分,一心的要强好胜,时不时还想骑自己头上来呢,更不要说那两个通房了。要是丹菊先生下孩子,那刘姨娘以后的地位就要更退一步了,她肯定会盘算点别的主意。
韩氏都不用自己动手,她只要等着看着就行。要是丹菊能福大运大把孩子生下来,那她就把孩子抱过来养,把丹菊处置了就行。要是她生不下来,那是她自己没福,韩氏也没什么损失。
因为这个大麻烦,韩氏都没心思去管陈婆子那档事儿。她这院子大,二太太当时就把在园子里洒扫当差的粗使的几个人都划过来算是在这儿院儿当差。要不是出这档子事儿,韩氏都没注意到自己院子里还有这号人物。
本来呢,出了这样的事,韩氏多少也得背点嫌疑,可是因为大房内斗,倒没人拿她说事儿。她见着又林的时候,倒是为这事儿解释过几句。后来一出了丹菊怀孕的事儿,她也没心思理会这个了。丹菊现在还不显,不到三个月呢,和以前一样来给韩氏请安。韩氏看着她的时候,目光忍不住就会移到她的肚子上。
丈夫也不过就到她那儿去过一两次她就怀上了,可自己为什么好几年了都怀不上呢?自己比她差哪儿了?请的郎中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都只说要调养着——
韩氏想,还是得找郎中,找那种有名气的郎中,找太医来给她看看。别人还有说让她多去拜拜菩萨的,韩氏就算以前不大信这个,现在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不管是寻医问药还是烧香拜佛,能让她有个一男半女的,她都愿意干。
钟氏被这回的事情气得不轻,不光婆婆被哄过去了,连丈夫都不站在她这边。她抱怨了几句,倒吃了好一顿训斥。朱正铭说她没有一点儿做长嫂的度量和心胸,净想着无是生非,一家人过日子当以和为重,她如果不是先挑唆使坏,怎么会把嫌疑惹到自己身上?
钟氏先是没回过神来,接着便哭闹着和朱正铭对吵。她这么辛苦操持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们夫妻为了他们的孩子?四房有好事儿从来也想不着他们,更不能指望他们将来主动照应提携。也就是朱正铭这憨货实心眼儿把他们当一家人…
两人吵了半天,下人都不敢露头,更没法儿过来劝架。直到良哥儿的乳娘过来了,忐忑而惊惶的回报说良哥儿又发烧了,钟氏这才住了口,慌慌张张的去看儿子。
良哥儿自打上回被猫惊过之后,就一直断断续续的没彻底大好。钟氏连屋子都不敢让他出,入口的东西和衣裳更是滤了又滤筛了又筛的。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精心,儿子总是病歪歪的。四房那小子养得那么粗,却壮实得令人眼红。钟氏一想起这个就恨得牙痒痒。她总觉得肯定有人给良哥儿使了坏,象二太太,或者还有别人。可是她已经这么精细了,实在不知道别人怎么还能做手脚。
钟氏的院子鸡飞狗跳忙成一团,朱正铭自然不能和妻子再吵下去。儿子生病他自然也关切,只是…经过年前儿子开蒙的事,朱正铭多少有点心凉。儿子体弱多病,性子又软弱,将来只怕也很难有大出息。长子如此,朱正铭自然烦恼。
要是他还有其他的儿子,当然也不至于如此。
可是锦珠的孩子没了,妻子现在又是那样。
朱正铭心烦意乱。
妻子这些日子干的事儿,让他都不好意思和弟弟照面儿了。妻子总是忌惮弟弟和弟媳,生怕被他们压到头上。他记得刚成亲的时候妻子不是这样的——刚生下孩子那会儿,也很温柔。就是从接管家务之后,她就变得一天比一天陌生了。
一盏茶递到了手边,朱正铭抬起头来,一张微红的俏脸映入眼帘。
“大爷别心急,喝口茶润润喉吧。”
朱正铭没怎么留意过妻子身边的几个陪嫁丫鬟,一个紫菀开了脸给他放在屋里伺候,其他几个平时都不往他跟前凑。
“你是叫…”他一时竟然想不起这个丫鬟叫什么名儿。
“大爷,奴婢是紫莺。”
“哦…”
有时候有些话不用明说,更不用多说,尤其是一男一女之间,一个眼神,意思就都有了。
第279章
小英和书墨成了亲,感觉没什么大的变化,头发挽了起梳了妇人妇式,衣裳样子也变了,除了这些以外,她还和过去一样,说话嗓门挺大,做事风风火火的。
嗯,还一个区别就是她嫁了人,和府里其他成了家的下人一样挪到府后头那里去住了。那里一片住的都是府里头的人,倒是正好和钱嫂子做了个邻居。小两口和府里另一对管事夫妇做了邻居,住在一个院儿里,五间房,那一家占了三间,他们两人占了两间。小英勤快,手脚麻利,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书墨一身上下也拾掇的利落齐整。书墨成了亲以后,变化是明显的,一是穿戴讲究整齐了,二是脸上总带着笑,看起来傻呵呵的,脸儿好象还有点儿发福。朱慕贤笑着问他:“娶了媳妇就这么好?”
“好!好着哪。”书墨跟自家主子是没什么客气的,一边拎起装文书的红竹箧箱,一边笑呵呵的答。
朱慕贤好笑地问:“那你说说,是哪儿好?”
“娶媳妇的好处多着哪,少爷您还不知道?”
朱慕贤一笑。
这各人媳妇的好,各人自己知道。
而且有许多好处,是只能自己知道,不能同别人去分享的。
天气不冷,朱慕贤就骑着马去翰林院。到了街口,看见一位有年纪的同僚过来了,朱慕贤连忙甩蹬下马,上前招呼。
书墨心说这也就是自家公子,待人从来都这么周到客气。这种钻了一辈子书堆的酸老头儿,两袖清风,连轿行车马行的脚力钱都出不起,天天只能走着来回。换着别人,有公子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才学,这样的前程,哪会对这样的人这么客气。这些人一辈子都钻营不出头只等混个告老。
那人也笑呵呵的回了个招呼,两人一块儿朝大门那儿走。
这会儿又林正准备出门,郡主下了贴子请她,因为只单请她一个,大太太自然不能厚着脸皮跟着去。不过她跟儿媳妇说话时,话里话外那意思都是朱家对杨重光有恩,他们夫妻应该敬着长辈才是。
对于大太太的这份儿虚荣,又林并不特别反感。人总有点癖好,有弱点,大太太的弱点就是好面子希望别人捧着她。
又林耐心地跟大太太把话掰开了说。朱家对杨重光有恩这是事实,可是郡主尽管嫁进了杨家,依旧是郡主,那身份排场不是吹出来的。大太太见了她,论长幼,郡主是晚辈。可是论身份,郡主是皇室宗亲,大太太能受郡主的礼吗?是不是还得倒过来给郡主行礼?不管是受她的礼还是给她行礼,都不合适,不如不见。倒不如小辈们来往倒自在些。
大太太被儿媳妇一点才明白过来,还真是这么回事。她既不能受郡主的礼,也不愿意给郡主见礼,这见面的确很尴尬。再加上小儿媳妇说得很宛转,意思是,郡主也隔三差五的打发人送东西来,大太太这份儿从来都是很丰厚的,这也足以体现心意了。比起二房,比起其他人,大太太这都是独一份。
大太太心里舒坦了不少,点头放行让又林去了,还叮嘱:“郡主虽然年纪小,身份毕竟在那儿摆着,你说话一定要当心些,不该说的可不要乱说。”
又林点头应道:“母亲说的是,我一定留意着。”
大太太看小儿媳妇恭恭敬敬,这才心满意足。转过头来又发愁孙子的病。
良哥儿又高烧了一夜,天明时才刚退烧,丁大点儿的孩子,整天喝这些药汤补汤的,正经饭食一点儿都吃不下——这当然的,就算是个大人,一碗接一碗的灌药,那肚里也肯定没地方存饭食了。可不吃药,这病又好不了,大太太实在犯愁,刚才打发人过去看了一趟,说良哥儿吃了药又睡着了,瞅着小脸儿上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又迅速的瘪下去,真让人心疼。
幸好原哥儿很壮健,活蹦乱跳的,大太太有了年纪,手臂也没力气,昨天又林带了原哥儿去大太太那里请安,大太太想抱抱孙子,竟然都没抱起来。
谁不喜欢那聪明伶俐又健康的孩子?更不要说原哥儿生得又可爱,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瞅着人的时候真能把人的都看化了。
大太太一直觉得自己不偏心,她当然看重长孙。但其实人的心总会有些偏向,一点一点的,可能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偏重了。人来客往的,都夸赞原哥儿生得好,又机灵,将来指定是个有前程的。大太太听了当然欢喜。可人家怎么夸良哥儿呢?钟氏都不肯让他随便,整天不是这病就是那病,让人想夸也无从夸起。
象以前,大太太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良哥,再然后,想着两个孙子一人一半。现在么,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头一个总想着,这东西原哥儿喜欢不喜欢吃?喜欢不喜欢玩?连带着对生了孙子的儿媳妇脸色也好看多了。
大儿媳妇自从管上家务,对婆婆就有些阳奉阴违了,时日一久,大太太自然会察觉。连请安都渐渐敷衍起来,其他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虽然这几个月事儿赶事儿,府里两个姑娘出嫁,一位爷娶亲,又赶着锦珠的事儿,还有别的大小事情加一起,可是谁家当媳妇的不都是这么忙?也不见得就非得忙得连礼节都疏忽了吧?
大太太觉得,大儿媳妇是该敲打敲打了,不然时日长了,哪还会把婆婆放在眼里?
大老爷昨天又来了一回,还是提的朱明泽的亲事,大太太一推二六五给搪塞过去。
要是有可能,她真想立时三刻就把庶子给打发出门去,给他间屋住,饿不死他就行,省得成天在眼前晃着烦心,还惹得大老爷一直跟她这儿磨牙。可是这也只是想想,老爷子老太太还在,大太太可没有这个权利。
想一想这日子过得真是憋屈。都抱上孙子的人了,上头还婆婆压着。一堆姨娘通房庶子庶女,儿媳妇又不那么顺心,孙子到现在也只两个。
范妈妈病了一场,也清减了不少,更显老态。大太太看着这个从小相伴心腹,不由得想起来,范妈妈也只比自己大一岁半而已,岁月毕竟不饶人啊。
朱慕贤傍晚回家时,还特意绕道去了一家卖点心的老铺,各样新鲜点心都称了两斤。他时常来这儿,点心铺子的伙计都认得他了,十分殷勤的招呼,请他坐等着,点心称完包好,还额外多送了一斤用了新方子的桂花糕,说是请府上亲眷尝尝鲜,顺便也给挑挑毛病,看这口味儿是甜了还是淡了,桂花与蜜糖配的是不是合适。
朱慕贤是不大吃甜的,这些东西是买回去给家里人的。因为人多,所以买得也多。上上下下哪儿都不能漏了,连三太太那里都没落下。
桃缘居的丫鬟把点心送过去时,朱博南正好刚从书房回来。他现在正在长个头儿,半年里拔高了一截,后头跟着的小厮比他生生矮了一头,拎着书包一溜小跑才跟得上。
两拨人在院门口遇上,茯苓连忙见礼:“六少爷好。”
朱博南十分客气:“茯苓姐姐怎么来了?”
茯苓笑着说:“我们爷刚才回来时买了些点心,想着三太太和六少爷喜欢吃芋头酥和茶饼,特意打发我送来,都是才出笼的,还温着呢。”
朱博南忙说:“有劳姐姐跑这一趟,回去替我和四哥四嫂说费心。”
“不过一点儿小东西,六少爷不用这么客气。”
既然点心送到了,倒不用再进院子一趟。茯苓也不大想进去再和三太太回话。三太太这人孤僻古怪,不大好打交道。倒是六少爷人还不错,跟桃缘居的关系也好。自家爷常惦记着这个弟弟,不但捎带什么东西不忘了他,有空还替他看功课批文章。
兄弟和睦自然是好的,就是怕将来六少爷要娶个六少奶奶,就不知道如何了。兄弟关系有时候常常是让媳妇给挑唆坏的,比如大奶奶,那就不是个省油的灯。瞧人家二房,二奶奶和三奶奶时常说笑,一团和气,里外齐心,日子才能过得好嘛。
杨重光成了亲,虽然这主人姓杨,可是远近的人都管这儿叫郡主府。又林这边下车,早有管事妈妈殷勤的出来迎候。这倒不是玉林摆谱不出来接她,一来又林觉得这接不接的不过是个虚礼没有必要。再说,以玉林现在的身份,她也不适宜出来,落在别人眼里又是场是非。
两姐妹见了面,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听说李光沛已经回于江去了,玉林显得有些怅然失落,到底还是没能见上一面。不过接着她又高兴起来,又林给她带了自家腌的小菜,这个最得玉林的心。
“到了京城以后,别的都还好,就是吃不惯。”玉林小声抱怨:“我特别馋咱们家以前腌的菜心和小鱼,想得都直流口水,府里的厨子怎么都做不出这个味儿来。”
第二百八十章
玉林让人把腌的小菜装了两盘子上来,都没用筷子,捏了一根就放进嘴里:“嗯,好吃…”
她吃东西的样子和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眼睛眯了起来,嘴角弯弯的。
糟的小鱼都是只有手指头长短的,这样细的小鱼收拾起来相当费事,以前在于江的时候玉林看着又林带着仆妇们收拾,忙一下午,收获才不过一盆。至于后成怎么配料怎么腌制,那倒不重要。
“姐姐你也吃。”
“做的时候我就尝了不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吃。”
玉林笑着说:“那就都便宜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