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妈妈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乳娘抱着原哥儿出了门,胡妈妈就把刚才得的信儿告诉了又林。
厨房里出了件事——虽然是件小事。但是胡妈妈看来这事儿和于佩芸脱不了关系。
厨房里的下人经常把主子们饭桌端下来的饭菜吃了,成了家的也会打包带回去。有个厨房就是这样,看着中午那锅汤没人动过,就端回自家去了。结果家里人喝了之后,睡倒了两个,喊都喊不醒,吵嚷起来,有懂行的人看了,说这象是中了蒙汗药。
从厨房里带回去的饭菜怎么会有蒙汗药呢?
而且那锅汤是于佩芸做的,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胡妈妈这会儿是真后悔,没想着她会在吃的东西里头动手脚,幸好少爷一口也没动那汤。要不然…
也不怪胡妈妈没想到。这种手段后院儿里常有,姨娘们给男人的东西里下点儿助兴的药,好把人留住。有的时候,也有居心叵测的人给年轻姑娘下药…
可是在胡妈妈的心里头,总觉得那刘家少奶奶怎么说也是个大家的小姐,总得讲点儿身份体面,下药这种事情,总不该是她能干出来的。
现在她是明白了,人要是下作起来,跟什么出身是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大户人家的闺女照样可以不要脸皮不要廉耻。
第242章
胡妈妈不着痕迹的往门外瞥了一眼,轻声抱怨:“可是奶奶,这事儿今天是只有咱们知道,外人不清楚。可是要是表姑娘再这么折腾下去,一家子的名声都得赔进去。您看,是不是跟老太太说一声…”
又林轻声说:“今天这事儿,老太太只怕也已经知道了。老太太已经有了年纪,该让她老人家頣养天年,不该拿这些事情让她烦心才是。”
朱慕贤站在门外,从刚才说到猫吃了残汤的时候他已经听着了。
当时那汤他没喝,是因为于佩芸的态度让他不舒服。如果于佩芸的态度没那么热切和殷勤,自然一点,寻常一点,他说不定碍于面子,就真会喝个半碗。
想到那汤里居然下了那种药,再想到于佩芸今天浓妆艳抹的模样,朱慕贤只觉得一阵恶心直犯上来,扶着墙干呕了两声,什么也没有吐出来,不过却把屋里的人惊动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怎么了?”
朱慕贤转过身来,又林一脸关切,抢过来扶住他:“哪儿不舒坦?”
“没事儿。”朱慕贤摇摇头。
这种烦恶感其实并非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理上的。
就算他已经对表妹没有过去的那种感情,可是两个人曾经相处过的时光,那些年少岁月里的感情和美好回忆并不是假的。
他有时候也会怀念那段时光。
当然,那段时光之所以让他觉得美好幸福,并不单单是于佩芸的原因。
那个时候家中还没有发生变故。父亲和母亲之间的关系也没有象现在一样形同陌路。家里头和和美美的,无忧无虑——
就算只是表面上,那也曾经让他觉得快活。
可是现在于佩芸做的事,却象是把一盆污水迎面泼在了他的脸上。过去的那些记忆。那些欢笑声,那些快乐的画面,迅速都被污秽遮掩。再也找不着一丁点儿的美好之处。
又林想,他肯定是听见了。
在这件事情里头,她难受,可是朱慕贤应该比她更难受。
于佩芸做的事情令又林恶心,朱慕贤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的这种背叛和改变,应该更觉得痛心和难受。
但是现在她却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这么血淋淋的扯开丈夫的伤处,并不是一个体贴的妻子该做的事。
一直等到晚间两人都躺下了,朱慕贤却主动说起这件事情来。
“今天的事…也是我的错,我根本不应该让她进院门的。”
“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呢,她倘若在桃缘居门口吵嚷。弄得府里上下都听见看见,那也不好。”
“我总还想着,不管怎么样还是亲戚,维持一点面子上的情份——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应该和她说清楚,我和她这辈子再无可能。休说我已经娶了你,就算我现在还未婚娶,也不可能再和她在一起。给舅父的信我已经写好了,明天一早就让人送去。于家不管她的事,母亲又心软。被她几句话就哄住了,放任她在家里出出入入,绝不能再这样下去。”
“是…尤其是老爷子和老太太年纪都大了,动不得气,也不能让他们这些事情伤神操心,不然。岂不是我们的过错吗?”
“正是这个理。”
要彻底让于佩芸离开他们的生活,就必须过大太太那一关。他们是晚辈,不好顶撞违逆。那么就只能另外请长辈出面。不惊动老太太的话,最合适的人选就是朱慕贤的舅舅舅母了。朱慕贤打算请他们出面和刘家交涉,并且带于佩芸离开京城。回了老家之后,舅母应该可以给她安排一门亲事,或是对她另有妥当安排。
再放任她这么胡作妄为,只怕来日会惹出更加不可收拾的事情。
又林的脸贴在他的胸口,轻声说:“其实,你也别太生气了。当年我也见于表姑娘,她虽然任性一些,可没有现在这样的心思和作派。我猜,她嫁到刘家,大概是吃了不少苦,性情也就跟着变了。再说,她现在一个人在外头住着,不知道同什么人走得近,这下药的事情,我想也许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别人教唆的…”
“你不用帮她说话了。”朱慕贤摇摇头:“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错儿都推给别人,她得为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任。”
又林心说谁愿意给她说话了?这不是想让你心里好受点么?把责任推给坏人引诱,总会让他那种被至亲欺骗伤害的感觉稍微减轻一点儿。
她哪愿意给于佩芸解释开脱?她巴不得明天于佩芸就被送离京城,再也不会出现在眼前恶心她。有她三五不时的在大太太面前上眼药,大太太对儿媳妇的感观和态度是永远不可能好起来的。
夫妻俩小声说话,谁都没有睡意。结果原哥儿那边儿又准时醒了,乳娘抱了过来把孩子给又林喂奶。
原哥儿现在已经满百日了,不再象从前那样软趴趴的,总睡不醒。一边咕咚咕咚的大口喝奶,乌溜溜的眼珠盯着又林看。
朱慕贤伸手摸着他的头顶——胎发刚剃过,圆溜溜的一个光头,摸起来很是滑溜。
原哥儿又转过眼来看他。
朱慕贤和儿子对视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看妻子专注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把一大一小都揽进怀里。
是的,他想,他不该再为了过去的人和事情纠缠烦恼。
他现在的生活很好,有这样好的妻子,还有这么好的儿子。他得努力打拼,给他们遮风挡雨,让妻子过上好日子,让儿子将来以他这个父亲为荣。
至于母亲,他当然还是孝顺的。但孝顺有很多种方式,有的时候一味顺从并不是真的孝,大太太耳根软,脾气又急,很多事情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很多人也不用让她再见着,家里少生是非,才能融融洽洽一家和乐。
于佩芸十分沮丧,一直到回去之后才想起来问添香,那汤可倒掉了没有。
虽然她不觉得那汤有什么要紧的,但是杨奶奶之前嘱咐过她,不管那药用上没用上,过后都得把痕迹抹掉。
添香可不敢说还剩一点残渣被桃缘居的人拿去了——再说,只剩那么一点点了,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她小心翼翼地说:“都倒掉了。姑娘,天不早了,我去端晚饭来吧?”
于佩芸嗯了一声,根本没注意到添香眼中的惶恐。
今天的事情不顺利,让她十分烦躁。
表哥为了躲她,先是去了小书房,后来干脆抱病出门。
他对她,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了吗?
于佩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依然很美貌,并没有变样。
为什么他就一点儿都不喜欢她了?
是嫌弃她嫁过人吗?
曾经听别人说过,女人真的不能行差踏错,一步走错,再回头时已经一切晚矣。
她的命怎么这么苦…
于佩芸死死盯着镜子,阴鸷的神情让添香更加不敢开口了。
添香从小就伺候于佩芸,待她也是十分忠心的。
可是人的忠心也是有限度的。添香不象于佩芸那样一厢情愿,她去给朱慕贤送过信,今天更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表少爷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人了。他看着姑娘的时候,就象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但凡还念着一丝旧情,都不会是那样的眼神和表情。
而姑娘还糊涂着,不但在这事上一厢情愿,还对那个杨奶奶言听计从的。就象今天这个药,就是那个杨奶奶给她的。
添香只觉得心惊肉跳的,这药也不知道什么来路,吃了对人有没有害处。
这无事献殷勤,肯定非奸即盗。杨奶奶和她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这么帮着姑娘?
这种女人心眼太多,太会算计,她肯定不是象她说的那样,说什么和姑娘投缘,一见着姑娘就觉得亲,觉得她象姐妹——
她肯定别有所图。
只不过添香不知道她图的什么。
杨奶奶并没有向她们开口提过钱——她们也没有什么钱,姑娘也没剩下多少首饰细软了。
不是为了钱。
但是那杨奶奶也没想给姑娘牵线搭桥认识什么人…大概图的也不是姑娘的色。
她图的是什么呢。
现在该怎么办呢?再由着姑娘这么任性下去,万一惹出什么事,姑娘可能还能保住她自己,可是自己这个丫鬟就未必了。
不行,她得给自己寻个活路。
不是要背叛姑娘,只是找条后路——她才十几岁,她还想着将来嫁个靠得住的男人,好好儿的过下半辈子呢,她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把自己断送了。
她不能扔下姑娘跑了——朝廷律例,逃奴一被抓着,那是打杀不论的。
再说她又不认识人,又没什么钱,她能往哪儿跑?
不,不能跑。
添香去端了晚饭来,于佩芸根本毫无食欲,一是心里有事,二是这饭也实在谈不上可口,只吃了两口就不吃了,添香也只硬塞下去小半碗饭。
这一夜主仆二人都没有睡着,各有各的打算。
第243章
如果朱慕贤以为下药这件事对妻子的触动不大,那他就想错了。
又林只是没有说出来,但是她认为于佩芸这个人已经极其危险。
她已经走上一条歪门斜道了。今天可以给朱慕贤下这样的药,那么下次呢?下次她会给谁下药?下什么药?现在她最憎恨的人大概就是碍了她的事的人,比如自己,大概可以排头一号。还有儿子,可能也是她的眼中钉。又或者是别的人,到时候谁知道她会下什么药呢?也许到时候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运气,朱慕贤恰好没有喝下去。
不,这样不成,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
又林从来不主动算计别人,可是别人要算计她,她的家人,她也绝不能容忍。
胡妈妈看着这样的又林,心里十分欣慰。
她就知道姑娘不是个软弱的。以前在于江姑娘还没出嫁的时候,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敢欺姑娘年幼在她面前耍花样。
“要劳烦妈妈走一趟,有些话我怕她们说不清楚。”
“是,奶奶您尽管吩咐。”
于佩芸主仆两个赁房居住,是每月一吊钱另雇了一个婆子来买菜洗衣做饭。于佩芸固然不可能自己做这些粗活,就是添香这样的贴身大丫鬟也没做过这些活计。
当然了,这样在街上雇来的做零活儿的婆子不要指望她干活太尽心尽力,买菜的时候从中间扣几个子儿是常有的事,如果能买到更便宜的菜和肉。那她绝不会买贵的。
这婆子贪小便宜于佩芸也知道,可是她也没什么办法,再换一个说不定还不如她呢,起码这个婆子还没有手脚不干净偷吃偷拿。
但是现在她后悔了。
这个婆子不知道贪便宜从哪儿买的肉。吃得她上吐下泄,整整折腾了大半天。请来的郎中也不是什么好郎中,开的方子煎了药。吃了也没什么效果,一天下来她都要虚脱了。
于佩芸觉得自己头发里都充满了酸腐的怪味儿。床褥衣裳都让她弄脏了,即使已经换过,可是身上也来不及清洗。吐到最后肚里没了东西,就往外吐酸黄发绿的汁液,嘴里苦得象灌了黄连。
这是吐了胆汁吧?
她害怕起来,她不会就这么没了命吧?
不。也许这是个机会。
添香也有点小小的不舒服,不过症状比于佩芸轻微多了,郎中开的那药她喝了下去,倒是好转了不少。
当主子的能躺下养病,可是添香这会儿还得强撑着身子伺候她。
于佩芸有气无力的喊她。添香连忙应了一声端了水进去。
“你,你现在马上去朱家,告诉姨母,我病了,病的很重,让她接我们去朱家。”于佩芸一反刚才病恹恹的样子,眼里闪烁着光亮:“这是我的好机会。姨母一定会接我们去朱家的,你快去,快点儿去。别耽误功夫。”
添香的手腕被她掐得生疼,只能应了下来。
“可是我去了,姑娘这儿怎么办?”
“我没事,你快去,快去啊!”
添香腿也有点发软,强打起精神出了门。
不过出了屋子之后。风吹在脸上,也没了屋里那股怪异的让人难受的味道,人倒是舒服了不少。
她去了朱家求见大太太,大太太果然对外甥女儿十分关切要,可是犹豫了一下之后,只打发了两个人,带了药材补品跟着添香回来了。
如果是两天之前,大太太怜惜她,说不定真会把她接回去养病。可是今天一早大太太刚被朱老太太敲打过。告诉她疼惜晚辈是一回事,但她首先得端正自己的身份。她是朱家的主母,得为朱家的名声着想。她那个侄女儿都没有为亡夫服满丧期,与娘家不合,名声非常不好。大太太要是真心疼她,可以接济一二,但不要让她总往家里来。这样一个名声不好的人总是在朱家出出入入的,让旁人怎么想?闲话一传开来,一家子大小都要受连累。
大太太就算心有不甘,也不敢在这时候和老太太对着干。
外甥女儿命也够苦的了,妹妹去得早,后娘对她又不好,嫁了个痨病鬼丈夫,又守了寡,什么坏事都让她赶上了,可是别人的闲言闲语却还都冲着她去。
要是自己再不管,她不是只有死路一条吗?
于佩芸见添香回来,大太太只派人送了东西,并没有要接她过去住的意思,失望到了极点。
光送这些东西顶什么用?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这个!
“你没跟姨母说我病得很重吗?你…你该和她说,和她哭才!跟她说这儿又穷又脏没法儿养病,我过去不是一直住在他们家吗?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过去和现在能一样吗?过去您是姑娘,在朱家也只能算是做客。现在您是已经嫁过人的妇人了,名义上是刘家妇,还没有和刘家撇清关系,朱家老太太不同意,大太太也不能和婆婆硬顶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