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又不知道自己是谁,不过以为是个丫鬟,图什么?
他收留了孤寡老人和一群孩子,可见是个有爱心的,虽是看着油滑了一点,可这么小出来讨生活,不油滑点能行吗?
小丁看出了苏皎皎的不以为然,说道:“您千万别去他家!就算他说的是真的,您也别去,您可怜他们要送东西,派小的们去就行了!”
苏皎皎有点厌烦,摆摆手道:“我问过我哥再说!”
苏皎皎和阿荷一上车,就见了那一大篮子的东西,零零碎碎乱七八糟,苏皎皎摆弄了一会儿,还觉得蛮有趣的。其中有一个草编的哨子,一吹,声音尖厉清越,小丁在外面道:“县主唉,您千万别吹了,这声音忒是吓人,好像发信号救命哪!”
他这般一说苏皎皎更觉好玩儿,反而又吹了几下。
到达锦衣王府的时候,天已黄昏,大片大片的晚霞已消散,但天光甚好。
西天有青紫的云,镶着明亮的金边,还从薄薄的缝隙中透出光来,像一个碎裂将爆的火炉。
苏皎皎奔向书房去找苏岸。
苏岸正在书房里弄兰花。
“哥!我回来啦!”
苏岸头也没抬,只“嗯”了一声。苏皎皎自幼习惯于哥哥摆弄兰花,轻车熟路地凑过去道,“哥我来帮你!”
苏岸用胳膊肘拦住了苏皎皎的手,看了看她的脸:“我自己来就行,今天玩得高兴?”
苏皎皎遂在一旁坐下倒水喝,边道:“高兴!西山风景棒,山下也有很多好玩的。”说完掏出一个小荷包在苏岸面前晃了晃,“我给哥哥买的东西!”
苏岸将兰花弄好,到一旁洗手,斜了眼桌上的大荷包:“买什么东西这么多!”
“你打开就知道啦!”
苏岸擦了手在一旁坐下,专心打开荷包查看自己的礼物。首先是一枝紫檀雕刻打磨的束发簪子,苏岸仔细查看了查看,用料竟是真的!
苏皎皎有些得意地抿嘴笑了。苏岸在她的得意中摸出第二样礼物,是一个奇形怪状的砚台,荷叶的形状,两枝形态各异的半开的荷还能做笔架,质地一般,可看着还不错,苏岸复又伸手拿第三家礼物,然后放在掌心就失笑了!
这是个很大很大的草蚂蚱!
苏岸道:“你给我这么大个的草蚂蚱,是要摆在书桌上给人看吗?”
苏皎皎嫣然,取了草蚂蚱往那盆繁茂的兰花旁一放,拍手道:“你看好不好看!”
别说,秋兰苍翠,那草蚂蚱则有些青黄,一只触手轻抚兰花,倒显得憨态可掬。苏岸点了点头:“嗯,巧心思,不细看倒以为是真的,有些野趣!”
苏皎皎于是更得意,她过去扑在苏岸的背上搂着苏岸的脖子晃着他的肩:“那当然,你妹子可是有眼光啦!”
这丫头这般腻歪撒娇,苏岸也就安享了,还笑着道:“晚上就在这边用餐吧,沈嬷嬷安排厨房煮了你最爱吃的蟹黄豆腐!”
苏皎皎应是,偏卫伯要进来禀事,书房的们打开着,把这两人亲密无间的情态看个一清二楚!
这,也太不成样了,虽是兄妹,可是长大了,哪能还这么搂搂抱抱呢!
只是卫伯也不会说的,原来王爷是闲人勿近的清冷,贴身的事务连小厮也不用的,与县主如此亲近,可见是从小养大惯了的。
见卫伯来,苏皎皎还言笑着打招呼,然后她也不回避,独自去一旁角落翻看一本话本子,让卫伯和苏岸回话。
卫伯见苏岸也没有让苏皎皎回避的架势,干脆也直接说了剪子刘的事,对苏岸道:“县主纯良不疑,为了保险起见,王爷还是派人查一查。”
卫伯是门清的,要是找小厮们查,十有八九是没问题。宅子是真宅子,人是真人,说的情况都能对的上,这其中的猫腻,皆在真人真事之下,而苏皎皎是不会懂的。
苏岸笑睨了远处的苏皎皎一眼,应道:“我着人查。”
卫伯便退下去了,苏皎皎在那边从话本子里露出一张大笑脸,脆声道:“哥!赶明儿我得去青云观求个辟邪的护身符!”
苏岸狐疑。苏皎皎大笑道:“有人说我们锦衣王府阴气重,夜有鬼哭,哥哥杀气重镇得住,我就不行了,得戴上一张护身符!”
苏岸道:“我一个人,别说一个锦衣王府,便是全大周的牛鬼蛇神,我也镇得住!”
第八章 生变(三上)
这边阿荷也跟沈嬷嬷回禀了剪子刘的事,她对沈嬷嬷道:“嬷嬷,我看那剪子刘貌似光明磊落,其实心里有鬼!”
沈嬷嬷猛地抬头,拧眉道:“哦?”
阿荷依旧一脸波澜不惊:“去吃馄钝的路上,她问县主名字,县主说她叫皎皎,他却毫无感知,一点也没察觉到县主身份有问题。”
沈嬷嬷道:“你是说,他故意的?”
阿荷道:“这京城谁不知道,王爷带回了一个小县主,叫苏皎皎。那剪子刘对京城事非常熟稔,这家那家信手拈来,怎么可能不知?她知道县主在锦衣王府当差,又叫皎皎,怎么能不一惊一乍问一句,咦,你们县主不是叫皎皎吗,你个小丫头怎么敢和县主重名?连这样的话也没说出来,说明他心里有鬼,故作不知!”
沈嬷嬷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去见苏岸。苏岸正在和苏皎皎吃饭。
沈嬷嬷便自动退下了,远远地看见明月县主吃得兴高采烈,而自家王爷含笑听着,还伸手为她理了理碍眼的碎发。
王爷是非常宠爱县主的。
沈嬷嬷不知为何便有了点遗憾,她突然心疼了起来。十年时间,有这么个小女孩欢声笑语热热闹闹的,县主这要是嫁人了,王爷得多孤单冷清啊!
她陡然便思摸着,该请官媒为王爷说一门亲了!只是王爷名声在外,小家碧玉配不上,大家闺秀不愿来,这事情难办!
而咸阳郡王府的郡王妃林氏,深夜无眠。
为她值夜的大丫鬟玉露,见她辗转反侧长吁短叹地自苦,忍不住劝说道:“娘娘且宽宽心,身子垮了谁心疼您呢!”
林氏便靠着迎枕坐了起来,玉露点亮烛光,一看林氏竟是满脸泪。
她忙打了水绞了帕子给林氏擦脸:“娘娘千万保重些个,这一大家子,桩桩件件全指着您呢!”
林氏靠在迎枕上仰面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只可怜彦儿!”
玉露迟疑半晌,欲说还罢。
林氏看出了苗头:“你可是有什么法子?”
玉露便将心一定,轻声道:“娘娘您不同意这门亲事,也不是便没有办法可想。”
林氏的心顿时被勾了出来,想到这个丫鬟向来是个机智大方的,因此坐正了身子忙道:“你有什么法子,快过来说说!”
玉露道:“咱们这边不好动手,还有明月县主那边,情况大有可为。”
“哦?”林氏一时没懂,玉露道:“我有一个远房的表姐,就在锦衣王府当差,她心思细腻,为人又稳重,甚得沈嬷嬷的器重。我回头去约了我表姐出来,让她想想法子。”
林氏觉得悬:“她一个小丫头,能做些什么猫腻,锦衣王府里的奴才,大浪淘沙留下来的,没一个好惹的!”
玉露道:“娘娘您想,不需要她做些什么,只要她透出那边的一些蛛丝马迹,我们就有很多借口可以见机行事!”
林氏已然被桩婚事弄得焦头烂额灰心绝望,任何一线生机都不愿错过去,当下道:“好,那你约约你家表姐,许以重金,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利于咱们的蛛丝马迹!”
天有些蒙蒙亮了,林氏让玉露吹了灯,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议亲势在必行,但她一定会尽全力去阻止。
她于冥冥之中,有刹那间意识模糊了,然后带着深刻的愧疚淡淡地想,碧心妹妹,嫂嫂对不起你了。
苏皎皎闲暇时想起了沐柏,想到那个如松竹翠柏般挺拔俊秀的男子,那一段时间和自己同吃同住算是熟稔。虽然他只是个刑部的郎中,但是在这个偌大的京城,她认识的没有几个人,陆水横身为卫国公世子,做官做到刑部侍郎,自有与京城联系的渠道,但是沐柏一个小小跟班的,就没那么大脸面跟着家里传递消息了。
苏皎皎与苏岸说要去沐柏的家,苏岸微楞了一下,目色便有点寻味深浓。
他酙酌着措辞:“皎皎何时,与沐郎中那么熟了?”
苏皎皎一脸理所当然:“当时我们在一起吃饭,每天聊上几句,就熟了啊!”
苏岸于是笑笑,允诺道:“好!带上些礼物!”
苏皎皎就兴冲冲地带着阿荷,按照沐柏提供的地址,七拐八拐,终于在城南找到了那条旧巷子。
巷子偏窄,还离着好远,马车就进不去了,于是阿荷让人将车停在大道上,自己提着礼物跟着苏皎皎进巷子。
那巷子一看就是市井小民住的,但好在都是正经人家,路很干净,街前门口有树和乘凉的大石头,时有鸡鸣犬吠的声息,小孩子奔跑嬉笑着,不时发出一声尖叫。
对这种环境,苏皎皎是熟识的,故而她油然一种亲切的感受。还回头对阿荷嫣然一笑,有些雀跃地道:“和饶县好像!”
他们一进了巷子,最先察觉的是在外面玩的孩子,虽然苏皎皎寻常打扮,但毕竟身上衣着头上玉簪都是与众不同,小孩子没甚见识,见了长得极好穿得又好的女孩子,又新奇又害怕,胆子大的直直地盯着,胆子小的便跑回家找大人。
于是惹得几个夫人打开门来观望,苏皎皎朝人家点头笑着,便带着阿荷往前走。有胆大的妇人道:“姑娘这是找谁?”
苏皎皎道:“我找沐柏郎中家的沐大娘!”
那妇人脸上便带了敬畏的神色,指着巷子深处道:“哦,他们在最里面,你一直走,最南边那家院就是他们家!”
苏皎皎致谢了。也有爱搭讪打听的:“姑娘,你是他家啥亲戚?这么多年,沐大娘除了娘家,没见别的亲戚上门啊!”
苏皎皎言笑盈盈:“我不是亲戚,是受沐郎中所托,给家里送信来的!”
街上人恍然,私下议论。
“是阿柏捎信儿回来了!”
“听说阿柏在东南办案,可威风了!”
“怎么是个姑娘家给阿柏捎信儿啊!”
有人便把这话问出来了:“姑娘你是阿柏什么人啊?千里迢迢捎信过来!”
阿荷面有愠色,苏皎皎却毫不在意,大大方方地道:“沐郎中托付我哥哥来,可是家兄琐事缠身,就让我代为跑一趟!”
众人于是恍然大悟一般,看向苏皎皎的眼光就少了几许打量和暧昧。阿荷面色少霁,凡是苏皎皎安慰她:“乡间市井就是这样,谁家来人都打听得一清二楚,有个风吹草动的小动静也能弄得人尽皆知,咱们光明正大地来,怕什么?”
阿荷见四周少人,轻声道:“县主金枝玉叶,何必让那些人不怀好意地打量围观?”
苏皎皎一笑:“我一个卖酱菜的,还怕谁看?”
早有孩子奔到沐柏家里告诉了,故而苏皎皎看到紧南边的一个小院子里有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穿着半旧的灰布衫,迎出了门。
第八章 生变(三下)
即便苏皎皎已是家常打扮,但是还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起来。她穿得颜色虽素朴,可是料子,太精美了。
沐大娘有些炫目迟疑,这么一个青春年少,容貌出众的姑娘?找到家门上了?
故而沐大娘的眼光,也有点敌视的挑剔和打量。反倒是苏皎皎落落大方先行一礼:“沐大娘您好!我是苏皎皎,家兄在淮杭与沐郎中一起共事,先行回京,特来看望沐大娘!”
沐大娘一听也合情合理,她倒是一时没有想起苏皎皎是谁,只当苏皎皎的哥哥与自家儿子是同事,先回来了,来看看自己与她说说话递递信。
虽是很热情地将苏皎皎迎了进去,不由得心下嘀咕,这要是来的是个后生,才更正常一点。
苏皎皎装作没瞧见,言笑如常若无其事地道:“沐郎中说大娘您独居,常与娘家侄女为伴,家兄一则事务繁忙,一则怕不方便,便嘱咐我过来看望沐大娘!”
沐大娘这才一下子放下心来,当下对苏皎皎的态度就变得亲切友好,她很是亲热地拉过苏皎皎的手:“令兄真太客气了!他们同僚在外,自当互相照应。苏姑娘以后也常来家里玩呀!”
这时堂屋的门帘打开,一个细高挑皮肤有些发黑的十六七岁姑娘端着茶走出来。沐大娘招手道:“星儿快过来,这是你表哥同僚的妹妹,替她哥哥给你表哥捎信来的!”
这话有点绕,但实则里面的含义非常清楚明白。就是一个同僚的妹妹,替她哥哥送信。
但是女孩子的心思,总是容易敏感自卑。崔星儿爽朗能干,可是女孩子风吹日晒总是少了份精致,加之家境并不富有,除了手上有只泛旧的银镯,头上就只有朵红绒花。一照面白皙灵秀的苏皎皎,顿觉其高贵美丽,容光不可一世。
崔星儿有点手足无措。她不安地偷偷将带着泥点子的旧鞋子藏进自己的裙角里,可裙子不足够长,怎么也藏不住。
苏皎皎一笑施礼:“星儿姐姐好!”
崔星儿仓促还礼,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
沐大娘在一旁道:“苏姑娘快请坐吧!星儿,再去端些干果去。”
崔星儿一溜烟下去了,苏皎皎坐在院中的花椅上,沐大娘给她斟茶。苏皎皎礼让道:“大娘,我来!”
沐大娘哪能让客人斟茶,苏皎皎便用一种很是谦恭的姿势接了,阿荷站在苏皎皎的身后,将手中的礼物放在桌边上。
沐大娘瞟了一眼东西,看见苏皎皎毫不嫌弃,端着茶当真喝了,不由脸上露出笑意,亲昵熟稔地抱怨道:“苏姑娘,令兄为我家柏儿送信我们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还置办礼物!”
苏皎皎言笑道:“您是长辈,拜见长辈带礼物不是应该的吗!”
沐大娘看似笑得很慈祥。
苏皎皎言笑如常,看了庭院边种的凤仙花,笑道:“大娘您种的花儿长得真好!”
一抬头,是顶葱葱郁郁硕果累累的葫芦架,一个个酒葫芦大大小小挂了满棚,苏皎皎欣喜地抬眸,笑道:“还有这葫芦!”
上午的阳光清清透透细细碎碎地落在苏皎皎的眼眸里和唇齿上,令这么一个青葱的少女在藤叶斑驳的光影中,明亮美好得令人想屏住呼吸。
事实上沐大娘当真屏住了呼吸。
这女孩子太美了,不知柏儿是否已经见过,是否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柏儿一向孝顺,是知她的心事的。他与星儿虽没有明面上提,但两家大人早已有默契,星儿一及笄就给他们定亲的!
可是若柏儿喜欢上这个女孩子?
沐大娘一时觉得喘不上来气。这女孩子不得不说,颜色如此动人,是比星儿招人喜欢一千倍一百倍的。
幸好沐大娘脸上的异色只是一闪而过,她转而笑着招呼新奇看葫芦的苏皎皎道:“苏姑娘喜欢,我让星儿多给你摘几个回去玩!”
“好!”苏皎皎笑得眉眼弯弯。
沐大娘脸上的异色如何逃得过阿荷的眼睛,只是她看着苏皎皎一脸兴奋无知不觉的样子,按捺不动装作没看见。
沐大娘与苏皎皎对坐,闲聊般道:“不知我家柏儿,在淮扬一切可好?”
“沐郎中什么都好!”
沐大娘点点头:“他可有说何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