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盟主被杀,魔头的话就变得更少了,有时一整天都不见得说一个字。

魏庄主曾经担心他会找小柔的麻烦,但经过观察发现他似乎没有这个打算,这才稍微放心。这人从以前起便没什么是非观,做事一律跟着心情走,加上超高的武功,让他和丁一诚总是很忌惮,不过幸亏他们没下狠心把人弄死,否则这时会更被动。

他敲了敲门:“大哥,我有事想说。”

老者在里面道:“嗯。”

魏庄主推门而入,说道:“五蕴城来的消息,丁一诚被杀了。”

老者又“嗯”了一声,半点起伏都没有,仿佛死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魏庄主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便将杨家幼子另有其人的事告诉他,最后将自己的猜测说了说。老者的眼底这才有些波动:“确定是《追成散》?”

魏庄主道:“九成,不然他这么年轻,如何是你的对手?”

老者没有接话,但神色却不再死气沉沉了。

魏庄主打量他,道:“从云说你的伤虽然快要痊愈,但暂且还得养养,你上次说和阿晓会在百招之上定胜负,且他的胜率更大,我想着你不如服一点从云的药,提些内力,彻底拿下他,逼他交出秘籍。”

老者道:“他身上有灯灭毒,不可能尽全力。”

魏庄主道:“他们有纪神医,若纪神医及时赶到,兴许会解开他的毒。”

老者抬眼看他。

魏庄主不知他的打算,暗自猜测一二,问道:“大哥是想堂堂正正地打败他?”

老者道:“依我现在的年纪,哪怕拿到秘籍也没什么用,不如放手与他一战。”

魏庄主心里一沉。

这人竟不像之前那般在乎《追成散》了,他不清楚魔头这些天想的是什么,但能觉出这人似乎是要和阿晓一决生死。

可他不想这样。

他想让魔头弄死阿晓和闻人恒,甚至弄死卫晋和任少天,这样他就不怕江越以后被迫害,也就能放心地藏身了,反正有丰贤庄在,江越肯定能立足。

老者道:“还有事?”

魏庄主思考一下,道:“从云说想把阿晓抓来炼成药人,我想这事若能成,以后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

老者道:“变成药人,他能发挥十成的实力?”

魏庄主道:“这得问从云。”

老者不再理他,继续盘腿打坐。

魏庄主一看便知没戏,忍着怒气回房,皱眉沉思半天,把魏江柔叫来,想让她去劝一劝魔头。

魏江柔猛摇头:“爹,我不想去找他。”

从碎云帮回来后,魔头总是沉默地盯着她看,略微审视的目光让她特别害怕和不舒服,平时躲着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往前凑?

魏庄主道:“从云想把阿晓炼成药人。”

魏江柔只听见这个名字就有些受不了,下意识问:“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魏庄主对女儿的性子见怪不怪,说道:“因为他武功高,抓来有用,何况你想想如果他死了,小恒可能也不会活着了。”

魏江柔一呆,想起闻人恒上次的话,眼眶顿时有些红,接着目光微闪,问道:“爹,那……那有没有可能把恒哥也弄成药人?”

魏庄主看看她,虽然有点不想回答,但清楚女儿对闻人恒的执念,便道:“能,但前提是咱们可以抓到他们,现在咱们连能不能赢都是个问题。”

魏江柔懂了,低下头,沉默不语。

魏庄主并不逼她,摸摸她的头,让她回去了。

魏江柔回房后犹豫了一下,很快下定决心,鼓起勇气端着一碗茶敲响了魔头的门,怯生生地道:“我来给你送茶。”

老者对她的到来很意外,但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来劝我服药?”

魏江柔小声道:“我爹说你如果输了,很可能会死在那里。”

老者道:“死就死了。”

魏江柔一怔,咬咬唇:“可你不是答应过姑姑要照顾我家和丁家么?”

老者看着她没开口。

魏江柔道:“但钟伯伯的儿子还在阿晓手里,你不想救他出来么?我听说那个药能提高内力,你如果非想和阿晓堂堂正正打,可以不用尽全力的,只用现在的内力和他打就是了,等真到有危险的时候再……”

老者打断她:“你呢?想要什么?”

魏江柔沉默一会儿,低声道:“你在抓阿晓的时候,能不能把恒哥也抓了?”

老者道:“行。”

魏江柔面上一喜,起身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她转身想走,谁知刚刚迈出一步便察觉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吸住,紧跟着被甩过去,惊叫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眼冒金星,等回过神,她见老者不知何时起身到了她的面前。

她的脸色一白:“你……你想干什么?”

“我答应过的事会兑现,你们两家的人我会照顾,那个叫闻人恒的我也会给你抓来,”老者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居高临下看着她,“但有一件事不可以。”

魏江柔道:“什么?”

“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害死小钟后没有一点愧疚之色,更没有伤心过,现在还过来求我给你抓人,你和她完全不像,”老者的眼神骤然一冷,“这张脸你不配顶着。”

魏江柔瞬间意识到他的打算,叫道:“你你你不能这样,不不——啊——!”

等魏庄主听着惨叫声跑过来,就见女儿的脸已经被毁,且被无情地扔出了房门。他简直惊怒,看向站在门前的人:“你这是做什么?”

老者道:“这是给她的惩罚,让她以后离我远点。”

魏庄主不清楚缘由,生怕触怒他,只能先把女儿抱走,这时只听老者道:“那个药拿过来吧。”

他微微一怔,快速明白这人的意思,点点头,带着女儿去了从云的房间。

二人安抚好魏江柔,慢慢弄清了魔头下手的原因。魏庄主感觉一口怒气直冲头顶,有心想弄死魔头,但又不得不依仗对方,只能继续安抚女儿:“没事,有百草露。”

魏江柔满脸的血和泪,只一个劲地哭。

从云道:“别哭了,我这里有百草露,给你上药。”

他说着拎来药箱,取出一个药盒递给魏庄主,然后便拿出一瓶百草露,仔细地处理魏江柔的伤。

魏江柔的声音直抖:“会不会留疤?会不会?”

从云道:“不会,百草露是好药。”

魏庄主也在旁边安慰她,见她渐渐冷静,这才把人交给从云,出去给魔头送药了。魏江柔哽咽地坐了一会儿,想起一件事:“你想把阿晓炼成药人?”

从云道:“嗯。”

魏江柔道:“那你能把阿晓的脸划了么?”

从云的手一顿:“怎么?你不喜欢他的脸?”

魏江柔刚受完刺激,加之知道这人是他爹的手下,便完全没压抑自己的本性,说道:“嗯,那张脸长在男人身上像鬼一样,难看死了,我不想再看见了,你给我毁了他。”

从云盯着她看了两眼,笑道:“好,我抓到他就毁。”

魏江柔双眼一亮,终于露出被毁容后的第一个笑容,开始关心起自己脸,询问要抹多久的百草露能彻底痊愈。

“你这伤得要几个月,”从云道,“百草露是我师父几年前制的,效果其实一般,我这两天给你另配一个药膏,比百草露管用,不仅能祛疤,皮肤也会变得比以前好。”

魏江柔立刻道:“好,谢谢你。”

从云笑得万分温雅:“不客气,应该的。”

他用布条为魏江柔包扎好,目送她出门,冷冷一笑,把药箱里剩余几瓶百草露全藏了起来,暗道一声敢嫌弃我看上的那张脸,我弄死你。

第113章

丁阁主死后,尸体被方丈他们安排人敛了。

卫晋在旁边看着,脑中一瞬间闪过了“半夜去把尸体切成块”的念头,但这冲动仅仅持续片刻就消散了。

算了,他想。

人都死了,无论他切成什么样对方都没有感觉,更不会给他一个愤怒得能让他愉悦的表情,实在没用。

叶右不关心这个。

他对魏江越说完那句话便被盛家主领进了屋,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杨公子”的称呼,微微垂了一下眼。

二十年,他一直不敢对外说的名字,重新回到了他这里。

他曾想过若杨家还在,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大概江湖的人都知道他是杨公子,见了面也会客气地打声招呼。他也曾想过等真相大白,人们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时又该是什么样的光景,然而这一天真的到来,他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激动或高兴,而是心头空空寂寂的。

家都没了,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能有什么用。

他们喊完杨公子,他仍是他,杨家也不可能会回来。他想,唯一的好处大概便是他以后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去杨家的坟前祭拜了。

闻人恒看他一眼,估摸刚刚弄死一个仇家,师弟这时可能想静一静,便以师弟身子不适为由带着他离开,拉着他往后院走去,说道:“阿右。”

叶右应声,暗道另一个好处便是师兄喊他“阿右”的时候,他很喜欢听。

当然这一点,他在之前就听过很多次了。

闻人恒道:“在想什么?”

叶右并不是一个悲春伤秋的人,那点小情绪很快过去。

他下意识想告诉师兄没什么,但话在嘴里转了一圈忽然想起一件事,改口道:“在想谢均明的那壶‘风醉’没喝完。”

闻人恒道:“做梦吧。”

叶右轻叹一声,听上去颇为幽怨,好像被负心了似的

闻人恒无语:“等纪神医解了你的毒,我陪你喝个够。”

叶右道:“要是纪神医赶不及呢?”

事实上,纪神医他们是肯定赶不及的,因为他怕夜长梦多,就只给了魏海德十天的时间。这有些冒险,但白道的人多,算来算去还是他们赚。

闻人恒道:“赶不上你就老实在旁边看着,别随便动手。”

叶右道:“我也想,可魔头怕是不会让我……”

闻人恒打断他:“有我呢。”

叶右看看自家师兄,见他恰好望向自己,便识时务地闭上嘴,听话地跟着他回房休息,结果他们前脚刚到,谢均明和百里长老后脚就来了。

谢均明看着叶右,笑得特别好看。

叶右挑眉。

谢均明道:“我才知道原来卫晋也是你的人。”

他先前还在奇怪阿右怎么一听丁喜来被送走便决定对上丁一诚,闹了半天是阿右算好了丁一诚可能会把人交给卫晋。他们之间肯定已商量妥当,所以卫晋才能在阿右与丁一诚对峙的时候赶回来捅刀。

叶右笑眯眯地道:“你又没问过我。”

谢均明便继续笑,越发好看。

当初在少林,他能猜出阿右有帮手。后来鬼相公带着药人围山,秦月眠和桃姑娘都帮了忙,他便理所当然地认为阿右的帮手是他们,也就没有问,谁知他这是“自作聪明”了。

他问道:“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最好一次全说了,免得我以后误伤。”

“没什么了,”叶右说着一顿,补充道,“哦,方小神医也是我的人。”

谢均明和百里长老同时一怔。

谢均明诧异:“那个小呆子?”

叶右解释道:“我以前救过他,他说想学医,我便让他来中原找纪神医试一试,结果还真成了。当年卫晋受伤也是因为有他和苗苗在才能把人救回来。不过他太呆,知道的不多,只是在我失忆那段日子赶来守几天罢了。”

谢均明重复道:“守几天?”

叶右一本正经道:“因为我太虚弱。”

这可是一句实话。

他失忆的时候确实是最虚弱的,只要吐三次血便会功亏一篑。

不过他知道师兄肯定会带他去找纪神医看病,因此提前把《追成散》的事对小神医说了,所以小神医赶来后能准确说出他的情况,并顺利守在了他身边。如此一来,若真有个万一,长老们来不及点他的死穴,小神医则会代劳,若小神医也来不及,还有卫晋在呢。

谢均明能听出他不想多谈,看他一眼,倒是没有再问。

叶右见他勉强满意了,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谢均明问道:“下一步是去华杨城?”

叶右道:“当然,我总得说话算数,从这里到华杨城差不多就要十天。”

谢均明道:“魏海德应该在华杨城吧?”

“八成是,”叶右笑着眯起眼,“这多好,要么他待着不动,我直接去华杨城宰他,要么是他带着人赶过来和咱们在半路遇见,我还能省些工夫。”

谢均明道:“那个魔头……”

话未说完,只听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房门被敲了两下。

沉虹推门进来,满脸的震惊:“哥,我刚回来就听说丁一诚死了,卫晋是蒋家后人,而你是杨家的人,真的假的?”

叶右道:“真的。”

沉虹看看他又看看谢均明,怒道:“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还是不是兄弟?”

叶右笑道:“你当然不是最后一个。”

沉虹道:“真的?”

叶右道:“小白小梅他们和我大哥都还不知道呢。”

沉虹默默反应一下,感觉得到了一丝安慰,便跑过去紧挨着他坐好,眨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特别心疼。

叶右把他的脸推开,问道:“怎么就你自己?水帮主呢?”

沉虹的表情有点僵。

他每次装可怜被人救下都想给人留点好印象,所以水帮主说想送他回家,他同意了,想着随便找个地方把人打发掉再回来便是,结果半路上聊了几句后他得知对方也要来盛家,这才认命,又折了回来。

不过他没给那傻子破口大骂的机会,因为他进了盛家就跑了。

他说道:“他大概在和侠客们说话吧,谁知道呢,我没管他。”

几人一齐看向他。

沉虹道:“怎么?”

叶右道:“他是碎云帮的帮主。”

沉虹道:“我知道啊,他说过。”

叶右道:“那你也该知道我上次给魏海德下套,就是在碎云帮吧?”

“嗯,等等,你别告诉我他是来找你们的……”沉虹的话说到一半,只听房门又被敲响了,他立刻可怜地看着闻人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