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右道:“嗯,这是帮主,他是来找我们的。”
几人说话的工夫,碎云帮帮主已翻身下马,大步冲过去把那两个小流氓收拾了,简直干净利落。寨主惊呆了,沉默地看着他,心里唯一的念头是自己的酒没了。
碎云帮帮主扫见附近有不少江湖侠客,立刻怒了:“真是世风日下,白道的侠客竟然到了见死不救的地步!”
侠客们太无辜了,不受这个气,问道:“阁下是谁?”
帮主道:“碎云帮帮主。”
碎云帮是偏中立的门派,严格说并不是纯粹的白道门派,且基本不掺和江湖纷争。
侠客们估摸他可能不认识这个人,解释道:“帮主误会了,你旁边这位是男的,乃沉虹寨的寨主沉虹,今年三十。”
帮主不可思议地看向身边的人:“你是男的?”
沉虹仰起头,咬着嘴唇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湿漉漉的,万分可怜。
帮主回头看着侠客,怒道:“这明明就是个姑娘!”
侠客们:“……”
侠客们有心想过去把沉虹的衣服扒了,但都知道谢均明他们正在旁边的酒楼里,只能不和他一般见识,用颤抖的手抓牢剑,扭头走了。
楼上看戏的几位见帮主在安抚沉虹,好像要送他回家,便决定不现身,等看这二人走远了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坐了回去。
谢均明把酒壶一推:“喝么?”
叶右看着师兄:“那帮主是来找你的,你不回盛家?”
闻人恒道:“一杯。”
叶右于是不赶他了,见谢均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便愉悦地端起来抿了一口,满足地喟叹,问道:“你出门除了找我玩,没别的事?”
“倒是有一件,”谢均明道,“今早吃饭的时候,我在饭桌上没看见丁喜来。”
叶右道:“被送走了?”
谢均明道:“嗯,我问丁阁主,他说昨晚接到家里送的消息,说是丁老夫人身子不好想见见孙子,便让丁喜来回去了。”
叶右道:“这理由找得挺好。”
他端起酒杯想喝第二口,旁边却伸来一只手——闻人恒拿过杯子,把剩下的全喝了。
闻人恒温和道:“我说一杯,没说让你一个人喝完。”
叶右无奈,但转念一想师兄能同意他喝一口已经不错了,便见好就收,起身道:“走,回去。”
谢均明道:“想怎么做?”
叶右眯起眼:“昨天魏江越拿的信似乎不是盟主写的,我去问问丁阁主是不是他写的。”
谢均明一听就知他这是想直接对上姓丁的,立刻来了精神,急忙跟着他走了。
第110章
叶右几人回去的时候,前辈们都在前厅坐着喝茶,见他进门,他们都看了一眼。
葛帮主昨晚已从儿子的口中得知某件震惊的事,有一肚子的话想问晓公子,便主动打招呼:“晓公子昨晚没回来?吃饭了么?”
叶右道:“吃完了。”
他找地方坐下,看着丁阁主:“听说丁老夫人身子不适?”
丁阁主淡淡地“嗯”了一声。
“上了年纪本就容易生病,老夫人享了这么多年的清福比较金贵,更得注意,”叶右道,“师兄,记得派人去好好探望一下。”
闻人恒道:“一会儿安排。”
丁阁主的眸色微微一冷。
几位前辈都是老江湖,立刻从这话里嗅出几分不对。
他们看看晓公子和丁阁主,有几个想起昨晚丁阁主落水时晓公子就在旁边,且后来晓公子就被闻人恒带了出去,估计昨晚的事可能不是走神那么简单。
王家主、葛帮主和葛少帮主是知道内情的,后两人不禁紧张地屏住了呼吸,而王家主与白子有杀父之仇,加了一句:“我也派人去看看,聊表心意。”
其余几位帮主不明所以,只能随大流,纷纷表示也要探望。
丁阁主道:“不用,小毛病不碍事。”
“都病到要见孙子的地步了,怎么会是小毛病?”叶右道,“丁阁主因为棋局的事不能回家,我等十分愧疚,别人不去,我和师兄是一定要去的。”
几位前辈想,晓公子和闻人恒是黑子,这么说倒是合情合理。
但为何他们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像是要针锋相对似的?
嗅出几分火气的帮主不再开口,静观其变。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对视一眼,迟疑地看看这二人,有些不知该怎么问。
丁阁主握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紧了紧,特别想把面前的两个人宰了,但他到底没有失去理智,在心里猜测这人的打算,暗忖他们莫不是要直接摊开?可他们又没证据。
慈元方丈开了口:“晓施主身子怎么样了?不如回房休息休息?”
“劳烦方丈挂心,晚辈这几天觉得还行,何况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晚辈的仇眼看要报,心情比较好,”叶右道,“咱们来说说正事,二公子昨天带来的信大家都看过了,葛帮主说那不是盟主的笔迹,对吧?”
葛帮主顿时猜出他的打算,感觉额头要冒冷汗,特别想告诉他仅凭一两封信定不了丁阁主的罪,但还没等使眼色他便想到晓公子很聪明,兴许是有后手。
他于是说道:“看着不像,但不排除盟主故意换笔体的可能。”
叶右道:“几位前辈是怎么想的?”
葛帮主作为定天书院的帮主,在鉴定笔体的事情上要比众人都厉害,几位前辈自然没有异议。韩帮主问道:“晓公子难道有别的看法?”
叶右道:“我不认为是盟主写的,前辈们想想看,盟主可是魔头的家仆,谁那样称呼魔头都行,但盟主不会的。”
几位前辈点头,暗道也是。
丁阁主冷淡道:“也可能信上指的不是那个魔头,而是当时江湖上出现的一个魔头。”
叶右笑着问:“丁阁主这么清楚,信该不会是你写的吧?”
这话差点把人惊得魂飞魄散。
前辈们猛地看向这二人,心思转得飞快,晓公子可是黑子,他自进门起就和丁阁主有些不对付,难道丁阁主也有问题不成?
丁阁主的眼神冷了些:“你胡扯什么?我只是照实分析。”
叶右道:“行,那丁阁主再替晚辈分析一下,魏庄主和盟主这些年都是一伙的,手里还握着这么多药人,二十年来怎么不对你下手?我要是他们,多栽赃嫁祸几次,你早就完了,哪里能容得下你们灵剑阁和丰贤庄一起做大?”
他微微一顿,“说起来,你和魏庄主当年好像就是‘屠魔’一事之后才慢慢做大的。”
在场的可没几个是傻子,立刻有人坐不住了:“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说我和姓魏的胖子是一伙的,”丁阁主道,“他前几天给魔头设套,对方的手下来得很快,他觉得胖子临走前只接触过我一个人,肯定是我替胖子传的消息,昨天晚上我们也是因为这事才闹起来的。”
“这……”几位前辈道,“这也不一定啊,可能是魏庄主提前做好了安排,或是在半路上就和手下会合了。”
叶右笑了笑:“丁一诚,你一定是觉得我手里若有证据,早在魏海德走的时候就揭发你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所以你昨天才只是把丁喜来送走,自己却选择了留下,对吧?”
他这次干脆直呼了丁阁主和魏庄主的名字,可见是相当不客气了。
几位前辈不再插嘴,静静看着。
叶右望着丁阁主:“你太自以为是了。”
谢均明嘴角的笑意微微加深。
他看出阿右是打算对上姓丁的,但没想到竟会这么直接,这人到底想怎么做?
他忍不住瞥一眼身边的闻人恒,见对方在往外瞅,便也看了看,接着就对上一个熟悉的人影,只见卫晋一身狼狈,从外面窜了进来:“阁主!”
丁阁主正满脸寒霜,思考阿晓他们是不是有自己的把柄,此刻见到他,神色猛地一变:“你怎么回来了?”
卫晋道:“回阁主,我们在半路遭人偷袭,属下便把少爷交给小路他们,独自引开了那些人,后来属下想办法擒住了一个,见他身上挂着双极门的令牌,就急忙赶了回来。”
“欺人太甚!”丁阁主霍然起身,冷冷地看向阿晓和闻人恒,沉声道,“先是小钟,后是江越,现在又是喜来,你们是不是想擒下喜来逼我认罪?姓魏的是不是也被你们逼过?上次我们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实话,我倒想知道这有没有你们的事?”
叶右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威胁他?可那两封信怎么说?”
丁阁主道:“秘籍都能是八九年前写的,弄一两封信有什么难的?”
叶右道:“那我师父的事呢?”
丁阁主道:“谁亲眼见过那张所谓的小条?”
叶右笑了:“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连盟主都是我逼的?他也不是什么魔头的家仆?”
“不是没可能,他是家仆的事也是你们说的,若你以小钟的命威胁他,交给他一个信物让他去找魔头,他肯定去,”丁阁主上前一步,冷冷道,“你现在告诉我,你消失的这十年去哪了?”
这一来一去,发展得实在太快。
几位前辈简直要跟不上,他们的思绪上一刻还停在“丁阁主是不是有问题”“晓公子和闻人恒竟要绑人”的上面,结果下一刻就成了这样。
他们猛地发现,经过丁阁主的一番话,事情似乎变了一个样——毕竟盟主和魏庄主都是主动走的,而他们至今为止还没有铁证。
丁阁主看向方丈等人:“虽然我看那个胖子一直不顺眼,但我不想冤枉好人,这事究竟如何,一定得查清……”
话音未落,他只觉身后来风。
由于离得太近,他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堪堪偏离一点。
紧接着只听“噗”的一声,一把匕首插入后腰,几乎全部没入。
他连忙转身后退,看清背后捅刀的人,神色一沉:“你……”
几位前辈仍然没回神,这时见到变故,有的甚至没控制住惊呼了一声,齐刷刷看向捅人的卫晋。
卫晋看着表情扭曲的丁阁主,顿时哈哈大笑,一扫之前的狼狈,笑出了几分狂妄和嚣张:“痛快,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姓丁的,我真该谢谢你当初没杀我!”
叶右笑眯眯地在旁边问:“爽么?”
卫晋笑道:“爽。”
这真是那个常年绷着脸的卫晋?被附身了么!
几位前辈惊愕地看着他,玄阳掌门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卫晋正要开口,却扫见丁阁主要向外跃,急忙闪身拦住他,然而丁阁主毕竟是江湖两大高手之一,哪怕受了伤也不可小觑,加上身边还跟着两名“月影”的人,卫晋一时不察便让人逃了出去。
丁阁主第一件事便是把“月影”的人召集过来。
几位前辈追出门时就见“月影”的人已经赶到,将他团团护住了。
卫晋迈下台阶:“你们若还认我这个队长,就给我让开!”
“月影”的人微微一怔,接着只听同伴道:“他不是队长,刚刚是他捅了阁主!”
“我是你们的队长,”卫晋道,“我以前告诉过你们什么?‘月影’代表江湖正义,你们一定要能明辨是非。”
“月影”的人暗道这确实是队长,一时迟疑。
卫晋道:“咱们这位阁主是白子之一,你们让开,别助纣为虐。”
他回头看一眼几位前辈,说道:“我乃蒋家后人,二十年前,魔头带着丁魏二人屠杀了我整整一族的人,丁一诚见我没咽气,便带回去下药,改了我的记忆,取名卫晋。”
这事太过骇然。
几位前辈、“月影”的人和听到动静赶来的侠客的神色都是一变:“——什么?!”
卫晋道:“六年前,我因一个任务意外中毒,因祸得福冲开药性,回到灵剑阁之后便收敛性子给他当狗,为的就是这一天,”他看着丁阁主,声音骤然一冷,“姓丁的,是男人就痛快点出来领死!”
第111章
丁阁主被手下扶着,后腰仍插着匕首。
“月影”的人不敢随便拔,只点了他的穴道止血。
不过这根本没用,因为丁阁主很快觉出伤口在发麻,且渐渐要蔓延到四肢,显然刀上有毒——卫晋这些年破天荒在外人面前卑鄙下作两次,结果全用在了他身上。
他拨开嘴里的机关,将藏着的从云特制的解毒药服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杀意,问道:“你把喜来怎么样了?”
卫晋道:“你说呢?我受了你这么多年的栽培,不好好报答他一下,怎么对得起你?”
丁阁主脸部的肌肉顿时一紧。
他压下喉咙里上涌的血腥气,缓缓道:“是你谁告诉你你是蒋家后人的?我若真是杀了蒋家的人,而你也真是蒋家后人,我留你做什么?”他环视一周,“换成你们,你们会么?”
侠客们猛摇头,感觉太匪夷所思。
几位前辈则早在听完卫晋的事之后便在想这个问题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道理谁都懂,更别提还是灭族的大仇,丁阁主若真的恶贯满盈,怎么着也不可能留人家的孩子,而且还任由人家坐上了“月影”的队长之位,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麻烦么?
这么一想,卫晋被骗的可能其实更大啊。
众人不禁朝那边的某人看了一眼。
叶右顶着众人的视线,慢悠悠地迈出一步,和气地问丁阁主:“你是不是想说他是被我下了药,篡改了记忆?”
“不是没这个可能,”丁阁主冷着脸道,“再说,若真是我下的药,我难道不担心他有一天会解开药性?”
叶右道:“就因为你不担心,所以才下的,不是么?”
周围立即响起一片嘈杂,侠客们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玄阳掌门道:“晓公子,这是何意?”
“他为何要留人,那几年我和卫晋也一直在想,”叶右看向“月影”的人,“卫晋曾告诉我,你们从培训营到被选入‘月影’的整个过程,被灌输的最多的是要公正,江湖上有太多奇人异事,更有不少蛊惑人心的药,一个不慎中招就会把兄弟当仇敌,因此遇见任何事一定要有证据,查清楚了再动手,切莫冲动,是不是?”
“月影”的人应了一声。
这种类似的训诫他们都听过,且不止一次。
叶右道:“当年卫晋冲开药性,第一件事也是去查自己的身世,看看他记忆里的村子有没有他这号人,但我被拦住了。”
卫晋接话道:“他告诉我,我那么多天没消息,若真被下过药,下药的人肯定要考虑我解开药性的可能,更可能会派人去村子或蒋家的坟前守着,一旦见到我的影子,估计不等我杀回去报仇就会死在路上,与其现在去,不如以后慢慢查,所以我忍下了。”
“他养伤那段日子,是我替他查的,发现那些地方果真多了不少生人,”叶右似笑非笑扫一眼某人,“不过我如实告诉卫晋的时候,他并没全信我。”
卫晋道:“我若全信,就不是我了。”
叶右不置可否,继续道:“因此我懒得细查,便由他自己去弄清楚,但他回去后,丁一诚绝对要问他去了哪,我便提前找好一个村子,上下全打点妥当,果然卫晋回去不久,灵剑阁的人便来村子询问卫晋的事,得知确实有那么一个人养过伤,这才安心离开。”
几位前辈心下了然。
卫晋失踪的事自此便被他们蒙混过去了。
叶右道:“听到这里各位便清楚了,不管是谁被下了药、谁冲开药性,在经过如此多的训练之后,肯定不会第一时间冲动地报仇,可等他们查的时候早就晚了,哪怕有一两个侥幸没死的或聪明的想把这事捅大,要找的不是魏海德就是盟主,即便有如卫晋这样的知道魏丁二人是一伙的人,也肯定找的是盟主或少林武当,但有什么区别?”
几位前辈——包括被点名的少林和武当——都沉默了。
若没有这次的棋局,谁能想到、谁又能相信那三人是一伙的?依那三人在江湖的权势,不管谁来查,恐怕结果都是会找到无数让人信服的证据,表明是告状的人被迷惑了心智,故意冤枉丁阁主。
如果“那三人是一伙的”这一点成立,丁阁主确实有恃无恐。
但问题是,真能成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