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两碗面果然都归我了。
我趴在桌子上,撅着屁股,把脸整个埋在面碗里,像小猫小狗一样哼哧哼哧得吃。刚开始吃还好,可是面条越少就越难捞,我吃得整张脸都拱进了面条汤里,而且还经常被面条汤给呛到。边吃边懊恼,老娘在世上混了四五十年,混到这份上连个啮齿类动物都不如,好歹它们还有前爪可以用,我却不得不拼命伸长了舌头。
旁边沈墨白手里攥着个酱蹄子在啃,边啃边出神,看着我的眼神有几分复杂。
“你看这当爹的也太狠心了…”
“就是就是,自己闺女残成那样,不给肉吃就算了,也不去帮把手…”
我正吃着,忽然耳朵一竖,听到角落里有大妈们切切察察的议论声。
我用眼角瞥沈墨白。然后嘴角翘翘滑过一抹腹黑的冷笑。
哼,我让你不给我吃肉…
我酝酿了一瞬间,调整好面部肌肉,露出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抬起头,循着声音看过去。抬头时,额头上鼻尖上犹自还沾着几根面条,腮帮上沾着油腻腻的面条汤,凄惨得无以复加。
大妈们都是以生产人类作为职业的普通村妇,平时自己家就养了一帮这么大的小娃娃,一瞧见这小丫头生得肤如凝脂,眉墨唇粉,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黑珍珠似地透亮,整个人就像个巧夺天工的玩偶一般精巧,顿时觉得那个当爹的实在太黑心太没人性,太该杀千刀了!
于是两位大妈迅速行动起来,伙同着整个饭馆里的人,都开始对着沈墨白指指点点念念有词。
我看向沈墨白,笑而不语。
沈墨白终究骨子里是个极傲慢的人,被人民群众用目光鄙视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把目光投向我。
我看了看碗,又看了看他,继续笑而不语。
沈墨白压低声音说,“我沈墨白这辈子从没伺候过别人,你别指望我喂你。”
我耸耸肩,然后神色一变,神情怨艾得低下头,慢慢又凑向那两碗被我吃得不成面形的阳春面,快要碰到碗的时候,突然把头转向正围观这虐待儿童一幕的群众们,脸上挂着亮晶晶的两滴大泪珠。
于是不知真相的围观群众更加群情激奋。
“老板!”沈墨白一把把面碗从我鼻子下面夺走,压着怒气,皮笑肉不笑瞥了我一眼,“来个烧饼!”
我赶紧接话,“来三个!多放点葱花!顺便加三个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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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我们一大一小找了间客栈开房。
这小破城里也就这么一间客栈,房间规格很次,桌椅床柜看上去都比我还老上一截,然而我和沈墨白的目光同时聚焦在床上,然后万分默契得阴森森对望了一眼。
床虽然破了点,但总比睡地板好多了。这几日折腾下来,实在累得快散了,因此对那张床,老娘志在必得!
不过貌似沈人渣完全没有发扬风格尊老爱幼的想法,突然间,沈墨白毫不客气得想把我从背上揪下来,我一下反应过来,宁死不屈死死缠住他的脖子。
结果一大一小在门口缠斗了半天,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我被他揪得衣衫凌乱,他被我挠得蓬头垢面。
“小鬼,给我下来。”
沈墨白一字一句慢慢咬字道。
“沈墨白!你也太狼心狗肺了吧!!”我抓狂!用狼和狗来形容他实在是太抬举这人渣了!
被我像八爪鱼一样抱住脑袋,进而五官被我蹂躏得扭曲变形的沈墨白也怒得不轻,压低了声音说,“我数到三,放开我的脸,否则…”
沈墨白语气一向轻佻,突然被他压低声音那么一恐吓,竟然连我都感觉到了几分畏惧。我犹豫了一下,忌惮这人渣抽剑一刀把我胳膊腿儿也给砍了,只能悻悻松开。
这次沈墨白貌似是真被我惹恼了,这家伙非常暴力得拎着我的后领,把我像拎小猫一样拎到房间里,一脚踢上门,一甩手把我扔桌子上。
摔得我在桌子上滚了两圈才停住,晕的七荤八素的。
“咳咳,”我柔弱得倒在桌子上,衣衫凌乱面色潮红,气喘吁吁道,“沈墨白!你好歹是个成年人!就不能用点成年人的方法解决问题么?”
沈墨白用目光从头到脚把我鄙视了一圈,哼了一声,“行啊,你倒是说说,怎么个‘成人’法?”
我蠕动了几下坐起来,把腿一盘,胳膊肘撑在大腿上,坐得还像模像样的。
“呐,”我对他扬了下下巴,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我们来丢硬币,呸呸口误,丢铜板来决定谁来睡床。”
“噢?”沈墨白尾音阴阳怪气的,他冷冷扬了扬嘴角,眉梢一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好啊。”
“你可别反悔,”我也学着他的表情,狐狸一般对着他冷笑,“那你得让我先选。”
“随你怎么选。”
我笑得更加阴险,“听好了姓沈的:字面我睡床,图面儿你睡地板,不正不反你睡床。明白了吗?明白了你就丢吧。”
哼!我露出小人得志的得意笑容。
我让你丢!你丢啊!丢到死你也丢不到!啊哈哈…
沈墨白听完,表情空白了一秒。
然后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家伙完全没有露被坑之后应有的愤怒,反而眼睛一眯,轻声笑道,“小妞,你今天乖乖就给爷睡桌子吧。”
嗯?!我愣了一下,看到姓沈的那表情,本宫顿时有种不详的感觉。
就在我发愣的时候,沈墨白手指一曲,一枚铜钱从他指尖“嗖”得一声射出,带着一阵劲风,“当”得一声稳稳直直埋进我手边的木桌子里!
我瞪着手边上那枚整个都嵌进桌子里的硬币,目!瞪!口!呆!
“中间,不正不反,我赢了。”沈墨白扬眉,那气场一下从乌云密布变成了万里晴空加礼炮齐鸣。
他走到我旁边,优雅抬起手指放在我脑门儿前,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咚”得一声,手指一弹,敲在我的脑门上。
我被弹得整个脑袋向后一仰,“嗷”得惨叫一声,再一次柔弱得倒在了桌子上。
“沈、沈墨白…”我眼眶迅速泛红,“你、你给我记住!!”
不行!我要忍住!!
我用力吸了吸鼻子,霸气得把又有破堤而出的眼泪鼻涕给吸回去。
“时间不早了,我先睡了。”沈墨白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边哼着没调子的小曲,一边动作慵懒地脱衣服,向着床走去。
我有怒不能发,憋得血气上涌,面红耳赤。
我磨牙,狠狠地磨!
我竟然下了个套自己钻进去了!擦!
看沈墨白一副市井流氓小无赖的样,怎么就忘了他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呢!!!
身体缩小了难道我大脑也缩小了,相对智商也下降了?!!!
嗷!!!白玉蛟你这个少脑子的笨蛋!!!
嗷!!!沈墨白你这个杀千刀的人渣!!!
沈墨白吹了灯,衣服一脱,倒头就睡。说起来,古代人的夜生活还真是贫乏。
我在硬邦邦的桌子上躺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忸忸怩怩道,“喂,我说你至少分我一床被子啊!”
床上窸窸窣窣动了一会儿,然后我看到黑暗中一个东西飞过来,一下蒙住了我的头脸。把那东西扯起来摸了几下,闻了闻,我顿时又火冒三丈。
“沈墨白!谁要你的臭衣服!”语落,我又作势要给他扔回去,但是随即转念又想,报复敌人的前提是绝对不能损害自己的利益,就算是件臭袍子也比没有好吧?
于是我扯着那件衣服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把那破衣服给垫在了桌子上,故意在上面滚来滚去,把它给揉皱得七零八落!甚至还冒出了干脆在上面嘘嘘的猥琐念头。
入睡之前,我被硬邦邦的桌子铬得腰疼。幽怨地念叨,早知当初就该学学小龙女,那么不挑床,扯根绳也能睡…接着转念接着念叨,天煞的,我现在这副残样到底要怎么混下去啊?恢复成原来那样是不指望了,手脚还有没有救还是个未知数,难道我必须学裘千尺练个用嘴巴发射枣核丁的特技?
…不行啊,我又不是凤姐,我这个嘴巴装弹量也太小了,顶多当左轮手枪用,万一碰到了需要一梭子子弹才能解决的敌人我不是玩完了嘛?
然后…然后我就这么漫无边际痴心妄想胡思乱想得睡着了。
一天不掐闲得慌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跟沈墨白抢被子抢醒了,确切的说,是抢沈墨白那件破衣服。
“唔…”我眼睁睁看着暖洋洋的被子被抢走,泪眼汪汪在桌子上撒泼打滚,“你、你就不能换一件穿嘛?!”
沈墨白打了个呵欠,理所应当似地说了句,“我就这一件衣服。”
啥?
我呆呆盯着沈墨白的背影。
这家伙边伸懒腰边晃晃悠悠走向雕花面盆架,用铜盆里的冷水悠闲得洗脸。他此时正撅着屁股对我,屁股上正好有两个巴掌大的鞋底印。
这一下我清醒了七八分,眉心一簇,眉梢一挑,开始打量这个姓沈的神秘人渣。
像沈墨白这样的武功,在武林后辈中绝对是拔尖的佼佼者,别说是后辈,就算把少林峨眉武当的大和尚老尼姑算进去,他武功也杀得进前十。
他年纪轻轻,又顶着沈家遗后的身份混江湖,看在他苦大仇深的身世和天资绝佳的份上,早就该混出名头了,不应该是这幅穷酸落魄的样子啊。
然而,这人渣行走江湖却连个行李都没有,身无分文,整个一无业行乞人员的扮相。
但说他没钱吧,他身上那把不轻易祭出来的佩剑,腰间那把破笛子,还有套在我脖子上乌金锁,却又都算得上这世间绝无仅有价值连城的宝贝。
还有,这家伙眼看几十人在面前被削得七零八落都面不改色,绝不会是什么善类。
另外,这家伙虽然举止轻浮却不粗俗,就算装得和市井泼皮一般,但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却很难藏得住,绝不是正宗的流氓无赖。
我综合分析了一通,结果更加摸不着头脑。
姓沈的家伙到底什么来头?
别是什么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杀人狂、采花贼吧?
不过…管他是什么货色!老娘才不想知道呢!
知道能有什么好处?知道对方身份,目的无非只有一个,就是今后能有再次相逢,要么寻仇要么叙旧。
我可一点也不想再看到他这张清热解毒败火的脸了!
恨不得立马跟这人渣男一拍两散,永世老死不相往来!
我正发呆,听到沈墨白漫不经心的声音飘过来。
“你想什么呢?盯着我背后看了这么久?”
想怎么一刀插死你!
我恶狠狠心里骂了一句,脸上装得一副茫然无辜的样子,“沈叔叔,我没有手…”
“嗯?所以呢?”沈墨白直起腰,擦了把脸,有点好笑地看着我。
“所以,头发,我没法自己梳。”我说着,左右晃了晃脑袋,两个散乱得像大菊花似地丸子发髻随着我的动作在脑袋两侧做往返运动。
“…”
沈墨白表情再一次空白了一秒,随即,沈大灰狼嘴巴一咧,开心的笑了…
半柱香之后…
我眯着眼睛。
我不是故意想眯着的。
我眯着眼睛,是因为沈墨白对我做了很黄很暴力的事,以至于我不得不眯着。
妈的!!这个人渣!!!!
把辫子给我扎得也太紧了吧!!
眼睛都被扯成一条线了!!!!!
这厢,沈墨白正对着我的脸,目不转睛看了几秒。
他嘴角含笑,脊背绷紧。
最后,这人渣终于绷不住了,“噗——”得一声笑喷了。
“…”
擦!人渣!你给我记住!!
——————————萝莉的悲剧时间分割线————————
我本来以为,行走江湖、武功盖世的大侠们都是大款,没想到,这其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
巨大幻觉…
沈墨白这人渣他实在太穷了太穷了太穷了,穷得我都找不到形容词来修饰他究竟有多穷了!
下楼付房前的时候,沈墨白这个BT竟然把我脚上那双绣花鞋给脱了,拿去给老板抵债。老板家碰巧有个我这么大的黄毛小丫头,于是装模作样唠叨了两句就欣然接受了。
我光着脚眼看着我那双做工精良的牛皮底小鞋被夺走,眼泪刷刷得飚。
沈墨白这厢笑的像大狐狸,拍拍我的屁股安慰道,“反正你的脚也不能用,要鞋子干吗?”
我泪眼婆娑瞪着沈墨白,看到那厮脸上小人得志的卑鄙笑容,顿时明白了,这丫是在报屁股上的两脚之仇!
我于是嘤嘤嘤嘤得哭,一边哭一边把光光的脚丫子往他衣襟里塞,拽着他的头发抹鼻涕擦眼泪。
沈墨白似乎是没想到我竟然耍无赖,顿时暴走了,做破罐子破摔状作势要把我砸死在地上,掌柜的顿时被震惊了,胡子头发都炸毛了,扑过来一把把沈墨白的大腿团团给抱住。
我被沈墨白举在空中,嘶声裂肺得哭喊,“爹啊!!!~~~~~~”
底下掌柜大伯抱着沈墨白的腿,同样在哭喊,“不要啊!~~~~”
啧,这场景有点诡异的违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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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刹宫名字虽然很西域,但其实它的总坛却在西蜀剑阁。
“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总坛挑在那里的确很符合魔教风格,蜀北屏障、两川咽喉,守剑门天险,易守难攻,因此几百年下来,梵刹宫稳居蜀中,俯视中原武林,数次被围,却从未被成功攻破。
冷不丁提到这里,是因为我和沈墨白在九曲十八弯山路上绕了十天半个月,终于下了山路,在官道尽头看到了座颇为壮观的城——锦官城。
一个城能被“锦”字形容,可见其风致的繁华锦绣。只是将“锦官”二字在口中玩味,便仿佛见白露沾花清露欲垂的景色。
锦官城就在剑阁脚底下,剑阁虽然安全,但是荒山老林人烟稀少,无聊得很,哪有锦官城来的繁华有趣?其实,头几年当宫主时,我是曾想过干脆拿下锦官城捞个城主当当。
尽管附近有青城山的九华派,峨眉山的尼姑派,还有藏在隐于市井的唐门,但这些门派听起来厉害,其实近些年来后继无人,只剩下个空架子,根本不足畏惧。况且,这些名门大派最善于相互猜忌,用些计策就足以捣腾得他们人仰马翻,甚至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但,后来考虑到两点,我放弃了这个想法。
其一,我这人虽然经常在江湖上闹事,杀个人放个火,但说到底是个极懒极没野心的人,称霸武林一统江湖什么的劳心费力,老娘从来没想过。
第二,芙蓉城里小吃从古起就闻名天下。从腌卤到凉拌冷食,从锅煎蜜饯到糕点汤元,从蒸煮烘烤到油酥油炸,样样都惹得人馋嘴。我就怕万一吞了锦官城之后,自己恶名在外,吓得百姓外逃,以后反而没得这些点心吃。
我正出神想着以前的事,忽然听到背后的沈墨白似乎自言自语一般说道,“这座锦官城就在白玉蛟的眼皮底下,竟然安然无恙这么多年。只是祸福难测,若是哪天,白玉蛟她一个不高兴,千万铁骑碾过去,啧啧,岂不是可怜了这里的三千里芙蓉花。”
我嗤之以鼻得哼了一声。
老娘怎么想的,岂是你这种凡夫俗子能揣测的。
沈墨白居高临下瞥了我一眼,浅笑,“莫非,她一直缩在剑阁里,是怕了‘玉宇琼楼’?”
我脸色猛然一变,猛然抬眸看向他。
我盯着他,看到他眸子里那个幼嫩的女孩,在一瞬间散发出了令人胆寒的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