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蒋嬷嬷那吃了翔的脸色,傅萦就越加肯定了凉糕有问题,笑着道:“嬷嬷为祖母办事辛苦了,又顶着毒日头请大夫来给我瞧病,我着实过意不去,今儿个就借花献佛,你好歹将那几块凉糕都用了,我才心安呢。”
蒋嬷嬷这下子便有些怀疑,偷瞄了傅萦一眼。
又看了看傅萦手边还剩下了大半的凉糕。
莫非她已知道了?才逼着她来吃?
她若表现的太明显,不但他们不会用这凉糕,自己也会被怀疑问责。
她这里不过五块,还是少数呢,想必以她的身子应当无碍的,据说七小姐现在特别贪吃。这么好吃的凉糕她一定会忍不住用的!
一想到傅萦会用,蒋嬷嬷就放开了,视死如归的将五小块凉糕都用了。
傅萦吩咐梳云去送蒋嬷嬷出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宋氏才道:“萦萦,不过是个下人,不肯接受你的好意也就罢了,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傅萦笑了一下,“即便是祖母的陪房,她也只是个下人,在咱们面前摆出那张脸来什么意思!她既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仆,我便教教她。免得日后得了机会遇上什么贵人冒撞丢了老命。”
宋氏便点头,“如今你做事越发的老道了,娘也放心了。”果真是逆境让人成长啊!
见气氛有些紧绷,俞姨娘就道:“七姑娘不是说要与四姑娘分凉糕吃吗?”
傅萦唇角翕动,到底是没贸贸然将凉糕有问题的猜测说出来。
大家都知道,这是傅敏初命人送来的,在未曾调查清楚之前,她绝不愿意相信五哥那样单纯的人有坏心!
现在若说出来,难免产生误会。
但是以她素日那爱吃的属性,若是毫无缘由的就说不想吃了,别人也不信。
思及此,傅萦道:“我手才刚弄脏了,梳云,先打水来我洗手。珍玉,去请我四姐姐来啊。”
第十四章算账
“是,姑娘。”梳云便去黑漆脸盆架子端了黄铜盆到傅萦面前。
珍玉则是小跑着往外头厢房去请傅薏来。她主子平日里懒洋洋的,唯独吃上积极,四姑娘晚些吃凉糕倒是不打紧,可要她主子久等就是她的不是了。
傅萦还不知自己在珍玉心中的形象已经彻底沦为一吃货,这会儿只在心中掂掇着做法,打定了主意便接过梳云递来的帕子擦了手,又回手去拿放在桌上的纨扇。
她今日穿着浅蓝的宽袖绫袄,袖子恰遮住她的手掌,只露出葱白般的手指。而宽袖遮掩之下,她的腕子就碰上了那碟凉糕。
也不过是拿起纨扇一眨眼的功夫,整碟点心就被她“不留神”扫落下来,碎瓷声响起,浅米分透明的凉糕跌在地上,摔的变了形。
饶是知道这糕有问题,看着那米分嫩诱人的美味染尘,傅萦还是嘴角抽了抽。
宋氏眼瞧着爱女那副表情,无奈的道:“姑娘家,毛手毛脚什么样子。”
一旁服侍的俞姨娘和婢女都低了头。
问题就不在毛手毛脚,是在她那个爱吃上好吗,为凉糕默了个哀算是怎么回事啊。
傅薏进门来时,碎瓷和脏污的凉糕都被婢女清扫干净了,听了傅萦的解释,就笑道:“那凉糕是用时新的果子调味的,你若喜欢,咱们这就去小厨房制一些来?”
平日里三房的伙食都是大厨房负责的,到了时辰就去提食盒,要额外吃些什么也是各房自个儿添钱单去做。
可自打三婶当了家,又听钱妈妈说长房选的婢女都紧着那些善肴馔的,就是七姑娘身边两个大丫鬟其中一个也是全灶。为了投其所好,三婶就给东跨院开了小厨房,方便热茶不说,一些简单的小吃点心也方便制。
傅萦闻言就看了一眼院门口做了小厨房的倒座,犹豫了半晌才道:“不去了,太麻烦,让祥云去制吧。“傅薏默了一下,又爱吃又懒得动,这样任性不太好吧…
珍玉和祥云去小厨房重新制凉糕时,蒋嬷嬷正在痛苦之中。
才刚走回上院的路上就止不住的出虚恭,到这会儿已拉了四五次,浑身都没了力气,瘫在净房门前的台阶上起不来。
老太太在屋里已等了一会子,见蒋嬷嬷还不来回话,就吩咐了婢女出来问问,眼见着蒋嬷嬷这会儿人也蔫儿了脸也黄了,就惶急的去回老太太。
“…蒋嬷嬷是回来了,只是这会子不大好。”“不大好?怎么个不大好?”老太太很是奇怪,才刚人出去时候还好端端的,不过是引着大夫去了一趟上院,给七丫头瞧瞧伤势也好给廖氏那个老帮菜看看她也是关心孙女的,怎么蒋嬷嬷就会不太好?
难道那个泼妇还打人不成!?
思及此,老太太就起身要往蒋嬷嬷所居的倒座去。
小丫头却犹豫着将人拦下,“老太太,蒋嬷嬷人在净房呢,那地儿腌臜,要不还是婢子将人叫来吧。”
老太太一窒,就坐下吩咐人去叫人来。
蒋嬷嬷是被两个小丫头搀进来的。老太太乍一看她路都走不稳,还真以为她被廖氏当了靶子。
不过仔细一看,她头发一丝不乱,身上也整齐,根本不像是被暴戾对待过,这才放了心:“你怎么一回事?”
蒋嬷嬷有气无力的道:“才刚去东跨院,七姑娘抬爱,赐了老奴凉糕。吃了一碟子回来就不大好了。去外头去的我腿都软了,老太太,奴婢怕是不成了,往后在不能服侍您。”
蒋嬷嬷与老太太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关系自然不比寻常。一见蒋嬷嬷这样,老太太也动了气:“你是说七丫头给你的凉糕有问题?”
谁敢这么说?七姑娘再不好也是老太太的嫡亲孙女,她再亲不过也只是个下人,现在说人家的孙女不好,万一以后老太太改了主意,她岂非要遭殃?
思及此,蒋嬷嬷只是道:“这事儿不与七姑娘相干,许是奴婢的年纪大了…“老太太一想傅萦乍然痊愈后发生的那些事,就觉得给蒋嬷嬷使坏的事儿她做得出。
“你不必包庇她,你一心为了她着想,她可未必就感念你的这份心。那小蹄子我看是欠收拾了。”
老的她管不得,小的她还管不得?
皇上只说了婚事上的赏赐,可没说武略侯府里那丫头就是主子,难道还说不得碰不得了?
廖氏那个老泼妇赖着不走,弄的整个傅家都乌烟瘴气的,她总算是找到长房的错处来给廖氏个没脸,又岂能放过机会?
“老太太息怒,亲家太太还在呢…”
“我会怕她?你别管,这事儿左右与你不相干,你且歇着,看我去给你出这口气!”
老太太气哄哄的起身,叫了人就往东跨院去。
蒋嬷嬷若不是收不紧菊花,这会儿定也要跟去看看热闹的。只是这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她就捂着肚子“哎呦”着往净房跑去。
东跨院中,傅萦正斜靠着葡萄架下的美人靠,与傅薏一同和来串门子的傅放初说话。
傅放初的鸟笼子挂在一旁,红嘴绿毛的虎皮鹦鹉欢快的唧唧啾啾,傅萦便趁机去听鹦鹉的叫声,发现若不是故意集中精力去听去想,根本就不可能如同听了人说话那般一下子就明白意思。
她拿着瓜子喂鹦鹉,又想着如何能探听出她那日“自尽”时身边都有谁。
就是这个时候,老太太带着身边得力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来了。
院当中,才来的几个小丫头正在踢毽子。
老太太进门时,鸡毛毽儿险些落在她头上。她身边的大丫鬟春草就呵斥道:“怎么回事,没见着老太太么,你们毛手毛脚的冲撞了主子可怎么好!”
小丫头噤若寒蝉,忙都散了。
傅萦、傅薏与傅放初也来到近前行礼:“祖母。”
老太太冷冷的“嗯”了一声,扫了傅萦一眼径直往正屋去,“你外祖母呢?”
问清楚外祖母在不在,她好闹事吗?
傅萦已经隐约猜到蒋嬷嬷那里或许是怎么了,这才被祖母拿住了由头,她不但不急,反而笑了,很是“善解人意”的回头吩咐:“快去客院请我外祖母来,就说我祖母想与她谈谈。”
她哪有这个意思!谁要与那个老泼妇谈啊!万一三句话说不和她抡起巴掌就给人吃锅贴,她吃的下去么!
“别去!”老太太的话脱口而出,也觉得自己这样反应太过激了,就解释道:“我今儿来是找七丫头。”
不知不觉中,方才进院门时盛气凌人的气势就被卸去了大半。
傅萦莞尔道:“原来是找孙女儿的?那快请进吧。”
上了丹墀,宋氏也迎了出来,就算再不喜这个没事儿找事儿的婆婆,宋氏也绝不会让赵氏拿捏住一丁点儿错处。
让了座,行了礼,傅萦就吩咐祥云:“将凉糕拿来,给祖母尝尝鲜儿。”
老太太脸上的皱纹有点扭曲。
这是要害她啊!才刚害了蒋嬷嬷,这就敢来让她吃凉糕了!!
原本压着的火没忍住,老太太严厉的道:“你还敢让我吃凉糕?”
傅萦诧异的道:“祖母说的哪里话?祥云才制出的凉糕,我自个儿还没用呢,就先给祖母来尝尝鲜儿,您怎么反倒恼了?若非才刚不留神将小桃送来的凉糕跌了,我还不让人再制呢!”
说到此处,傅萦也不愿意了。憋着嘴,大眼睛蒙上一层水雾,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太太就很敏锐的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你说,小桃送来的凉糕跌了?”
“是啊。小桃是西小跨院里的丫头,才刚那凉糕我只分出来请蒋嬷嬷用,我自个儿还没来得及用呢就跌了。这才叫人重新制的,先来孝敬祖母,祖母反倒还恼了。”
那哀怨的语气太直接,听的一旁傅薏和俞姨娘都紧张起来。
宋氏已经做好要与老太太吵一场的准备。
可老太太却缓和了态度,“原来如此,我也尝尝祥云制的凉糕。”
竟是将那话题揭过去了。
且直至离开东跨院,也没在提这件事,更别提给蒋嬷嬷出气。
眼瞧着老太太来的快去的也快,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宋氏隐约觉得不对,若非有事,老太太不可能进门就点名道姓的要找傅萦。就拉过傅萦问道:“萦萦,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傅萦这儿还没有机会查证,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时,却听廊下来了个小丫头回话。
“回大夫人,墨轩少爷回来了!”
宋氏闻言忙道:“快请进来,祥云,去预备凉茶来。”
第十五章威胁
傅刚在世时曾有一位姓顾的生死之交,十年前顾家夫妇重病去世,只留下十二岁的独子,顾老爷夫妇没个根基,独子无人依靠,傅刚便认了顾少爷为义子,带回家来养着,与亲生子一般教导,并且代为照看顾家产业,直到顾韵及冠时将产业交还。
顾韵,表字墨轩,自幼习武,于仕途上比傅家子弟都要争气。十六岁时武举出身,如今在龙虎卫中任职。
东盛龙虎卫与大周精龙卫相似,掌管皇帝的侍卫与仪仗,且暗中又有一部分人专司刺探百官言行,掌管刑狱之事,顾韵便隶属这一部分。
“义母。”英伟的青年行至院中单膝跪地,拱手行礼道:“儿外出办差,来迟一步,未曾赶上义父与义弟的丧礼,心中着实愧疚的很,义母您身上可好?七妹可好?”
“我的儿,你也是职责所在。我们都好,毒日头底下快别跪着了,进来歇歇吃口凉茶。”宋氏在廊下虚扶。
顾韵便站起身。
他容貌端正,身材高大英伟,风尘仆仆鬓发染尘,明摆着家都没回就来了傅家。加之天气炎热,玄色官服都被汗潮了贴在身上,越发显出肩背上的挺拔线条。
傅萦眨眨眼,将面前这人与记忆中那个老气横秋的“顾哥哥”融合在一处,只因继承的记忆并不完整,还是对他有些陌生感。
不过他的颜值倒是很高。
她又大大方方的欣赏了几眼。
“四妹,七妹,九弟。”顾韵来至廊下行礼。
傅薏耳廓微红,忙屈膝还礼,傅萦也随着裣衽一礼。
傅放初难得正经的放下鸟笼,还礼称呼了一声:“墨轩哥。”
“九弟长高了许多。”顾韵拍了拍傅放初的肩膀,态度亲和。
傅放初咧嘴笑了,露出满口整齐的白牙。
顾韵转而打量傅萦的脸色,又查看她额头上的伤,“我在外听说那日七妹竟自尽了,当真是急的五内摧伤,恨不能肋生双翼飞回来,偏职责所在又不能搁下差事不做。你如今可大好了?”
她“自尽”的事儿竟传出那么远了?难怪入宫去膝盖中了那么多箭。
“我已经好了,而且那日也并非是自尽…”
说话间,几人进了花厅,让座后宋氏便将当日之事与顾韵说了。
因顾韵是自十二岁起就养在宋氏膝下,如今她又失去了嫡子,就越发将这个义子当做长子一般,竟是将这些日的苦水都一并倒了出来。
宋氏说话时,顾韵并不插言,擦了手先灌了三碗茶,又抓了凉糕来吃,只拧着眉间或应和,引着宋氏将郁闷都说出来。
眼瞧着凉糕要被吃光了,傅萦眼疾手快的抢出了一块塞进嘴里。
她其实就是想吃个凉糕而已,用不用这么坎坷啊。
顾韵眼角余光见傅萦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小仓鼠,这才发现碟子快空了,默默地将之往她跟前推了推,自己再不用了。
宋氏只吐槽就吐了两柱香:“…好在如今都好了。萦萦身子无恙,也不必嫁给赵子海。否则我只好拼了这条命,不然将来到了地下哪有脸见你义父。”
顾韵安抚的道:“义母做的已经足够好了,您能将两位妹妹保护的如此周到,义父一定很欣慰。”
宋氏想起亡夫,红了眼眶。
见宋氏要哭,顾韵忙道:“照理我也该去给老太太和老太爷问个安。”
“不如歇会儿再去?”
“去的晚了,恐失了礼数。给老太太行过礼我还打算去客院给宋老太爷和廖夫人磕头。”
顾韵就站起身来。
宋氏想了想便道:“你等着,我换了衣裳随你去。”老太太素来不喜顾韵,她怕义子吃亏。
“不必了,我又不是外人,天热,您与妹妹们就歇着吧。”含笑看了傅萦一眼,“才刚那糕都被我给用了,义母不如再让人去预备一份,否则七妹要恨我的。”
傅萦…
“不必了。我正好打算小憩一会儿去!”抬眉看顾韵,大有“偏不听你”的意思。
众人扶额。
七姑娘,您这么说到底是为了跟人较劲还是为了显示您吃完就困的属性啊?
顾韵忍笑摸了摸鼻子:“哦,好,那就小憩。”
待傅萦与傅薏都出去了,傅放初也告辞之后,才对宋氏道:“我原担心七妹那样文弱,经不起如此波折,现瞧见她性子却是有些变化,倒也是好事。”
想起傅萦近日的乖张,宋氏便叹了口气:“她心里为了我不平,小小年纪又遭遇了这许多,行事难免会过激一些…她自小就听你的话,回头你替我劝劝她。”
“我知道了。”
顾韵行礼退了下去。到了东跨院门前略止步。
赵子海么?
他倒要瞧瞧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