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经理那吧！”亭梨只是猜测，毕竟数据上，她标注的很清晰。
下班，又已经是近八点。
天黑了，联美广场上的人影已经很稀少，因为雨，已经下大了，走出卖场，抬头下意识看了眼大厦十二楼，灯已经暗了，撑开雨伞，正要冲进漫天的夜幕里，眼睛，不经意的，突然瞥见一道黑色的身影，熟悉的，身影。
高高的，驻立在广场一边的遮阳伞下，雨水顺着凉风吹到他的衣服上，脸上，一身平时很少穿的黑色大休闲装，让他的气质也显得与平常的不尽相同，黑色里，有种冰凉的错觉，即使，现在已经盛夏。
错愕！
片刻，意识过来，亭梨急忙冲了过去，恼怒的低吼道：“你疯啦！”
“不想看见我？”他倒皱眉，嘴角露出一抹斜斜的笑容，“我想知道那种，雨天接老婆回家的感觉。”
（三）
一家人在餐桌，是真正意义上的团圆。
顾父用勺子舀了调羹青豆到朱印的碗里，说，“人要多吃点粗粮，像豆子，玉米，马铃薯那些，朱印啊，我发现你有点挑食的。”
时间，仿佛倒流，朱印的表情，忽然有些凝重，有些飘远，这样的话，曾经在他父亲的口里听到过，很久了，恐怕还是他七八岁的年龄，很遥远的记忆，他说：
“朱印啊，你不能老是把豆子拨到桌上”
“老头子，你换个勺子，哪有人用自己的勺子替别人夹菜的。”亭梨妈笑道。
“人还没老呢，人家倒没说话，你就嫌弃我了？”顾父瞪眼。
“你个老头子，这叫榜样知道吗，茉茉还在学着。”
“呵呵呵外公说爸爸挑食，外婆说外公是老头子。”茉茉笑起来。
“爸爸不挑食，对不对？”亭梨扭头向朱印。
朱印点头，皱着眉头把一勺子青豆吃完，他确实不喜欢豆类食品，亭梨又笑着给女儿捡了一筷花菜，说：“现在轮到我们茉茉表演啦。”
受到感染，茉茉立即张大了嘴把花菜丢进嘴里，嘻嘻笑着鼓起嘴巴。
“朱印，一会吃完饭，我们出去泡泡澡！”顾父又说。
亭梨一惊，正要说话，不想朱印却是点头，答应了。
泡澡，这其实通常是男人们的乐趣。
在寒风刺骨的日子里，在汗流浃背的大热天里，在酷暑夏天下雨的晚上，男人们都会想着出去泡澡，真正意义上的泡澡，不但能洁身净体，还能恢复体力，让人很享受，不过热水泡澡对身体的刺激也很大，因为一般的热水里含有杂质很少，导热较快，加上那种环境温度极高，对于朱印，不仅不能放松身体，反而可能导致血压升高。
但是父亲，他当然不知道朱印的身体，作为男人，这也是他想与朱印相处的方式，就像，自己的半子，这也是一种上了年纪的骄傲吧，父亲喜欢朱印，亭梨，看得出来。
替朱印收拾衣服时，亭梨特意准备了只冷水袋，准备了两杯鲜榨橙汁。
洗好碗筷，茉茉突然说：“妈妈，你跟我玩吧，你都很久没跟我玩了。”
亭梨有些抱歉的拍拍女儿的头，说：“是啊，那我们玩什么呢？荡荡圈好不好？”
“不好，不如我们跳舞吧，那个兔子舞，我们叫上外婆一起玩啊。”
“好！”
亭梨笑着去播放音乐，不一会儿，整座大宅里就开始响起轻松又快乐的兔子舞节奏，儿童版本的，“左脚跳两下，右脚跳两下，双腿合并向前跳一下，向后跳一下，再继续向前跳两下”
茉茉高兴的拉过亭梨妈，看了看客厅里的三个人，忽然又转身跑到门外，一会就到侧屋里拉来了老杨和张岱。
一番不解的面面相觑和短暂的不适应，十多分钟后，大概是因为音乐的感染吧，几个人还是认真的排成一排，听从音乐里的节奏，左左右右的跳起来。
挺有意思！
顿时，笑声也充满了整座大宅，下雨的晚上，显得格外的温暖。
十点多，茉茉已经睡了，亭梨站在落地窗前走廊上，远远的看见两道黑色身影从铁门口走进来，雨已经很细很细，两道身影，两柄雨伞，父亲原本比较高，然而走在朱印的身边，也只到了眉头位置，静静的两个人，走在黑夜里，却让亭梨莫名的感动。
眼眶里有股热热的东西，想要滑落。
不想被他们看见，亭梨默默的转身回屋内，上楼，卧室里开了壁灯，亭梨到床上躺下，城市的睡眠，总是来的很晚，很晚。
朱印进来的时候，亭梨迅速闭眼，两个人都清醒的深夜，总是让人无端的窒息。
知道她没睡，朱印走过来，坐在床侧，手指轻轻的滑过她的额头，低声，缓缓的开口：“我，从来没有静下过心，仔细听听马达在海上转动的声音，四季更换，我，也从来没有注意过叶子什么时候会黄，今天走在雨里，我听到雨滴的声音，很细突然觉得自己空了，想重新的，好好看看这个世界，Ting，我，想离开，离开这里，一个人”
“不行！”
睫毛，在空气里迅速抖动起来，眼泪，又不争气的大颗落下。
“不行”她摇头，猛的从床上坐起，双眼坚定的瞪着他，“不行，你离开了，我怎么办？茉茉怎么办？你不能这么自私，本来我们都好好的，你突然闯到我们生活里，带走茉茉，现在你什么意思，就这么不要我们了？你说你渐渐的在乎了，你给我戴上了戒指，夜里，你抱着我，我以为你是爱我了，难道都是假的吗”
怎么能就想这么甩开她们
心，真的揪的很疼。
不再说话，他的表情，好似又回归到最初的淡漠，最后，一切，都归于沉寂，这一夜，两个人背对背而眠。
（四）
阴霾的天气总像人的心情。
隔日又是阴天，亭梨起床后，就直接去卫生间刷牙洗脸，这两天她不用去厨房做早饭，因为她妈通常习惯早起，黑眼眶又是很重，正要洗脸，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朱印推开，他进来后，便径自站在亭梨的身后，刷牙。
镜子里，亭梨的视线，忍不住上抬，不经意对上他的。
出乎意料，竟又是一笑，他含着牙膏的口里混糊的说了声，“Morning！”听起来心情还不错。
“你去联美？”亭梨闷闷的问。
“恩，”他点头，“一起走？”
“不用了！”
亭梨低头洗脸，身后的人竟然还吹起了口哨，完全没有昨夜让人的伤感，一想到昨夜自己心里好像被揪着似的痛，莫名的，亭梨就有股火气，镜子里，当自己的目光再一次的对视他的笑容，终于忍不住，亭梨一把甩下手里的毛巾。
火道：“你是不是根本就在捉弄我？朱印，不管你昨天是什么意思，是真有这个想法还是偶然的情绪，我告诉你，你要是哪天突然离开这里，我就把这里的房子卖了，带着茉茉，带着我父母，一起回乡下老家。”
说完，走出卫生间。
然而片刻，又莫名的，她又有些后悔。
为什么要发怒，如此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就因为朱印没有像她一样，难过的心情抑郁？朱印的性格古怪，他的痛苦，孤单，恐惧，如果她都不能读懂了，那么还有谁能懂？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她应该知道的，因为看他，她已经在用自己的心。
心，也有混乱的时候吧。
到了卖场，等待她的又是一堆供应商资料。
也要感谢工作的充实吧，让她可以暂时从烦闷的胡思乱想着解脱，ML的助理小姐一大清早就赶了过来，给亭梨打了个电话，约在卖场隔壁的哈根达斯店。
见面，她就直接递上一份新价单。
说：“这一次，对我们来说，是非常难得一见的机会，如果能够进驻到联美卖场里，对我们ML的品牌也是一个突破的发展，就好像一下子上了一个台阶，所以我们真的很慎重，很珍惜，昨天晚上，我们公司又开了会，动用我们所有的优惠可能，甚至想到了运输方式，尽量节省每一分成本。”
亭梨接过，确实被他们的诚恳打动，也感觉到了他们的专业。
所以上午在把这一系列所有的资料都上交给李心珍，她问“你觉得应该签哪家？”时，亭梨便毫不犹豫的回答：
“ML，他们现在已经有一定的知名度，而且我去过他们的店面和公司，这么多商家比较下来，我认为他们的品牌，实力，公司的信誉，包括能给联美的优惠折扣，都是我们希望建立长期合作的供应商。”
李心珍看了眼桌上的数据对照表，点点头。
“我知道ML，不错，就它了，你通知他们签约。”
工作，完成的还算顺利。
亭梨走出李心珍的办公室，米晓璐就急忙迎上来，问：“亭梨姐，亭梨姐，怎么样，李经理什么意思，定了哪家？”
“ML！”亭梨笑，挺高兴。
“不会吧，真的是ML？”
“怎么？”亭梨不解她怪异的表情，“我觉得ML不错。”
说完，亭梨去卖场大厅，很久没有帮着鱼课的同事们一起做事了。
（五）
也就在下午，事情发展的很迅速，很匪夷所思，亭梨正在鱼课里整理货架时，倪课长突然匆匆过来，说：“小顾啊，你是不是犯事啦？”
“什么犯事？”亭梨一惊。
“这几天，联系供应商的过程中，是不是拿了自己不该拿的？”倪课长问的很隐喻，亭梨便急道，“拿了什么？倪课长你直接说。”
“哎呀，刚才有人给店长打了举报电话，说是鱼课新负责的女同志收了贿赂替供应商办事。”
“收了什么贿赂？”
“小顾，我挺相信你的，你老实说，你有没有收供应商的红包？或者哪怕是某件值钱的商品？”
“我不会做这种事！”亭梨气恼。
话虽这么说，贿赂一向是这种企业比较忌讳的大事，就这样被举报到店长的面前，对联美的企业形象，是一种损坏，店长很严厉的要求下面立即调查，于是很快，亭梨又一次的走进李心珍的办公室。
询问的问题和倪课长的一样，回答的也是一样，只是李心珍的表情，突然很愤怒。
“上午你极力推荐ML，为什么？”
“这几天的联系，接触，还有他们提供的优惠，服务，是我认为最适合联美的。”
“是吗？没有条件相当的？”
“有，但是比不上。”
“有人举报，说你收了一笔钱，有两万吧？”
“那么，谁举报了？或者，是不是亲眼看见？”亭梨反问。
“你先出去吧，签约的事，等问题查清楚了，再谈。”
都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职场里的小道消息总是无孔不入，亭梨相信，在这里，曾经受贿的中层或者高层领导绝不止一位，然而在联美，正式被人举报的，至今倒还没有，或者说，即使有了，也不会一下子搞的这么劳师众众。
问题就是一个，她顾亭梨的职位实在太低，抓住她这一典型腐败案例，既可以树立联美大企业的形象，又可以做给上面，更上面的领导们看。
从李心珍办公室出来后，亭梨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倪课长就坐在她边上，简单聊一些话，问了她这几天具体的安排，见过的供应商，谈了些什么事。
突然觉得，有些厌了。
等他走开，亭梨突然给朱印的办公室里打了通电话，长久以来，任何工作中遇到的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跟朱印说，但是今天，她特别想，很想，就是想告诉他，跟他说说，加上早上离家时的懊恼，所以，亭梨拨了电话过去。
片刻，电话通了，沉沉的一声，“你好！”竟是朱印自己接的电话。
“是我！”亭梨说。
“知道！”
“我想上去，说说话。”亭梨又说。
“允许！”
亭梨挂上电话，转身离开，在一片忙碌中，她偶尔偷了闲，走出卖场，天气虽然不好，但好在并不下雨了，属于那种常见的多云，绕到卖场后面的大厦，一楼接待处的小姐看见她进去，只问了句：“请问你是顾小姐吧？”
亭梨点头。
她便又说：“哦，屈秘书安排你直接到十二楼。”
十二楼，走进电梯内，亭梨重重按了这个数字，不一会，电梯门开，偌大空旷的十二楼便已经赫立眼前，迎面一排对面的玻璃窗，窗下是一排藏青色的沙发，墙角里有些宽叶植物，像是一个宽敞的接待厅。
下了电梯往前走，长长一条过道，走过去就看见上了年纪的屈秘书，正坐在位置上打盹，再继续往前，明显，就应该是朱印的办公室了。
厚重的磨砂玻璃门，看不见里面，亭梨推门进去，正对上坐在办公桌后的朱印。
也不看他，亭梨的视线扫过室内每一块角落，很符合他个性的一间办公室，色调很沉重，就像他常常的表情，一眼望过去，没有一点鲜明的颜色，哦，如果不算窗外的景色的话，沙发，桌子，椅子，电脑，甚至是书橱，全部都是棕黑色的。
包括他现在身上的衬衫。
看到这，亭梨突然觉得汗颜，“我没有帮你买过衣服！”她低声说道，他身上的衣服，好像更应该是妻子的责任。
“的确！”朱印从办公桌后站起身，到沙发上坐下，亭梨也跟过去，在他边上坐定，又说：“有人举报我受贿，拿了供应商钱。”
“你拿了？”朱印扬眉。
“我有必要拿吗？”
“那倒是。”朱印笑起来，长长的眼睛半眯着。
“一直被领导像审犯人一样审着，很难受。”
“那就去解决。”
不想再谈那件事，亭梨在沙发上侧躺下，两只眼睛很累，一直涩涩的，过了许久，她才又淡淡说道：
“早上朱印，其实跟你结婚，到现在，我一直觉得，很恍惚，到今天，我都有点不真实的感觉，我”
很恐惧！
最后三个字，亭梨隐没于口里。
第二十三章终于升职
（一）
朱印给茉茉联系好了幼儿园。
隔天上午，亭梨向倪课长请了半天假，要送茉茉先去幼儿园看看，三周岁多才去幼儿园其实算晚了点，现在很多年轻家长在孩子二周岁半的时候就已经送到小小班，无谓，早上亭梨带着茉茉出门前，朱印正坐在客厅里看报纸。
看他一点没有准备出门的打算，亭梨哼了声，问：“你不一起去？”
他放下报纸，抬头看了眼顾亭梨，又看了眼已经穿戴整齐的女儿，随即点点头，笑道：“去！”
“爸爸，你就快点吧，我们可不是去玩。”茉茉突然瞪起眼，表情动作俨然就是以前顾亭梨对她的口气。
朱印眨了眨眼，下意识皱皱眉，起身，捏捏她的鼻子，说，“知道了，小姐。”
出门，跟亭梨妈道别，至于顾父，他现在已经接过每天早上去菜场买菜的任务，现在的一家人，才更有一家人过日子的味道，幼儿园离大宅不远，所以三个人步行。
这是天底下最温馨，也是最普遍的天伦。
夏天的早晨，一路高大青翠的树木，枝叶繁盛的遮住了半条老道，树下泥地里，满是坚韧挺拔的小草，还有一簇一簇黄色的不知名的嫩花，树下，道上，三个人影，茉茉牵着亭梨的手，朱印独自走在后面。
“妈妈，在幼儿园里，我都什么呢？我要是饿了，怎么办呀？”
“老师会记得给茉茉吃饭的。”
“那我要是嘘嘘了，老师也会拉裤子吗？”
“我们茉茉自己会拉了。”
“他们，都会喜欢我吗？”
“肯定喜欢，我们茉茉可是人见人爱的无敌小宝贝。”
“呵呵，妈妈，你就别夸啦，我都不好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