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男人的大掌就抚摸上她的脑袋,“怎么不说话?”
“病人不是应该需要安静吗?”
“我喜欢听你说话。”
说话?
说什么呢?
他连他真实的伤势都不愿意告诉她。
“你喜欢我吗?”
“喜欢我什么?”
男人的手仍然抚摸着她的发,像是摸着宠物般。
他想了会儿才回答,“不知道。”
池欢终于坐直了身体,抬眸看着他,“为了跟我在一起这么辛苦,你觉得值得吗?”
他拧眉,“你觉得不值?”
她摇摇头,像是在笑,但这笑透明得仿佛没有,声音更是轻得似叹息,“我毫发无损的,有什么不值的。”
墨时谦看着她黯淡得不似往日明媚的脸,淡淡的嗓音像是在提醒她,“你答应过,不会离开我。”
池欢低头,将他搁在床边的手拿了起来。
有两根手指被包扎着,原本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上遍布着错乱的伤痕,显得有些狼狈,不复以往的干净漂亮…虽然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的手并不合适。
“我只是觉得,我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劳伦斯也许是功利主义,可他那么想也是人之常情,我既没有很好地家世,在工作上也帮不了你什么,像寻常的女人那样给你做个饭都不会。”
以前平安无事的时候也许没什么,可一旦风浪打过来,她能做什么呢?
她很挫败,从未有过的挫败。
“不需要,你说的那些我都不需要,池欢,你不要试图为了我不需要的东西,拿走我要的。”
她一怔,抬头看着他。
吃完饭后,墨时谦午睡了会儿——
当然,他非要她躺在她的身边陪着他他才肯闭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受伤生病的时候也会脆弱,池欢甚至觉得他腻她腻得有些像孩子,吃饭睡觉要陪不说,还不准她走开。
好似她稍微走开一下,就不会再回来了般。
她的确是困了,因为这一段时间来,没有一个晚上她是睡得踏实的,不是心神不宁,就是从噩梦中惊醒。
深夜醒来时面对空旷的夜晚,更是一件心慌的孤独的事情。
她每天都很想他,可晚上失眠,或者惊醒时会达到巅峰。
此时躺在他的身边,闻着他的气息,虽然混合了消毒水和隐隐的药膏味,她还是很快沉睡了过去。
只是她不知道,墨时谦也一样。
很莫名,躺在医院比在监狱的那几天还难以入眠,直到手臂拥着女人的身体时,嗅着她发间的香,才静谧的能踏实的睡过去。
两个小时后。
池欢比他先醒来。
触目看到天花板上的白色和置身陌生的地方,她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侧首看着男人俊美的脸。
近在咫尺,还有淤伤,只是淡了不少。
他的睫毛很长,比女人还长,皮肤也几乎不比她这个精心呵护出来的差。
只是这样近的距离,她却毫无真实感。
总觉得像是一场梦,随时都会醒过来。
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走到窗前,外面又飘着雪。
今年冬天的雪真是下的多啊。
也许是怕打扰了他…细看就能发现他眼下也有不明显的青紫,猜想他这段时间也没有休息好。
也许是这安静和消毒水的味道,让她心头窒息。
她拉开门,走出了病房。
并不打算去别的地方,或者去别的地方,只是大半天都没怎么走动过,就在医院的走廊漫无目的的走着。
走着走着就想起来,温薏之前也是住这个医院,怀着反正没地方去的心思,她循着记忆走到了她之前入住的病房…只是不知道她人还在不在。
单独的高级病房外写着病人的名字。
她看了一眼,那个名字还是温薏。
想了想,她伸手扣响了门。
她拧着门把,推开了门,看到坐在病床上原本看向窗外的女人朝她看了过来。
见到她,也不意外,“池小姐。”
正文 第287章 看到她回来,他神情才松弛了几分
病房里只有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本书,但她的视线更像是停留在窗外很长的时间了,而手里的书没有翻过。
池池欢抬脚走进去,顺手将门关上。
“身体怎么样了。”
温薏把手里的书放回到床头,“还好,没什么问题,那天忘记跟你说谢谢了,送我来医院。”
“这没什么,本来就是应该的。”
温薏整个人都显得很寡淡,无论是神色,还是肤色,亦或是整个人,都很憔悴,像是枯萎了,没什么生气,语调也是淡淡的,“来医院看墨时谦?”
池欢在一旁坐了下来,唇上扯出些许的弧度,“你也知道。”
她点点头,“是我建议宋姝告诉你的。”
池欢怔住了,抬头看着她。
“她这几天在医院照顾墨时谦,但墨时谦一般不允许她待在他的病房,所以她会来我这儿,找我聊天,我跟她认虽然算不上挚友,但也认识挺长时间了。”
“你…为什么建议她告诉我。”
“没有为什么,只是她提起这件事,我觉得告诉你对你们各自都好,所以顺口这么说了。”
的确算不上刻意,以她现在的心境,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心别人的事情。
池欢看着她寂静无澜的脸,缓缓的问道,“你说的对我们各自都好,是指的什么?”
“对宋姝而言,不耽误她的时间,对池小姐而言,更清楚应该做什么样的选择,对墨时谦而言的话…他应该是想让你在他身边的。”
“你明明很爱他…为什么为躲开他而来兰城,又为什么不跟他一起回巴黎?”
温薏沉默,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手指很漂亮,养尊处优的女孩,没几个手指是不漂亮的。
白皙纤细,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婚戒。
她手指转动着那枚戒指。
良久,她淡淡的笑了,“想过离婚,想过就这么凑活着过一辈子,想过也许吵吵闹闹针锋相对,也想过相敬如宾,或者时间长了,爱恨的心思淡了,我们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白头到老,唯一没想过的是,他会死在我前面这么多年,走之前,他还气急败坏的说,如果我一个礼拜不回巴黎,他会再过来逮人…呵。”
明明很爱吗?
爱还是不爱,她原本以为,她只有怠倦了。
这几天她时常会想。
如果她没来兰城就好了,那他就不会跟着过来。
如果她跟他一起回了巴黎就好了,一起死了,就不用一个人面对满室的孤独。
她曾经质问过他,结婚三年,我们之间除了不是你憎恶我,就是我憎恶你,还有什么…
人人觉得她是温柔的名门千金。
结婚之前她也以为他是别人口中的风度翩翩的绅士贵公子。
她现在都不起来,他们怎么那么爱吵吵嚷嚷,一天不闹都觉得今天有什么事没做。
后来,她说她心死了,不想再理他了,惹不起我躲得起,于是凡是能外派的工作,是她的她屁颠颠的跑出国,不是她的她也抢过来跑出来。
然后他更干脆,人死了。
想一想,真是讽刺。
她有时恶毒的想,他要死为什么不跟她离婚完再死,阴损的能在避一孕套上做手脚,千方百计在她身体里再种个孩子,结果一块儿带走了…
欠他什么了,这辈子要这么对她?
可不管怎么怨怎么恨,她还是…
疼,像是抽筋剥骨。
“好像各自不同的人,都有各自不同的不幸。”
温薏和墨时琛…他们般配,但来不及的相爱。
好不容易走在相爱的路上,却突袭死亡。
她和墨时谦…努力想在一起,却不够般配。
温薏抬起头,又看向了飘雪的窗外,喃喃般的叹息,“是啊…是这样吧。”
池欢看着她苍白的侧脸,“温小姐,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温薏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她,平静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怜悯,“要么分开,要么死撑…熬到父亲死,或者如果你们彼此能够容忍的话,让墨时谦向父亲妥协,娶妻,站稳脚跟,然后架空父亲的实权,当他的话语权足以让劳伦斯家族的任何长辈不敢再对他指手画脚,然后离婚,娶你。”
“这对谁都不公平,何况,谁又都能保证呢…”她摇头笑着,“你的丈夫能爱上你,墨时谦他也可能接受后面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女人。”
温薏静静的道,“那你就死撑下去吧,只要你的心比父亲的心狠,你就能赢。”
池欢眼睛蓦然一抬。
“墨时谦跟墨时琛不同,墨时琛从小在劳伦斯家族长大,他有亲情有羁绊,他对Clod—Summer有占有欲和荣誉感,他那时虽然爱他当时的女朋友,但做不到为她放弃一切…墨时谦对这一切都毫无感情,想逼他要花上更多的心思用上更多的手段。”
顿了片刻,她继续道,“你现在面对的,不过是个开始,而从开始到最后,父亲想要的是逼他做继承人,并且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不在乎折磨他,磨炼他,让他痛苦或者让他产生恨…而你只能比父亲更狠心,他能做的,你都能承受住。”
温薏温柔的声音有些疲倦的沙哑。
最后她道,“这会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到有人肯妥协为止。”
池欢从温薏的病房出来,正准备回墨时谦那儿,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响了,她拿出来一看,屏幕上亮起的是木头墨三个字。
她点了接听,正准备说她马上回去了,那天劈头盖脸就是质问,“你去哪儿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且阴沉而紧绷,可能是很担心。
“看你没醒,我一个人闷得慌,就出来走走,很快就回去了。”
男人的语气没有好转的迹象,仍然很沉,“马上回来。”
池欢没敢再耽搁,加快脚步回了病房。
门一推开,墨时谦听到动静立即抬起头,等看到是她,紧绷的轮廓才微微有了几分松弛的迹象。
“去哪儿了?”
正文 第288章 当然,你…晚上不需要我陪着吗?
池欢顺手关上门,边朝他走过去边道,“我去温薏的病房跟她聊了会儿天,”见男人神色不愉,她放软了声音道,“你醒来了,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喝?”
她还是给他倒了杯温水,走到床边递给他。
男人看她一眼,接了过来,象征性的喝了两口,便放到了床头。
“你去找她做什么?”
池欢坐了下来,接他的话,“也没有找她,只是醒来了就出去随便走走,刚好去了她病房的附近,顺便去看了下,又聊了聊。”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一层笑,很浅,眼睛也始终观察着他的表情。
墨时谦沉默了一会儿,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她跟你说什么了?”
池欢低下头,“没什么,随便聊了聊。”
他没说话,她转而又扬起了唇角,恢复了往常的娇软,“现在时间还早,我回家去给你收拾点换洗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过来吧,然后把晚餐一起带过来,好不好?”
男人皱了下眉,“让李妈收拾,安珂接过来就好了。”
“还是我来吧,起居室和衣帽间平常都是你自己收拾的,他们就打扫下卫生,李妈说不定不知道东西在哪里呢,而且我晚上在这边过夜,我自己的东西也要收拾啊。”
他看着她,“你晚上在这边睡?”
“当然,你…晚上不需要我陪着吗?”
他回答的很快,“好,”顿了片刻,“六点前回来。”
池欢失笑,“知道啦,你真是…”
安珂驾车,池欢下午回到了别墅。
晚餐的食材已经准备好了,只等算着时间开始做,池欢回去后就拿出了行李箱收拾东西,一件一件,一样一样。
末了,将行李箱合上。
墨时谦说她会丢三楼四,以往她搬家都是他替她整理,其实她不会。
她常常外出拍戏,也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所以,她其实很擅长。
起身,从衣帽间走到了书房。
拉开窗帘,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下着的雪。
最后,她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翻了通话记录,点了其中一个号码,然后回拨了过去。
十秒钟,电话接通。
劳伦斯的声音似乎再也恢复不到以往中气十足的苍劲有力,掩饰不住的病态,但仍然从容得自带一股气势,“池小姐。”
“劳伦斯先生,如果你的继承人不跟个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联姻,Clod—Summer是会被人踩下去吗?”
“当然不会。”
她看着外面被白雪覆盖的美丽花园,嗓音清晰冷静,“那这样好了,我劝他回巴黎接任墨时琛的位置,你不逼他娶别的女人,我不也不会嫁给他,或者…你们觉得我跟他的关系会影响他的形象给你们家族蒙羞的话,也可以对外宣称,我跟他分手了。”
“你甘愿做永远见不得光的存在?”
池欢闭了闭眼,嗓音却又凉薄而讽刺,“见不得光又如何?我在国内继续做我的大明星,依然名利双收,他能给我的,也会比现在更多,有什么不可以?”
劳伦斯没说话,他笑了出来,慢慢悠悠的道,“等我死了,他还是会娶你的。”
池欢冷笑,“那你逼他,能逼出结果吗?”
“池欢,别说你是臭名昭著的贪官的女儿,我不可能让你嫁进来——”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冷狠了起来,情绪也猝然的激动了起来,不断的咳嗽,“我儿子死之前最后见的一个人是你,温薏流产的时候,也是跟你在一起…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存在,他们夫妻根本不会去兰城,更不会死。”
池欢心里一惊,全身的血液也徒然凉了下来。
她忍不住失声质问道,“他们的死…你怪我?”
“没有你,就不会死。”
挂了电话后,池欢良久还能感觉到劳伦斯尾音里的激烈恨意。
她只觉得自己的手是冰凉的。
全身都很冷。
下楼,汤是厨师熬的,但是她还是在厨师的指点下,炒了个土豆丝,和小炒牛肉,当然,因为自己厨艺不佳,所以,她还只做了两样。
傍晚五点半,安珂拎着行李箱,她抱着保温盒回到医院。
池欢边推开门边道,“今天晚上…”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怔住了,因为病床上是空的,“墨时谦。”
她一下就慌了,手里的保温盒掉落到地上,转身就抓住了眼角的余光捕捉到的护士,“这间病房的人去哪里了?”
护士被她吓了一跳,“我不清楚,小姐,你要去问相关的负责人。”
负责人…
她抬脚就想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跑去,但走了还不到两步,就被安珂拉住了,“池小姐,风先生来电话了。”
风行…
池欢转过身,看了眼安珂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想也不想的把手机夺了过来,点了接听急急忙忙的问道,“他去哪里了?他是不是被劳伦斯的人带走了。”
风行想也不想的吐出的两个字让她顿时安了下心,但还是立即问道,“他身上还有伤,他去哪里了?”
回应她的是沉默。
池欢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尖声问道,“你说啊,他去哪里了?”
“沐溪不见了。”
池欢僵住了。
沐溪。
风行跟着道,“这事儿你别管,我们会找…他现在回黎城了,估计在飞机上,池欢,你别乱跑,好好待着,别让他操心。”
“是劳伦斯吗?”
“也许,”风行沉吟几秒,淡淡的道,“但不一定,目前还下不了定论。”
池欢的眼睛都是酸疼的,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哭出来,“可是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