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换什么。”沈菱凤心里空落落的:“大人不喜欢,可以不用。”
“我喜欢不喜欢不要紧,你喜欢不喜欢也不要紧。要紧的事,你喜欢偏偏别人不喜欢这就要紧了。”曾献羽想起方才御书房诏对之时,皇帝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看来皇帝心中也是清楚的。
难怪沈菱凤日用器皿多是僭越之物,也难怪她在皇帝面前说话多半都是桀骜不驯的态度,甚至有好事者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告诉自己不要小瞧了自己的夫人。何曾对她有过轻视,每每相处之时还觉得高攀了她,事到如今才知道真的是僭越。如果她跟宜王,应该说是曾经的皇太子成婚,今日的皇后就是她。
女人的心藏得那么深,偶尔的失神恍惚是因为一个深藏在她心底另外一个男人。告诉过自己不要去追究她的过去,但是当真相就这样**裸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会觉得满是讽刺。
宜王的冷淡倨傲不止因为他是天潢贵胄,还因为自己抢了他的女人。跟他已经有过白头之约的女人。
沈菱凤长长的睫毛闪动了一下:“你说什么?”
“没什么。”曾献羽心里闪过一丝邪恶:“我是说,我在边塞的时候,看到宜王跟宜王妃和睦得很,比我们好多了。”
穆云说他没成亲,曾献羽说有了宜王妃,这里头总有一个人在撒谎。她倒是想去追究,只是她凭什么去追究,追究什么。
“王爷跟王妃,天作之合。”沈菱凤努力让自己声音平复下来,手指尖微微颤抖着:“前次大人在家之时,跟大人提过给赵姑娘一个正当的名分,这次大人回来了,我就做这个主。日后大人跟赵姑娘,不也是天作之合。”
“不用。”曾献羽冷着脸,手里的茶盏重重搁在几案上。转脸朝着外头:“今晚我在这儿用饭,把我带回来的东西拿来。”
她在推卸她的责任,不论她曾经要嫁的男人是谁,皇后也好农妇也罢,都不重要。最终,她嫁的人是他曾献羽,这才是最重要的。除了他,她不能再跟别的男人有任何牵连。
锦弗跟澜惠两个人都在外面守着,曾献羽的话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听得最清楚的就是宜王妃这三个字,没有什么比得上这三个字带来的震撼多。两个人互看了一下,伤心的话到这儿也就够了。
还来不及分辨真假,又听到曾献羽吩咐她们的话。赶紧答应了,然后吩咐外头的小丫鬟去拿东西。她们两个可不敢走远了,刚才那句话就够人受的了。
曾献羽换了个位子坐下,能够将沈菱凤看得清清楚楚。成婚这么久,他又何曾将她看清楚过。所有面子上的事情,她都能做到最好。只是她的心,一刻都不肯露出来。藏得那么深,深不见底。你不知道在她单薄的身躯下,有多少秘密是永远都不会拿出来的。
“大人,夫人,用饭了。”锦弗带着人进来,小厨房的厨娘和嫂子们提着食盒,让小丫头把几样精致的肴馔放到桌上,最后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鲫鱼冬笋汤。还有几个小丫头把精致的锦盒放到一旁的紫檀几案上,最惹眼的是一件纯白的狐裘。
“试试这个。”曾献羽亲手把狐裘抖开,锦弗和澜惠都在旁边还真是一件难得的珍品,他们跟在沈菱凤身边多年,好的皮货也不知见了多少。狐裘不算什么,偏偏这件没有一丝杂色的狐裘,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什么?”在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沈菱凤还是会做戏的。目光落在狐裘上:“这时节是穿狐裘的?”
“在边塞的时候,都要开始下雪了。出去狩猎,正好猎到好的狐狸。而且是上好的白狐,自然不能错过。”给她带回狐裘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只有最好最上等的白狐裘,才能配得上她。
第一卷京城第七十六章病
“京城正是穿夏衫的时候。”强颜欢笑,沈菱凤看着他们抖开的狐裘,如果穿上去,说不定会受了暑。曾献羽有点四时不分,要不也不会想出暑热之际让自己试穿狐裘的事情。只是她也没想真要把这个穿上去,刚刚制好的狐裘是不能立即穿试的。
狐狸是有灵性的牲畜,尤其是白狐更为难得。简直就各种神怪故事的源泉,搁置上一段时候,让死去的生灵得以超生,以后再穿方才不会亵渎了它。
“多谢大人在外还记挂着我,锦弗收好了。”沈菱凤笑笑,看着人收起来。话说到这个份上,曾献羽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其余的几件东西虽然难得,却也比不上这件狐裘来得惊艳。就在看东西的片刻,饭菜
已经摆好了。
厨娘们还细心地给曾献羽准备了一壶冰镇过的竹叶青,酒壶外沁着晶莹剔透的冰珠,没有喝已经心旷神怡。
锦弗给两人分别盛了一碗鱼汤,又将沈菱凤喜欢的两样小菜各自夹了一点到面前的碗里:“大人,夫人,可以用饭了。”
曾献羽在对面自斟自饮,沈菱凤好像是真的饿坏了,让锦弗用筷子拨了小半碗香梗米饭,用鱼汤泡了饭吃了几口,厨娘着意做的冬菇面筋很对胃口,平时不太想吃东西的人都变得胃口很好起来。
她的好胃口,在能够大块朵颐的人看来,不过是浅尝辄止。曾献羽看她不过是吃了半碗饭,加上两块冬菇,就是这样的吃东西也被丫鬟们沾沾自喜,曾献羽不知道还有什么人会比她吃得更少。
顺理成章的,曾献羽用过饭就没打算离开这里。锦弗给沈菱凤梳头的时候,多少觉得有点不对劲,隐隐觉得发热,面色潮红。握她的手,手心烫得利害。
“小姐,没事吧?”锦弗低声问道:“是不是伤风了,怎么这么烫?”
“没事。”觉得浑身无力,好像脚底下踩着一层厚厚的棉花。平时曾献羽不在的时候,锦弗跟澜惠两个多睡在沈菱凤屋子外面的耳房里,今天沈菱凤在这里,那就说什么都不能再耳房里呆着了。更别提在房里呆着不走了。
曾献羽的眼睛由始至终都在沈菱凤身上打转,看到锦弗跟她在一边说话,而且还是有意回避着她,心中的疑窦又多了一层。
他不想把沈菱凤和宜王联系到一起,他虽然对这种事不太通透,也能看出来沈菱凤跟宜王两个人是极其相配的,这就是她方才说的天作之合。向往没见过宜王,或者心理还会有些许憧憬,觉得终有一天自己能够取而代之。见到了才知道,要想把沈菱凤的心挽回来,是有多难。
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田舍郎走到今天,固然是有岳父大人曾经为之铺路,但是岳父归隐后的这么久,还不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他不相信自己换不回沈菱凤的心,任何一件事只要去做,就一定会有他想要的未来。
曾献羽就是浑身拧劲儿的人,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去做。可是当他的手覆上沈菱凤额头的时候,立马抽回手:“病了?好烫。”
只想要摆脱他的手,只是一侧身摆脱了他的手,却又对上他的脸,四目相对。曾献羽的手摩挲着她的脸颊:“你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我,哪怕你只是看着你的茶盏,都比看着我有心,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我不如你的亮哥那么**倜傥,但我也是个男人,知道女人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她的男人。”
“你胡说什么!”沈菱凤双颊潮红,是害羞还是发热,谁都不知道。侧过脸不理他,他不会用文绉绉的言辞说话,但是每次说出来的话都是戳到人心里。
“我一个字儿都没胡说!”曾献羽去捏她的手,手心更加滚烫。曾献羽起身倒了杯温水给她,沈菱凤倔强地扭过头。曾献羽用了点力给她扭过来,一定要她对上他的眼睛:“有些事,我不说不是我不知道。”
“你想知道什么?”沈菱凤甩开他的手:“我告诉你,省得你到外头去问那些人,他们知道的总没有我知道的清楚!”
曾献羽忽然笑起来,很轻佻地用手点着她因为发热而变得异常娇艳的樱唇:“看你,跟个孩子似地,我开玩笑说的话你都能当真!若是真的要当真,我就说句真话,我们生个孩子,你别总是扭着,行么?”
沈菱凤不明白,为什么他对于生子这件事如此看中,一而再再而三,不管怎么抗拒怎么回避,都一定要拿出来说。丝毫不觉得自己对这件事是不可能通融的,再三跟他说过,他看上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让他毫无顾虑带回来,做妾做丫头,都行。要名分也可以给她,只要不强求她沈菱凤,一切都能行。
“我没和你玩笑,说的全是真的。”沈菱凤好像真的是病了,说话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当说了两句就气喘吁吁地:“孩子,我不能生。”
“太医看过,只要你不乱吃药,就能要孩子。”曾献羽笃定这个事实,他最不愿听到的一句话,就是沈菱凤如果继续吃那些药,以后就不能生养。对于这件事,他好像是发了疯似的,一定要她生下他们的孩子。尤其是知道宜王就是她从前的男人以后,心中居然有了一层隐忧:或许有一天他们见面,彼此没有顾忌的话,沈菱凤会跟着他远走高飞。只要有了孩子,就能将她锁在身边,她可以不顾虑他,但是不会扔下孩子不管,沈菱凤的性格他还是清楚的。
“我不要。”沈菱凤扭开他的手,猛然起身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眼前一阵阵发黑,曾献羽的面孔在眼前忽远忽近,眼看要跌到被曾献羽一下抱住:“找太医来!”这是她在人事不知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忽大忽小似是而非的。想要睁开眼睛,才知道眼皮似有千钧重。只好翻了个身,朝另外一侧声音不太嘈杂的地方沉沉睡去。
第一卷京城第七十七章苏醒
“小姐,澜惠,澜惠,小姐醒了。”这次听清楚了,锦弗惊喜莫名地声音就在耳边回荡,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跟澜惠一样贫嘴贫舌了,说话都不安生。
睁开眼,看到两个丫鬟眼角噙着泪水,笑容却挂在脸上的样子:“你们怎么了?”
“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锦弗飞快擦去眼泪,沈菱凤不爱哭,也不喜欢看到身边人哭:“你都睡了七天七夜了。”
“七天七夜?”沈菱凤盯着她,很有点不相信这话。只是觉得累得慌,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怎么一下就是七天七夜了:“怎么会,不就是睡得久了点?”
“还睡得久了点儿,这可真是太久了。”锦弗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可算是好了,太医说小姐是重度风寒,加上身子虚弱,这场大病真真是淘空了身子。”
“是么?”想要靠靠,怎么都没有力气。锦弗往她背后加了两个厚实的软枕,澜惠拿过一件云锦短袄给她披上,又把厚被子给她拉上来,两人这才把她扶起来靠好:“我就觉得浑身没力气,一点都不像你们说的睡了七天的样子。”
“要是小姐知道这七天里,一直都在昏睡,每天吃药都是用灌的,然后几乎把咱们家药材库里的名贵药材,差不多每样都用到了,说不准就不说这话了。”锦弗叹了口气,起身双手合什念了几声佛:“菩萨保佑,小姐以后都不要这样子吓唬我们了。”
“我有吃了那么多药?”沈菱凤对她们两人说的话始终存疑,看样子也不像是吃了那么多药的。
“何首乌,野山参还有天山雪莲,甚至连高丽参都堆在家里,每天药香不断。”锦弗端了一盏百合莲子粥过来:“小姐,这不是粥,是药材。太医再三吩咐了,若是小姐醒过来,第一就要把这东西吃了,肠胃空虚,不能先吃别的东西。”
“不用说得这么危言耸听,我哪有那么娇弱,还风吹吹就坏了呢。”沈菱凤拗不过他们,只好听凭锦弗一匙接着一匙,把那个微微带点苦涩的百合莲子粥喂进嘴里,皱着眉,这绝对是天底下最不好吃的东西。
“小姐何止是把我们吓坏了,大人都被小姐吓坏了。”澜惠在旁边收拾着东西,顺便又端起一盏黄芩羊肉汤过来:“这个也是太医说的,养身补气的。再不能由着小姐不吃什么就不吃什么的,一定要看着小姐吃下去才行。”
“你们这是预备做什么?!”沈菱凤盯着他们,说什么都不肯张嘴了:“把我当成饿鬼投胎了,吃这么多!”
“小姐都病成这样,要是再不补回来,怎么得了!”锦弗叹了口气,粥吃完了非要把汤也喝下去才行,要不说什么都不放手:“小姐病了,奴婢们跟着担惊受怕。只要小姐无病无灾就行,奴婢们哪敢奢求别的事情。”
奴大欺主,看看这就遇到了。沈菱凤想要拒绝,基本上做不到。这两个丫头一左一右,差不多就把她夹在中间,想要往哪边扭头,都不能摆脱掉吃东西,尤其是她不喜欢吃的东西的厄运。
等到她吃完了这两样跟药一样难吃的东西,澜惠已经叫人打来热水给她匀脸更衣:“小姐,下来坐会儿,可使得?”
“好。”点点头,心底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吃得消。脚下有没有力气也不知道,这样子似乎真的很像个病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坐在窗下的软椅上,看到锦弗他们都换上了夏季的单裙,可她居然还要穿着云锦短袄,还要围着一床厚实的绒毯:“我都不觉得热。”
“谁让小姐瘦成这样的,何况又生了一场大病。”澜惠端了一盏刚熬好山参茶过来:“曾大人这几天也忙乱坏了,每日都督促着太医过来诊脉开方子。那些天山雪莲和高丽参都是皇上御赐的,宫里的太医一天来好几次,还好小姐没事。要不皇上都要亲临府邸了。”
“他来做什么。”病了这几天,好像把自己先前的心事都忘了。坐在窗下,窗外耀眼的阳光提醒她,盛夏真的来了。同时也唤醒了她先前遗忘掉的事情,穆云说亮哥未曾娶亲,曾献羽却说宜王跟王妃甚是亲密,不论是谁说谎,对她来说其实都一样。
“小姐是心病勾起了旧疾,要不也会病得这么重。”澜惠从心底希望以后她都是好好的,即使偶尔发发脾气也好:“我们自然是不认得脉案的,看着太医每天前后忙乱,皇上也要多多问上几句,就知道小姐病得有多严重了。”
“我哪有什么心病。”始终不承认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这七天什么都不知道,或者将来真有什么的时候,无非就是这种毫无知觉的昏睡永久持续下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没有,才是最完美的时候。
“好吧,小姐说没有就没有好了。”澜惠才不想跟她过多纠结这件事,太医再三交代,她身体虚弱,就是醒了也要少说话才行,耗费心神是最要不得的事情
“大人。”锦弗走到转角处,看到朝服未换就匆匆过来的曾献羽,赶紧请安。小姐卧床的这段日子,曾献羽每天都要过来看上好几遍,每天都跟在太医身后问长问短,至于各种名贵药材更是四处搜罗,有点看不清楚他们两个之间倒是怎么回事了。小姐是淡淡的,他却是有着满腹的热忱,难道是小姐刻意冷淡这件事?
“醒了?”曾献羽注意到锦弗脸上那种毋须掩饰的高兴:“吃了些什么?”
“太医吩咐的百合莲子粥吃了半碗,又喝了半碗黄芩羊肉汤。”锦弗回忆了一下:“夫人精神还不赖,能坐在窗下跟我们说话了。就是脸色差了点。”
“能这样就不赖。”曾献羽好像放了一大半的心,不说话就往沈菱凤那边走。
头发长了不少,梳髻的时候不觉得,等到全都散开才知道比之于先前已经到了腰际:“这几天府里没什么大事?”
“几桩小事,我跟锦弗两个人就照着小姐素日的规矩发落了。”澜惠想了想:“有一件事,是前儿出来的。还在想着怎么发落这件事,恰好小姐醒了。”说着就将一封信放到沈菱凤手边:“因为小姐病着,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奴婢们斗胆拆了这封信,是华妃娘娘命人送来的。”
第一卷京城第七十八章初愈
夏炙热的阳光照在身上,不觉得有多热。大概是人病得久了,以前常见的阳光都成了奢侈品。华妃的信一如既往,透着拘谨和谨慎小心。再精明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尤其是在九转丹成的一刻,偏偏掉出了狐狸尾巴,是太聪明还是太不聪明?
“烧了吧。”沈菱凤带着一丝厌倦,病的这几天人事不知,要是醒不过来就这样睡过去,是不是老天对自己太过厚待,不忍自己继续**,而是再无挂碍的离开?
“醒了?”曾献羽站在湘妃竹帘外,看到自己最希望看到的一幕,她真的醒转过来,还跟从前一样,跟她的丫鬟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话,这是他一直都在告诉自己的事情,只要她醒过来,说什么都依着她。不要孩子就不要孩子,只要她没事就好。可是等她醒了才知道,人心永远是无法满足的。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要她,不会有任何更改。
信来不及烧掉,只好塞进袖袋里。曾献羽已经自己打起帘子大步进来,窗下的美人脸色还是太过苍白,阳光照到脸上,好像给上等的瓷器镀上一层金色,炫目耀眼,让人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眼看到的景象。
“嗯。”答应了一声,曾献羽好像很高兴似的,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开心事。
“感觉好些了?太医还没来请脉,等会儿就该过来了。”来不及换掉厚实的朝服,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汗珠。顺手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帕子擦去汗水,只要她好起来什么都不算了。
“不必麻烦太医了。”微微皱眉,转脸看向锦弗:“让人来伺候大人换了衣裳。”
“是。”锦弗答应着去了。
隔得近了才发觉,圈椅上坐着的人脸色真是不好,脸色有点发黄,不止是苍白那么简单。太医给她诊脉以后,一直在说她的身体虚得很,稍不注意就会诱发旧疾。问太医,他的旧疾是什么。太医说,劳心太过,每件事都要在心里过上三四遍,待人固然是无话可说,但是自己未免太吃亏。凡是事必躬亲,食少而事烦。后面一句话,太医没说。曾献羽读过蜀志,上面说诸葛武侯的一句话,食少而事烦,岂能久乎?!
没想到有一天,沈菱凤会有太医的这句判词,他不想沈菱凤最后这样。他要跟她过一辈子,中途少了谁都不行。
“大人,这边更衣。”锦弗带着小丫头进来,曾献羽直眉瞪目看着小姐,两人一句话都不说,这情形很有点?人,两人这是怎么了?
“嗯。”曾献羽答应着到屏风后更衣,锦弗给沈菱凤换了杯参茶,想问都不知道从何问起。大概小姐自己不觉得,有些事她很上心,有些事很不上心。或许她不知道,在她昏睡的这几天里面,曾献羽一天要来看好几遍,晚间没事还要来呆上几个时辰。赵敏数次在院子外徘徊,好像是在等他,可他浑然不觉。
不知道他是对小姐真的有心还是什么,要是做给人看大可不必这样。只要吩咐几个人就行,小心仔细看着夫人,有事速来回报就行。但是他没有,每次来了就不肯走。
澜惠说他心中有愧,因为小姐病倒那天,隐约听到他说宜王有了王妃。难道他不知道这话是戳了小姐的心窝,穆云都没说这话,哪怕有人说谎逗乐,都不能用这种话跟小姐说。
“什么味儿?”喝了一口参茶,沈菱凤差点全部吐出来。
“知道小姐不喜欢人参味儿,专门用高丽参做的参茶还加了龙眼肉。太医说小姐身子太虚弱必定要用参茶补元气。”澜惠振振有辞:“小姐总要爱惜自己才好,前儿老爷让人从乡间送信来,说是小姐命送到家里的东西都有了,很是不错。这么久没见小姐,心里总是记挂着。等着有空了,小姐和大人回去一趟才好。”
“没说我病了吧。”沈菱凤不太想见父亲,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成亲以后,父亲就还乡了。开头的几年,还回去看看。后来看都不看了,大概父亲也知道为什么,就没来过京城。自己说是不想引人注意,不想见到后来的京城才是最要紧的。父女两个就这样叫着劲儿,还让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父女情深,只是真的没机会见面而已。
“哪敢说啊,万一老爷子着急上火,谁担待?”曾献羽从屏风后出来,接了一句:“信是我接的,只说你到庄子上去了。等你回来,有工夫就回去看看。”
沈菱凤端着茶盏,刚抿了一口马上记起来这是方才喝过的参茶,重重搁下茶盏。曾献羽看她一脸不高兴:“怎么,不好喝?”
“我看看。”顺利成章的,端起她刚刚喝过的茶盏抿了一口:“是有点涩,只是太医说了,这些对你有好处。”
沈菱凤再一次皱眉,这比刚才喝道参茶的口感更让人觉得不舒服。刚才只是舌尖上的问题,这次是整个身上不舒服。锦弗在旁边觉得好笑,小姐都成亲这么久了还像个大姑娘似地害羞,小姐真的是羞涩不是不高兴。
这话千万不能说,要不就是小姐说的,会恼羞成怒的,到时候大家都没意思了。何况曾大人差不多就是哄孩子似的哄着小姐高兴,不懂他们之间到底怎么了。其实想想,小姐跟公子真的是有缘无分。若是真的有缘,什么都预备好了,差不多日子都挑好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了。小姐不是一个愿意活在记忆中的人,只是很多无所不在的记忆都让她走不出来。
“大人,夫人,可以用饭了。”澜惠瞧瞧出去叫人预备晚饭,准备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初夏时节,红艳艳的苋菜最好,搭配上雪白的蒜瓣,在红艳的汤汁中变得红白相间,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
曾献羽面前还是一杯沁着冰珠的竹叶青酒,进贡来的鲜鱼也在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皇帝御赐,说是让沈菱凤补身尝鲜。
“这鱼汤还不错。”不等人动手,曾献羽亲手给沈菱凤盛了半碗汤:“你要多吃点,脸色不好。”
“我不喜欢。”沈菱凤看着那碗汤,胃里不住翻腾。方才被锦弗逼着吃进去的那么多东西,已经在里面强烈碰撞。如果再加上这碗鱼汤,恐怕自己就成个水囊了。他不用在所有人面前做出这种情态给人看。
第二卷相对第一章冷
“上次看你吃鲫鱼鲜笋汤胃口还不错,病了一场胃口都变了?”曾献羽笑望着她:“多少吃一点,病才刚刚好。”
比吃药还要难看的脸色不应该属于美食,但是对于沈菱凤来说,遇到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多好都不行。
天黑得很早,刚刚还是阳光普照,没想到一顿饭的时间,立刻乌云密布。看样子会下雨,这又给了曾献羽一个不离开这里的藉口。平时没事的时候,沈菱凤会在书案边找个地方看看书,或者写字。这回大病初愈,还真是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只好在贵妃榻上,找个最舒服的姿势躺着,手里翻着一本书。
曾献羽从外书房回来,很少能看到沈菱凤慵懒而闲适的样子,在他记忆中,即使是成婚第二天,都从她脸上看不到一丝属于新妇的羞涩。只是最近这段日子,多少还是觉得她跟从前不一样,撇开她生病不说,她的娇羞和青涩,不是所有人能看到的。
轻轻咳嗽了几声,惊觉屋子里还有人。抬头看到曾献羽在对面坐着,虽然手里也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不看也知道看不进去多少。
“好些了?”曾献羽不愿让她觉察出自己始终都在关注着她,直到撞上她的目光:“这样子咳嗽,晚上的药吃了?”
“嗯。”药真苦,沈菱凤都不想再提。
“你跟华妃很熟?”曾献羽方才去外书房之前,捡到了从袖袋里掉出来的信:“她在宫中,还要给你写信?”把信递给她:“收好,被人看见很麻烦。”
“来不及烧。”沈菱凤接过来搁在一边:“她没有父母,是我父亲把她抚养成人。”她觉得她跟曾献羽如果是合作伙伴,或者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宜王,皇帝,皇后,华妃。其实你也是他们中的一个人,我不想你这样。太累。”曾献羽笑着略略她的头发:“太医说你就是累狠了,要不也不会生这场大病,我希望病的是我,我身体比你好多了。”
第一句话,沈菱凤很不想听到。她跟亮哥的事情早已过去,就因为有很多人喜欢一次次提及,让她不得不加深记忆,一次次记起来,然后在心里再一次加深记忆。而皇帝皇后,那是属于他们的传奇,跟她没关系。华妃,算什么呢?以前会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洗脱皇帝对亮哥的疑忌,他跟亮哥什么关系,就凭你就能洗干净吗?信了她的话,不是因为相信她能做到,而是觉得她总要有自己的人生,嫁给皇帝做一个嫔妃,不算太差。
第二句话是她从没听过的话,会有人情愿代替人生病的?说假话,犯不着说成这样的。人人都喜欢说真话的人,但是对于好听的佳话,没有人抗拒过,这大概是人最大的弱点所在。只是说这话的人,不知道听这话的人会不会愿意听。
“你病了不用吃药?”往香炉里放了一锭沉香,优雅而淡淡的香气一层层散开,变成天底下最好闻的香气。
“我吃药,不用像你这样捏着鼻子才能灌下去。前两天病得人事不知,就看到要换门捏着鼻子往你嘴里灌药。”曾献羽叹气:“很担心你醒不过来,不知道没有你以后需要怎么办。”
“会很好。”沈菱凤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的话,她不习惯这样的相处,会让人浑身上下都觉得毛孔都是紧缩在一起的,汗水都紧缩在毛孔里排不出来,闷得人难受。
“谁说的。”曾献羽的手再一次拂过她的脸颊,停留了一下抚上她略微干涩的双唇,不像从前那样非要得到什么,而是很轻地拂过去:“我可不想被人说成是鳏夫。”
鳏夫?!沈菱凤心里闪动了一下,一时间没想起这代表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死了妻子就是鳏夫。鳏夫,**,真的是绝配。
“会有人替你安排的。”沈菱凤笑笑,看着一大团一大团的香雾一层层继续散开,然后香气一层层弥漫在屋子里。
雨不期而至,滴滴答答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叮叮咚咚的好像一曲久违的音乐。曾献羽放下厚实的窗帷,她不能受风,伤风刚好万一再受凉就麻烦了。不让她脚底沾地,抱起她放到床上。
沈菱凤愣了一下,他想做什么一下就想到了。不由自主胆怯了一下,不论他之前做了什么,最后的目的都是那件事。她不喜欢,能够告诉他吗?
“睡吧。”碰都没有多碰她一下,给她盖好被子:“太医说过,你需要好好休息好好吃东西,才能好起来。”
“你?”沈菱凤看着他,要是他准备睡在这里,然后做什么简直是不言而喻。
“我在你旁边。”曾献羽好笑,她什么时候在乎过他,一个月一年不见到他,都不要紧。所以曾献羽一直都想从沈菱凤这里得到一丝存在感,只要她知道他的存在,然后一步步接纳他,就是一个好的开头。
没说话了,照理来说睡了七天七夜的人,不会那样想念被子。不过沈菱凤觉得自己是个例外,很想要睡觉,而且想要睡很久,不醒来都行。被子裹得很紧,曾献羽怀疑她是不是受了暑热,手隔着蚕丝寝衣摸了几次,寒彻肌骨根本就没有一丝汗意。这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只要汗不发出来,就会很麻烦。
只要她没痊愈,就一定不会碰她。即使很想要她,绝不会拿她的身子开玩笑。想了想,跟她挤进一床被子里,这么厚的被子她居然不出汗,可见身体内的寒气有多重。不管自己身上是不是汗津津的,只有她出汗才行。
从背后抱紧了她,一个滚烫的身体靠近自己,让沈菱凤一个激灵,转过脸看到一张汗水密布的脸,他说过不碰她的,为什么又过来?
“我没事,睡吧。”感受到她身体紧绷了一下,好像竖起了全身的尖刺。
寒浸浸的后背,忽的暖和起来。不是向往澜惠她们塞进被子的暖炉,一下就凉了。这个持久而绵密,不会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很让人放心,也不会担心有一下凉下去就让人陷入持久的寒冷中。
第二卷相对第二章冷玉
“手好凉。”曾献羽握紧她的手,她真是冷到骨子里的美人。抱着她,像是一块冰到骨子里的千年寒玉,或者是自己身体底子好才抵得住。只是沈菱凤平素并没有太多接触过类似的东西,怎么会有这么重的寒气?
沈菱凤想抽出手,他的力气比她大多了,手更像是一张坚实有力的网,将她牢牢锁在她的身体里,根本就挣脱不掉。
“别动。”曾献羽的声音压抑而沉闷,好像是在竭力克制某些东西。赵敏跟她朝夕相对那么久,他没有碰过赵敏一根头发,很多次都是赵敏主动去牵他的手,他甚至怀疑天底下是不是只有沈菱凤一个人是这么拘谨。在军中的时候,看到诸多同袍同僚都有无数女人环绕,也有好事者会在当地找来各色莺莺燕燕,他毕竟是三军统帅,只要他跟着一起,所有人就都是顺理成章名正言顺。
也曾经喝醉过,身边已经被人安排了两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只是出现在他眼前的居然是沈菱凤冷若寒霜的眉眼,床笫间都是冷淡自矜的收敛。瞬间沉醉的人已经醒了一大半,然后丢下两个面面相觑的女人,离席而去。第二天,军营就传出曾大人是坐怀不乱真君子的美谈。
也有人说曾献羽不是坐怀不乱柳下惠,而是惧内,还有人说他男风不振。言来语去的闲话很多,传到曾献羽耳朵里的时候,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过口口相传里的人好像不是他曾献羽,而是另外一个怪物。
好像他真是怪物,换个男人遇到沈菱凤这样高不可攀的嫡妻,或许早就去找一个柔情似水的女人,弥补掉自己太多的遗憾。所以才会有赵敏,赵敏好像一直都有所暗示,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带着赵敏从军中回来。
沈菱凤的坦然接受在意料之中,她不在乎这些事情,很容易就告诉他,如果你想,我会给你安排,挑个合适的日子给赵姑娘一个名分。名分对于女人很重要,就好像功名对于男人很重要一样。
这一次沈菱凤变得很听话,应该是真的累极了,才会对他说的话表示绝对的顺从。蜷缩在他怀里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垂下来,留下密密麻麻的倒影。按捺不住,曾献羽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这才抱着她睡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比起昨天的倦怠,精神好了很多。脸颊虽然没有太多血色,总算也不是那么苍白得可怖。
“小姐醒了。”澜惠端来洗脸水,看她已经靠坐在引枕上:“以为小姐还要多睡会儿。”
“我要是还不起来,恐怕你们又说我要继续睡下去了。”套了件长裙,跻着鞋下床:“睡了这么久,肯定有不少事儿等着做呢,再不出去,要翻天了。”
“是有些事儿等着小姐拿主意。”澜惠等她匀过脸,站在门口拍拍手,看着小丫头把早饭端进来:“我伺候夫人用早饭,你们去吧。”
“是。”两个小丫头福了一福退出去,澜惠摆好碗箸:“小姐,用饭吧。”
“你别在我跟前弄鬼。”沈菱凤夹起一枚菱角糕慢慢吃着,还有温润的莲子汤:“又是怎么了?”
“早间大人出去之前,找了奴婢跟锦弗两个人,吩咐说以后要是宫中华妃或是皇后娘娘有事儿要跟小姐商议,先跟大人回话。奴婢不知道这是为着什么,大人什么时候过问这些事儿了。”
“昨儿那封信他看到了。”沈菱凤吃了半块糕,莲子汤不对胃口,还好有清香扑鼻的桂花藕粉:“说我跟他们是一群人。”
“啊?!”,澜惠瞪大了眼睛,曾献羽问的事儿越来越多了,小姐跟华妃的事儿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里头还有好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小姐怎么说?”
“我什么都没说,睡着了。”不想提,曾献羽想做什么其实很清楚。只要她不说话,不答应,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还有件事,小姐可要先有个准主意。”澜惠压低了声音:“那天在外头的事情,好像被人看见了。”
“什么事?谁?”刚吃了两口的藕粉复又搁下,沈菱凤提高了警惕。
“就是那个赵姑娘.。”澜惠知道之间是的时候,跟沈菱凤的反应差不多,赵敏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她不可能认出小姐,要不是那天小姐后来自己对她说破,她根本就不知道小姐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变成另外一个人,而声音和身形,绝对是另外一个人才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