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气道:“你这人!太过无礼了!我们奶奶饶你一次,你居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行无状!”
男人看着青枫,狠狠咬了一口馒头,说道:“我不和你计较。你们奶奶心善,所以我要问她一问。与你何干。”
玉簪还欲再言,阿音抬手止了她的话语。
阿音回身望向男人,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
男人笑道:“你不懂没关系。我就是,嗯,认识给你那个平安符的人。而且还比较熟。”
阿音问道:“给东西的人,你当真认识?”
“是啊是啊。”男人嚼着馒头含糊说道:“挺有趣的一个和尚。就是不太着调,总也找不到人。”
东西是觉空大师给的。
能够说出大劫二字,还能说出觉空的习惯和特点,那便是真的见过了。
阿音思量了下,觉空大师对她有大恩。他的朋友遇到困难,她断然不能让对方就这么狼狈着在街角窝着。
“带他回去。”阿音说着,当先朝前行去。
玉簪和青枫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玉簪道:“带上他?”
青枫点点头,上前去扶人。
玉簪跳开,不肯去碰那个脏兮兮的人。
男人倒也不介意她这般,反而朝她笑了笑,又对青枫道:“多谢小哥儿了。”
青枫回给他了一个笑,并不多说什么,只带了他往车子边去。
阿音自己坐一辆车,宫女嬷嬷坐一辆,太监坐一辆。
如今多了个男人,自然要跟着太监一起。
许是吃了馒头后有了力气的关系,男人初时走着还需要青枫来扶,到了后来,却是能够自己独立行走了。
眼看着男人就要上了马车,阿音忽地想起来一事,问他道:“先生如何称呼?”
男人思量了下,笑道:“你就叫我百草罢。”
玉簪轻哼了声,“人怪怪的,名字也怪怪的。”
阿音轻叱道:“不得无礼。”
玉簪低下头不再吱声。
阿音让百草跟着青枫上了马车,她这才由玉簪扶着,上了自己这一辆。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阿音又是来来回回地绕了好几个地方,因此时间不太够用。眼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了,车夫快马加鞭直奔皇宫。
车子一路前行,渐渐见了宫门,而后入了宫门。
百草撩开车帘看了几眼,见到了眼前情形,不禁瞪大了眼睛。
“这是——”
“这是皇宫。”青枫在旁倚靠在车壁上,轻声说道。
百草看看他,又看看宫门,再看看前面的车子。
他觉得这个长得特别漂亮俊俏的小哥儿很和善,就指了阿音的车子方向,问他:“那么那一位是…”
“太子妃。”青枫说完,闭上了双眼。显然是不想再多谈。
百草再次遥望了下阿音的车子方向,慢慢地放下了手中剩下的最后半个馒头,拧眉陷入了沉思。
**
皇宫的西南角有一处地方,平日里很少有人会去。只因那地方终年不见太阳,阴冷又潮湿,再有种种不可言说的缘由,所以宫里人都不愿提及它。
这个地方便是宫人受刑之处。
这儿的屋子只有门,没有窗。仅仅顶上留了几个小孔权作通风用罢了。
此时这里关着的,却并非是做错了事准备受刑的宫人,而是一些身份尊贵之人。
只不过,是原本的身份十分尊贵而已。
冀行箴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院子里,也是第一次走进这个有四间屋那么长、顶梁很高的屋子。
门一打开,就有腐朽而又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其中混杂着的,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
冀行箴脚步顿了一顿方才适应了这样的味道,而后举步迈入。
屋子里原本是扣着二十多个人。只不过受了冀行箴的吩咐,所以其他人已经暂且关到了这个院子里的其他屋子内。只留下了这一个人,来接受太子殿下的单独审讯。
屋子里点了六支火把。火把的光很亮,因着屋子没甚太多风通过,所以火光比起平日里更加明亮起来。
也因此,被绑缚在架子上的那个人影就显得尤其清晰了。
冀行箴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那人粗粗地喘着气,嗓子里发出呼呼的喘.息声。
许是因为长久没有动静,那个人忽地抬起肿胀的眼皮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见到冀行箴,他全身剧烈挣扎起来,嘶吼道:“你个小人!你个卑鄙的小人!竟然敢设套暗算我!”
冀行箴看着他被绑着的半裸的身躯,冷冷一笑,撩了衣袍在屋子里唯一一张椅子上坐下。
“宁王这话可就说错了。”不同于在外时候的温文尔雅,冀行箴面容沉肃,唇角带着讥诮笑意,目光冷厉地望着架子上的人,“明明是你下套于我。我反将了你一军。”
“屁话!”宁王暴怒,吼道:“我原先没想到为什么你准备得那么充分。现在想想,分明是你算好了我会行这一招,慢慢引我上钩罢了!”
“是么。”冀行箴嗤笑道:“我觉得我做的安排远远不如宁王爷多。”
宁王身上已经没有几块完好皮肤了,全是鞭伤,烫伤,还有各种刑具留下的痕迹。
他不顾身上的伤痛,用力挣扎着,怒喊道:“连肃居然敢对我用重刑!老子下辈子做鬼也不会饶了他!”
身躯拉扯的时候,他身上的皮肉一点点地继续撕裂开。他却似是感觉不到伤痛,既然继续着。
冀行箴不去理会这些。
他微微垂眸,沉声说道:“我有几件事,想要和你求证。”
宁王朝地上猛力啐了口,说道:“老子就是不告诉你!”
冀行箴根本不搭理他的话语和他的动作,只平静地说道:“第一件事。那俞千雪,你命她给阿音下毒。是也不是?”
宁王爷哈哈大笑,并不回答。
“其二,你当年来宫中的时候,曾经把一些东西给了大皇子冀符,让他暗害于二皇子,是也不是?”
宁王狠狠瞪着他,“你说呢?”
“其三。你命章行、章乔两人培育岳眉和章之铭,让那两个假扮崔治崔悦,意图控制崔家。是也不是?”
宁王嘿嘿地接连笑了十几声,眼睛里冒着怒火,问道:“如果我说不是,你能放了我?”
“不能。”
“那我说或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你分明是已经定了我的罪了!”
冀行箴莞尔,“谋逆之罪,还需我去定罪?这分明已经是实打实的了。不过——”
冀行箴淡淡一笑,慢慢往前倾了倾身,“如果你如实回答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照顾一下你的妻子和女儿。”
妻子和女儿?
想到陪伴了自己大半辈子的发妻,想到自己那个疼爱了十几年的单纯活泼的小姑娘…
宁王的眼睛有片刻的恍惚。
但是很快地,他重新震怒起来。
“你想要对她们做什么!”宁王全身疼得太厉害了,已经没了力气挣扎。他只能用最后的力气责骂道:“你个没心没肺的!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
“我欺负她们?”冀行箴的笑容愈发深了些,“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是你害得她们要被牵连到诛九族里。这,是你的错,与我无关。”
宁王目光凶狠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比他还高了许多的侄儿,咬着牙怒道:“你说!你能做到什么!”
“做到什么我不敢说。”冀行箴抬手把玩着地上丢弃的一个刑具,道:“我只是考虑着,如果你比较听话的话,我可能会留她们一条性命。”
留下她们一条性命?
宁王沉默了很久后,再次爆发出一阵大笑。
只不过他现在声嘶力竭,力气全无。放肆笑了一阵后反倒是咳了许久。
“我不要她们活着。”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落得这样的境地,活着也逃不过一个‘奴’字。我不说!我也不用你怜悯她们!”
“是么。”冀行箴随手把那刑具抛到了地上。金属和地面相撞,发出哗啦声响。
他慢慢站起身来,抬手掸了掸衣袖,唇角带笑地说道:“我给你时间考虑。不过,只有一个时辰。时间一过,我就会下令处置。她们恐怕就再没了机会。”
*
回到宫里后,阿音刚进宫门,就见到径山正在宫门处不住徘徊。
看到阿音的车子,径山大喜过望,急急地走上前来,行礼说道:“太子妃,您赶紧去看看罢!可是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阿音撩起马车的车窗帘子问道。
径山显然是急得狠了,片刻也不想耽搁,直接跳到了车夫旁边,边让车子往里继续行着,边与阿音说道:“皇上和太子殿下吵了起来!两人谁也不让谁,可是麻烦了!”
阿音一听暗道坏事。
在她离开前,冀行箴是去审问那些谋逆之人。依着两个人所商议的,之后便是问晟广帝有关于宁王妃的事情。
莫非两人是因为宁王妃的处置问题而争执起来?
阿音当即问道:“他们两个如今身在何处?”
“在如意阁。”径山慌忙说道:“陛下刚从董仙人那里回来后直接去了如意阁,殿下听闻,便去那里寻陛下。结果就吵起来了。”
阿音愈发疑惑起来,左思右想宁王妃的事情也不应该让他们两个人吵起来才是,于是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紧往那里行去。
第195章
阿音到达昭远宫后, 不等靠近如意阁,就看到如意阁的院子外头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都是在昭远宫伺候的。
这些人不是晟广帝身边的人便是冀行箴身边的。如今天底下权势最大的两个人争执了起来,两边人都战战兢兢,谁也不敢起身。
看到阿音过来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行礼问安的时候, 目光里就透着希望和期盼。
阿音扫了一圈人,思量着径山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那么冀行箴身边的其他人想必也不清楚。于是目光定格在了郑惠冉身上, 问道:“怎么回事?”
郑惠冉亦是跪着。
先前她是偷偷去打量太子妃。之前宫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听说四皇子府的战况也很是激烈, 就想瞧瞧这个娇滴滴的太子妃有没有事。
看到人还好好的, 也没受伤,郑惠冉就松了口气。刚要低下头去,就见阿音朝她看了过来。
听闻那句问话,郑惠冉摇了摇头, “婢子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道。
如意阁寻常人等闲进不去,而且院子里伺候的人也很少,大部分人只能守在院门边。
那两位是在屋里吵起来的,不出意外的话还是在内间。声音虽然大,可是隔了两层门板一个屋子另加一个院子, 她在院门口怎么也听不到。
唯一能够听到的,便是时不时拔高的一两声怒喝,还有屋子里不断传出来的砸坏器皿的声音。
阿音本想让身边人都留在外头。但一想到里面那战况这么激烈, 独自进去不知会怎么样,就索性把自己身边几个人都带上了。
如意阁早已被晟广帝命人重新修葺过,整个殿宇瞧着都古朴得很。
砸东西的声音来自于旁边的西厢房。
阿音走到门口推门而入,先是到了一个小厅,穿过去,再进一个门,方才是两人争吵声音的来处。
可是这个门被关得很牢,压根推不开。
阿音先是叩了叩门,发现没人理,里面的人反而压低声音让她听不到了。于是毫不顾忌咣咣砸门。
这个举动显然惹怒了屋里人。
晟广帝大跨着步子过来开门,看也不看就当头怒斥:“忒的无礼!来人啊!把她给我——”
话到一半就止住了。
只因门口站着的是他儿子的宝贝媳妇儿。
晟广帝拧眉,“你怎么来了。”
阿音快速扫了眼屋子里,看到那满地狼藉,估摸着皇上前段时间攒下来的道家瓷做器具都毁得差不多了,这就往后挪了小半步,挨着自己身边带来的人近了些,这才笑着说道:“我听说行箴在这儿,就来寻他。不知他现在何处?”
冀行箴自打听到阿音的声音起就开始往门口走,她一句话说完就刚好走到了门口。
看一眼面露紧张的阿音,再看她身后带来的几个人,冀行箴侧首去看晟广帝,语气平平地说道:“你吓着她了。”
“吓着就吓着了!身为太子妃,连这点担当都没有,怎么做得大事!”
晟广帝语气严厉地说着,但,到底没有把人继续堵在门口了,好歹往后撤了两步,将人让进了屋子里。
阿音这才迈步而入。
想想晟广帝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她就回头示意了下,让身边人都跟上来。回头一瞧才发现百草不知怎地也在跟着,她就朝青枫示意了下,示意他让百草识趣点退出去。
谁知晟广帝也看到了那个没见过的人,就问:“这谁?”
阿音不好说自己把个陌生人给带来了。原想着是先和冀行箴说一声再做安排,哪里晓得到了这一步?
倘若说实话,难保气头上的晟广帝会不会直接让人把百草拖出去用刑。
眼看百草一直低着头看不清面容,青衫脏兮兮的也看不出本色了,阿音索性说道:“新来伺候的。还不太懂规矩。”
晟广帝不过随口一问。
现在宫里的人去了大半,剩下的人还有不少伤的残的。现下这个满身脏污的看上去也没那么太扎眼。
他指了百草:“你去把门关上。”这才对冀行箴厉声呵斥道:“你小子敢再说一句试试!”
百草还不知道阿音刚才想让他出去,关了门后人依然是在屋子里。
他刚才听人谈论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屋里两个人的身份,自始至终都不曾抬起头来。
这是因了对皇权的敬畏之心。
阿音见这个时候让他再出去太过刻意,反而要引起晟广帝的怀疑,索性让他暂时留下。过后再对此进行处置。
冀行箴听了晟广帝的话后,不为所动,声音一沉,说道:“事实如此,我自然要实话实说。你喜欢丹药,可以,我不管。但是你要用这个东西来给人治病,我头一个反对!”
晟广帝拍案怒喝:“反了你了!”说着就要去摔东西,一看周围没有趁手的瓷器了,索性推了桌子一把。
他因着在怒头上用力很大,居然把桌案给推倒了。咚地一声闷响,桌子砸在地上。
站在桌子不远处的阿音没防备,被那声音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后退的时候她没留意到身后,脚后跟差点踩到碎瓷器上,差一点点就会扎破脚了。幸好冀行箴及时拉了她一把,这才免于受伤。
晟广帝见那情形也是唬了一跳,也就没再继续摔东西。
冀行箴心疼地看了看阿音,对着晟广帝冷笑道:“父皇,您做错的事情还少了?我不过是劝你不要继续再错下去罢了!”
两人唇枪舌战了许久后,阿音慢慢明白过来。
原来起因还真是因为宁王妃的事情。却不是因为她的处置问题,而是救治问题。
晟广帝知道宁王妃救了俞皇后,就忍痛拿出了自己今日刚刚得到的丹药,想要送给宁王妃治病。
而且他还和冀行箴说,有了这颗药,宁王妃其他的汤药可以停下了。只吃这个丹药就能保她痊愈。
晟广帝昨日一直和董仙人躲在那蓬莱阁内,没有受到什么伤,虽然担惊受怕了,却因宁王一党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对付冀行箴身上,他的精力消耗不算大。待到宁王一党被擒后,他在蓬莱阁名为静思实则补眠了一会儿,所以如今精神还算不错。
于是晟广帝就能分神来想些别的事情。比如怎么救治宁王妃。
可冀行箴不同。
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过,自始至终都在用十二分的精力来击退宁王党、擒获反贼,现在还要解决宁王党的处置问题,又在思量着如何和宁王进行谈判,把那些事情给明朗化。
冀行箴无暇像晟广帝这样去为了个根本就不可行的事情而浪费时间,所以说话就冲了些,直截了当地和晟广帝说此事不可行。宁王妃还是得靠着太医开的药来救治。
这可就点了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