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这个时候她就听人说大皇子被人打了,且声称动手的正是太子殿下。

如今大皇子拖着一条打断了的腿让人抬着进了皇宫,去了如意阁门口求见晟广帝,想要为自已讨一个公道。

此时正好是傍晚时分。

阿音正在屋子里看宫人刚拿来的时新花样子。

现在已经开始要准备冬衣了,俞皇后说了让她多选些好看的样式,到时候让人给她多做几套。

女孩儿爱美,阿音自然也不例外。

她自然不会跟俞皇后客气,很是用心地瞧了瞧刚送来的这个花样单子,还叫了锦屏玉簪君眉珍眉一起来做参考。

原本万嬷嬷也被她叫了,可万嬷嬷不肯凑这个热闹,硬是摆手拒了:“年轻人喜欢甚么中意甚么,我可是不晓得了。太子妃问我也是白问。万一我说错了害得太子妃选错了,到时候我还要担责被问罪,岂不是得不偿失。”

万嬷嬷伺候阿音那么多年,主仆情分早已深厚。

听她这样说,阿音知晓她是在打趣,便故意板着脸道:“原来是怕我怪罪方才不听我的令来做事。也罢也罢。下一回找你做事的时候,我定要提前说一句‘无论结果如何断然不会问罪于你’,免得又要百般推脱。”

万嬷嬷笑着福了福身,“那老奴就谢谢太子妃的体恤了。”

珍眉在旁哈哈大笑。

君眉与万嬷嬷道:“您老忙去罢。这儿有我们呢。”

万嬷嬷这便撩了帘子出门去。

大家都想着她是去厨里看晚上的膳食准备了,想着她少不得要一两个刻钟方才能够回来。谁知花样子才翻了一页过去,便见万嬷嬷匆匆地去而复返,神色焦急且慌张。

锦屏忙问:“嬷嬷怎么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大事不好了。”万嬷嬷一进门就顺手把屋门给合上了,“太子妃,我刚听人说,大皇子被人给抬进了宫里。好似被揍得浑身是血,腿还断了一条。”

不待阿音开口,一旁玉簪拊掌笑道:“哎呀!大皇子被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呀!嬷嬷您慌什么?”

她这句话让屋里人忍俊不禁。

珍眉在旁冷哼道:“玉簪你瞎说什么大实话。这么喜庆的事情合该放在心里默默庆祝,搁到台面上就不好玩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旁边万嬷嬷却是急了。

阿音忙高声喝住她们两个。

待到都齐齐止了笑闹,万嬷嬷赶忙朝阿音行礼请罪,又道:“太子妃,听说大皇子一口咬定这事儿是太子殿下做的,还让人把他抬到如意阁门口,非要向皇上告太子殿下不可。”

这话可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了。

君眉说道:“太子殿下才懒得搭理他。他凭什么觉得太子殿下犯得着去针对他?”

阿音此刻却是心头一跳,莫名地就想到了昨日的事情。

冀行箴特意去了寿康苑一趟,为了甚么?

想必他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抛开政事走了趟。而且,他之后一直在陪着她。这让她不得不去想,他其实是为了她才计划了出行。

阿音知道冀行箴为了她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既然如此,究竟是什么事情会使得他这样紧张,先是忽然改变了计划,而后又打了冀符…

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不敢继续再深思下去。

阿音忙把自己心里头的诸多纷乱念头都抛在了脑后,全心去想冀行箴如今的状况来。

她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那便是竭力去劝住晟广帝,让他相信那事儿不是冀行箴所为。

——即便这件事或许真是冀行箴做的。

主意已定,阿音就将花样子的事情暂且搁下,让人备了轿子往昭远宫行去。

昭远宫是帝王的殿宇。其中的如意阁便是晟广帝如今的静思之所。而昭宁殿则是处理政事之处。只不过昭宁殿如今已经是冀行箴在长久用着了。

还未看到昭远宫的院门,阿音远远地就听到了哭泣哀叫的声音。渐渐地,院门清晰起来,在院门旁发生的一切就也渐渐明晰了些。

如今天色已经将要黑了。昏暗的光影中,可见一群人正跪在那儿哭泣不止。其中一人全身大部分部位都绑着绷带,正躺在旁边四人抬的担架上,乃是冀符。

旁边还有个女人正抱着孩童的衣裳哭得伤心,却是郑贤妃。如果阿音没猜错的话,她抱着的衣裳应该是二皇子所有。

阿音只撩开轿帘看了一眼便把帘子放了下去,未曾继续理会。

行至院门口,有侍卫高声喝道:“什么人!”

外头跟着的万嬷嬷说道:“这位大人,太子妃来探望太子殿下,特意带了殿下喜欢吃的水晶蒸饺。就是不知殿下得闲不得闲?”

一听是太子妃,对方的语气明显和缓,甚至带了些笑意,“太子妃请进。是属下唐突了。只是有些人蓄意生事,太子殿下有命,属下不敢不从。”

他最后这几句话说得很大声,显然不只是给阿音说的,也是给院门口那些哭嚎的人说的。

郑贤妃尖着嗓子说道:“凭什么她能进去我们不成!”

另一个侍卫说道:“太子殿下正处理政务不得闲。皇上在静思,闲杂人等不得打扰。”

又有沙哑的怒吼声响起;“和父皇说,冀行箴残害手足,父皇不会不管我的!”

因着轿子未曾停下,所以这些声音不多时就被抛在了后头。只不过他们嚎叫的声音着实不小,即便离得远了,仍然依稀可以听到那些嘈杂的声音。

进了院子后,她并未让人将轿子抬去昭宁殿,而是去了如意阁。

待到距离如意阁有十几丈的距离后,阿音就让人把轿子停了下来。然后她立在轿外静等。

这一次她等了并不太久便看到了晟广帝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得到了冀符被打的消息,晟广帝竟是这一次还未静思够足够的时间就出了如意阁。而且脚步匆匆面带焦急,正是一副慈父担心爱子的模样。

阿音见状后,努力让自己稳了稳心神,上前迎了过去,关切问道:“不知陛下今日的静思可曾完成?”

晟广帝原本不想搭理这丫头的。他早就下令任何人都不准随意进入如意阁,她倒好,倒是没有进入了,却停在了离如意阁那么近的地方。

晟广帝很想忽略她,无奈她那话实在戳了他的心窝子,故而不悦道:“未曾。”

“所以说,大殿下也太不识好歹了些。”阿音蹙眉说道:“我原就是怕他打搅了圣上的大道,所以专程过来了一趟想要劝一劝他莫要在此继续喧哗。谁知他根本不曾搭理我…”说罢,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晟广帝这回终于拿睁眼来看她了,“你说你是来劝他的?”

“可不是。”阿音蹙眉道:“今日与圣上一番言谈,我知晓圣上求道心切,自然想要帮助圣上达成心愿,断然不能让他打扰了您。”

语毕,她面露愁容,“太子殿下也是为了帮助圣上,愿意帮圣上分忧解难、让圣上有足够的时间静思,所以日夜操劳帮助处理政事。只可惜大殿下…”

“冀符如何?”

“大殿下如何想,我不知晓。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被人打了却非要说是太子殿下所为。太子殿下执掌政事多日,想要针对大殿下的话,何至于现在才动手?旁的不说,但看大殿下不顾皇上的心意,偏要择了皇上静思的关键时刻来闹事,就着实是不该。”

说罢,阿音吞吞吐吐道:“陛下可还记得,我曾请求过您?倘若有人刻意污蔑,还请陛下仔细思量后再做定论。太子殿下如今行在高处,难免有人心生妒意。”

晟广帝原本隐约听到了外头的喧闹声,所以问了郭公公究竟发生何事。

他还是很关心自己孩子的,所以听闻冀符说自己被冀行箴打了后再也无法静心,这便走了出来。

原本他还百般理不出头绪来,如今听了阿音的话后却豁然开朗。

——两个儿子里,谁更关心他,一目了然。

若说冀符污蔑行箴,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年冀符暗害行箴一事还是他做主给压下来的。

而后行箴接管政事,冀符还想要插入朝政…

晟广帝忽然觉得今天下午的时候这小丫头说的也没错。

其实,他很多时候都该冷静下来细想事情的起始和缘由。这样的话,他的求道之路便能更为顺畅些。

冀行箴原本还在等着晟广帝先去院门口关切冀符一番,而后过来呵斥质问他。

谁知左等右等,没等到这些消息,却听闻外头的人被郭公公尽数赶走了。而晟广帝,则回了如意阁继续静思。

冀行箴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他将事情前后缘由仔细问过后,怔了好半晌,方才消化了这个最新消息。

之所以由着冀符和郑贤妃在那里嚎叫,他也是在为了之后应付晟广帝的质问在做准备。

谁曾想他根本还没来得及用他之前所做的诸多安排,只凭着他家小娇妻,他之前做下的那件事就有了能够全身而退的可能。

这小丫头,帮了母后的同时,不知不觉间把他的这件事也给化解了…

冀行箴每想一遍这事儿,就忍不住多回忆几遍她的笑颜。

他猛地把笔丢到一旁,揉着眉心倚靠在椅背上,眼角眉梢都是愉悦的笑意。

怎么办。他真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真想把这繁琐政务丢到一旁,即刻去到她的身边,倾诉这满满的思念与爱恋。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表示,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媳妇儿抱抱~︿( ̄︶ ̄)︿

第117章

雅清苑, 名字虽清新雅致,却是这宫里上上下下都不愿提及的地方。只因这里是一处极其特别的所在。

——冷宫。

这里住着的都是曾有重大过错的妃嫔。一旦进到了这里,她们几乎就再无重见天日的机会。每日里所做是,不过是耗日子而已。

宫人们没有盼头,自然伺候不尽心。废弃的妃嫔们自己也没了指望, 每日里就绝望里慢慢度过。

这般被人遗弃的人、遗弃的地方, 自然破败不堪的。

虽然郑贤妃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立在雅清苑外,嗅着眼前不远处的宫殿所散发出来的陈旧味道后, 还是有些意外,震惊于宫里居然有这样一个污浊残破的地方。

她有些不满地轻蹙了眉。

身边的嬷嬷见状轻声劝她:“娘娘, 不如婢子把那罪人喊出来让她来见您?这里实在腌臜不堪, 断然不能污了您的眼。”

郑贤妃思量了许久,最终轻轻摇头。

“还是我去看看她罢。”想到躺在床上不住哀叫呻.吟的可怜儿子,郑贤妃强忍着满心的恶心与不适,坚持道:“既是我有事寻她, 合该我过去才好。”

“可是——”

嬷嬷还欲再劝,郑贤妃却不再搭理她,自顾自地当先往里行去。

周遭安静得很。

虽然心知这里有好几个被弃妃嫔,但周遭的屋子都像是没有人一般,静寂到了诡异, 没有一丁点儿的人气。

到了嬷嬷所说的那间院子前,郑贤妃脚步稍稍一顿,而后继续坚定前行。

进入院子里, 她总算是听到了声响。却是从屋里飘出来的低低呜咽,还有那一声声如泣如诉的“这不是我的错”。

原本少女的声音清亮婉转,此刻却低沉沙哑,显然是已经将喉咙给哭破了。

郑贤妃心里燃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但是这种情绪在她心里不过是一闪而过罢了,随后她想到了自家儿子,所有旁的心思便都烟消云散,只想着帮助儿子走得更高些、再高些。

郑贤妃迈步入屋。

呜咽声依旧持续着,显然屋中人没有发现她的到来。

郑贤妃轻咳一声低声唤道:“惠冉。”

床上那人影就稍微动了动。

她身上不过盖了很薄的一层被单而已,里面甚至没有棉絮。被单下的身体是光.裸的。只因之前她一直是那样子被除尽了衣物丢弃院中,直到刚才有贵人要来看她,守卫的嬷嬷方才急匆匆把她抬进了空置的屋子里,寻了个东西给她稍微遮掩一下。

其实这样是违反了规矩的。毕竟陛下之前下令要她就那样子不着寸缕的在院子里。

但山高皇帝远的,陛下又不会来这里查看。宫里新人旧人来回更替着,谁知道这一刻被处置的下一刻会不会就得了光彩?

因此嬷嬷见风使舵,在这样的时候给她几分体面。若是往后她得了贵人襄助再次发达,说不得到时候还能因着这事儿讨几个赏钱。

望着床上那不断微微抽搐蠕动的身影,郑贤妃抬手掩着口鼻稍稍避开那刺鼻的气味。

她万万没料到自己看到的是这样一番情形。

她这个侄女甚是爱美,平日里光是花在梳妆打扮上的时间和金钱都不知凡几。

可就是这么个爱美爱俏的女儿家,如今却成了这般样子。

郑贤妃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掩唇轻咳一声。

床上之人的抽动渐渐停歇。半晌后,那个头发蓬乱身上沾满污渍的身影终于挪动翻身,朝这边看了过来。

她的眼神很是空洞。眼皮红肿得很高,眼睛都被遮住了大半,只留下微微眯着的一条缝。脸颊早已肿胀,青青紫紫的鼓成一团。嘴唇干裂,暗红的干涸血渍沾在唇上,和唇角出的血渍混在一起连成一片,很有些可怖。

最可怕的是她胸前。

有鞭子抽的鞭痕,有被人掐的血痕,混着伤口处的长长干涸血迹,斑驳一片,说不出的狰狞。

郑贤妃想要问的话一时间就堵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郑惠冉用眼睛那残留的一点点缝隙朝门口看过去,好半晌才让眼睛汇聚起光芒,定格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姑母…”郑惠冉喉咙动了动,含糊不清地喊出这几个字来。

郑贤妃的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她捡了地上干净的地方缓步走到郑惠冉的床前,矮下.身子轻声问道:“你可还好?”

郑惠冉好不容易稍微停歇的泪水哗啦又止不住的流。

郑贤妃问她:“你可还记得当时是怎么出事的么?”

“那个签子!”郑惠冉提到这个,牙齿都恨得一直发颤,“俞雁音的那个签子,一定有问题!我没拿它的时候,根本没事!”

郑贤妃没料到有这样一出。

听闻郑惠冉这样说,她眼睛骤然一亮,语气愤然地道:“定然是她刻意害你!”

郑惠冉全身赤.裸地躺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想过很久了。

所有的事情都源于那个签子。

自打它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屈辱,不甘,愤怒。

种种情绪溢在她的胸中,让她痛苦不堪。

郑惠冉嚎啕大哭。

郑贤妃拉住她的手哽咽道:“好了好了。姑母来了,断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郑惠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嘶哑的嗓音说道:“我都这样了,皇上已然嫌弃我,我还能如何?”

死,太可怕了。

她还年轻,她还没有活够。

但是皇上已经恨她不贞厌恶她不洁,她出了熬着等死,哪还有活路?!

郑贤妃看看四周,确认没有旁人,在她耳边低语道:“我有个法子,能让你出了这个地方,重新‘活’过来。就看你肯不肯了。”

这声音虽小,却仿若天籁。

郑惠冉急急问道:“什么法子?”不待郑贤妃开口,她自己先颓丧地摇了摇头,“不能了。皇上肯定嫌弃我了。不能了。”

郑贤妃笃定道:“你忘了一个人。董仙人。”

“董仙人?”

郑惠冉听到这个称呼,隐约记起那个仙风道骨的男人。

她往常并没有去仔细看过他。所以印象并不太深,只知晓圣上十分看重他。

原本那人是郑家寻来的。可是,自打圣上开始倚重他之后,一切都变了。

董仙人不再和郑家私下联系,不再听从郑家的命令。他只凭着自己的心意来行事。

这事儿她还是听了姑母郑贤妃说的。

郑贤妃还与她说,郑家正在寻了法子要惩治那董仙人。却不知这个时候说起他作甚。

听着郑惠冉茫然的喃喃细语,郑贤妃低声与她道:“我会想了法子让那董仙人沾了你的身。只要你和他有肌肤之亲,让他迷恋上你,往后他要做什么还不是只看你的意思?”

这话一出,郑惠冉哈哈大笑。只不过因为嗓子破败,声音听上去很有些可怕。

“他?这么多女人主动靠近他都不能,他会理我?”

郑惠冉说着,就强忍着全身的不适转身面向墙里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