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也在,女孩儿们的笑容瞬间收敛。

冀若芙身为胞姐无需多礼,冀薇冀茹恭敬上前喊了声“三皇兄”,常云涵上前行礼唤道“太子殿下”。

阿音也要上前行礼问安,被俞皇后伸手拉住,“今儿你寿星,这些就免了。”俞皇后又侧首问冀行箴:“是不是?”

冀行箴的心情着实算不上好。其实从昨天见小姑娘非要搬走开始就心情很差了。不过,听径山说今日小丫头好似也不开心,且她早上还特意去寻他,他就有些心软,思量着两人间的状况这般冷淡,想必她也在难过。

于是他今日一直在想着见面后该怎么哄哄她。

结果倒好,相见之后才发现,她明明开心得很,眉眼弯弯的,笑得畅快。

冀行箴心情跌到谷底,眉眼愈发冷厉,说话时候的语气就也有些不善,十分冷淡地说道:“那就免了罢。”

这冰凉的语气任谁听了都会觉得心底发寒。

俞皇后拧眉轻声说了冀行箴几句。

女孩儿们面面相觑,俱都慢慢退后坐到了位置上。

阿音坐下后小心地扭头看了冀行箴一眼。

谁知也是巧了,冀行箴也正好去看她。

少年亦是没有防备,眼中的冷意还没来得及收回。

对视之后,阿音当真被他眼底的凉薄惊到,赶忙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地不再乱看。

冀行箴片刻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刚才好像吓到她了,于是又缓和了神色朝她望了几次。可每次她都没有反应,也都没往他这边看。他心情更加烦躁起来,索性也只定定地看着旁边的花瓶不再理她。

一顿饭虽然吃得十分热闹,却也有些兴致缺缺。

冀行箴晚膳后就立刻回了景华宫。进了院门便发现万嬷嬷正指挥着宫人们搬东西去清澜小筑。他心情不顺,咣地一声踢开屋门,又咣地一声把门踢上。

一时间,景华宫内人人自危,大气也不敢出。

阿音原本在晚宴结束后想要和冀行箴道别,在院门口就被径山和云峰劝住了。她听闻冀行箴心情不佳就没再去叨扰,转而回了清澜小筑歇下。

自那日起,所有人都发现了一个异常。

原先好得不能再好的太子殿下和俞家五姑娘,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陌生人似的,平日里只路上遇到了点点头打个招呼,平日里互相之间并无其他交流。

她也不往景华宫去,他也不往清澜小筑去。

冀若芙曾问阿音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阿音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课业那么忙,她每日里来来回回的,也没有去想那许多。

更何况,冀行箴的态度很冷淡,让她不知道该如何与他交流。几次三番下来,关系就慢慢冷了下来。

阿音犹豫道:“我毕竟长大了,肯定不能似以前那般罢。”

冀若芙想想也有些道理,就没再多问。

常书白和徐立衍也来寻过阿音。

徐立衍是怕阿音和太子闹僵后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所以前来探望。

常书白是就不见阿音,所以来寻她玩。

两人看小姑娘过得还算不错,思量着她年纪小问多问深了她也不明白,就没有多细究。和她聊了会儿后便离去了。往后两人也时常来看望。

没多久便到了年末。

宫中的课业到了年底也就停了。公主和皇子们要开始准备过年的各项事宜,伴读们都各自归了家,准备年后再进宫来读书。

阿音也在清澜小筑里收拾着。

她是伴读里唯一一个长住宫里的,与旁人回家过年时候的心情不同,她更为急切,也更为想家。

不过,想到自己将要好一段时间不在宫里了,她左思右想,决定再去景华宫一趟。

她画画还算不错,字也还算得上端正。前段时间的时候她画了寒梅图,旁人都说很好。她就想着把画送给冀行箴做新年礼物。

如今将要走了,倒不如把东西给他送过去。

到了景华宫门口,阿音并未直接进入,而是唤了守门的小太监,让他叫了云峰过来。

云峰看到阿音后十分惊喜,当即就遣了人去禀与冀行箴。

阿音赶忙阻止,“殿下不一定乐意看到我。”

“怎么会。”云峰笑得合不拢嘴,“殿下肯定会很高兴的。”

阿音一想到这几个月每次相遇时冀行箴那冷冰冰的神色,就觉得云峰这话是在安慰她,故而干笑了一声并未接话,转而说道:“这是我给殿下的礼物。”

想想自己这个礼太过单薄了些,并不厚重,而且也着实算不得特别出众,阿音就补充道:“你帮我看看他喜欢不。他如果不喜欢不想要,你就帮我偷偷拿出来,再还给我。”

毕竟是自己花费心血所画,而且是她近期最为得意的一张画作。如果被随意丢弃,还是很心疼的。所以如果他不要,她就再收回去。

“怎么可能。”云峰瞪大了眼睛,“殿下怎么可能不要姑娘的东西。”

阿音心里头还真没底,笑笑就也作罢。

因着今日收拾好东西就要赶紧回家,阿音又叮嘱了云峰几句就要离去。

云峰赶紧留她:“姑娘可别急着走。殿下许是马上就过来了。”

“不用罢。”阿音觉得冀行箴最近都不搭理她,不一定肯出来见她,就道:“我家人还在等我。就不多叨扰了。”

语毕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云峰急了,直接使了功夫去拦人,“姑娘,再等等吧。”想想现在要过年了,他灵机一动,“不若姑娘和小的说说,过年需要注意哪些礼节,殿下又最喜欢什么最不喜欢什么。免得到时候行差踏错惹恼了殿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阿音好歹也得把自己知道的那些说与他听了才行,就耐着性子一一道来。

冀行箴本是练武过后正在沐浴。

哗啦啦的水声中,他隐约听到径山在外头和人说话。旁的没留意到,“姑娘”二字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到底无法把这事儿完全忽略过去,就喊了径山进来细问。

径山本正想将事情禀与他,见他问起,就道:“姑娘来了,好似是来送殿下新年礼物。云峰正和姑娘说话拖着时间,想问殿下要不要去见一面。”

冀行箴闭了闭眼,慢慢问道:“哪个姑娘?”

径山就笑了,“殿下可是在开玩笑。景华宫里说起的‘姑娘’,不就是俞五姑娘么。”

听闻果真是阿音来了,冀行箴当即跑出池子,顾不上细擦,披了一件衣裳就往外冲。

径山没料到一瞬间太子就不见了人影,赶忙拿着衣裳在后面追,不住喊道:“殿下,外头冷。天寒地冻的,您这——”

话还没说完,再一抬眼,人都没影儿了。

阿音正和云峰说着自己如今能想起来的最后一点,正准备说完就道别呢,就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快又急,还有些凌乱。

阿音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便见少年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两三丈外的位置。

寒冬腊月里,他只批了一件外衫,头发滴着水,脚上鞋子也未来得及穿好,仅随意趿着。

许是天太寒冷给冻着了,又许是走得太急,他的鼻尖微微泛着红。最奇异的是,眼睛竟然也是快要和鼻尖一样的颜色了。

阿音没料到再看到冀行箴时居然是这个模样。

短暂的错愕后,她反应过来,赶忙说道:“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快进去!外头太冷,别染了风寒!”说着就伸手去推他。

冀行箴好似没听见她说什么一般,一把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缓声问:“你怎么来了?”

而后,他又很轻很轻地喟叹道:“我还以为,你再不会理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阿音:这人到底讲不讲道理啊?…明明是你先不理我的!摔!!

第45章

阿音听了这话, 莫名地鼻子发酸,眼睛就蒙上了一层雾气。

她怎会不想理他?这宫里对她最好的,除了皇后娘娘就是他了。

可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个田地。

阿音赶忙别开脸用力眨了眨眼,把眼中的酸涩逼了回去,笑着推了冀行箴一把, 口中急急说道:“你赶快进去罢。莫要再在外头逗留, 免得着了凉。”

冀行箴站在那里根本不搭理她这句话。

阿音无奈至极,只能硬生生拉着他往里走。

说来也怪,本以为她力气比他小那么多, 定然是拽不动他的。谁料还没来得及使上全力,他已经在慢慢跟着往前走了。

太过担心他生怕他会生病, 阿音心里头就这一个念头, 赶紧把他带进屋里去。见状未曾多想,只欣喜不已地拼命拉着他向前。

她个子小,而他很高。

冀行箴就被她这样拖拽着,微侧着身子跌跌撞撞跟在她的后头, 一步步朝屋里行去。

到了屋里后,阿音忙让人给他拿衣裳来。

径山手里头已经换了件大氅,焦急地给冀行箴披上了。

阿音就想着赶紧回家。

谁知她刚刚挪动了一步就被人给拽住了手臂。

“中午留下吃午膳罢。”冀行箴轻声道:“吃完午膳再走。”

阿音本想拒绝,可是话到嘴边后不知怎地就想到了他刚才全身湿透站在冷风里的样子。

终是无法狠下心来推拒,她迟疑着点了点头。

冀行箴松了口气, 飞快地在她脸颊上轻吻了一下。

“乖女孩儿。”他揉了揉她头顶的发,“我马上就好。你且等一等。”而后大跨着步子往浴池行去。

阿音在景华宫里百无聊赖地等着。

没多久永安宫里来了人,说是皇后娘娘让太子殿下中午时候去她那里用膳。

冀行箴出来的时候, 阿音就将这事儿与他说了。

“我还是先回家罢。”阿音道:“你既是要去娘娘那里,我总不好跟着。”

冀行箴心情舒畅,面上就带了几分笑意,“同去又有何妨?”语毕让人把她的斗篷拿来,又仔细给她穿好。

阿音原以为那么冷的天,少不得要坐轿子去永安宫。哪知道冀行箴坚持要步行,而且,他还非要拉着她的手同去。

阿音觉得这样不太好,挣扎着说这样不太妥当,毕竟她已经大了。他却不管不顾非要如此。

两人拉拉扯扯打打闹闹着一路到了永安宫。

俞皇后每日里都要散步一段时间,刚才看天气尚可,就出去走了会儿。刚回来便见两个孩子这样玩闹着过来。

俞皇后笑道:“阿音还没走?”

“我把她留下来了。”冀行箴道:“看她最是嘴馋,特意让她跟着一起来这里蹭一顿吃的。”

听他这样说她,阿音趁机告状:“刚才太子殿下穿太少吹了风,怕是会着凉。娘娘这里有姜糖水么?给他一碗罢!”

刚才在景华宫的时候她也说过给冀行箴准备姜糖水暖暖身子。可汤都端来了冀行箴不肯喝。于是只能作罢。

冀行箴一看阿音趁机告状,无奈轻笑着抬手拽了拽她小辫子。见段嬷嬷亲自端来了汤,又有俞皇后在旁盯着,就只能喝了下去。

阿音笑得眉眼弯弯。

俞皇后让人摆上午膳,又让段嬷嬷亲自去给阿音净手。

看冀行箴也要跟去一起净手,俞皇后将他叫住,轻声道:“阿音毕竟是个大姑娘了。有些事情需得主意着些。宫里人多口杂,若是有些话传出去,终归不好。”

看冀行箴不动声色,不应答也不说好,俞皇后又道:“姑娘家最注重名声。一旦在此有损,往后的路怕是很难走。无论是交友或者是嫁娶,都会难上加难。”

这事儿她也是不得不提醒冀行箴一句。

前几日的时候晟广帝还和她说,阿音自打七岁后就开始注意分寸,和冀行箴没有之前那么亲昵,很好。不然的话,他们的亲事往后也要受到影响。

宫里不管内里如何龌龊不堪,但是表面终归是光鲜亮丽的。也最是注重脸面。

俞皇后没法把那定亲之事告诉他,只能希望他看在表兄表妹一场的份上,多替她着想一番。

幸好的是,当她这样说了之后,冀行箴好似想通了,认真的点了下头。

俞皇后笑着催促他赶紧去洗一洗,说是等下午膳就要开始了。

冀若芙今日在宫里请了常云涵,所以不过来。故而这里本就她们三个一起用膳。

待到大家都准备已毕将要落座的时候,阿音看冀行箴站在了俞皇后的一侧,她下意识地就跑到了俞皇后的另一边,想要挨着坐下。

谁知冀行箴趁着阿音不注意的时候,大跨着几步过来一把抱起她,放到了他身边的位置上,想要她这样挨着用膳。

阿音不肯,挣扎着想要下来。

俞皇后掩唇轻咳了声。

冀行箴忽地记起了俞皇后说的“名声”一事。

他自然知道,倘若阿音往后想要进冀家的门,在名声上一定不能有损。刚才一半是习惯使然,一半是看她刻意疏远有些赌气,所以未曾细想。

如今想通之后,他犹豫了下就打算抱了她把她放下去。

谁知就是他抱起她的一刹那,忽地有人在门口大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俱都朝着门口望了过去。

宫人们哗啦啦跪了一地,山呼万岁。

晟广帝快步进入屋内,扫一眼俞皇后,最终冷目望向阿音和冀行箴,寒声呵斥道:“你们这样,像什么样子!”

阿音赶紧跳下了椅子,顺势钻出了冀行箴的搂抱,朝皇上行礼问安。

冀行箴抿了抿唇,刚要开口说话,俞皇后赶忙在旁抢先说到:“太子看阿音不好上座位,就帮忙抱了一下。原是习惯了所以忘了礼数,往后再不会这般了。”

晟广帝负手而立,淡淡地“嗯”了一声,又看了躬身而立的阿音一会儿,这才与俞皇后道:“俞家遣了人来问为什么还没回去。我就过来看看。”

冀行箴道:“我留了阿音用过午膳再走,原是让人去俞家说了,可能刚好走岔了没遇上。想必俞家此刻已经收到消息。”

晟广帝看了他一眼,又朝阿音望了过去,未曾再就此多说什么,只叮嘱了俞皇后几句注意身体,这便大步离开。

待他身影完全消失不见后,冀行箴笑着让阿音赶紧去吃饭。

阿音知道晟广帝刚才一直在看她。她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容易就算,不由朝晟广帝离开的方向又看了几眼。

听俞皇后也在催促了,她便收回目光,笑着落座用膳。

从永安宫出来后,冀行箴本是要送阿音上回家的马车。无奈晟广帝遣了人来叫他,说是有事情要问,让他即刻到昭宁殿去。

冀行箴只得和阿音道了别,又让云峰去送阿音。

走到半途,云峰和阿音身边跟着的玉簪都被郭公公给叫到一旁,说是有事叮嘱。

阿音便独自留在了原地。

好半晌后有人自转角处而来,走到她的身前方才驻足。

阿音自先前被一个人留在此处后就一直半低着头看脚前三尺地面。如今见人来了,她只稍微抬眼看了看那绣金色龙纹的锦靴,便躬身而拜。

“见过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嗯。”晟广帝随口应了一声,却没人让她起身。

阿音就维持着先前福身行礼的动作,半分也未曾动过。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后,晟广帝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平身罢。”

阿音慢慢直起身来。因为膝盖和手臂发麻,身子晃了晃方才站稳。

“礼数学得还不够好。”晟广帝道:“往后让曹嬷嬷再好生教一教。”

“…是。”

“功课学到哪儿了?和朕说说。”

“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项?”

“都说说罢。”

阿音就将九门课程学到那个地步依次讲与帝王听。

看着小姑娘乖巧的模样,听着她软软糯糯的声音,晟广帝暗道这姑娘旁的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无状了些。

思及此,他就忽然想起来那日冀符被冀若莲抽打的那一日,这小丫头为了冀行箴居然敢出言顶撞身为帝王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