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氏见闻,也只吓了一跳,这时候天有些晚了,外头又下着雪,阴沉沉的。王妈妈瞧见孔氏脸上的神色,忙开口道:“太太别着急,奴婢只是先过来跟太太说一声,这会儿小厮正在那边救人,奴婢这就去看看人怎么样了。”

孔氏只连连点头道:“快去快去,再一点,别闹出太大动静,老太太那边也请人去说一声,可千万不能惊动了老太太。”

王妈妈只慌忙点头,转身而去,孔氏有些头疼的往后走了几步,瞧见阿秀低眉顺目的站在跟前,又想起今日这些事情都是因她而起,便也有几分心烦,只挥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

且说萧谨言听了清霜的一番劝告,也稍微觉得有些想通了,这才想起此番回来之后,竟忘了沐浴更衣。清霜只忙喊了丫鬟婆子去打水,就瞧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进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樱桃姐姐投水了。”

清霜手里头正端着茶盘,冷不防就颤了一下,只听里面萧谨言问道:“怎么了?”

清霜只瞪了一眼那咋咋呼呼的小丫鬟,吸了一口气道:“听小丫鬟说,樱桃投水了。”

萧谨言这会儿却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前世国公府里头也有几个投水死的丫鬟,这些事情对他来说也不算新鲜,只是心里头终究有些叹息,只开口道:“她是觉得自己连累了一家,没脸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清霜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顿了片刻才道:“世子爷还是先沐浴更衣吧,一会儿太太那边就要传膳了。”

萧谨言想起如今是要进了文澜院才可以见到阿秀的,便只站起来道:“行吧,你快去打点。”

孔氏还在房里焦急的等着消息,不一会儿王妈妈又差了小丫鬟过来回话,说是所幸国公府的荷花池浅,人已经救上来了,叫她家里人带了回去,也请了大夫过去瞧了,应该是无大碍的。孔氏只默念了一遍阿弥陀佛,看看时辰倒也已经晚了,便又将冬梅和熙春又喊了进来道:“你们今儿就去世子爷那边当差吧,这会子时间也不早了,该是预备晚膳的时候了。”

孔氏说着,只又把阿秀喊了进来道:“你跟着她们过去,把你的东西收拾收拾,就过来吧。”阿秀只毕恭毕敬的应了,跟着冬梅和熙春出去。

冬梅今年已经十六,按照国公府的规矩,到十八岁上头要么在府里配人,要么回外头嫁人,也不过就剩下两年功夫了。冬梅是萧家的家生子,到了年纪若是没给世子爷收房,也必定就是配个小厮的命了,孔氏喜欢安分老实的人,所以便想着让冬梅过去,至于她能不能得萧谨言的青眼,那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至于熙春,她是清漪的妹妹,如今清漪不中用了,让她过去,也算是一种安慰,孔氏倒也没想那么多。

可熙春哪里知道,自己这去文澜院的名额,还是填了自己姐姐的缺,这会儿正一味的高兴,才从孔氏的房中出来,便脸上堆着笑去后头收拾东西了。阿秀只站在抄手游廊的末端等着她们两个人出来,这时候海棠院里头正布晚膳,到处是来来往往形色匆匆的丫鬟,见阿秀站在那边,有的人只抬头看她一眼,有的人便只当是没看见,一味做自己的事情。

这时候春桃身后带着几个提食盒的小丫鬟从外面进来,瞧见阿秀小小的身子一个人站在廊下,一张脸冻的通红通红的,又想起方才在文澜院中的惊涛骇浪,这个小姑娘大抵也是被吓坏了,她哪里能知道,世子爷的宠爱有时候也会害了她呢。不过幸好她也是个脑筋清楚的,愿意跟着太太过来,应该是个聪明的孩子。

“阿秀,你怎么站在这儿呢?外头风雪大,不去房里呆着吗?”春桃只上前问道。

“太太吩咐我跟着冬梅、熙春两位姐姐回文澜院取东西,我正等着两位姐姐收拾东西呢。”

春桃往后面看了一眼,见游廊的尽头半点动静也没有,只笑着拉着阿秀的手道:“你就去正房廊下等着,一会儿她们出来了你再迎上去也不迟的,这里是风口,仔细受了风,病了可不好,我们做丫鬟的是千万不能病的,你懂吗?”

阿秀只忍不住点了点头,前世春桃后来嫁给了国公府二管家的小儿子,是太太的左膀右臂,阿秀素来知道她是人面广又心善的,只有些感激的看着她。

一时间冬梅和熙春已经揣着包裹出来了,见到春桃站在阿秀的边上,便笑着道:“就先整理了几件常换洗的衣服,还有好些东西,等明儿空了,喊了婆子过来一起搬过去吧。”

春桃看看天色,只点头道:“去吧,时候不早了,这几日主子们也累了,早些用过晚膳,休息吧。”

阿秀想起萧谨言已经是几日没睡好觉了,一时也有些心疼,便跟在冬梅和熙春两个人的身后,两人在前头走着,阿秀只小心翼翼的后面跟着,便听见两人闲聊了起来,虽然故意压低了声音,奈何这风是朝着后头吹的,所以阿秀一句没漏的听了个清楚,只听那熙春道:“还是太太有办法,把那小丫鬟给弄走了,前两天我姐就跟我说,世子爷见了那小丫鬟就跟见了妖精似得,一刻都离不开身呢。”

冬梅便道:“你小声些,人还在后头跟着呢。”

熙春便笑道:“怕什么,太太把她弄到跟前,不就是不想让世子爷跟她在一块吗?如今她没了世子爷这个靠山,又进了太太的正院,还不得规规矩矩的从小丫鬟开始做起!”

“太太可没说让她做末等的小丫鬟,如今我和你都走了,正有一等丫鬟和二等丫鬟的缺,没准太太是想把她留在跟前,调粉教几年,再让她回世子爷那边服侍吧。”

熙春只哈哈笑了起来,又像怕阿秀听见一般,故意压低了嗓门道:“世子爷会喜欢她?不过就是一时新鲜,又因为那天在后花园里头的事情,要给兰姨娘家一个交代罢了,你还真当世子爷会喜欢一个毛还没长全的小丫鬟呢!”

阿秀只垂眸听着,越发却觉得她们说的似乎有些道理,男人的宠爱哪里是能长久的,若是真的离开了世子爷,是否还能有机会再回去,当真是一个未知数。阿秀想着想着,忽然又伤感了起来,只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觉得脸上凉凉的一片,急忙伸手把脸上的泪痕给擦了。

阿秀回文澜院的时候,萧谨言刚刚沐浴更衣完毕,正捧着一杯热茶,坐在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头。萧谨言想起那日阿秀睡在这炕上的光景,只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外头清霜挽了帘子进来,欠身道:“爷,太太那边遣了冬梅和熙春过来服侍,爷看一看让她们两人补谁的缺吧。”

萧谨言脑子里头微微想了一下前世这两人后来的事情,一时也没想出来。国公府的丫鬟太多,除了这文澜院里头的丫鬟,其他丫鬟最后是个什么光景,他也记不清了。这时候冬梅和熙春两人已经进了厅中,清霜便把两人喊了过来,两人忙跪下来给萧谨言磕头,冬梅只一味低着头熙春却忍不住抬起头悄悄的瞧了萧谨言一眼。萧谨言放下茶盏,并没有遗漏熙春方才的那一个小动作。前世他向来不拘小节,如今才稍稍的用心了一些,便觉得前世的一切就如幻象一般。经历了张妈妈和清瑶陷害阿秀这件事情,萧谨言觉得自己真的需要警醒一些了。

“冬梅就补了清瑶的缺。”萧谨言说完,只又问道:“你识字吗?”

冬梅只小声道:“略略识几个字。”

萧谨言便道:“那明儿开始,你和清霜一起,把清瑶留下来的账本以及文澜院小库房里头的东西好好清点清点,弄清楚了,以后这账就交到你的手上。”萧谨言原是想把账务交到清霜的手上,又想起他曾允了清霜,以后会把她送给孔文,所以索性就把账务交给了冬梅,毕竟她在孔氏跟前服侍了这么多年,应当是相当靠在住的。萧谨言才想到这里,又想起樱桃和清瑶,哪一个不是孔氏跟前出来的大丫鬟,最后却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便只苦笑了一声,嘱咐道:“希望你能做得比别人好。”

冬梅初来乍到,还没弄清文澜院发生的事情,见萧谨言这么说,也只小心翼翼应了一声是。

这时候孔氏那边又派了小丫鬟过来叫传膳,萧谨言正欲起身,那边熙春只抬起眸子,带着几分羞涩小声问萧谨言:“世子爷,那奴婢呢?奴婢补谁的缺呢?是不是补了那阿秀的缺?”

熙春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既然冬梅是补了清瑶的缺,那么自己定然是补阿秀的缺,说起来也说得过去啊。可是她哪里知道,阿秀的缺在萧谨言的心里是无人能补的,只这一句,就让萧谨言觉得厌恶横生,只随口丢下一句话道:“清漪正病着,你先去服侍你姐姐吧,等她好了,再看看文澜院还有什么地方缺人,你就去吧。”

熙春闻言,脸色只一阵红一阵白,见萧谨言起身就走,心里也是又急又恼,只能哼了一声兀自生闷气。清霜挽了帘子引萧谨言出来,外头的雪又大了一眼,清珞忙不迭把手上的驼色素面杭绸鹤氅给萧谨言披上了,又将手里的手炉递给萧谨言,招呼一旁婆子上前替萧谨言打好了伞,这才开口道:“爷,可以走了。”

萧谨言低下头,瞧见这手炉上套着的正好是阿秀绣着的那个岁寒三友的锦缎套子,又忍不住想起阿秀来。正这时候,忽然就瞧见一旁的抄手游廊上,过来一个挎着小包裹的瘦小身影。萧谨言只开口喊了一声:“阿秀。”

阿秀抬起头,才看见萧谨言正在雪里等着自己,如今已是分别的时刻,阿秀倒也顾不得避嫌了,只上前,恭恭敬敬给萧谨言行了一个礼道:“世子爷,奴婢过来拿几样东西,今晚就要在太太那边当值了。”

萧谨言瞧见阿秀静谧温婉的神色,也稍稍放下心,点头道:“去吧,太太最是宽厚温和,你在她身边要好好服侍。”

阿秀点点头,嘴角扬起浅笑:“阿秀知道,阿秀一定会好好服侍太太,请世子爷放心,世子爷也要多加注意身子,晚上看书不要太晚了…”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阿秀越说,越觉得鼻子酸溜溜的,眼眶便已经热了起来,眼泪很不争气的在里头转来转去的。

天知道萧谨言这会子多想把阿秀抱在怀中,可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他不能这样。他对阿秀的宠爱已经伤害了阿秀,他唯一的办法,只能让自己更加强大,强大到没有人敢因自己对她的宠爱而伤害她。萧谨言的嗓音也有些沙哑:“走吧,跟我一块儿去太太那边。”阿秀福了福身子,跟在萧谨言的身后。

一晃正月都已经过去了大半,因为太后娘娘的丧事,整个年里头也没有好好热闹,十五的灯会也取消了,按照大雍的老例,太后娘娘的棺椁在永寿宫停灵二十七日,然后在送往东郊皇陵安葬。

孔氏最近出入宫平凡,也没空管家里头的事情,索性海棠院里头有春桃看着,再加上阿秀长的好看又乖巧懂事,大家也从一开始的羡慕妒忌恨,变成了只羡慕不敢妒忌了,毕竟这样的女娃儿,受人疼爱也是寻常事。

萧谨言如今每日早晚来海棠院用膳的时候,便会瞧见阿秀,两人如今虽然不在一个院子,但萧谨言对阿秀的念想是一分也没有减,时常还吩咐厨房做一些糕点小吃,命文澜院的小丫鬟偷偷送过来。对于这样的事情,孔氏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了,孩子大了,有自己喜欢的人是正常的,如今阿秀在自己院里老老实实的呆着,孔氏也真心觉得阿秀贴心,这不才几日功夫,已经给她做好了两方帕子,几双鞋袜了。

孔氏虽然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头到底还是暖暖的。萧瑾瑜和萧瑾璃虽然都是自己一手教养起来的,但用孔氏的话说呢,就是女大不中留,萧瑾瑜以前在家的时候,倒也蹭为国公爷和萧谨言做过几样东西,也偶尔会给孔氏和赵老太太做,如今萧瑾璃那是更不像话的,孔氏连她一片手帕都没用到过。

这日萧瑾璃正好来孔氏这边用晚膳,就瞧见孔氏用了阿秀绣的帕子,只追问道:“母亲这帕子是外头买的吧?我们家绣房里头可没这种花样,四个角上四种花样,当真是好看呢!”

阿秀绣这一方帕子还花了一些小心思呢!因为孔氏身边的丫鬟都是以春夏秋冬来取名的,所以阿秀就央求清霜给她描了春天的兰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菊花以及冬天的梅花,各代表一个时节,绣成了这样一方帕子。

孔氏刚收到这帕子的时候,就瞧出来竟是和那日兰嫣身上的香包一模一样的针法,当下就恍然大悟了,只把王妈妈喊道了身边,笑着道:“妈妈你看看,言哥儿可真是骗的我好苦啊,原来他竟然一早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王妈妈见了上头的花样,也只点了点头道:“这也不知是什么缘分了,不过太太,我瞧着阿秀这姑娘,也真是乖巧懂事,比起我们府上的丫头也不差,如今她又在太太身边,太太以后调粉教好了,让她长长久久的服侍着世子爷,太太也放心了。”

如今孔氏见萧瑾璃也说这帕子好,心里又高兴了几分,只笑着道:“这可不是外头买的,是阿秀绣的。”

萧瑾璃努了努嘴,在房里看了一圈,也没瞧见阿秀,便想起她只是二等丫鬟,平常不常到屋里头服侍,便只开口道:“那娘让阿秀也给女儿绣几块帕子吧,如今正是国孝之中,女儿还缺几方素色的帕子换着用呢!”

孔氏只万般宠爱的伸手戳了一记萧瑾璃的脑门,嗔怪道:“你房里那么多的丫鬟,还惦记着我这里的?罢了,我就让她给你绣几方吧,不过也不能多,要是把她累着了,只怕要找你的人可不是我了。”

萧瑾璃自然世道孔氏的言外之意,只嘟嘴道:“大哥就是少见多怪,一个小丫鬟也值得他宝贝成这样,我先就不服了。”

这时候萧谨言正好从外面进来,就听见萧瑾璃后面一句话,便笑着问道:“你有什么不服,先说出来我听听,我替你出气去!”

孔氏便笑道:“她能有什么不服,不过就是小孩子心思罢了。”孔氏这几日虽然比起前几日空了一些,心里头却也焦急,再过几日便是太后出殡的日子了,虽说东郊不远,但是下葬前还要做需七七四十九的法事,到时候可不像现在,可以早出晚归的,横竖要在那边住上一阵子,为了这个事情,她已经一早打发了人去那边,把家庙里的几间院子收拾出来。

萧谨言瞧见孔氏面上有些倦怠忧虑,便开口问道:“太太有什么心事吗?”

孔氏只叹了一口气道:“再过几日我和老太太和老爷就要去皇陵那边,也不知道留你们几个人在家可怎么办呀!”

萧瑾璃只笑道:“有什么怎么办的,不一样吃饭过日子吗?”

萧谨言知道孔氏担心的不是这些,而是这四十来天王府的管理问题,萧谨言依稀记得前世是两位姨娘一起管的,最后回来的时候一团乱,互相给小鞋穿得不亦乐乎,兰姨娘也因此失宠了。那时候正好新来了一个卫姨娘,怀着身孕,结果一胎生了个儿子,一下子又成了国公爷心尖尖上的人了。不过好在现在卫衣娘还没进府呢,事情应该没有前世那么乱才是。

第46章

萧谨言只蹙眉想了想,看了一眼坐在孔氏身旁一脸天真无邪的萧瑾璃,想起前世她刚嫁过去赵家的时候,因为赵家的太夫人身子不好,赵夫人又跟着赵将军在边关,她小小年纪打理赵家的中馈,没少哭着鼻子回家请教孔氏的,孔氏那会子还伤心难过,想着一般人家的闺女,嫁到别人家里去,少说也能享几年少奶奶的清福,只有萧瑾璃和萧瑾瑜,一样都是命苦的,才过门就要给人当牛做马的。

萧谨言眉梢一动,如今趁着这个机会,不如让萧瑾璃也学学管家的本事,再怎么说,萧瑾璃是国公府的嫡女,这段时间由她管家,不比任何一个人更名正言顺吗?

“依我看,二妹妹如今也大了,太太应该让她学着管理家务,既然太太要出门,索性把家里的事情交给二妹妹,就当是让她历练历练。”萧谨言只缓缓开口道。

孔氏最近也发现萧谨言比起以前似乎有了更多的主见,虽然在自己跟前依旧是恭顺,但是孔氏想了想那日在文澜院里头萧谨言怒斥张妈妈的样子,顿时觉得这个儿子越发深不可测了,如今他提出让萧瑾璃管家,确实是一个最折中又公允的办法。

那边萧瑾璃闻言,却是吓了一跳,只急忙道:“那,那可不行,我做不来这些,整天见这个管事,见那个媳妇,烦都烦死了,太太快饶了我吧!”

瞧见萧瑾璃求饶,孔氏还当真有些不舍,可想起这些事情,作为她这样国公府出身的姑娘家,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事情,便只笑着道:“璃姐儿今年都十四了,是应该学着管家了,若不是今年要守国孝,我也该和你父亲提一提你的婚事了。”

萧瑾璃顿时就涨红了脸,只急忙道:“太太又说我,哥哥比我大好几岁,不也还是没定吗?怎么说也要等我先见过了新嫂嫂,才会嫁出门的。”

提起这事情孔氏又忍不住叹气,萧谨言都十七了,这又耽误一年,岂不是等大婚的时候就要十八九岁了?平常十八九岁的公子哥,家里头孩子都会走路了!孔氏只看了一眼萧谨言,深深觉得自己这个当母亲的不合格,本来想着今年就把事情给办了,可谁知道遇上了太后娘娘的孝期,又给耽误了。

“你放心吧,总归会让你看见了新嫂嫂再出阁的,至于你当不当家这事情,也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明儿早上问过了老太太,再做定夺吧。”

赵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这一阵子也跟着多次初入宫,身子骨终究有有些累了。这几日皇上下旨不需要各家的老封君每日进宫去,她才算是歇了下来,只在荣安堂里头好好的补了几回觉,今儿一早便醒得早了一些。

原本服侍赵老太太是孔氏的职责,赵老太太念她管家辛苦,又加上孔氏又是名门闺秀,赵老太太也不用她在跟前服侍,所以这些年在赵老太太跟前服侍着的一直都是赵姨娘。这些日子府上都在商议着去东郊皇陵送葬的事情,赵姨娘心里头便有了一些念想。六年前老国公爷仙逝的时候,一家人去家庙送葬,她曾在府上稍微管理了一些日子的中馈,就那短短一段时间,她就捞了不少的油水,可见这当家人要是心黑一些,还不知道要怎样中饱私囊呢!

赵氏服侍完赵老太太梳头,跟往常一样扶着她去偏厅用早膳,又陪着她闲聊。正这时候,大厅里头帘子一掀,一前一后进来两个小丫鬟,为首的小丫鬟只转身问身后捧花的丫鬟:“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才送过来,老太太昨天还问,怎么房里头的花还没换呢!”

这话还没说完,只见如意从偏厅里头出来,对着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那小丫鬟忙不迭就闭上了嘴,接过了身后那小丫鬟手中的花盆道:“好了,你把这盆蔫了的搬走吧,你可记得了,以后不准再记错了时间送过来。”那小丫鬟微微诺诺的应了,上前抱着花盆出去。

赵老太太用膳的地方和外头只隔着一道帘子,自然听见了外头小丫鬟的话,见如意从外面进来,便问道:“怎么花房里送花的小丫鬟又懒散了,不行就换一个,如今的孩子,也尽好吃懒做的。”

如意本想随意打哈哈两句过去,谁知一旁的赵姨娘只开口道:“老太太是最近忙糊涂了,连家里头发生的大事都不知道了,这花房的花送的晚了,可不是这小丫鬟躲懒。”

赵老太太一听也不由奇怪了,只问道:“家里头发生了什么大事?我怎么没听说过?”赵老太太说着,便抬起眼皮看了如意一眼,如意原本觉得这事情也没什么,老太太如今不管家了,何必说这些事情让她心烦,所以便没在老太太跟前透露,如今被赵姨娘这么一说,反倒看着像是她故意隐瞒一样,顿时就涨红了脸,只压着怒意小声道:“奴婢也不知道家里头发生了什么大事,赵姨娘若是知道,不如也一起讲给奴婢听一听。”

赵姨娘实在是个脑子不好用的,见如意这么说,还以为她真的不知道,只笑着道:“你们也是,忒老实了,就守着荣安堂这一个院子呢!你们难道不知道,前几日文澜院里头出了事情,张妈妈和清瑶使了坏心肠,要把那新来的小丫鬟的脸弄烂,谁知道那东西竟然被清漪用了,活活烂了半边脸呢!我房里的慧香去瞧过,从面颊到下巴颏一大块,以后还能不能好还俩说呢!”

“有这样的事?”赵老太太也不由讶异起来,平常丫鬟姨娘之间争宠是常有的事情,即便是私下打骂也不是没有,但是弄到要毁容这一步,的确是让人有些骇人听闻了,“那后来怎么说?”

“后来世子爷不知道怎么就问了出来,原来那东西是张妈妈叫樱桃给那小丫鬟的,就是后来怎么被清漪拿过去用了,这我就不得而知了。老太太也瞧见了世子爷对那小丫鬟的心思了,这一回可把他给气的,所以直接把清瑶、张妈妈还有樱桃这几个人的全家都给打发了,这樱桃不正就管着花房的事情吗?听说她那日的东西还送了荣安堂里头的两个小丫鬟呢!我呀还以为老太太您知道呢!”赵姨娘一边说,一边还掩嘴笑笑道:“平常看着清瑶还挺老实的,没想到会是这种人,真是说起来都让人后怕!”

赵老太太听了半日,又觉得赵姨娘有些啰嗦,便道:“反正如今也打发了,行了,你去外头沏茶吧,一会儿太太就要来了。”

赵姨娘见赵老太太又开始阴晴不定了起来,只讪讪起身,福了福身子便告退了。赵老太太看了一眼如意,把手里的勺子一丢道:“好了,不吃了,一早上那么多新闻,我也饱了。”

如意端了茶盏让赵老太太漱口,这才缓缓开口道:“其实这事情到这里还没完呢,奴婢就是觉得这些事情老太太听或者不听也都无妨,老太太若是想听,奴婢就把后面的事情,再同老太太说一说。”

赵老太太起身,一边听如意说话,一边往外头大厅里来。

“你是说,太太把那小丫鬟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又给世子爷跟前添了两个人?”

如意只点点头道:“正是呢,奴婢昨儿去文澜院瞧过清漪,脸上伤的确实很重,只怕以后也不得好了。”

赵老太太便蹙眉道:“那如今言哥儿房里有几个一等丫鬟,又有几个二等丫鬟?”

如意便如实回答道:“如今一等丫鬟还是四个,清霜、清珞、清漪还有太太新派过去的冬梅,二等丫鬟也是四个:墨琴、墨棋、倚翠,还有太太新派过去的熙春,至于三等丫鬟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赵老太太便点了点头,只笑道:“太太倒还知道留个缺,你瞧瞧我们这里,有谁过去比较合适?”如意见赵老太太看着她微笑,无端就觉得面色一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顿了顿才道:“奴婢愚昧,倒是没瞧出来世子爷那边有缺的。”

正这时候,外头小丫鬟只挽了帘子进来回话道:“太太和世子爷、二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赵老太太闻言,便咽下了方才的话,只坐下来等着他们进来。这几日外头正化雪,才掀开帘子就冒进来一阵寒气,丫鬟们只在门口服侍他们把大氅脱了下来,这才走到赵老太太跟前请安。

一时间赵姨娘已经端了茶上来,丫鬟们每人都送了一杯,众人喝了一口暖暖身子,这才开口和赵老太太聊了起来。

没想到赵老太太瞧见孔氏的第一句话,是这样问的:“兰家那小丫头进府也有些日子了,我也没瞧见过,都说是个长的好的,什么时候带过来给我也瞧瞧。”

孔氏没想到赵老太太会问起这个,只愣了愣开口道:“老太太要见她,我现在就把她喊过来便是。”孔氏说着,只吩咐侍立在一旁的春桃道:“你去海棠院把阿秀叫过来,就说老太太要见她。”

赵老太太便好奇问道:“怎么她如今在海棠院?不在文澜院里头了?”

孔氏便笑道:“媳妇见她年纪小,服侍在言哥儿跟前也不方便,所以就带回了海棠院,放在身边好好调粉教一番,以后便是去了言哥儿房里,我也放心。”

赵老太太从孔氏的话中就听出她对这个丫头很是满意,正好前两日赵暖玉来看自己的时候,也提及这个丫头懂事,所以赵老太太便生了要自己亲自过一过目的想法。虽然太后娘娘仙逝,言哥儿的婚事是耽误下来了,可给他房里头添人的事情,也可以慢慢来。

阿秀这时候正在海棠院里头做针线,听说老太太想叫她过去,顿时就有些慌神了。其实赵老太太还是很和善的一个人,但是前世大抵因为萧谨言太宠自己了,所以老太太对她没什么好感。其实这也是阿秀自己胡思乱想来的,人家赵老太太是人多事忙,哪里会顾上一个孙子房里头的姨娘呢!

阿秀急忙起身,只偷偷的拿了针线篓子里的菱花镜照了照,又怕被春桃看见,急忙就藏了下去,装作整理身上的衣服。春桃见了,只笑着道:“走吧,老太太平时还是很和善的,你不是之前跟着你们家姑娘见过老太太吗?怎么这会儿倒害怕了起来?”

阿秀闻言,不觉就有些脸红,上一次她还是兰家的丫鬟,这一次她可是国公府的丫鬟了。春桃见阿秀那带着几分羞涩又紧张的样子,只上前拉着她的手安慰:“走吧走吧,世子爷也在呢。”

阿秀听说萧谨言也在,顿时就觉得心里头底气足了一些,只笑着向春桃点了点头。

荣安堂里头,众人聊起了过几天太后娘娘出殡的事情,赵姨娘见孔氏提起了这事情,顿时一双眼睛就放出光来。只听孔氏不紧不慢道:“虽说只出去四十来天,但家里头的事情也不能全丢下来,我思前想后的,如今璃姐儿也大了,不如让她学着管起这个家来,我只把王妈妈留下来,帮衬着点,只怕也差不多了。”

孔氏有这样的见地倒是让赵老太太意外的很,她最是宠爱萧瑾璃,平常连女孩子家最基本的针线也很少让她摸,如今却说出了要萧瑾璃留下来管家的话,只怕也不知道是谁给她出的主意。

“我也觉得这想法不错,只是不知道璃姐儿是个什么想法呢?”赵老太太只看着萧瑾璃,见她皱着一张脸坐在那边,便知道她是不肯的,只听萧瑾璃噘着小嘴道:“老太太居然还说这想法不错,都怪大哥哥,他一个男的不需要管家理事的,反倒出主意让我来受这份罪,我才不干呢!”

赵老太太一听,果然是萧谨言的注意,只笑道:“你大哥哥是为了你好,你大姐姐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帮你娘理事了,如今你却还只知道玩,也是该好好学学了。”

赵姨娘方才正打如意算盘呢,没想到孔氏提了这样一个问题出来,这一盆冷水泼下来,只让赵姨娘心口拔凉拔凉的,见萧瑾璃这么说,便陪笑着道:“依奴婢看,二姑娘还没及笄呢,管家理事的事情,是还早了些。”

赵老太太见赵姨娘脑子又要不清楚了,生怕孔氏又打人,只抬眸扫了赵姨娘一眼道:“你回去吧,过几日老爷要检查哥儿们的功课,上回行哥儿还挨了老爷的戒尺,这回你还想着让你儿子受打吗?”

赵姨娘只吓了一跳,忙不迭就道:“奴婢这就回去督促那小子念书。”

孔氏见赵姨娘走了,也是收回厌恶的目光,只又笑着对老太太道:“媳妇也是这么想的,虽说璃姐儿年纪不大,但是这些管家理事的事情,现在学起来也不算早了。”

萧瑾璃只嘟嘴坐着,不时那瞥一眼萧谨言,深深的反抗他把自己给坑了。萧谨言只端着茶盏,就当不知道,不过想起以后萧瑾璃嫁入赵家,管家理事得心应手的时候回来谢自己,萧谨言便觉得这么做也值得。

一时间春桃已经带着阿秀进了荣安堂,小丫鬟在外头传了话,挽了帘子引两人进去。阿秀穿着油绿色的窄袖对襟上衣,下头是丫鬟一应式样的八幅裙,外面一件嫩黄色的团花折枝小袄,头上梳着双鬏,虽然垂着眸子,还是能看见一双大眼睛亮闪闪的,秋水晶莹。

赵老太太这时候回想了起来,原来是那天自己见过的那兰家丫鬟,不过这时候瞧起来,倒是又比之前见到看上去更好看了些。赵老太太只把她喊到了跟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抬起头瞧见一眼坐在一旁萧谨言的表情,这才笑着道:“确实是个好模样啊,也难为兰家有这样的奴才。”

孔氏便道:“兰家的奴才向来都是不差的,只看兰姨娘的连个陪嫁丫鬟便知道了。”赵老太太便轻哼了一声:“你也知道,女人都是爱美的,更何况男人。”

孔氏也没料到赵老太太会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么一句话,顿时面红耳赤,想了想又觉得窝火,她明明知道赵老太太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又何必跟她叫这个真呢!

“老太太说的是,媳妇受教了。”说是受教,毕竟心有不甘,孔氏的手只拢在袖中暗暗握拳。萧谨言重活一世,已不是当年的毛小子,自然能听得懂赵老太太的话,也明白孔氏的尴尬,便笑着解围道:“老太太这么冷的天喊了人过来,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圈,怎么连个荷包也没有呢,孙儿倒是要替阿秀向你讨了!”

赵老太太只笑道:“少贫嘴,还说是替别人讨的,我看是你自己想要荷包吧?”赵老太太只说着,命如意去里头取了一个寻常赏人的荷包,亲自接过了递给阿秀道:“收着吧,以后在太太的房里要好好服侍,知道吗?”

阿秀只柔柔的应了一声,跪下来谢恩。

这时候赵老太太也开始言归正传,只对孔氏道:“你方才说让璃姐儿管家,我也觉得可以,这样把,我把刘旺家的留下来,跟着王妈妈一起帮璃姐儿,这样有两个人帮着璃姐儿,总也出不了大错了。”刘旺媳妇是老太太陪房尤妈妈的媳妇,也是内院里头的管事媳妇,不仅管着府上的事情,还分管着老太太陪嫁的几个庄子的地租,很受赵老太太器重。

孔氏见赵老太太把刘旺家的给留下来了,也更是放心了一些,只笑着道:“那明儿开始,我就让璃姐儿先跟着我,见见内院外院的几个管事,先把人给认清楚了。”

众人商量妥当,又说了一回话,方散了。阿秀是跟着萧谨言她们一起走的,这时候孔氏跟萧瑾璃走在前头,萧谨言便故意落后了几步,走到阿秀的身边,笑着道:“怎么,得了荷包也不记得分我一点?”

阿秀抬起眸子稍稍的看了萧谨言一眼,只将手一伸,把荷包丢到萧谨言的手中,娇嗔道:“明明是你要荷包,怎么就说到了我头上,我是什么人,哪里配问老太太要荷包呢!”阿秀其实只是假意说一说,谁知萧谨言尽当真她不高兴了,一时接了她的荷包,只追上去两步道:“我不过就随口说说,你可别真生气,这几日在海棠院还好吗?”

阿秀见萧谨言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知道他是被逗到了,只转身看着他,忽然就捏着帕子笑了起来道:“我不过也是随口说说,爷怎么还当真了?”阿秀说罢,转身就走了,萧谨言只在身后看着她,一时反应过来,这才追了上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几日在海棠院过的如何?我送给你吃的红豆糕、豌豆黄、酥油杏仁饼都吃了吗?”

阿秀只放慢了脚步,低着头细声细气的回道:“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只分给了别人一起吃,爷以后还是别送了,让太太知道了不好,别人瞧见了,还以为太太苛待了我,竟让我每天吃不饱饭似的。”

萧谨言想了想,也有道理,只蹙眉道:“那这样吧,我以后少送一些就是了。”阿秀转过头,忽然就瞧见萧谨言腰间佩戴着的那一枚青竹荷包有些眼熟,只跟她在紫卢寺里头丢了的那个似乎一模一样,便追问道:“我丢在庙里的荷包,怎么在你身上?”

萧谨言原本前几日是一直藏着的,最近阿秀不在文澜院,他这才拿了出来带上,谁知今天竟被她看见了,便只捂着那荷包道:“哪有,你看错了,这是我自己的,你还没送过荷包给我呢!改明儿给我绣一个!”

阿秀听萧谨言这么说,也只信以为真,便乖乖的点头道:“那爷先等几日,我答应了给二姑娘绣几方手绢,等做完了她的,就给爷做。”

萧谨言只蹙眉道:“什么时候先轮到她了?我命令你,先给我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