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官员考课已经结束了,为什么还要单独调动官员?且是已经明确任职的?”陈绍说道,而且竟然是避开了他。

“特事特办嘛。”高凌波依旧带着几分轻松自在。

“他算什么特事,此人考评为下,为官十载。毫无建树,怎么可以调任大理寺?”陈绍虎着脸喝道。

“因为他是程氏娘子的父亲。”他说道,“程娘子助义兄打造马蹄铁,助义兄献上神臂弓,程娘子为义兄申冤令西北被瞒军功大白天下,为陛下朝廷除去碌碌之辈。为西北得去悍勇猛将,击退西贼百里,收复城堡镇寨,陈大人,敢问她有没有功?”

话说到最后。高凌波早已没了笑容。

陈绍木然。

“她有功。”他说道,“但这跟她的父亲无关。”

高凌波哈哈大笑了,笑声一收,竖眉伸手指着陈绍。

“陈绍,你竟然敢说出这种不忠不孝无父无亲的话!”他喝道,“你是说陛下不该封赠你父亲母亲,还是你父亲母亲不配享的你的封赠?”

官员们兢兢业业是为了什么?武将们奋勇杀敌是为了什么?为的是功成名就,为的是封妻荫子,为的是荣父尊母。

不是哪个官员都能达成这个心愿的,多少人终其一生,也仅仅是换来一个长子的荫官,而做到陈绍这般地位,不仅他的父母年年都能不断的封赠晋职,甚至祖父曾祖父也能得到封赠,而他的刚走稳路的还在吃奶的小孙子,也已经是有着官身吃着朝廷的俸禄了。

这就是为什么人人都想得高官立大功。

“我说的是程娘子,不是我,高大人不用趁机拉扯。”陈绍缓缓说道。

高凌波抖了抖衣衫,面上神情亦是一瞬间恢复平和,眼里还带上笑意。

“那么程娘子得此功,因为女子之身不便,所以给她父亲加官进爵又有什么不对?”他亦是缓缓问道,“难道在陈相公眼里觉得程娘子不配呢还是其父不配?”

不待陈绍回答,他又摇摇头接着说。

“就算其父资质平平,有这个女儿在,也该得封赠,这是人伦大道,这是忠孝之义,怎么?陈相公是觉得这忠孝人伦有不妥吗?”

他说到这里看着陈绍,嘴边浮现一丝笑。

“还是陈相公觉得程娘子是个不忠不孝无意人伦大道的,根本就不想荣父尊母?”

高凌波啊高凌波,你这般用心真是何其毒也!

“还是由陛下决议吧。”陈绍木然说道。

“那是自然,下官可是个以君父为尊,绝不敢行忤逆之事,行不忠不孝之径,怎么敢自作主张呢。”高凌波含笑说道,“大人真是多虑了。”

陈绍看着高凌波。

“高大人,你可真是用心至到。”他一字一顿说道。

高凌波拱手。

“不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下官本分。”他亦是一字一顿说道,“人,可不要忘了本分。”

看着陈绍离开,围在官厅外的人才重新聚拢过来,一个下属眉开眼笑的迈进来。

“大人,您是没看到陈相公的脸都绿了。”他笑嘻嘻说道。

“乱讲。”高凌波哼声说道,一面撩衣坐下来,“堂堂的相公大人会因为几句争执就绿了脸吗?都是为了国事,对事不对人。”

他虽然说着反对的话,脸上却是嘲讽笑意满满。

“大人,你这招真高。”下属恭维道,一面捧上茶。

“高什么高,我这也是好心。”高凌波接过茶,慢悠悠说道,“这是那娘子该得的,他陈绍唯恐怕被人戳脊梁骨说任人唯亲或者以公谋私情,不敢也不愿意提,这怎么行呢?寒了人心嘛,他怕丢人,我不怕,我来说。”

下属笑嘻嘻的应声是。

“是啊,竟然还有人传言说程娘子跟其父不合,这不是污蔑嘛。”他说道,“大人这可是给程娘子洗刷了冤屈呢。”

“父子哪有不合的,这就是乱讲,是污蔑。”高凌波点头说道,“那程娘子于国有功,又深的民心,陛下又是极其看重,怎么能被污蔑为不忠不孝之人呢?”

下属笑着点头。

除非她就是那种不忠不孝之人。

裹挟民意,讲人伦大道,以为天下就你一个小娘子会吗?

且不管日后能不能让陛下让天下人看清你这忤逆亲长的真相,至少也能恶心你一回。

父慈子孝,倒要看看你这个几乎被亲长溺毙在尿桶里的子怎么孝顺。

他可是个很小气的人,那些吃过的亏,他可是会一个一个的奉还的,不管是什么郡王还是什么江州傻儿,在他眼里没有尊卑高低之分,一视同仁。

高凌波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第十一章 怎办

得知这件事,陈老太爷放下了茶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绕不过去,早晚的事。”他说道。

子以父为荫,父也可以以子为荣,父父子子是打不断舍不掉的牵绊。

以前程娘子有名无望倒也罢了,如今名望皆有,世人就不会单单看到她程娇娘一个人了,而是会看到程这个姓氏,这个家族,而她这个家族里发生哪怕一点小事,也会被人放大来传来看。

这大约也是有名望要付出的代价之一吧。

子女有功,自然也是父母教养的大功,封赏父母也是再合理不过的。

但这件事到了程娘子这里却有些为难了。

程娘子与其父族亲长的关系,别人不知道,他们陈家是再清楚不过的,当初求医,程娘子就是借着他们避开了她的亲长,来到京城,又跟周家闹的生分,再后来更不用说了,直接就把程家告上公堂,一手几乎撕烂了整个程家。

如今的程家几乎在苟延残喘,可都是拜她所赐。

这样的人,怎么会想要父亲受封赠?更别提弄到京城来了。

这一来,会闹出什么事还不可知呢。

“这个高凌波真是…”陈老太爷也无奈的摇头叹息,又看陈绍,“不过,他高凌波知道的,我们知道的,那程娘子也必然心里知道。”

“关键是程娘子这个人倔强的很,我怕她不知道礼数。”陈绍皱眉说道,“这可不是江州,要是闹出把亲长告上衙门的事,就算皇帝仁慈不杀,民众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

神仙弟子也不能是这般畜生行径的。

“她有不知礼数的时候吗?”陈老太爷笑道,“她有分寸。”

“我觉得她没有分寸,肆意而行,要说有也就一个分寸。”他说道。伸手抚上几案,然后轻轻一弹,面前的茶碗翻到。

“挡者死。”

陈老太爷默然,视线看向一旁的屏风。

“这人世间。怎么可能事事都能如意呢?”陈绍说道,“我怕她胃口越来越大,早晚崩了牙。”

不出所料,高凌波的请封赏程娇娘之父程栋的奏章被皇帝准了。

十日后一封告书通过衙门传向江州,而一封皇恩旨意也送到了玉带桥。

“民女叩谢皇恩。”

程娇娘俯身施礼,伸手接过圣旨。

那边婢女起身给宣旨的内侍送上一份大大的红包。

内侍们都眉开眼笑,当然不是说他们穷的没见过钱,而是这钱跟别的钱不一样,那可是李真人弟子给的钱,放在身上说不定能驱邪避恶。

送走了内侍。撤去了香案,院子里的半点喜气也没,所有人都带着几分不安忐忑看着程娇娘。

程娇娘看了几眼圣旨,递给了半芹。

“娘子,怎么办?”半芹颤颤问道。

“什么怎么办?”程娇娘问道。

婢女撇开半芹。自己上前。

“娘子,程二老爷和夫人要是来京城了,咱们可是要被他们闹得不得安生了。”她直截了当说道,“你说怎么办吧?”

黄氏并不知道程娇娘的家事,范江林不会和她说,而范江林也不太清楚,但看着两个丫头都没有一点喜色。他们也不由面色不安。

“怎么会?”程娇娘笑道。

是说他们不会闹的她不得安生,还是说她不会被他们闹的不安生?抑或者都是。

“那就让他们来吗?”半芹忍不住问道。

“要不然呢?那可是皇命。”婢女说道,再次重复一句怎么办才好呢?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程娇娘说道,一面环视下四周。

“我们搬出去就好了,宅子也好找,靠近弓弩院也方便。”范江林忙说道。

两个半芹都应声是。

“你去选一处宅院买下来。给他们来了之后住。”程娇娘说道。

这一次半芹便不说话了,婢女屈身应声是。

婢女才出去没多久,街门被人急急的敲响,周老爷拉着脸迈进来。

“娇娇,你说吧。怎么办。”他开门见山说道。

“办什么?”程娇娘问道。

周老爷坐下来,冲捧茶来的半芹摆摆手。

“都什么时候了,顾不上喝茶。”他火烧火燎的说道,“那黑心贼夫妇竟然要进京来了。”

京城的消息就是传得快,程娇娘点点头。

“是让去大理寺呢。”她说道。

“娇娇,这事据说是高殿侍提出来了。”周老爷压低声音说道。

程娇娘看着他,似乎不解。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上一次的事,他们肯定把你的事都打听了。”周老爷说道,“明知道那黑心夫妇是如何待你,这是故意弄来恶心你呢。”

程娇娘笑了摇摇头。

“不会。”她说道,“我不恶心。”

周老爷的心思便转了转。

“恶心只是一方面啊。”周老爷又叹气皱眉,“二老爷这个人我还是知道的。”

黑心夫妇已经不做称呼了,直接称二老爷。

对于他这点小心思程娇娘根本就没有理会。

“…他这个人虽然自吹的厉害,其实学问勉强,做官更是一般,要不然四年前就该升职了,哪里会等到现在。”周老爷说道。

他说到这里看到面前的女子嘴边浮现一丝笑,但旋即隐了下去。

笑什么?

莫非到底是父女,如今气愤已经消散,也想要重续天伦了?

“…这京城的官可不好当,尤其是大理寺那种地方,我是怕他做不好出了笑话连累了你。”周老爷接着说道。

“可是这是朝廷的任命,他怎能不来?”程娇娘说道。

周老爷眼一亮。

看来还是不想他们来的。

“朝廷的任命,他也可以推辞的。”他说道。

话一出口又摇头。

“他肯推辞才怪呢。”

说到这里满面愁云。

“多谢舅父费心。”程娇娘施礼说道,“既来之则安之吧。”

“那不如这样吧。”周老爷说道,“你搬家里来住,这样他要是敢来烦你。我来对付他,我可不怕别人戳我脊梁骨,亲家舅老爷为大,也没人敢说我不是。”

“多谢舅父。”她说道。一面坐正身子,“不会有这样的事的。”

周老爷还要说什么,门又被敲响了。

进门的竟然是风尘仆仆的程四郎,半芹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