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快歇息吧。”她说道,“明日还要去刻碑呢。”

屋门拉上,夜灯昏昏,帐帘后卧榻上的女子侧卧。

因为你太好了。你太好了,所以,你该死。

我不生气,只是偶尔有些难过。

九月中旬,也就是自皇帝生辰那日现世神臂弓十日后,由禁军护送的装有满满三百张神臂弓的车向西疾驰而去,而本就是戒严密防重地的军器弓弩院,更是严密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远远的职能听到其内叮叮当当日以继夜的敲打声。

“就等战场上验证其效果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精神奕奕,难掩笑意,“看看那个西贼有荣幸来给朕祭弓弩吧。”

京城外,一队精兵壮汉疾驰停在了禁军前。

“溪州兵马府总管钟承布奉旨调任西北经略司。”

伴着亲兵的高声报道,一个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大年轻将官纵马上前。

虽然迟了两年多,曾经被陈绍一力举荐的钟承布终于如愿以偿,但到底是因为年纪太轻,并没有立刻落定经略使的位置。

不过钟承布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懊恼,反而带着几分傲气。

年轻又如何?他需要的不过是几场功绩而已。

钟承布的视线落在马车上,亲自伸手掀开油布,露出其下摆放整齐的弓弩。

“这就是那号称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七十步外洞穿铁甲的神兵利器?”他问道,眼中带着几分质疑,伸手拿起一架弓弩,努身上的毛刺扎的他的手有些刺痛。

这种粗糙的做工

“不是号称。”

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而就是。”

钟承布转头,看着这边站着的一个少年将官。

“你就是为陛下试射神臂弓而得官的周侍禁箙吧。”他微微一笑问道。

周六郎施礼。

“见过将军。”他说道。

钟承布哈哈一笑,将手中的神臂弓放回车上。

“那就让某来看看是不是徒有虚名。”他说道。

不知道说的是神臂弓还是周六郎。

周六郎神情无波起身。

“出发。”伴着传令兵的号令,大军轰轰疾驰向西而去。

大路上的行人早已经避开了,看着这群大军远去才重新回到路上。

“看到没,那车上装的就是神臂弓。”有人指点着说道。

路人们纷纷看去,其中有几个学子装扮的年轻人,风尘仆仆显然是为明年科考而提前进京来的士子。

皇帝生辰时有人献上神臂弓的事早已经传开了,还有一些诗词传出来,当然其中多数是吹捧皇帝的堆砌之作。但这并不妨碍神臂弓的流传。

这些进京的士子们路上都听说了,不过对这件事的真实性有些怀疑。

“每年都有进献的祥瑞,结果呢?”有人摇头说道。

“是不是神兵利器还是看了成效再说吧。”另有人说道。

“且不听这些吹捧的祥瑞,要说这京城。实实在在的好东西还是有的,比如那且停寺的无名氏五字。”另有人岔开话题说道。

读书人最爱的还是谈诗论道,说到这种事有兴趣还有隐隐的不服气。

“对,对,我也常听人说了。”

“我一直等着去看看到底怎么好。”

“临摹回来的字帖看着总有些不够味道,终于能亲眼看到了。”

先前说话的士子被抢了风头有些闷闷,跟在人后前行,此时他们远远的可以看到城门,他的视线落在一旁忽的一亮。

“哎呀,那边就是那个茂源山墓。”他大声喊道。

正议论字的士子们被他的喊的又回过头。有些莫名其妙。

“哪个贤人的墓?”他们问道。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茂源山兄弟啊,说起来就话长了,要说这神臂弓也是因为他们呢。”那士子得意的说道,“那且停寺五字是三年前的事,不新鲜啦。这茂源山可真是最近的大新闻,当时事啊满城空巷”

伴着士子的讲述大家都聚拢过来,随着讲述听得大家时惊时愤时而悲叹。

“…如今这卢正已经放出来,还擢升了…”

“这就对了,才是当维护的谏官。”

“既然到了,那就去那好汉墓前看看。”

“对对,只可惜没有带酒。要不然敬上一碗。”

大家说笑着果然下马走过去,听到说酒,最早说话的士子又笑了。

“那程家娘子在墓前砸碎了二十多坛子烈酒,据说这里的地都是酒味,多少人来此地寻味解馋。”他笑道。

此时众人站定在墓前,听了这话大家都笑了。还有一个果然低下头在墓前。

“我来闻闻可有?”他说道。

“据说这是天下第一烈酒,那一日醉倒无数的人.”那士子说道,话音未落就听噗通一声,众人吓了一跳忙看过去,见那位低头在墓前的士子跪下了。

跪了?

“天思兄。果然闻了味就醉了吗?”有人哈哈笑道。

那跪下的士子神情呆呆盯着墓碑。

“醉了…”他喃喃说道,伸手颤颤的抚上墓碑,“徐茂修…”

这样子不像醉了,倒像是中邪了,大家忙围过来询问,那士子却不回答,只是抚着墓碑,在其上开始描画。

“徐茂修…”嘴里一遍遍的念道。

徐茂修是谁?

大家看向墓碑,顿时也愣住了。

“这这,当初是无字碑,什么时候刻上碑文了?”先前的士子嘀咕道,话音到此也停下了,神情也如同那跪着的士子一般呆住了。

“徐茂修…”他喃喃念道。

而与此同时更多念念声响起。

“范石头!”

“腊月!”

“徐棒槌!”

“范三丑!”

一声声的喊在墓前响起,一众士子涌涌慌慌,要坐坐不得,要站站不得,举止颠颠,引得路上的人都看过来。

大家惊愕不已,待看清那是什么地方后,就更加怔怔,这墓前前一段也是如此热闹,是好些酒鬼来此寻酒,但一来酒味早已经散尽了,二来毕竟是他人墓前,很快就没人再来了。

怎么突然又来了这些人,看装扮也不是酒鬼,而是读书人,怎么一个个癫狂的如同酒鬼一般?

“该不是…闹鬼了吧…”

明日的更新推迟哦~

还欠tabalgin盟主的加更,以后补。

谢谢,谢谢厚爱。

第一百四十六章 无阻

西北龙谷城官厅,此时院子里站满了人,一个个衣衫褴褛形容枯瘦,不过随着院子里站着的那位天使抑扬顿挫的诵读,原本惶恐不安的神情渐渐的变成了激动喜悦。

“封宣节校尉,命掌管军马事宜…”

天使宣读完,看着面前跪着的徐四根。

“徐四根接旨。”

徐四根叩头哽咽,伸手接过。

站在一旁的人轰的一声将他围住。

“太好了,太好了。”

“又升官了又升官了。”

还有人激动的哭起来。

“这些人都是他的亲友吗?听到徐四根升官,怎么比升官的人还要激动?”围观的人们好奇的问道。

“不是,这些人都是临关寨那些逃兵还有民夫,他们被关了好一段,都以为要死了,这突然被放出来,那徐四根又被升职,可见肯定是死不了,所以才高兴的哭呢。”有知晓的人笑着说道。

场中的人还在激动,官厅里迈步走出一众将官。

“你们这些怕死的家伙们!”他大声喊道。

声音响亮,顿时盖过了喧闹,院子里安静下来。

“你们这些怕死的家伙们。”男人又重申一遍,似乎怕大家听不清。

在场的才逃过大难的欢喜的人面色顿时又微微发白了,都看着这个将官。

钟承布目光扫过这些人,毫不掩饰眼中的鄙视。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官厅去。”他说道,“脱下你们的军袍,合家滚出龙谷城,滚出西北境。”

现场一片安静。

“滚!”钟承布猛地喝道。

一多半的人打个哆嗦,忙转身悉悉索索的低着头向外走。

但除了徐四根和刘奎,还有一个人始终站着没动。

“你,怎么不滚?”钟承布竖眉喝道。

“大人又没有说我,我自然不滚。”男人说道。

钟承布笑了,看着他。

“我怎么没说你?”他问道。

而此时走的人也悄悄的回头看。更有人小声的唤那男人,催促他好容易逃出一命别再激怒这个凶煞煞的将军了。

男人依旧站着不动。

“因为,我不是怕死的。”他说道,“或许以前是。但现在不是了。”

现场安静一刻,钟承布哈哈大笑,笑声回荡在院子里。

“好,前一段西贼横扫我两寨两堡,那么不怕死的儿郎们,我们就去一雪前耻。”他抬起手说道。

院子里侍立的亲兵将官们便齐声应和。

“一雪前耻!”

先是院子里,接着传到外边,声浪阵阵滚滚不绝。

那些已经走到门口的兵丁民夫面色白白红红,先是有一个,紧接着两个三个的都转过身走回来。

“娘的。谁怕死!”

“死有什么可怕的,死在床上跟死在战场上不都一样!”

“徐茂修他们死了都能挣回一个功赏,咱们活着的难道还不能么?”

看着他们站定在那男人身旁,跟着齐声呼喝,钟承布嘴边浮现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