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娘子这次行事真是有点糊涂了。”他说道,“就是天大的冤屈用这种方式闹出来,在皇帝眼里就是大错。”
丫头闻言哭的更厉害。
“老爷也不喜欢怪力乱神,名望欺民欺君的事,这件事,别指望他能去说话。”张老太爷又说道,“不过你也别太担心,陛下是个仁慈,最多事后斥责几声,也不会真把你家娘子怎么样。”
“可是如果我家娘子非要怎么样。”丫头哭道,“她可是真的会”
话说到此戛然而止。
握着剪子弯身对着盆景的张老太爷的手也微微停顿一下。
真的会引雷火劈人吧。
虽然早有猜测,但今日却是真切听到了。
这个小娘子啊…
张老太爷摇摇头站起身来。
“半芹,你别担心。”他只说道。
你家娘子能欺天能欺人,虽然守矩,但却非是仁慈之辈,当初纵然是有心送你这小丫头一个前程,但也没耽误换了自己更需要的好处,说出来虽然无情。但也无可厚非。
她这种人从来不是殒身而不恤的,所有人想到的后果她自然也想得到,她怎么会自己往万劫不复的火坑的里跳了呢?
一定还有后手安排。
不过这话给这小丫头说也说不清。
“半芹,半芹。急脚递来了,急脚递来了。”老门房的声音大声的在院子里响起。
那就等着看吧,很快就见分晓了。
张老太爷笑了笑又转过身继续修建盆景。
急脚递从街上奔驰而过的时候,皇宫里的日常朝会正在进行。
“军政朝事岂可谋于众人,如今满城乱纷纷,都在说茂源山事,各种荒诞。”一个御史说道。
御座上的皇帝神情淡然。
自从卢正上书之后,又有满城尽谈茂源山事件,再加上皇帝准了要西北核查,整个御史台的御史都忙碌起来。借着这次机会各自翻找事件在朝堂上大开弹劾。
今日还不算多,回头看看几案上摞着的各色各种弹章堆的高高的了。
但皇帝有些不耐烦。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他说道,“既然事情出了难道能不让民众说吗?”
“这都是因为卢正小儿,抗旨矫诏,大坏国事…”御史很高兴皇帝说话。这让他更有借口继续说下去。
“西北之事尚未定论,谁欺上瞒下大坏国事还不一定呢。”有人反驳道。
“西北军政大事竟然要被一个神棍作弄,陈绍你身为参政却知而不谏,反而为打压异党,不思报天子恩,以国事为重,纵容要挟陛下查虚妄之言。惑天下民众,无疑李林甫之辈。”那御史顿时更为愤怒,又迈上前一步将矛头对准了陈绍。
立于朝堂侧的陈绍神情木然,御史受命于天子,风闻奏事,真伪本无限制。所以像他这种地位的,对于弹劾不能反驳,只能等弹劾完了再应对。
就因为这么一件事,搅得民间朝堂都不得安生,耽误多少正事。
皇帝的眼神暗了几分。
高凌波看到了微微笑了笑。对另外一个朝臣使了个眼色,那朝廷领会立刻站出来。
“陛下,太常寺报京西有民众要在太一宫修神医祠,将程娘子塑身与真人身边为弟子侍奉…”他说道。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皇帝更是哈了一声,虽然没说什么,但这一声哈足以表明他的愤怒。
“报。”
殿门外传来一个声报。
“中书送来西北急脚递。”
西北!
大殿里的喧哗顿时停了,这么快就到了?还以为怎么也会拖上个十天八天的。
“呈上来。”皇帝说道。
在满殿人的注视下,皇帝接过内侍捧来的带着火漆和西北经略司大印的信折拆开了,目光只那么一扫,他的神情就微微一沉。
陈绍心里吐口气。
而满大殿内人的心里也都透亮了。
看来看不到引雷火劈人的稀罕事了…一多半朝官心内暗自遗憾。
真是一群废物!高凌波恨恨想到,但面上并没有多少气愤,亏的是已经让这娘子在皇帝心里变得厌恶至极,就算西北的事她所求有据有理,也翻不了大浪。
皇帝很快看完,他只是看了一个信折,然后撇了眼一旁的另外几张文书,看到其上密密麻麻的红手印,并没有拿起来。
“李子文。”他说道。
御史中丞立刻应声站出来。
“御史台可以定论了。”皇帝说道,一面将面前的信折点了点,示意内侍,“传阅一下吧。”
大皇子手里拿着信折,又看了看一旁高凌波手里拿着的文书,似乎有些看不明白。
“…就是说当时这个方仲和下令守城一个时辰,结果没到时间他先撤了,所以留下的这茂源山兄弟们守城便十分艰难”高凌波低声与他解释道。
一旁陈绍冷笑一声。
“高大人,什么叫没到时间就先撤了?”他说道,“那叫畏战而逃。”
“什么畏战而逃,如果真的畏战。他一开始就下令撤退了。”高凌波亦是冷笑说道,“本来就敌我悬殊,没必要死战。”
“没必要死战?敌我悬殊就该弃城而逃?高大人,你这么说。西北诸将可是要寒心的啊。”陈绍冷笑说道。
站在殿中的御史中丞重重的咳嗽一声,大家停下话,看到外边内侍引着程娘子从侧殿进去了。
高凌波和陈绍各自对视一眼转开不说话了。
看着跪在地上施礼的小女子,皇帝面色并不好看,眼中闪过一丝羞恼,但很快掩饰了。
“民女谢陛下明察。”程娇娘叩头说道。
御史台已经将事情说了。
“你几个义兄的功赏待中书审定。”皇帝淡淡说道。
程娇娘再次拜谢。
室内一阵沉默,并没有按习惯那样说一些宽慰的话,看来皇帝是连个样子也不愿意做,心里对这件事是厌恶到极点了。
高凌波心里冷笑一声,真是损不了人也利不了己。就算得了那么一个虚名又有什么意义,真是自己作死!
“退下吧。”皇帝果然没有再多说话,开口说道。
程娇娘叩谢起身。
“程氏。”皇帝又唤住她。
程娇娘再次跪下。
“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皇帝问道。
“民女说过,无功的还能争功,有功的为什么不能争。”程娇娘说道。“民女不以争为不耻。”
皇帝看她一眼,摆摆手。
内侍忙冲她提醒一下,程娇娘施礼退了出去,听得那边杂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大臣们进去了。
“…中书和御史台商定着办吧,但是,别以为死了一个方仲和这事就算了。姜文元呢,周凤祥呢,让他们上请罪折子,罚他们俸禄…”皇帝沉脸说道。
下边的人齐声才要应声是,就听一个声音抢先一步响起。
“陛下,西北监察使周凤祥上请罪疏。”陈绍说道。一面低头捧上一个奏章。
高凌波愣了下,旋即嗤声一笑。
比别人快一些又能怎么样?不过是更坐实了自己失职之罪罢了。
这个时候,陛下正因为临关寨的事羞恼的时候,还玩弄这些小聪明岂不是自找麻烦。
果然皇帝的面色沉了沉,连话都懒得说只给内侍抬抬手。内侍忙下来伸手接过捧上来。
皇帝伸手展开,只看了几行字,面色顿时又变了。
比起适才看西北来的奏章时的脸色变化要大的多,站在最近的官员都能看到皇帝拿着奏章的手都在微微的发抖。
出什么事了?看个请罪的章疏怎么能气成这样?
高凌波面色闪过一丝不解,目光不由看向陈绍,陈绍神情肃然什么也看不出。
大殿里一片沉寂,皇帝看的时间比适才长了很多,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室内的气氛越来越凝滞,而不管是内侍还是官员,都终于察觉到皇帝渐渐凝聚的情绪了。
那是…愤怒…
愤怒?
适才得知临关寨的事,皇帝也不过是羞恼,就算因为周凤祥亡羊补牢自作聪明明请罪暗推脱的把戏而生气,也应该是冷嘲不屑,怎么会是愤怒?
“混帐!欺朕如此!”
安静的大殿里爆发一声怒喝,纵然闭着门,也让外边走下台阶的内侍的脚步一顿,带着惊讶回头。
这可好多年了,第一次见皇帝发这么大的火,出什么事了?
一声女子的轻咳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内侍的出神,他视线落在这女子身上,见她神情依旧,只是用眼神似乎在提醒他带路。
见天子不害怕,见到天子一怒竟然也不害怕,这小娘子还真不一般。
内侍转过头抬脚迈步,紧闭的门窗有说话声继续传来,但已经听不清了,他也不敢去听。
所以说无功还敢争功,有功的为什么不能争功。
程娇娘嘴边一丝冷笑,跟随内侍在重重宫殿中慢行而去,身后有内侍们慌慌散开向中书门下等等所在之处而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不急
“周凤祥上了请罪疏!”
“什么罪?茂源山事件的不察之罪吗?”
“不是,是与西贼王师大战的谎报军功。”
“我的天啊,那怎么是谎报军功?”
就在皇帝怒喝一声之后,紧闭的殿门根本就挡不住消息的散开,转眼间宫城内最便利的中书门下政事堂等等都知道了。
这可是大事件,跟这个一比,什么茂源山,神医娘子引天雷都成了儿戏。
谎报军功可是欺君大罪,大周朝优待士人不杀文官,但对武将可是敢下手的,没有正当理由还能斩杀一个大将,更别提谎报军功这种大罪了。
怎么就谎报军功了?是,是谎报军功,不过不是说的是临关寨一战那个方仲和谎报军功的事吗?怎么又成了与西北王师大战的军功了?
站在朝堂上,高凌波脑子还有些懵。
“.当时是西边斥候先来报,估西贼五千众,我龙谷将兵有万众,两相对比必能为大胜,吾等求胜心切,未等其他斥候来报,便下令大军出营”
“.接临关寨烽火以及信使急报,才知不仅没有包抄西贼,结果反而被西贼军包抄”
“前有西贼兵二千众,后有西贼王师主力八千众,仓皇应战…”
“…西贼屠两堡,我军伤千众…”
“…龙谷城守住,西贼王军最终退去,说其败退,其实可说是双方僵持不下,不胜不败…”
“…此战如果事先详查,不至于中了西贼之计,安排周当也不至于伤亡惨重”
“…臣身为监察使,却急功好利,深受陛下深恩却不思回报…”
内侍尖细的嗓音在大殿里回荡。
这是胡说!这是诬陷!不对。不对,这是混淆视听!
就算是如此,也到底是胜了,也守住了龙谷城。那还是胜了啊,这算什么谎报军功!
“既然不是谎报,那为什么临关寨的事上下瞒着不肯查,不肯报,为什么逼的那茂源山兄弟闹到京城来!”
皇帝慢慢说道,目光落在高凌波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