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上再次恢复了安静,不远处的山坡上才有人站起来,转身向玄妙观奔去。
“人不多,七八个左右。”曹管事面色沉沉的说道。
半芹的脸色变得发白。
“你是说有人监视咱们?他们想干什么?是什么人?”她忍不住颤声问道。
曹管事摇摇头。
“不管是什么人,我想,应该不是我们的人。”他苦笑一下说道,说到这里抬头看着程娇娘,“娘子,不如迟些上路吧。”
程娇娘笑了笑摇摇头。
“没事,虽然不是我们的人,但看他们这样回避小心,应该是很守规矩的人,只要守规矩,就没事。”她说道。
这娘子简直未卜先知,既然她说没事,那就没事,曹管事重重的点点头。
“娘子,两个铺子我已经点收好了,还有两个田庄。”他说道,“我会尽快查收好。”
既然这里没有客人住,程娇娘便自然住到太平观里,孙观主欢天喜地的陪着说说笑笑,当然基本上都是她在说。
暮色沉沉,两个小童点亮太平观里的灯笼,听着里面传来观主的笑声。
“…真的,真的,那位善人就真的信了…”
“…仙姑,怎么会啊?”
两个小童对视一眼,吐吐舌头。
“观主原来这么能说。”一个低声笑道。
“人都说咱们观主仙家金言,为了得她一句话都肯拿着钱来买。”另一个也笑道。
“那今晚观主能卖出很多钱。”先一个说道。
两个人凑在一起咯咯笑起来。
夜色并没有阻挡车马的行驶,临近过年走在大路上也能听到远远传来的爆竹声,让着寂寥萧瑟的冬夜增添几分喜气。
车马摇晃,躺在怀里的孩童啊啊的喊了两声将手胡乱的挥舞两下,挣掉了身上盖着的被子。
晋安郡王将他的胳膊放好拉上被子,又取过一旁的手巾擦了擦孩童嘴边的口水,轻轻的拍抚,继续望着车窗发呆。
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
得知二皇子出事的震惊骇然,听到太医们诊断的恐慌绝望,想到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愤怒肝胆欲裂。
再到决定带二皇子出宫求医时的激动,马不停蹄日夜不休奔在路上时的期盼,幻想二皇子伤好了后的快乐欢喜,见到那女子时的踏实。
到今日听到那一句不治时,从头凉到脚。
这短短的月余,他好像把一辈子能遇到的心情都经历一边了,也好像把这一辈子都过完了。
晋安郡王慢慢的吐出一口气,闭上眼靠在车上。
这是做梦吧,睁开眼的时候,天亮的时候,他是不是还在那山上小小的道观里,会有一个婢女来柔声的请他开门,然后那女子会走进来,端着药给六哥儿吃,哦,或者用金针给六哥儿针灸,那个时候,六哥儿一定不会配合听话,听说她看病时不许外人在场,那这时候可怎么办?
晋安郡王皱眉,那样可真不好办,不过这女子看起来端庄贤淑,其实可是真要做事真是干净利索,说不定她会直接让把六哥儿打晕。
晋安郡王咧嘴笑了,马车颠簸一下,怀里的孩童发出呢喃,打断了他的遐思。
纵然是上好的马车,也挡不住夜风钻进来,燃着的炭火抵不住冬夜的寒气,晋安郡王微微打个寒战,听着车外车马声,随从的呼吸声,以及偶尔的低声说话,夜空中炸响的爆竹声。
这不是梦,这是现实,冷冰冰的绝望的现实。
不会有人来治好六哥儿了,他的六哥儿再也回不来了。
晋安郡王低头埋在怀里的孩童身上。
再也回不来了,没有了,没有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方伯琮,方伯琮,别难过。
晋安郡王伸出手环抱胳膊,轻轻的拍抚自己。
第八十二章 不舍
天色蒙蒙的时候,孙观主敲响了太平观的门。
“观主,你这么早又来了。”开门的小童说道。
“什么叫又!”孙观主说道。
“明明刚走的。”小童嘀咕道。
孙观主没理会她,抬脚迈进来。
“准备早饭了吗?娘子吃食很精致,你们可尽心点,还有动作轻些,别吵了娘子睡觉。”她一面说,一面堆起笑看向内里。
“娘子已经起来了,刚出去了。”小童说道。
孙观主愣了下。
“这么早!”
冬日的山上更添几分阴冷,细碎的脚步声在山间回荡,荡起一层层的山雾。
程娇娘走在最前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不时的扫开路上掉落的枯枝,半芹小碎步跟在后边,不知是冷还是走的脸蛋红扑扑,嘴里呵出一团团白气。
“娘子,你那时候和半芹姐姐也常这样在山上走吗?”她问道。
“是啊。”程娇娘说道。
“遇到张老太爷是在哪个地方?”半芹好奇的问道。
程娇娘抬头左右看,脚步不停。
“就在那边。”她抬手用树枝指着一个方向。
半芹踮脚抬头看去,想象那时的场景。
“真好啊..”她忍不住感叹。
“各有各的好,不同的路有不同的风景,不用遗憾。”程娇娘说道,大步而行。
半芹点点头,笑着跟上去。
程娇娘却停下脚回头看半芹。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她问道。
这话倒问的半芹一愣。
“娘子,问什么?”她问道。
“以前在这个小观里。”她伸手指着适才来处的太平观,“有两个小童被我赶走了,半芹她还觉得有些可怜…”
“娘子。”半芹打断她的话,带着几分委屈,“娘子才可怜呢,凭什么还要去可怜别人,为什么别人不可怜你。你欠他们的吗?你该他们的吗?他们悲伤难过,你就该也陪他们悲伤难过吗?要不然就是你铁石心肠吗?他们有病有患,你就该必须治好吗?治不好不能治就是娘子你的罪过吗?为什么没人可怜你,为什么要你可怜别人?就因为你不说吗?就因为你不哭吗?你就该吗?”
她说着掩面放声大哭。
程娇娘神情怔怔。似乎有些尴尬。
“哎,哎,我就是随口一说…”她笑道,想了想迈步回来,伸手拍了下半芹的头。
半芹抽泣着。
“娘子我没事,我就是哭一哭,我们接着走吧,别耽误时间。”她哭道。
程娇娘看着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转身大步而行。
走了没多远,前边忽的传来一声呼喝。
“什么人!”
半芹吓的站住脚。也顾不得抽泣了,泪眼有些紧张的看过去。
虽然娘子说没事了,但曹管事等人依旧警戒,程娇娘出来散步,他们先一步散开在四周。此时突然示警,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危险?
程娇娘脚步依旧没停,大步而去,很快拐过一个弯,看到山边的石头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是你!”半芹惊讶说道。
晨雾蒙蒙中坐着的人掀起兜帽,露出一张少年郎面容。
“是我。”他说道,“真巧。”
真巧?
怎么又回来了?还是不甘心吗?半芹扭头看程娇娘。
“我正在想待天亮一点再去见你。没想到你也来山上了。”晋安郡王接着说道。
程娇娘抬脚走过去,随从们不用吩咐便退开了。
“你看。”他说道,抬手指着退开的随从,“你连话都不用说,他们都信你听你。”
程娇娘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而你跟我说了那么多,我却还是不信。”晋安郡王说道。
“这怎么能相比。”程娇娘摇头说道。
“对不起。”晋安郡王站起身来。看着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不该冲你发脾气,他出事不是你造成的,他治不好,也不是你的缘故。所有的事都跟你无关,我却埋怨你了,我不敢埋怨该埋怨的人,却捡着你埋怨,欺软怕硬。”
天啊,半芹忍不住伸手掩嘴,眼泪再次流下来。
“我没生气。”程娇娘说道。
“我知道。”晋安郡王说道,“这是我的自我安慰,与其说是对你道歉,不如说是为了我自己的解脱。”
“没关系。”她说道,伸出手在他的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
别难过。
晋安郡王看着她也笑了。
但她不会说出来,因为怎么可能不难过,做不到的事,她从不说。
他伸出手,递过来一个木盒。
“这是我给你的准备的年礼。”他说道,笑了笑,“原本是想着让人送过来的,后来出了事,就一直没顾上,正好这次亲自过来,昨日忘了..今日给你送来,也算是没白来一趟…”
礼物吗?
半芹的视线不由落在娘子头上,挽起的发鬓上只有一个银梳子。
程娇娘伸手接过,半芹忙上前一步,但程娇娘并没有递给她,而是直接打开了。
半芹忍不住探身看去,见木匣子里放着一只簪子,非金非银,也没有珠宝点缀,竟然只是一只雕花木簪子,而且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小时候母亲给的。”晋安郡王说道,说着又笑了笑,“其实不是母亲给的,是我顽皮从母亲头上拔下来的。”
母亲,母亲,不要走,不要走
小小的孩童一脸惶惶,拼命的抓住华丽妇人的衣袖。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
琮郎,乖。
妇人矮身安抚小小的孩童,将她抱起来,送到紧跟着的妇人怀里。
母亲。母亲。
虽然有些不舍,但妇人还是伸手掰开了孩童的手。
母亲,母亲。
孩童嘶声喊着伸手拼命的抓,抓住了妇人的钗环。发鬓散开,但这并没有阻止妇人的脚步。
死死的攥着手里的簪子,看着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的妇人。
“我想,送人礼物自然是要送自己最珍贵最喜欢。”晋安郡王微微一笑说道。
半芹的视线不由再次落在程娇娘的头上。
程娇娘抬手拿出簪子插了上去,转手将匣子递给半芹。
“也不怎么好看。”晋安郡王笑道,看着女子黝黑的发鬓,原来不带发饰也能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