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找一个人。”带着帷帽的一个女子牵着女童走出来切声说道。

而此时江州,玄妙观内,世外喧嚣隔绝。

树下的程娇娘说道,伸出手。

丫头将一根用手帕缠了头的树枝递过来。

程娇娘接过,慢慢的坐在蒲团上,丫头有些紧张的看着。

湿润的地面上,随着树枝的划动,颤颤巍巍的出现一个字。

虽然不认得是什么字,但丫头也知道这是一个字。

“娘子,娘子,写出来了,写出来了。”她忍不住喊道。

程娇娘稳稳的收了最后一笔,手才颤抖,她吐了口气,再次试探要写第二个时,手便控制不住了,颤颤巍巍,字不成字。

程娇娘坐正身子,将树枝在手里晃了晃。

“不行,不行。”她说道。

“娘子,已经能写一个字了,不错了,明天就能写两个了。”丫头矮身在她面前蹲下,扶着她的膝头高兴的说道,“不急,不急的。”

程娇娘微微一笑。

“我不急的。”她说道,用树枝指着地上的字,“我是说,这字,写的,不行。”

丫头再次看地上的字,方方正正的,挺好看的啊。

“挺好看的啊。”她说道,“比家里公子们的字帖上写的还好。”

程娇娘用树枝敲了下她的肩头,抬头看天,可惜有心大笑终无声。

她慢慢的收回视线。

“娘子,这是什么字?”丫头问道。

“太。”程娇娘说道。

“太?”丫头重复一遍,恍然,“是不是太平的太?”

“太好了,娘子好好练,练好了自己写门匾。”丫头抚掌道,“太平,太平,多好的名字啊,是祈求太平的意思吗?”

“不是。”程娇娘说道,“是我喜欢吃太平馒头。”

第十五章 安排

太平馒头?

丫头一怔旋即咯咯笑起来,笑的蹲不住跌坐在地上。

“好啊,娘子,我们今天晚饭吃太平馒头吧,我让仙姑们帮我买了羊肝什么的。”她说道。

程娇娘说声好。

院门外孙观主过来,看着眼前古槐树下,青缎罩衣乌发垂散安然端坐的女子,膝下跪坐素花襦裙绽开笑颜的丫头,好似一幅赏秋仕女图。

这图里浓绿的枝叶,明艳衣衫璀璨笑的丫头均不是亮点,而是那个素到极淡木然无波的女子。

她失神怔怔看了一刻,如此女子,程家怎么弃之不顾?

“无量天尊。”她施礼说道。

程娇娘和丫头看过来,对她点头还礼。

“娘子,再过几天那边就好了,娘子去看一看,还有什么要修整的。”孙观主说道。

“好。”程娇娘说道。

当下由丫头扶着和孙观主一起过去了,小玄妙观经过修整已经焕然一新,前院的殿堂也显得肃穆,后院的住处幽雅。

站在院门口丫头有些恍惚,就在不久前的雷雨夜,她在风雨中颤抖着从外院的梯子爬上房顶,跪趴着在房顶上前行,似乎下一刻就要死去,但雨收天晴,她依旧好好的活着,而那些让她噩梦的人事都已经不在了。

八角亭四周新培土,移栽了一片山竹,秋风吹来沙沙作响。

耳边传来孙观主和程娇娘的说话。

“您看这个还可以吗?要不要再添些花草?”孙观主恭敬的问道。

“可以了。”程娇娘说道。

丫头收回神,扶着程娇娘前行。两个小童此时跑出来,一个恭敬的在亭子里铺了一个垫子。

“娘子请坐。”她低眉顺眼的说道。

自从小玄妙观出了事,程娇娘和丫头搬到山下住,这两个小童自然也跟着去了。后来因为小观用人修缮,孙观主一个人照看不过来,两人便自告奋勇过来帮忙。

“这些日子都是妙春,妙灵两人打扫擦拭的。”孙观主笑道。

两个小童低着头怯怯的站在一旁。

可怜的,被那女人随手捡来,跟小猫小狗似的养着,高兴了不理会,不高兴了抬手打张嘴骂。

无量天尊,那祸害终于死了,孙观主感叹道。以后跟着这位娘子。就有好日子过了。

“娘子。她们原本是这里的人,怎么安排还是要娘子做主的。”她说道。

这小玄妙观很显然以后就是程娇娘的地方,要是修道的话。小童自然要跟自己去山下,不过程娇娘这边多些人伺候也是应该的。

程娇娘看着这两个小童。

“是,我来安排。”她说道。

两个小童微微抬头对视一眼,看到各自眼中的惊喜。

“娘子,多谢娘子救命。”她们噗通跪下叩头说道。

能跟着这个娘子,以后终于有好日子过了!

她们终于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孙观主也微笑点头。

“孙观主。”程娇娘看向她,“你可有相熟的道观?”

孙观主一愣。

“有。”她点头说道。

“把她们二人送去吧。”程娇娘说道。

两个小童愕然抬头,孙观主和丫头也都很是吃惊。

为什么?

“娘子,娘子,我们有错你只管责罚。不要赶我们走,不要赶我们走。”两人齐齐的叩头哭道。

“其实,也不能算你们有错。”程娇娘说道,坐在亭子里神情始终木然,“人都要想办法活着,都要为了自己赌一赌,拼一拼,蝼蚁尚且偷生,所以,你们做的事,也不能算错。”

什么意思?

孙观主更是不解,不由看丫头。

丫头却也是一脸茫然。

“娘子,娘子,我们,我们做什么了?”一个小童抬起头哭道,满面的委屈,“当初被那观主收养我们也不做不得主,跟着她,我们是日日不得安心,并不敢学她那般心肠啊,娘子,娘子明鉴。”

她们说这话,已经不看程娇娘了,而是看着丫头和孙观主。

那是傻子啊,喜怒不定,什么都不懂,但是这丫头和孙观主自然是懂的吧,虽然说那傻子是主人,但最终做决定的还是这两人吧。

丫头和孙观主看她们哭的如此,心中恻然。

是啊,这两个孩子虽然是那女人的徒弟,但年纪尚幼,也没做什么苟且不得之事,如果仅仅是因此就厌恶要赶走她们,委实可怜。

孙观主迟疑要不要说句话。

“那日,是你们推开了我的院门,引那男人进来的吧?”程娇娘说道。

此言一出,那两个小童跌坐在地上,满面惊骇。

她怎么知道?她真的不是傻子吗?

丫头顿时色变。

她记得当日确实关好了门,还以为是那贼汉色胆包天自己开门,原来竟然是有人从中牵线!

如果那门是关着的,想必那贼汉也不会起了心思走进去!当看到开着门,窥视的心思一起,那更大的心思便压不住了,就如同开了一个小口的堤坝,最终滔滔而冲。

竟然,是有人,故意设下的局!

竟然,不是那黑心的贼妇,而是这两个楚楚的可怜人!

怎会!怎会!怎敢!怎敢!

“你们!”她喝道,浑身发抖,指着这两人,竟然说不出话来。

孙观主不敢说话了,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事,又不好避开只忙低下头。

两个小童再次大哭,冲着程娇娘砰砰叩头。

“娘子,娘子,我们不是,不是的,我姐姐一直看着,即刻就去叫人了,不会,不会让…”其中一个哭道。

“是,你们做的很好,既让那男人惹恼了我,可以请程家出手惩治,又小心的及时叫人来,免得事情不可收拾。”程娇娘说道,点点头,“想来你们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己走投无路。”

两个小童哭着叩头,心内稍安。

“娘子明鉴,娘子明鉴。”她们哭道。

这一次的明鉴说的真心实意。

“我自然明鉴,但是。”程娇娘看着她们,接着说道,“我这个人很小气的。”

两个小童再次愕然抬头,看着眼前亭子里安坐的面无表情的女子。

孙观主走过来时,在廊下坐着缝袜子的丫头忙冲她摆手。

孙观主忙放轻脚步在廊下坐。

“娘子睡了?”她低声问道。

丫头点点头。

“娘子身子不好,精神不济,白日要睡半个时辰。”她说道,手里的针线不停。

孙观主哦了声。

“不过到底是好了,慢慢的养着总归是越来越好。”她含笑说道,“不枉当初周夫人一片虔诚之心。”

“要是夫人还在,得多高兴啊。”她叹口气说道,回头看屋内。

多么聪慧的孩子啊,而且,多厉害的孩子啊。

“那两个小童,已经送走了。”孙观主说道,“宝元山道观,我曾与那观主同门修道,娘子放心。”

这个放心,是哪个放心呢?

丫头低着头做针线嗯了声。

孙观主夸了她两句针线好就告辞了,丫头拿着针线怔怔一刻,内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娘子。”丫头忙放下针线进去了。

程娇娘已经在卧榻上坐起来。

丫头服侍她安坐下来,吃了一杯水,又帮她梳头。

“娘子,观主说,那两个人已经送走了。”丫头说道。

程娇娘嗯了声,低着头看书。

屋子里安静无声。

“你是不是觉得那两个小童很可怜?”程娇娘问道。

“没有,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们以为自己安排的周到,可是万一呢?万一娘子要是有什么事…”丫头忙颤声说道。

说到这里不敢说下去,想都不敢想,这几日夜夜噩梦。都是为此。

“要是真如此,咱们这些人都活不了了。”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闺阁女被羞辱,如此伤脸面的事,程家一定会将知情人全部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