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

 

西亭伯世子杀妻案一破,刚起复回京的赵宴平立即又在京城大出了一场风头。

百姓们津津乐道赵宴平是个好官,卢太公没有收错徒弟,庄氏的娘家人更是跑到吉祥胡同的赵府前,对着大门行礼道谢。这世道,有的人家不把女儿当人,嫁出去换份彩礼就行了,但也有人爱女如命,宁可触怒皇亲国戚也要替冤死的女儿讨回公道。

赵宴平与阿娇一起将庄家众人送走了。

“皇上那边什么意思?”

案子已经破了,是否后悔无需再考虑,阿娇更担心宣和帝会不会生赵宴平的气。虽然她已经做好了随时陪赵宴平回老家种地的准备,但京城的宅子这么好,一帮亲戚好友也都在京城,赵宴平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更是不容易,如果可以,阿娇还是希望宣和帝不会迁怒自己的丈夫。

赵宴平摇摇头,道“皇上什么都没表示,该上朝还是上朝,看不出喜怒。”

难辨喜怒,这就是宣和帝最让臣子们敬畏的地方,甚至早在宣王、太子时期,宣和帝就是这般模样,除了对香云的宠爱维护有目共睹,谁也看不出宣和帝对大臣们有没有什么私心偏袒,升官贬官全看政绩。

这次西亭伯世子的案子,宣和帝对大理寺的暗示算是第二个例外。

“皇上对你态度如何?”阿娇疑惑地问。

赵宴平道“暂且还看不出来,我还没有递过其他折子。”

无论怎么看,他破案都是立功了,宣和帝再不忍心定潘锐的死刑,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找理由贬赵宴平的官,除非宣和帝想被百姓扣个昏君、偏袒罪戚的骂名。所以,宣和帝到底会不会迁怒赵宴平,还有再等一段时间才能分晓,而这段时间会是多长,一个月、半年、一年甚至五年、八年,除了宣和帝,谁也说不清。

圣心难测,便是如此。

赵宴平皱着眉头,并不喜欢这种等着另一只靴子会不会掉下来的感觉,他宁可宣和帝马上贬了他的官或是给点其他处罚,至少一家人都可以安心了。

阿娇见他这样,忽然笑了,过去先将门关上,再坐到他腿上,一手环着赵宴平的脖子,一手轻轻地摸他挺拔的眉峰。

赵宴平不解问“你笑什么?”

阿娇就是笑“笑你傻啊,破案前都铁了心什么都不怕了,现在案子破了,你倒忧心忡忡,这又何必?你在大理寺做事,身在其职尽其责,既对得起冤死的百姓,又对得起皇上朝廷,皇上真迁怒你那是皇上的事,反正咱们已经做好的最坏的准备,再差也差不到哪去,接下来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何必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笑靥如花,杏眸清澈,赵宴平的烦恼就被她如水的温柔眼神涤荡一空。

是啊,何必想那些有的没的,眼下便有一件快乐事可为。

赵宴平突然抱起阿娇,大步朝内室走去。

阿娇先是一惊,随即想到此时虽然是上午,孩子们却分别在官学、前院的家塾读书,下人们也不至于没眼色到跑来打扰他们,她便咬咬唇,完全交给赵宴平主导这场快乐事了。

案子破了,大理寺卿蔡岐的心疾一直不见恢复,且年事已高,遂递了辞官养老的折子,恳请宣和帝批准。

宣和帝痛快地批了,还赏了蔡岐一笔丰厚的养老银子,但关于新的大理寺卿人选,宣和帝一直都没有定,至于大理寺的事务,暂且交由两位少卿共同裁夺。

按照先帝对赵宴平的赏识,以及赵宴平的为官能力,他来做新的大理寺卿除了会让一部分官员嫉妒,应该是百姓们、大部分官员都心服口服的,尤其是他才破了一个蔡岐、曾永硕都没能破的案子,这时候宣和帝却不给他升官,显然是在介怀赵宴平定了潘锐死刑一事。

赵宴平本想递折子进宫,带家人去给贵妃妹妹请安的,遇到这种事,他反而不能递请安折子了,容易令人误会他想托贵妃妹妹替他求情。

他不递折子,贵妃娘娘想侄子侄女们了,太想太想,宣和帝来的时候,贵妃娘娘终于忍不住试探了下“皇上,您之前还说会召我兄嫂一家进宫,让我见见他们,后来怎么没有消息了?”

宣和帝瞥她一眼,神色微冷“你那大哥不识抬举,朕明明暗示过他网开一面,随便找个替罪羊了事,他倒好,朕就那一个表弟,还被他找到了铁证。”

贵妃娘娘从来不干涉政事,也很少向宣和帝索求什么,但涉及到亲哥哥,亲哥哥还是最该委屈的那一个,贵妃娘娘便低下头,小声替亲哥哥辩解道“哥哥是大理寺少卿,您把案子交给他,他的职责就是找出真凶,若他放着真凶不抓,反而冤枉好人,这样的大理寺卿,您真的想要吗?”

宣和帝冷声一声,别开脸道“可那是朕的表弟,他为朕破例一次又如何?”

帝王的不满从声音里就能听出来,贵妃娘娘不敢抬头,沉默片刻,却仍是据理力争道“皇上的表弟杀了人,您要哥哥为您破例,但京城有那么多的皇亲国戚,今日这个犯错要破例,明日那个犯错要破例,如此破例下去,大理寺还如何替百姓臣子主持公道?”

宣和帝重新看她,质问道“朕是天子,若连一个人都保不住,朕做这天子有何用?”

贵妃娘娘脸已经白了,却颤着声回答道“您是天子,您用对一个臣子,或许会杀一您所想保,却能保住五人、十人甚至千万人,那些人都是您的臣民,您保了千千万万的臣民,不正是明君所为吗?”

宣和帝闻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朕今日才知,你原来如此能说会道。”

贵妃娘娘顿时跪下去,惶恐道“臣妾僭越,请皇上……”

她没说完,人已经被熟悉的双手扶了起来,贵妃娘娘惊愕地抬起头。

宣和帝笑容复杂,摸着她的脸道“朕宠了你这么多年,今日是你在朕面前最大胆的时候。”

贵妃娘娘一愣。

宣和帝点点她的鼻子,将人扶到榻上一起坐着,然后才道“他才进京朕就提醒过他让他递折子请安,他自己不请,又才拂了朕的面子,难道要朕主动求他进宫?”

贵妃娘娘这才意识到,皇上根本没有迁怒哥哥的意思。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替哥哥解释道“他是怕您还在生气,不敢来。”

宣和帝轻哼一声,看着贵妃娘娘道“他都敢抓朕的表弟,还有什么不敢的,明明就是心里没你,不想进宫见你,你倒是替他百般开脱,也就是朕对你好,不跟你计较,不然你早被自己的亲哥哥坑了。”

贵妃娘娘低着头,不知还能再说什么。

宣和帝无奈地笑了笑。

他只是想让她明白,这天底下,他对她才是最好。

朝廷大休前的最后一次朝会,宣和帝提了赵宴平的官职,让他做了新的大理寺卿。

这旨意来的突然,群臣都吃惊不小,赵宴平更是一反平时的沉稳,怔了一会儿才匆匆跪下谢恩。

看着跪在那里的赵宴平,再看看底下的其他臣子,宣和帝淡淡道“法不容情,更不分高低贵贱,无论谁触犯律法,即便是天子,也当与臣民同罪。西亭伯府的案子赵宴平办得很好,对得起卢老太公的栽培,也对得起先帝的一路提拔。朕要做好一个明君,离不开贤臣能臣的辅佐效忠,望诸位爱卿都以此案为鉴,以身作则,一心为民,辅佐朕共创开明盛世。”

好一番警醒之词,文武大臣们齐齐下跪,高呼遵旨。

朝会散了,百官们依次退朝。

赵宴平走出大殿,忽然发现天空中飘起了雪花。

这雪临近晌午开始下,起初只是细细碎碎的雪花,到了黄昏时分,已变成了鹅毛大雪,皇城层层叠叠的宫殿屋顶都覆盖了一层白雪,地上也全是臣子们离开时踩踏出来的斑驳脚印。

赵宴平刚升上大理寺卿,有很多事要处理,下值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走出大理寺时天都黑了。

一个小太监站在外面,瞧见他,立即赶了过来,双手托着一件大髦道“禀大人,今日突降大雪,贵妃娘娘担心您衣裳单薄,特叫杂家送了御寒的大髦过来。贵妃娘娘还说,皇上胸怀宽广,并未生大人的气,叫大人快些进宫请安,贵妃娘娘想两位少爷与姑娘了。”

赵宴平看眼长春宫的方向,心中温暖又惭愧,先行礼谢恩,再恭敬地接过大髦披上。

小太监还送了他一把伞。

赵宴平笑着道谢,撑开伞,一路走出了皇城。

一辆马车停在外头,车夫手缩进袖子蜷缩着打哆嗦,瞥见里面走出一位穿着大髦的官爷,簌簌的雪花也模糊了男人的面容,车夫便收回视线,继续缩着,靠抖腿给自己取暖。

赵宴平也没有多注意这马车,直到越过马车,发现马车后面栓了一匹马,很像他每日往返皇城骑的那匹,赵宴平仔细看了看,这才折回车头的位置。他举高伞去看车夫,郭兴也低着头往伞底下瞧,这一对眼,郭兴乐了“官爷?您,您这大髦哪来的?”

突然穿这么贵气,他都没认出来。

赵宴平眼里也透出笑来,问他“夫人让你来的?”

郭兴道“可不是,一下雪夫人就念叨怕您冻着了,早早打发了我来,您快上车吧,夫人等着您回家吃饭呢!”

他没说完,赵宴平已经上了车。

路上少行人,马车一路顺利地来到了赵府门前。

赵宴平下了车,绕过垂花门,就见阿娇披着斗篷站在厅堂前的屋檐下,旁边高悬的灯笼映得她脸也泛红,柔柔美美的,多少年了,还是仙女一样。

赵宴平撑着伞,大步来到了她面前。

他那大髦实在气派,人到了跟前阿娇才敢认,与郭兴一样地稀奇道“这哪来的?”

赵宴平站在台阶下,视线正好与她持平,笑道“贵妃娘娘赏的,叫我路上御寒。”

阿娇眼睛一亮。

知道她在想什么,赵宴平继续道“今日朝会,皇上提了我做大理寺卿,正三品,月俸二十两。”

阿娇的惊喜已经溢出了眼睛,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也变成了烂漫的白桃梨花,一点都不冷了。

她太高兴,高兴地跳下台阶,扑到了自家男人怀里。

赵宴平便一手撑伞,一手拥着她,先给了她一记漫长的深吻。

“吃饭了吗?”

“孩子们吃了,我等着你一起。”

“说过多少次了,如果我回的晚,不用你等。”

“我愿意等,要你管。”

官靴与绣鞋踩得积雪吱嘎吱嘎地响,小妇人撒娇的声音难掩喜气洋洋,雪花似乎也受其感染,轻快地飞舞旋转起来。

 

☆、后记01

 

赵宴平一回京就接了个可能会得罪宣和帝的案子, 宣和帝正式表态之前,阿娇与赵宴平都无法预测结果,自家沾了事, 为了避免给亲朋好友带去麻烦, 一家人就没去任何故交府里走动,反倒是亲戚们主动登门来瞧他们了。

现在宣和帝升了赵宴平的官, 还在朝堂上夸了赵宴平一顿,众人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原来宣和帝根本就没想偏袒什么表弟表哥的,只是借着这个案子瞧瞧大理寺一干官员的公允之心罢了。

自然有人后悔没能坚守本心, 但那都与赵家无关了, 危机解除,一家人都是喜气洋洋的, 正式预备起了过年。

大雪下了两日, 放晴之日,也是官员们放年假的第一日。

赵宴平与阿娇决定先带着孩子们去给卢太公请安。

年初的时候卢太公过的八十大寿, 一家人远在江南没能赶上, 这次除了去探望老太公, 也是要补上寿礼。不提师徒间的情分, 就说卢太公对赵宴平的帮助, 如果当年不是卢太公支持赵宴平破绣娘一案, 又怎么会有后来赵宴平的初露锋芒?

阿娇、赵宴平都很感激卢太公。

孩子们就是单纯的敬爱卢太公了, 瞒着爹娘也都准备了自己这份的寿礼。

赵宴平与阿娇坐了一辆马车, 孩子们坐了一辆,三兄妹都长大了不少, 五口人再挤一辆也太寒酸,赵家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了, 多买一辆马车还是买得起的。

“大哥你要送老太公什么?”六岁的赵P先问兄长。

孟昭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解释道:“我做了一首贺寿诗。”

赵P对诗词这些没兴趣,转头问姐姐。

初锦不告诉弟弟。

赵P哼了哼,挺起胸膛,动作明显地拍了拍他的小荷包。

初锦故意不问,孟昭配合弟弟,笑着问道:“P哥儿准备了什么?”

赵P一扬下巴,得意地道:“不告诉你们!”

孟昭就摸了摸男娃的脑袋瓜,聊完礼物,孟昭对初锦道:“三年了,不知卢仪是不是还像小时候那般淘气,等会儿到了国公府,妹妹防着他点。”

月初梅氏来赵家做客叙旧,卢俊、卢仪兄弟俩都在官学读书,并没有随同。

卢仪与初锦同岁,只是小了几个月,两人几乎是从小到大闹过来的。初锦对卢仪最深的印象是那小子喜欢抢她的首饰,还喜欢抓蚂蚱、蜻蜓什么的吓唬她,很是讨人厌,要不是看在老太公、梅夫人的面子上,就凭卢仪,初锦也不想去国公府。

她面上露出抗拒来。

孟昭温声道:“男孩子都会顽皮一些,长大了就懂事了,就像卢俊,他小时候比卢仪还要贪玩,进了官学便收敛了性子。”

初锦也记得卢俊,那人最初是不太喜欢搭理她,只想跟哥哥玩,她跑过去找哥哥,卢俊还嫌弃她碍事,总是劝哥哥甩开她。后来有了卢仪,卢俊果然有点当哥哥的样子了,会在卢仪欺负她的时候过来帮忙,教训卢仪。

反正初锦对卢家兄弟都没什么好印象,比来比去还是自家的哥哥好,温和文雅体贴可亲。

“谁说男孩子都顽皮的,哥哥就一直都很好。”初锦骄傲地道。

孟昭笑容不改,眼底却掠过一丝惭愧。

他当年不是不想贪玩,而是不敢,怕爹娘会不喜欢他,逐他出门,等后来他想明白这一点,知道爹娘是真心把他当长子看,只要他不犯大错爹娘就不会抛弃他,那时他已经过了放纵贪玩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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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马车停在了理国公府门前。

昨日赵宴平派郭兴来这边递了拜帖,国公府众人已经知晓他们要来,卢太公、卢大人夫妻是长辈,就在暖阁里等着,梅氏与现任吏部侍郎的丈夫带着两个孩子在前院的厅堂候着,一听到马车动静,猜到客人来了,便一起迎了出来。

卢俊与孟昭是好友,小时候一起玩耍,进官学了一起读书,虽然孟昭选了文科举,他选了武科举,但两人友谊没改,甚至孟昭随父母南下守丧,卢俊也与孟昭保持着一年两封书信的来往。

赵家众人,卢俊最想的就是孟昭。

然而当他跟在父母身后绕过影壁,往门外一望,最先看到的却是正由孟昭扶着下车的那个小姑娘。雪后放晴,反而更加冷了,她里面穿了一条海棠色的裙子,外面披了一条梅色的狐毛斗篷,远处人家的屋顶白雪皑皑,她便成了这一带唯一的一抹红影。

当她站到地上,带笑抬起头,露出一张白里透粉的娇美脸庞,杏眸黑亮水润,就像夜里的星星,卢俊突然被一种陌生又强烈的悸动袭击了,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视线再也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卢侍郎、梅氏都已经走出去与赵宴平夫妻寒暄上了,只有十三岁的卢仪注意到兄长突然停了脚步,定在那里如被寒雪冻僵了一般。卢仪奇怪,喊了一声大哥,卢俊被他唤醒,猛地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外走。

梅氏已经见过阿娇与孩子们了,这会儿就只调侃了赵宴平一句,笑着恭喜赵大人升官。

卢侍郎就正经一些,向赵宴平表达了他的钦佩之情。

赵宴平不敢当。

看出赵宴平被夸的不自在,阿娇开始夸赞卢俊、卢仪兄弟俩来。卢仪毕竟还小一些,卢俊是真的让阿娇差点认不出来,马上就要十七岁的少年郎,因为练武身量长得更高挑,肩膀也更结实一些,穿一身绛红色圆领锦袍站在那里,玉树临风,潇洒张扬,真是应了“俊”这个好名字。

“练武就是好啊,看看俊哥儿,比昭哥儿高半头了。”阿娇羡慕地道。

卢俊看向孟昭,嘴角上扬起来。

孟昭也笑,并不介意自己比好友矮了一些。

梅氏道:“光长个子有什么用,他能有昭哥儿一半聪慧我都知足了。”

这话梅氏经常说,以前卢俊也没当回事,但今日不知为何,母亲那话他听了只觉得面皮发烫,偷偷朝初锦那边瞥了两眼。

因为长辈们的话题在卢俊身上,初锦也就打量了卢俊片刻,奇怪的是,以前她与卢俊也算经常见面,此时却觉得这个挺拔俊朗的卢俊十分陌生。记忆中的卢俊要胖一些,一脸稚气还是大孩子的模样,眼前的卢俊已经像个大男人了,给人一种危险感,就好像,如果她与哥哥这样温雅的少年待在一起,她什么都不用担心,换成卢俊,她就会担心卢俊可能要欺负人。

已经长成豆蔻少女的初锦,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外男。

哥哥是家里人,其他的无论两家关系多好,只要不是哥哥,便都是外男了。

在卢俊看过来之前,初锦已收回视线,安静地站在哥哥孟昭身边。

寒暄过后,众人移步去了暖阁。

卢太公、卢大人夫妻都在这边。

卢太公头发已经全白了,鹤发童颜的,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仿佛在打盹儿,又仿佛对赵宴平这个重回京城就扬名的徒弟毫不重视。

老人家这样,赵宴平都不敢冒然出声打搅恩师好眠了。

已经六十岁高寿还是世子的卢大人知道老爹在装,老爹可以装,他得尽礼数,笑眯眯地夸了赵宴平一顿,什么年少有为、臣子楷模之类的话。

赵宴平也是四十出头的人了,竟被卢大人夸得脸庞微红。

卢太公终于听不下去了,咳了两声,醒了过来。

赵宴平立即跪过去,给久别的恩师磕头。

卢太公嫌弃道:“行了行了,瞎客气什么,别给我整这套。”

赵宴平只好站了起来,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

阿娇笑着为卢太公祝寿,送上她在江南新琢磨出来的美味儿补汤,非常适合老寿星。

盖子打开,那香味儿让卢大人都咽口水,可惜卢老太公没有一点要分给儿子的意思,一手捧着汤碗一手舀汤喝,眼神就飞赵宴平那里去了:“你的寿礼呢?”

这语气,简直是把赵宴平当自家儿孙,一点都不带客气的。

赵宴平拿出自己编的一本破案集,送了过去。他二十出头就在武安县当捕头,到今日也算破了二十来年的案子,守丧这三年,赵宴平便将他印象深的一些案子记了下来,其中有荆州焚尸案那样的大案,也有普普通通的并无死伤却涉及到人伦的小案。

卢太公翻了两页,哼道:“你这是学我啊,还想出书了。”

赵宴平解释道:“弟子没有出书之意,编此书只是为了给恩师解闷。”

赵宴平想,恩师年纪大了,也不能出门远游了,整日闷在家中,有些小案子看也能打发一些时间。

卢太公就勉强接受了徒弟的孝心。

接下来该赵家三个小辈献礼了,仍是从小到大的顺序。

赵P笑着将自己的荷包递给卢太公。

卢太公打开一看,里面是块儿寿桃状的卵石。

卢太公眯了眯眼睛,这礼物怎么有点眼熟?

卢俊忽然在一旁道:“您办七十大寿那年,初锦送的也是这种石头。”

卢太公想起来了,跟着瞪了曾孙一眼,要他多嘴!

再看小赵P,脑袋低下去了,嘴巴嘟起来,一副明明很委屈还要忍耐的样子。

卢太公忙哄小家伙:“P哥儿听我说,我就喜欢吃桃,你姐姐送过一个,你再送一个,两个桃凑在一起叫成双成对,我有你们姐弟俩的寿桃,肯定会长命百岁!”

赵P心情稍微好了些,却仍是笑不出来了,退回了母亲身边。

初锦真不知道弟弟精心准备的是这个,现在见弟弟这么难过,她忍不住瞪了卢俊一眼。

卢俊讪讪的。

初锦变脸挺快,笑着将她的礼物献了出去,是她自己绣的拐杖把手的夹棉套子:“冬日天寒,拐杖在旁边放一会儿就凉了,套上这个,您随时用都不怕冰手。”

这礼物也太实用了,卢太公非常喜欢,当场就指挥卢俊去把他的拐杖拿过来。

卢俊取来拐杖,孝顺地帮曾祖父将套子套到了拐杖把手上。

卢太公稀罕地摸了又摸。

卢俊瞧着,竟然也觉得这棉套很好,跟着想到他冬日练剑手也很冷,心里就冒出一个念头。

等孟昭念完他的祝寿诗,一屋子的人就分开说话去了。

赵宴平去陪卢太公,阿娇带着初锦与梅氏走开了,卢俊让卢仪陪赵P玩,他将孟昭带去了他的院子。

两个好友聊了很久彼此的生活,说的口都干了。

卢俊给孟昭倒了碗茶,他自己也喝,手端起茶碗,温温热热的,卢俊突然想起一事,对孟昭道:“初锦那棉套做的不错,你让她给我做一双手套吧,我练剑耍枪的时候用。”

孟昭扫他一眼,确定卢俊只是直言快语没有别的意思,才道:“那东西并不难学,你想要,让你们府里的丫鬟绣娘去做。”

卢俊皱眉:“她们都没做过,哪有初锦做的好。”

委婉的他听不懂,孟昭便直言道:“男女授受不亲,初锦送你女红不合适。”

卢俊愣在了那里。

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伙伴,他把孟昭当兄弟,那孟昭的弟弟妹妹也就是他的弟弟妹妹,一双手套而已,孟昭居然跟他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咱们什么交情,你跟我见外?”卢俊不高兴了。

孟昭道:“我跟你不见外,但对初锦而言,你是外男,该避讳的必须避讳。”

卢俊刚想说他也把初锦当妹妹,脑海里突然浮现小姑娘桃花似的娇美脸庞。

尚显青涩的喉头一滚,卢俊默默将话咽了回去。

“罢了罢了,你说避讳就避讳吧,我不做了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