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巷这边的三进宅子行价在二百五十两左右, 房屋保养好的人家或许要价三百两,保养差的可能二百两也卖。
赵宴平租的这宅子其实是一处老宅,看着新, 那是因为谢郢租赁下来后掏银子叫人从里到外都给修缮过了, 宅子里的桌椅板凳几乎都是谢郢置办的。谢郢也很精明,他替赵宴平与宅子主人签下房屋租赁文书时便写明了, 除非赵宴平不想租了,宅子主人不得将宅子转给旁人。如果赵宴平要买下这宅子,作为赵宴平支付高价租金的条件,宅子主人也必须卖他, 且房主只能收取谢郢承租时的这宅子的行价, 二百两。
毕竟,如果不是谢郢修缮了这宅子, 就以宅子原来的状况, 休想拿到一年十五两租金的好价钱。
房主完全是占便宜的一方,乐呵呵地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谢郢还请了这一带的里正、有名望的乡邻做见证, 以免将来闹什么不愉快。
阿娇并不了解这个情况, 婚后赵宴平也没想起过这茬, 这次决定要买宅子了, 阿娇担心房主要价会不会太高, 赵宴平才想了起来。
得知此事, 阿娇松了口气, 二百两,家里再贴补六两银子就够了。
有谢郢签下的文书在, 赵宴平又是个五品京官,房主哪敢生出什么后悔之心, 痛痛快快地与赵家做了房契交接。
买成宅子这一日,翠娘大展身手,做了满满一桌好菜,赵家宅子里比过年还要喜庆。
自家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办好了,阿娇吩咐翠娘去把郭兴叫来。
很快,兄妹俩一起站到了阿娇面前。
阿娇笑着端详郭兴。
郭兴与她同岁,今年都二十一了,郭兴少年时带着妹妹逃荒吃了不少苦头,好在遇到了赵宴平,赵老太太虽然小气,但饭菜管饱,如今郭兴也长成了八尺多高的高挑汉子,容貌端正,想说亲还是很容易的。
阿娇让冬竹退下,然后才在兄妹俩疑惑的目光中对郭兴道:“你年纪不小了,那日官爷还提醒我该为你张罗婚事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郭兴噌地红了脸。
翠娘嘿嘿笑道:“夫人,我哥喜欢秋月姐姐,喜欢好几年了……”
“你别胡说!”郭兴瞪妹妹道,傻丫头知道什么,做下人的不能背着主子眉来眼去做出有违礼法之事,他是喜欢秋月,可秋月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回应,万一夫人误会两人有什么,他岂不是害了秋月?
如今的夫人与曾经的小娘子一样心善宽和,却也会订立家规了,郭兴可不敢放肆。
他跪下去,发誓自己没有喜欢任何人。
翠娘被哥哥的举动惊到了。
阿娇也觉得郭兴太见外了,以他们的交情,大可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阿娇让郭兴起来,温声道:“你若喜欢秋月,秋月也愿意嫁你,我与官爷自然乐见其成,也会为你们好好.操办操办,但你要是没有那个心思,我们也不会逼着你成亲,等你何时想娶了,再来告诉我,我替你张罗。”
夫人这么好说话,郭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翠娘小声嘟囔道:“明明喜欢还不承认,再这么憋下去,哪天秋月姐姐看上旁人,有的你哭。”
郭兴低着头,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阿娇好奇问他:“你不跟秋月说,是嫌弃秋月以前的经历,犹豫不决吗?”
郭兴一听,顿时忘了之前的那些顾忌,红着脸澄清道:“夫人误会了,秋月那么好,明明是我配不上她。”
阿娇懂了,笑道:“秋月对你无意也倒罢了,万一她也喜欢你,只因年长你四岁,又介怀她的过往,自觉配不上你才掩饰了心迹,真若如此,她不说你也不说,岂不是白白蹉跎了?郭兴,若我是你,我就去找秋月问个清楚,成不成都做个了断,也免得我与翠娘在一旁替你干着急。”
郭兴呆呆地看着夫人,秋月真有可能这么想吗?
自从樱姑娘开了胭脂铺子,秋月就去那里帮忙了,吃住都在铺子里,樱姑娘出嫁前秋月一个月还会回来几趟,樱姑娘一出嫁,秋月禀事也是去永平侯府,除了夫人订立家规时让他去嘱咐秋月、李管事休要妄议官爷的事,这一年多来郭兴再也没见过秋月。
“夫人都帮你了,哥你快去找秋月姐姐问问吧。”
从厅堂出来,翠娘撺掇自己的哥哥道。
郭兴心里很乱,不知该怎么做,万一秋月对他没意思,他说破了,以后见面都不敢看她了。
郭兴还是不敢。
阿娇留意了几天郭兴,见他拿不定主意,阿娇就暂且不管了。
七月倏忽而过,进了八月,京城的天明显变凉了,早晚要多穿一件衣裳才行。
阿娇进京后没怎么生病,倒是赵宴平病了两次,将人折腾得那么瘦。眼下一入秋,阿娇就将一家人的秋装、冬装都拿出来,趁着日头好晒了一个白天,炕上的被子也换成了厚一点的,结果晚上睡在一起,赵宴平竟嫌被子太厚,让阿娇自己盖厚被子,他又将薄的那床翻了出来。
阿娇裹着自己的厚被子,看他光着膀子跳下炕再跳上来,等赵宴平在旁边躺好了,阿娇嘀咕他道:“刚刚出了一身汗,当然嫌热,等会儿你就该冷了,折腾来折腾去,仔细着凉。”
赵宴平没有告诉阿娇,他以前生病,是因为过于想她,精神萎靡,才让病气趁虚而入。现在她又陪在他身边了,家里日子也越过也好,赵宴平岂会轻易被京城的寒冷打倒?
盖了一晚薄被子,翌日起来,赵宴平神清气爽,的确没事。
倒是阿娇,起来穿衣时突然干呕了一下。
赵宴平听见了,外袍都没穿好便大步走过来,一手扶阿娇的肩膀,一手摸她的额头,皱眉道:“是不是着凉了?”
昨晚两人刚睡下时,做那事本来就热,还压着一床厚被子,赵宴平就把厚被子扯开了,他粗人一个没事,阿娇身子娇弱,许是冷到了?
可阿娇的额头温度正常,并不烫。
见他担忧地看着自己,阿娇笑着推开他手,道:“没事,可能是渴了,喝口水就行。”
她让冬月倒碗温水来,京城的秋天太干,本来也要多喝水。
咕咚咕咚喝了一茶碗的水,阿娇果然舒服了,气色红润,怎么看也不像生病的。
赵宴平放了心。
洗漱过后,夫妻俩来到厅堂,与柳氏、孟昭一起吃饭。
吃完早饭,赵宴平去大理寺做事,孟昭去将军府读书。阿娇处理了一些杂事,便去后院陪柳氏说话赏花,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等丫鬟们忙完各自的差事,阿娇让冬竹将桌子搬到院子里,再叫上百灵,四人一起打叶子牌。
这牌还是阿娇从姑母那里学会儿,在赵家属她玩得最好,如果不算偶尔陪她们玩玩的赵宴平的话。那家伙会记牌,目光也犀利,能看穿旁人在想什么,分明是将破案的本事用在打牌上了,阿娇有时候甚至怀疑,哪天赵宴平要是不做官了,没有俸禄可拿,那她只需派赵宴平去赌场转一圈,保证也饿不死一家人。
上午就这么打发了,晌午翠娘端了饭菜过来,有道鱼汤。
柳氏笑着对阿娇道:“宴平出发前,跟我说你可能有点受凉,让我炖个汤给你补补。”
阿娇脸红,低头道:“只是嗓子干,呕了下,都说了没事,他还多嘴跟您提。”
嘴上埋怨着,心里却很甜,高兴自己有个体贴的相公。
柳氏听儿媳妇的症状竟然是干呕,心中微动,可想到儿媳妇喝过那种药,柳氏不敢抱什么奢望,更不想说出来让儿媳妇难受,就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盛了七分满的一碗鱼汤给儿媳妇。
“娘也喝。”阿娇接过碗,劝说道。
好大一盆汤呢,柳氏没客气,婆媳俩一起喝。
阿娇喜欢喝鱼汤,见婆婆先喝了,她才端起碗,然而热乎乎的鱼汤,离得远还没闻到什么味儿,眼下近了,当那股子味儿窜入鼻子,阿娇胃里突然一阵翻滚,急忙忙放下碗,捂着嘴跑到门口,扶着一侧门板呕了起来。
翠娘刚从厨房出来,瞧见夫人这样,吓得丢了扫把跑过来,比柳氏动作还要快,一边帮夫人拍背一边紧张地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阿娇肚子里没有东西,什么也没吐出来,可她难受极了,眼里转着泪,说不出话。
翠娘照顾她,柳氏便站在一旁观察儿媳妇,等阿娇缓过来了,柳氏试着问:“是不是闻不得那鱼汤味儿?”
阿娇白着小脸点头。
翠娘慌了,看向饭桌道:“鱼汤不好喝吗?不能啊,我哥把鱼拎回来的时候那鱼还活蹦乱跳的,保证新鲜,我也像以前那样炖的汤,夫人明明很爱喝啊。”
阿娇安慰她道:“跟你没关系,可能是我着凉了。”
才半天就呕了两次,阿娇也开始怀疑自己生病了。
柳氏扶住她道:“着凉可轻可重,疏忽不得,还是请郎中过来看看吧,真病了得赶紧吃药,免得耽误下去,病气过到昭哥儿身上。”
她这么说,阿娇就没硬撑了,等翠娘撤下鱼汤,她随便吃了点旁的东西,吃完感觉自己什么事也没有,阿娇看眼婆婆,心想这次郎中大概是白请了。
婆媳俩就在厅堂坐着,等了又等,郭兴引着一位郎中来了。
郭兴并没有自报家门,郎中也不知道这宅子里住的是谁,见婆媳俩貌美却面相和善,郎中就把二人当初了普通小富人家的太太、夫人,从容不迫地为阿娇号脉。
号了几口茶的功夫,郎中笑道:“恭喜夫人,您这是喜脉,应有一个多月了。”
☆、132
今日大理寺为一个案子的定刑争辩了很久, 红日快要落山赵宴平才回来。
他心情不太好。
官职越高权力越大,牵扯的各种利益也就更多。大理寺看似是清水衙门,其实里面也有很多门道, 譬如某个达官贵人的亲戚犯了罪, 虽然证据确凿无法辩驳了,但在定刑上还有文章可做, 只要犯人利用关系贿赂或胁迫了定刑官,明明该判死刑的罪也能想办法让人活下来,判十年的可能改判三五年。
卢太公在大理寺时,赵宴平的官职低微, 只管协助调查案子, 上峰让他查什么他就查什么,能接管荆州案乃是卢太公破格授权给他。那时候的赵宴平, 接触不到什么利益相关的东西, 感受也不深,直到今日, 赵宴平才发现, 大理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公正。
是因为大理寺一直都有这种情况, 卢太公也无法凭一己之力彻底杜绝, 还是卢太公走了, 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官员少了卢太公的威慑, 才露出了本来面目?
一路默默独行, 到了家门口, 赵宴平才将那些不快压了下去,上前叩门。
大理寺是大理寺, 家是家,有些事他自己烦恼就够了, 不必让家人跟着牵肠挂肚。
赵宴平更喜欢看母亲、阿娇因为家里日子越来越好而露出的笑脸。
郭兴一早盼着官爷快回来了,听到叩门声,笑眯眯地来开门。
赵宴平立即注意到了郭兴的异样,上次郭兴笑成这样,还是他升五品的时候。
“婚事要成了?”
郭兴、翠娘兄妹是赵宴平捡回来的,那一年郭兴才十三四岁,赵宴平看着兄妹俩一年年长大,早已把兄妹俩当成了家里人。想到前阵子阿娇提到过的郭兴与秋月的事,再看郭兴笑得这么高兴,赵宴平就猜到了这上头。
郭兴听了,笑容一僵,他连问秋月都不敢,上哪成婚去?
“跟我没关系,等会儿官爷就知道了。”
郭兴一边关门一边催官爷快去里面,这么大的喜讯,该由夫人说出口才是。
他卖关子,赵宴平只好继续往里走,绕过影壁,看到翠娘站在厨房门口,目光相对,翠娘也笑出了花,然而嘴碎如翠娘,也只是笑弯了眼睛,转身去准备饭菜了,并没有给他任何提示。
厅堂里,阿娇与柳氏正在问孟昭今日都学了什么,别看小孟昭才三岁多,脑袋可聪明了,跟着薛宁的女夫子启蒙,如今已经学完《幼学琼林》、《声律启蒙》,诗也会背了很多,而且也开始学习描红练字了。
姑母曾经对阿娇感慨,说孟昭虽然是阿娇捡来的孩子,却像极了真正的孟家人,阿娇的父亲也是老家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就中了两榜进士,如今的孟昭,颇有祖父的聪敏劲儿。
阿娇早就决定要好好抚养孟昭成人,无论她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应该给孟昭的疼爱,她都不会减少一分。
看到归家的赵宴平,阿娇柔柔一笑,比郭兴、翠娘矜持多了。
赵宴平跨进厅堂,便又看到了母亲、妻子带笑的脸,就连孟昭都在笑,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家里出了什么喜事吗?”赵宴平坐到阿娇一侧,问了出来。
阿娇低头浅笑,柳氏对儿子道:“你那么聪明,猜猜看。”
赵宴平见阿娇破不好意思的样子,猜测这喜事肯定与阿娇有关,道:“是铺子做成了大生意,还是地里的白菜长得好?”
阿娇嗔了他一眼。
柳氏也笑道:“你就知道赚钱,再猜猜。”
这回是真的把赵宴平难住了,阿娇的喜悦要么与他有关,要么与赚钱有关,要么就与将军府有关。将军府的喜事不至于让郭兴、翠娘笑成那样,他自己又没什么喜事。
柳氏见儿子猜不出来,给了一个提示:“明年咱们家就要多一口人了。”
多个人?
赵宴平又想到了郭兴的婚事,但郭兴都否认了,多出来的人又与阿娇有关……
赵宴平突然一怔,想去看阿娇的肚子,又怕自己会错意,惹她伤心。
儿子都不敢往那上头猜,柳氏怪心疼的,笑着道:“已经请了两个郎中看过了,阿娇确实怀了身孕,都有一个多月了呢。”
阿娇这才瞄了一眼赵宴平。
赵宴平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他娶阿娇的时候就没想过孩子的事,认定他与阿娇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只是得知阿娇仍然没有死心,为了要孩子宁肯逼自己喝那么苦的药,赵宴平才默默地希望老天爷多疼疼阿娇,给她一个孩子,了却她的遗憾。
现在阿娇突然怀上了,赵宴平高兴也是为了替她高兴,怀上就证明她的身子没有问题,她再也不用自卑什么,再也不用喝那种苦药了,至于自己当爹不当爹的,是不是要有亲生骨肉了,赵宴平真的没什么太大感觉。
可阿娇笑得那么满足,他是不是也该笑一笑?
然而赵宴平不会假笑,笑浅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太冷情,笑大了她会不会误会他一直都在盼着孩子?
赵宴平的脸都快僵掉了。
就在此时,翠娘端着饭菜上来了,因为赵宴平今天回来的晚,饭菜已经温了一阵,再不吃就要没那么好吃了。
“官爷还不知道吗?”翠娘一边摆饭一边观察众人,见官爷仍然神色淡淡的,她疑惑问。
赵宴平莫名涌起一股烦躁,因为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先吃饭。”赵宴平移到饭桌旁道。
他脸色不对,阿娇与柳氏都是一惊,这,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他怎么这副态度?
不知道是因为头仨月本来就容易呕,还是赵宴平的态度刺.激了阿娇什么,喝了两口粥,她胃里又倒腾了,倒也不至于吐,只是放下碗,垂眸等那阵劲儿过去。
“不舒服?”赵宴平第一个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男人还是关心她的,阿娇朝他笑笑,表示无碍。
柳氏趁机给儿子讲女人怀孕期间要注意的事,先讲头仨月的,等后面儿媳妇的月份重了,她再及时提醒小两口,免得一口气说了一堆,儿子儿媳也记不住。
饭桌上柳氏只提了饮食相关,饭后单独与儿子说话,柳氏才委婉暗示儿子这仨月别再行房了。
赵宴平一直认真地听着,无论母亲说什么,他都点头。
柳氏皱眉道:“阿娇有孕,你不高兴吗?”
赵宴平看着母亲道:“当然高兴,她做梦都想要个孩子。”
柳氏:“那你怎么……”
赵宴平抿唇,垂眸解释道:“我自己没什么感觉,本也没盼着要,现在突然有了,让我像你们那样笑,我笑不出来。”
柳氏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懂,笑道:“没事,不想笑就别笑,又没有人逼你,你照顾好阿娇就行了,等阿娇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你能感受到了,自会笑了,盼着小家伙快点出生,喊你爹爹,朝你撒娇。”
赵宴平猜也会这样,他只是没那么惊喜,可孩子毕竟是他与阿娇的,他当然期待。
柳氏离开后,赵宴平去找阿娇了。
阿娇坐在床上,从赵宴平进屋,她就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想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赵宴平换下官服,穿着中衣坐到她身边,将自己对母亲说的那些也告诉了她,免得她胡思乱想。
阿娇明白赵宴平的意思,就像她喜欢的是赵宴平这个人,他是捕头,她也愿意嫁她,他升了官,阿娇为他高兴,但她并不是一定要赵宴平升官。升官与生孩子的区别在于,升官的好处来得快,她一下子就看到好处了,高兴就多,而生孩子,她才刚刚怀上,对于从来没有盼着孩子的赵宴平来说,孩子能带给他的快乐也要慢慢地体现出来。
“反正我很高兴,比你给我挣了诰命还高兴。”靠在他的怀里,阿娇拉起赵宴平的大手放在自己腹部,这一刻真的是无欲无求了。
赵宴平在她头顶笑了笑,为她挣诰命,他只是埋头数日写了一封折子,为她挣这个孩子,他才真的是卖了不知多少力气,流了不知多少汗。从这个角度想,赵宴平忽然能感受到阿娇的心情了,就像田地里的大白菜,辛辛苦苦地将种子耕种下去,又是浇水又是施肥,当嫩嫩的菜芽破土而出,谁看了都会精神一振,做什么都有了盼头。
“孩子出生前,咱们就叫它小芽儿。”大手在她肚子上轻轻移了移,赵宴平临时起意道。
小芽儿?
这名字虽然土,从他一个大男人口中说出来却颇为温柔,阿娇仰头,看到赵宴平充满柔情的眼,不禁笑了。刚刚这家伙还对即将当爹没什么感觉了,一个“小芽儿”,却已经暴露了他对这个孩子的浓浓父爱。
“为什么叫小芽儿?”阿娇好奇他是怎么想到这名字的。
赵宴平搂着她的肩膀道:“上个月地里那些白菜刚冒芽的时候,你不是拉着我去看了,跟你现在何其像。”
原来小芽儿等于白菜芽!
阿娇不太高兴,嗔他道:“别人家的爹娘都给孩子起山啊海啊日啊月的名字,再不济也是松柏杨槐等大树,你倒好,竟然说自己的孩子是大白菜。”
赵宴平失笑,看着她亮晶晶的杏眸道:“白菜怎么了?种在初秋也能养活,耐寒不怕冷,地里其他菜都收了,只有白菜能长到立冬,且好存放,为百姓提供一冬的菜,可炒可煮可炖可腌可做馅儿,清淡美味,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不爱吃的。”
阿娇晚饭本就没吃饱,被他这么一扯,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不知该怎么笑的赵宴平,这会儿笑出了声。
阿娇恼得打他,让他去厨房弄点吃的来。
厨房里还真有上次菜地间苗拔下来的一批小白菜,翠翠嫩嫩的,赵宴平卷起袖子,给阿娇做了一道小白菜炒鸡蛋,再拿两个馒头贴在锅边,等菜炒好了,馒头也热了。清理好灶膛,赵宴平端着碟子去了内室。
鸡蛋炒的金黄,点缀着翠绿的小白菜,味道稍微有点咸,就着馒头则刚刚好。
在赵宴平的注视下,阿娇竟然将一碟子吃光了,期间也没觉得反胃。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做饭?”冬竹将东西收拾下去了,阿娇挽着赵宴平去院子里绕圈,小声闲聊道。
赵宴平注意着地面,分心解释道:“也不算会做,小时候家里穷,只吃得起自家种的各种青菜,炒过太多次,又很简单,我便记住了。”
阿娇听了,忽然觉得小芽儿这名字真好。
他与赵宴平都像地里的白菜,曾经毫不起眼,迎着风霜一步步走到今天。
父母如此,他们的孩子也一定会很坚强。
☆、133
阿娇一共种了三十亩地的白菜,七月初播种,到了重阳时节,白菜已经可以收了。
这三十亩地,有一半要先收了白菜好将小麦种下去,剩下十五亩的白菜可以一直长到立冬,只等明年开春再播种苞谷、花生。
地是良田,佃农也是好庄稼汉,每亩地的白菜都收了两千多斤,能卖的就先拉去卖了,剩下的放进提前挖好的地窖,藏上一冬也不怕烂。阿娇还让人装了六筐,给将军府、理国公府、永平侯府分别送了两筐水灵灵的大白菜去。
赵家的情况大家都清楚,送贵重的礼物既是打肿脸充胖子,也显得有巴结之意,送大白菜多好,礼轻情意重,传出去也不会招惹闲话。
将军府里,孟氏、薛敖看到侄女送来的大白菜,差点笑岔气。
理国公府,卢太公对着两筐大白菜眯眼笑,他的曾孙卢俊更是将他在祖母那边看到的一颗玉白菜拿了出来,要瞧瞧真假白菜像不像。
只有永平侯府的气氛不太一样,晚上歇息时,永平侯夫人纯粹把这事当笑话跟丈夫提了。大白菜,亏赵家送的出手,左右谢郢只是侯府庶子,赵家算不得侯府多正经的姻亲,逢年过节赵家不送礼,她也不会介意什么。
白菜便宜,一斤才卖一文钱,两筐也就是一串铜板罢了。
永平侯没接这话,嘱咐她道“老三媳妇冬月里生吧?就剩俩月了,他们小两口年纪轻轻不懂事,又是第一胎,你给物色个靠谱的产婆送到朔州去。”
永平侯夫人心想,就算她预备了,沈樱也未必敢用。
但永平侯夫人还是仔细挑了一个,并且交代产婆一定要伺候好三夫人母子。不是永平侯夫人多心善,而是侯爷将差事交给她,她若办砸了,侯爷还以为她是故意的,外面肯定也会传出一些不中听的闲言碎语。
赵家准备的白菜等礼物与永平侯夫人安排的产婆前后脚到了朔州。
沈樱已经通过家书知道哥嫂买地买宅子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看到嫂子送她的新鲜大白菜,沈樱当即吩咐厨房蒸白菜猪肉馅儿的包子吃,再写了一封家书让小厮送回京城,并送了一些朔州本地的土特产。
来来往往的,京城又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十一月初十,在柳氏的千盼万盼中,朔州终于来了信,沈樱初八那日生了,清晨生的,是个六斤重的男娃娃,母子平安。
柳氏念了声阿弥陀佛,决定明日就去寺里上香还愿。
阿娇这会儿也有快五个月的身孕了,小腹微微隆起,好吃好睡的,精神十分不错。她这胎来的晚,但怀的很顺利,前仨月吐过几次,后来再也没有任何不适,就是爱吃酸的,家里的酸梨一直都没断过。
如今小姑子顺利产子,阿娇替小姑子高兴的同时,也更加期待自己的孩子了。
黄昏赵宴平从大理寺回来,得知妹妹来了家书,母子平安,赵宴平也很高兴,晚上躺下后,他将手搭在阿娇的肚子上,静静感受他们的小芽儿。虽然小芽儿的动作还很轻微,可赵宴平是谁,孩子的小动作可逃不过他的感知。
“你想过是儿子还是女儿吗?”阿娇搭着他的胳膊问。
赵宴平道“都行,懂事就好。”
他还在做捕头的时候,就已经遇见过各种让父母偷偷的子女,男子要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要么打架斗殴三天两头的闯祸,即使是女子,也有心胸狭窄整日与人攀比的,举止轻浮勾三搭四败坏名声的,种种种种,令父母后悔生了这样的孩子。
所以,赵宴平对自家孩子唯一的期许就是懂事,当然,他也会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教导之责。
“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赵宴平缩手出来,拉好她的中衣,扶着她的肩膀问。
阿娇笑了笑“都行,无病无灾就好。”
她对男女也没有特别的期待,这孩子是老天爷送她的礼物,只要它健康平安,多的阿娇都不求。
寒冬腊月,田地里没有什么活儿,绣铺那边江娘子与夏竹、秋竹也都打理地妥妥帖帖,阿娇心宽体胖,腊月底要过年的时候,她肚子更明显了,小脸也比怀上之前圆润了一些,胸更是见长,有时候她换衣服,赵宴平无意瞥见一眼,呼吸就会变重。
在武安县的那段时间赵宴平克制地好,这次成亲之后,赵宴平才发现自己当时真的只是克制,而非他本性清心寡欲。
可惜再重也没办法,阿娇不敢往那方面想,赵宴平也担心伤了她辛辛苦苦盼来的孩子,夫妻俩都忍着呢。
腊月二十四朝廷就大休了,但大年夜宫里有宫宴,帝后宴请五品以上的官员进宫同迎新年。
这是赵家一家三口第一次有资格参加宫宴。
皇上皇后给百官体面,官员除非染了病不能进宫,都很珍惜这种机会。阿娇大着肚子,私心里她只想暖暖呼呼地待在家里,可皇后既然邀请了内外命妇,阿娇小民出身,哪敢拿乔不去,下半晌就把厚实的夹袄穿好了,要出发的时候再套上五品诰命夫人的朝服。
婆媳俩都是第一次进宫,紧张地不行,尤其是在与赵宴平分开之后。好在宫里安排了宫女指挥她们这些命妇,什么时候该去哪儿该做什么都有人随时提醒,而且婆媳俩走在最后几排,前面的贵人们很难注意到她们,只要胆子大,松散一些都没关系,比排在前面的一品命妇们自在多了。
给皇后、惠妃、贤妃等后妃磕头请安时,因为离得太远,阿娇连贵人们的脸都没看清,再之后就是入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