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问了问沈樱进京路上可否顺利,都是家常闲话。

孟昭突然从院子里跑过来,要娘亲陪他玩。

沈樱盯着孟昭看,见这孩子脸蛋白净,眉眼漂亮,怎么看都不像那种随随便便就能在街上捡回来的孤儿,沈樱心中一动,有个念头越想越觉得可能是真的。

等孟昭又被带到院子里,沈樱摸.摸头发,笑着问阿娇:“姐姐,我头发乱了,能否借你的梳子一用?”

阿娇领会了她的眼神,单独带沈樱去了内室。

一进来,沈樱就激动地拉住了阿娇:“姐姐你跟我说实话,昭哥儿是不是你自己生的,其实是你与我大哥的骨肉?”

阿娇口中若是有茶,肯定会笑得喷出来,嗔沈樱道:“说你老成稳重,你又来犯傻,别说我怀不上孩子,就算我怀上了,我离开时肚子平平,哪能生出昭哥儿这么大的孩子来?昭哥儿可都满两岁了,你大哥也见过他,真是他的,他能不认?”

沈樱又没生过孩子,她也看不出孟昭有多大,一激动就想错了。

猜测失误,沈樱面露失望。

阿娇垂眸安慰她:“别急,等你大哥找到香云姑娘,就会娶妻生子,给你添个小侄儿了。”

沈樱见她说这话时都不敢看自己,不由问道:“姐姐真的不介意我大哥成亲再娶?”

阿娇看傻孩子似的看着她,笑道:“瞧你说的什么话,我与你大哥的事都过去了……”

沈樱打断她道:“姐姐忘得快,我大哥可没忘,知道我们今日要过来,昨晚、今早他又分别嘱咐了我们一遍,让我们谨言慎行,不许给你招惹麻烦。他是闷葫芦,你的事什么也没与我说,今天看到昭哥儿我才知道姐姐竟然存了不再嫁人的念头,既然姐姐不想再嫁,那我就想什么说什么了,若姐姐不喜欢听,我再闭嘴。”

阿娇没有不喜欢听,她只是觉得,沈樱可能误会了。

“你大哥从来都是外冷心热,他那么嘱咐你与翠娘,只是单纯地关照我,没有别的意思。”阿娇澄清道。

沈樱苦笑:“我能不了解他?再喜欢你都不肯说出来,姑太太要接你进京过好日子,他一心为你着想,痛痛快快地写了放妾书,翠娘还说他一句道别的话都没跟你说,好像根本不在意你走,可你们的马车还没出城呢,他就给自己憋吐血了,昏倒在地上,差点没吓死我们。”

阿娇怔怔的:“他,他吐血了?因为我走?”

沈樱点头。

阿娇呆呆地坐到椅子上,思绪又被沈樱的一番话带回了江南那座小宅子。

赵宴平吐血了,说明他舍不得她走,那他为何承诺老太太……

“我以前承诺过你的,从始至终都作数。”

“老太太病得严重,我会尽量哄她,言语上可能会让你受些委屈,你别往心里去。”

他进京后说的话,与以前说的同时响起在耳边,再想到那两包被他当成幌子的碧螺春,想到他消瘦的脸庞,阿娇心里一疼,终于意识到,自己错怪他了,他赵宴平,根本不是那种会在娶妻前将旧人无情赶走的男人。

“姐姐,你心里也还有我大哥,是不是?”沈樱坐在阿娇对面,怅然地道。

阿娇看着沈樱,就在此时,院子里传来了孟昭清脆的笑声,无忧无虑的。

阿娇也笑了笑。

有也好,没也好,终究都是分开了,阿娇只愧疚自己误会了他,却并不后悔搬到京城开始新的生活。这种不用担心会被人抛弃,不用在感情里患得患失的安稳生活,虽然偶尔会觉得孤单,会希望身边有那么一个人陪着,却踏实自在,远比那人在身边,却又不会完全属于她的滋味儿好多了。

“罢了,不提了,你大哥官升得这么快,以后会娶到更好的姑娘,我是真不想琢磨嫁人那些事了。”阿娇目光平和地道,转而问起沈樱还会不会继续开胭脂铺子的事。

沈樱见她刻意回避,便也不再追问,就算阿娇还喜欢兄长又如何,关键还要看兄长怎么想,是等找到姐姐后就来提亲,还是顾虑子嗣只想纳阿娇做妾却又无颜开口,反正沈樱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么一对比,沈樱突然发现,兄长是个好哥哥,对心上人却不够体贴,谢郢那样干干脆脆地来提亲,反而讨人喜欢。

叙过旧,阿娇带沈樱去前面看看她的铺子。

沈樱名字里有樱,从小就喜欢樱花,相中两款樱花绢花,笑着要买下来。

夏竹在旁边见了,疑惑道:“年前赵爷过来,不是选了这支粉色的送姑娘吗?”

沈樱一愣,她都进京十来天了,兄长除了警告她别在阿娇这里说错话,除了给她分析永平侯府那一大家子的亲戚关系,除了大年初一的时候给了她一点压岁钱,再没有提过旁的事,更不曾送她什么绢花。

之前兄长说朱昶托他给阿娇送碧螺春,沈樱就不记得朱昶来找过兄长,怀疑兄长拿碧螺春当幌子来见阿娇,现在又有了绢花,沈樱立即证实了自己的怀疑。

当着夏竹、江娘子的面,沈樱笑道:“这花好看,我再买一朵。”

阿娇哪里会收她的钱,坚持送她。

沈樱就道:“也行,等我的胭脂铺子开起来,我再送姐姐几盒胭脂。”

阿娇笑道:“那还是我占了你的便宜。”

沈樱在铺子里就把那樱花绢花戴上了,临走之前,她悄悄在阿娇耳边道:“我大哥八成是弄丢了他挑的绢花,压根没送我,提都没提。”

说完,沈樱朝阿娇眨眨眼睛,带着翠娘离开了。

阿娇耳根微热。

原来他真的还认得她的手艺,故意挑了她做的绢花,拿回去私藏了。

虽然没幻想过还能与他继续生活,但知道有那么个人在默默地想着她,阿娇就觉得,今日的天空好像更蓝了,柜台里摆着的那些绢花女红也更精致漂亮了,就连小孟昭偏食不肯吃青菜的样子,也瞧着无比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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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赵宴平从大理寺回来,先回房换衣裳,再到后院陪母亲妹妹用饭。

一进厅堂,赵宴平就注意到妹妹头上戴了一朵粉色的绢花。

坐的近了,赵宴平又朝妹妹的发髻看了两眼。

沈樱一直留意他呢,故作疑惑道:“大哥看我的绢花做什么?”

赵宴平垂眸,一边端起茶碗一边道:“没什么,挺别致的。”

沈樱撇嘴,旋即笑道:“当然别致,这是我从阿娇姐姐的铺子里挑的,只是我挑这朵的时候,阿娇姐姐看我的眼神怪怪的,难道是我戴这朵不好看吗?娘,你替我掌掌眼,好看吗?”

沈樱俏皮地朝柳氏晃了晃脑袋。

柳氏无奈道:“好看好看,多大人了,还这么没正经。”

沈樱笑笑,意味深长地看向兄长。

赵宴平脑海里只有阿娇。

怪怪的眼神,她是不是猜到了?

☆、101

沈樱来铺子没两日, 赵宴平又来了一次铺子,当着江娘子、夏竹的面直言有事相求。

他神色严肃,阿娇顿时忘了沈樱私下告诉她的那些话, 带着赵宴平去了后院。

阿娇这宅子里除了小孟昭, 剩下的全是女眷,后院便养了一条狗, 这时春竹、冬竹陪着小少爷在后院逗狗,秋竹瞥几眼登门渐渐频繁的赵爷,这次没用赵宴平使什么眼色,秋竹自觉退到了外面。

不光江娘子认为赵爷对主子有那意思, 四个竹晚上谈心时也都猜测赵爷与主子之间没那么简单, 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并肩坐下后,阿娇隔着桌子问道。

赵宴平看看她, 放低声音道:“倒也算不上麻烦, 那日小樱过来找你,可有对你提起, 三爷向她提亲了?”

阿娇睁大了一双杏眸, 沈樱才进京多久, 这么快就有人去提亲了?三爷, 难道是……

“谢三爷?”

“嗯, 他说他在县城时已对小樱有意, 只是小樱要守孝, 他才一直等到如今。”

阿娇听了, 又是吃惊又是替沈樱高兴。虽然她只见过谢郢两三次,但那么俊秀文雅又平易近人的世家公子, 简直就像话本里的翩翩公子,真的很讨女子喜欢。赵宴平又救过谢郢的性命, 有这份交情在,婚事真成了,谢郢肯定会对沈樱好的。

“太太跟小樱怎么说?已经正式提亲了吗?”阿娇兴奋地问。

她这么高兴,赵宴平神色也温和下来,解释道:“太太乐见其成,小樱应该也是愿意了,只是要等铺子开起来再给三爷准确答复。”

阿娇忽然想到他的来意,奇怪道:“这是好事,那你过来是希望我帮什么?”

赵宴平看着她道:“是想托你帮我打探永平侯夫人、世子夫人、二夫人可好相与。我官职低微,太太又刚到京城,结交不到高官家的女眷,而我能打听到的全是侯爷等男丁的为人处世。三爷不介意门第,侯夫人等未必看得起小樱,倘若侯府内宅难容小樱,三爷再好,这门婚事都不合适。”

阿娇明白了,他是怕沈樱嫁进侯府受委屈。

阿娇也希望沈樱婚后的生活顺顺遂遂,马上应承道:“好,我会托姑母帮我问问,等姑母跟我说了,我再想办法告诉你。”

赵宴平点头道:“有劳了,婚事不一定成,若姑太太问起,还要麻烦你找个借口。”

阿娇笑道:“这个我懂,我只说是我自己好奇,不会提到小樱的。”

赵宴平自然信得过她。

视线扫过她发髻上的玉簪,赵宴平抿唇,低声问:“小樱翠娘过来,可有乱说什么,给你添麻烦?”

他主动提起这个,阿娇睫毛低垂,笑着道:“都长成大姑娘了,就连翠娘也规矩懂事了不少,哪里会给我添什么乱。”

赵宴平手掌放在膝盖上,微微紧了紧,惭愧道:“那日我从你这里挑了两朵绢花,回家路上碰见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被人欺负,我见她哭得可怜,便将两朵绢花送了她,没送成太太、小樱,没想到小樱又来你这里讨了两朵,让你破费了。”

他面容冷峻,话说的跟真的一样,阿娇都分不清他到底是私藏了绢花,还是真的拿去安抚小丫头了。

“一下子收到两朵绢花,那孩子肯定很高兴吧?”阿娇抬眸,微笑着问,暗暗观察他。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姣好的面容正对着他,赵宴平朝着院子道:“嗯,一起戴头上,跑家里去了。”

阿娇莫名羡慕起来,扯着帕子道:“真好,小小年纪就有人送她绢花了,我……”

说到一半,阿娇察觉了不合适,忙住了口。

可赵宴平知道她在羡慕什么,她在赵家住了一年半,他一样首饰也没送她。

厅里沉默下来,过了会儿,阿娇率先起身道:“那行,我先回账房忙了,有了消息再知会你。”

赵宴平也站了起来,随着她往外走。

来到那狭窄晦暗的走廊,看着她纤细单薄的背影,赵宴平突然叫了她一声。

低低的一声“阿娇”,仿佛就响在她耳边,以前他用这种音调叫她的时候,都是在夜里,都是在两人最亲密的时候。

阿娇慢慢地停了下来,微微偏过脸,等着他说。

赵宴平站在她两步之外,用同样低哑的声音道:“关系到小樱的婚事,还请你多多费心,今日我来的匆忙,忘了准备谢礼,改日定当补上。”

阿娇耳根一热,咬唇道:“我帮忙是念着我与小樱的交情,谁向你要谢礼了?”

说完,阿娇快步朝前走去,到了通向账房的小门才想到什么,停下来,脸没那么烫了,再用眼神示意杵在原地没动的男人走过来。

她是不想让江娘子看出什么。

赵宴平默默走到她身后。

两人前后脚进了铺子,阿娇直接坐到账房的小帘子后了,嘴里同赵宴平道声慢走,低下头拨弄算盘。

江娘子偷偷打量赵宴平,却见赵爷的脸色比来时更严肃,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既然是大事,江娘子识趣地没去找东家打听。

受人之托,正月十五去将军府过节的时候,阿娇找机会同姑母询问永平侯府的事。

阿娇虽然比赵宴平早进京一年,可她一心打理自己的小家,平时往来的都是绣娘,没结交过几位官家女眷,这种事只能托姑母帮忙。

孟氏倒也不必特意去打听,在官太太堆中混了两年,该听说的闲话她都听说了,难以传出来的,或是她的人际圈子也没听说过的,孟氏也不好找人去问。薛敖再受圣上赏识,也只是四品武将,比不过永平侯府世代恩宠,她打听得太过,传到侯府,凭白得罪人。

侄女提起,孟氏就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侄女。

永平侯府谢家那些祖宗的功勋就不用多说了,光说永平侯这辈,永平侯能征善战,年轻时立下不少功劳,他的姐姐及笄后就指给了还是太子的淳庆帝为太子妃,现尊为皇后。姐弟俩算是陪着淳庆帝一路走过来的,与淳庆帝的情谊非同一般。

永平侯府内,侯爷有妻有妾,子女加起来也有七八个,不过只有侯夫人与秦姨娘生了儿子。秦姨娘便是谢郢的生母,算是侯府那些妾室里面唯一能让外人听说一二的一个,其他妾室都没出过什么风头。

永平侯夫人的名声非常不错,她的嫡女嫁进王府做了王妃,几个庶女也在她的操持下分别嫁给了京城的青年才俊,从未传出过苛待姨娘、庶女的闲话。永平侯夫人与人为善,几年前,京城还传出一段佳话,说永平侯夫人去寺里上香,见一贫家妇人跪在佛像前一边磕头一边哭,永平侯夫人就派丫鬟去打听,得知那妇人家里的丈夫、孩子都染了病,永平侯夫人心生怜悯,命丫鬟赠了对方二十两白银。

寺里的和尚见了,赞永平侯夫人有菩萨心肠,永平侯夫人还因此得了“活菩萨”的美誉。

至于永平侯夫人的两个嫡子儿媳妇,都是年轻的小辈,暂且没听说什么闲言碎语。

阿娇一直认真地听着,越听越觉得沈樱与谢郢的婚事肯定能成了。

孟氏忽然打量她问:“你怎么好奇起他们家的事了?”

阿娇来之前就编好了借口,笑道:“那天有个侯府的小丫鬟去铺子里挑绢花,好像挺喜欢的,不知是买给她自己用还是送给内宅主子,我提前了解了解她们的喜好,也许哪天我的绢花能戴在贵妇人头上呢。”

孟氏赞许道:“你倒是越来越有远见了。”

阿娇暗暗庆幸姑母没有起疑,过了十五,十六一早阿娇便心满意足地回了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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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也是赏月、赏灯、出门夜游的好日子,连着三晚解除宵禁,主街两侧的大小铺子生意火爆,店家们都推迟了打烊时间。

江娘子告诉阿娇,说昨晚沈樱拉着赵爷游逛,逛到这边想进来打声招呼,又赶上她不在。

阿娇便想,也许今晚兄妹俩还会过来。

坐在小帘子后面,不用记账收钱的空暇,阿娇就透过帘缝盯着门口瞧。

瞧了几次,街上行人渐渐少了起来,玩够了的百姓们陆续都要回家休息了,连江娘子的相公也赶了过来,在外面等着接媳妇回去。

就在阿娇准备吩咐江娘子打烊时,门口突然走过来两道身影,男人一身锦袍,三旬左右的年纪,剑眉凤目气宇轩昂,通身一股令人不敢冒犯的威严,却又不是赵宴平那种冷冰冰的威慑,仿佛与生俱来,仿佛他天生就该被人尊崇着。

而他身边,跟着一位年轻美貌的少妇,桃花般的眸子……

看清少妇的面容,阿娇愣住了。

江娘子、夏竹也都呆呆地看着那美貌女子。

华服男女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打量,径直沿着柜台转了一圈,男人薄唇紧抿,似乎心情不悦,直到美貌女子挑了一朵石榴绢花插在鬓边,轻声问他好不好看,男人才露出片刻笑脸,牵着她的手朝外走去。

不等江娘子开口,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的长随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三人旁若无人地来,又旁若无人地走了。

良久之后,江娘子才第一个反应过来,拿起银子来到账房前,惊艳地对阿娇道:“东家,刚刚那两人,该不会是天上的神仙眷侣下凡来了吧?”

阿娇强掩激动地看着江娘子递过来的银锭子。

仙女长什么样她没见过,可毋庸置疑,那美人与柳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102

赵香云被赵二叔卖掉的时候才六岁, 如今快二十年过去了,虽然赵宴平一直没有放弃,阿娇也求过菩萨保佑这对儿兄妹俩能团聚, 但内心深处, 阿娇也认为赵宴平找回妹妹的可能非常渺茫。

所以,当一个酷似柳氏的美人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阿娇恍如做梦,觉得什么都不真实起来,直到江娘子将银子递给她,阿娇才回了神, 哪怕自己猜错了, 哪怕那美人只是酷似柳氏与赵家并没有任何关系,阿娇也必须追上去问一问!

与她对赵宴平的感情无关, 阿娇就是想帮帮这一家人。

推开账房的门, 阿娇随手抓起钱袋子,匆匆追了出去。

主街很长, 又是灯市即将结束之际, 街道上只剩三三两两的一些百姓, 因此, 虽然那疑似神仙眷侣的男女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阿娇还是认出了他们。她小跑着去追, 然而就在她与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五十余步时, 一道黑影突然挡在她面前, 拦住了她的去路。

阿娇惊骇地看着对方。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面容寻常的男人,走在街上可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但此时他看阿娇的眼神,却像寒冬刺骨的风一样冰冷, 他的袖口,还露出了一截刀柄。

阿娇全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这人是想劫财,还是劫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娇回头,看到江娘子追了过来,阿娇微微恢复了一些胆量,正要警告对方,黑衣男人突然开口了,冷冷地问她:“你也是那绣铺里的?追我们主子作何?”

主子?

阿娇往前看了看,就见那对儿男女走到了一辆马车前,男子正在扶女子上车,阿娇急了,飞快解释道:“你们主子给的银子太多了,我要找零给他们。”

黑衣男人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赏你们了,回去吧,我们主子不喜外人打扰。”

那马车已经出发了,阿娇看看马车,再看看眼前的黑衣男人,心想这护卫都这么冷傲,那位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男主子恐怕更难接近,她冒然去询问美人的身份,会不会得罪那位男主子?会不会给自己与美人都惹出麻烦?

“好,那就多谢你们主子了,冒昧问一句,你们主子是……”

“不想死就别乱打听,小心祸从口出。”黑衣男人厉声打断阿娇,指着铺子的方向道:“回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袖子里的匕首完全现了出来,被他握在手中。

阿娇胆小且惜命,转身就往回走。

“东家,出了什么事?”江娘子迎上她,见她脸色不对,喘着气问。

阿娇偷偷回头,就见那黑衣男人还站在原地,她便一边拉着江娘子往回走,一边说自己想找钱结果人家并不需要,敷衍了过去。

从江娘子到阿娇身边的四个丫鬟,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铺子打烊了,丫鬟们也退下休息去了,阿娇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那对男女的样子。

想到什么,阿娇掀开被子披上外衣下了床,再提着灯去了她的绣房。

阿娇喜欢研究新的绣样,闲暇时也会手痒做几样小东西,绣房里既备了各种料子,也备了笔墨纸砚供她写写画画。阿娇的女红与画技都是在花月楼那四年学会的,教她的女先生夸过她有天分,不过阿娇也不知道自己的画技算什么水平,反正她琢磨出来的那些花鸟风景绣样挺受女客们喜欢的。

阿娇也学过画人物,但画的少,离开花月楼后,阿娇只悄悄地画过几次赵宴平,也算有七分相似吧。

天寒,只有卧室点了炭火,阿娇抱了文房四宝回到卧室,坐在炭盆前暖暖手,然后开始磨墨。

美人不必画出来,与太太柳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年轻娇艳,少了柳氏的沧桑。

男人……

因为对方过于出众,阿娇在他陪美人挑绢花时也看清楚了他的容貌,才分开没多久,阿娇印象深刻。

修修改改,阿娇彻夜未眠,终于画出了最像的一幅。

怕自己眼光不准,天亮后,阿娇叫来夏竹,让她挑一幅最像那俊美男人的一幅。

桌面上摆了七八幅,夏竹震惊道:“小姐画他做什么?”

阿娇低声道:“你不用管,也别对任何人提起,只告诉我哪张最像。”

夏竹皱着眉头,仔细对比之后,选了也是阿娇认为最像的那幅。

阿娇小心翼翼地将这幅卷了起来,连着一封信放进一个闲置的画筒内。

到了黄昏,阿娇派冬竹去狮子巷等着,不必去赵家登门,只在巷子口等赵爷,将画筒交给赵爷,再传句口信儿,就说赵爷托她办的事她已经办好了,打开画筒便知。

冬竹领命去了,在狮子巷外等到天色见黑,赵宴平终于从大理寺回来了。

冬竹急着回去,传了口信儿便走了。

赵宴平看着她的背影,拿着画筒回了自家,先陪久候他的母亲妹妹吃了晚饭,再一个人去了书房。

打开画筒,里面有一幅画一封信。

赵宴平先看信。

信的前半段是说永平侯府女眷的事,根据阿娇能打听到的,沈樱嫁到侯府应该没什么不妥。

信的后半段,便是说昨夜发生的事,提及了那位容貌酷似柳氏的年轻美人,提到了阿娇追问不成无功而返,也提到了那个男子的容貌、大概年纪。

赵宴平托信的双手微微颤抖,再看了一遍后半段,他迫不及待地展开了画轴。

赵宴平见过阿娇画花画鸟,从未见过她画人,现在也无暇顾及欣赏惊艳什么,他仔细端详画中男人的面貌,一一与自己进京后见过的大小官员对比,皆没有符合此人面貌的。阿娇说他气度不俗,恐非寻常富家子弟,身边又有护卫暗中保护,那定是赵宴平目前没有资格接触的达官显贵。

他没见过,谢郢与恩师卢太公或许见过。

他找妹妹的事谢郢更熟悉,翌日一早,赵宴平提前去了从永平侯府前往皇城的必经之路。他没等太久,就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谢郢,身边还有两位三旬左右年纪的官袍男子,大概是谢郢的两位嫡兄,永平侯世子、谢二爷。

赵宴平从树后走了出来。

他高高大大的,很难让人忽略,谢郢刚要唤他,察觉赵宴平神色凝重,谢郢皱皱眉,转身请两位兄长先行一步,他径自去找赵宴平。

永平侯世子、谢二爷打量赵宴平两眼,骑马走远了。

“赵兄是来寻我的?何事这么急?”谢郢跳下马,关心地问道。

赵宴平带着谢郢走进旁边的巷子,清晨时分,周围一片寂静,赵宴平从胸口取出那幅画,展开问他:“谢兄可见过此人?”

谢郢低头去看,看清之后,他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反问赵宴平:“你打听此人作何?”

赵宴平听出来了,一边收起画一边盯着谢郢问:“你见过他,他是何人?”

谢郢沉默,沉声问道:“是大理寺要查他吗?”

赵宴平不想他误会,低声道:“与大理寺无关,昨晚此人带一女子去孟姑娘那边买绢花,孟姑娘说,那女子与我母亲十分相似,宛如一人。”

谢郢终于明白赵宴平为何要打听这个男人了,然而他的脸色并没有半分好转,甚至还倒退了两步。

赵宴平始终盯着他。

谢郢脸色苍白,他低着头,忽然意识到,如果他说了,他可能再也娶不了沈樱,可,谢郢更知道,赵宴平有多在乎失散多年的另一个妹妹。

苦笑一声,谢郢抬眸,低声道:“如果孟姑娘没有画错,如果我没有认错,画中之人,应该是宣王。”

赵宴平错愕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