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尼卡心中一时有些压抑,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
最后一个传话的是杨初三,音乐已经关闭。
让“一生一代一双人。”
他举着话筒,声音里带着几分轻快,简简短短几个字,透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我们家筱米今天玩儿深沉呢。”杨初三嬉笑。
前面的人连连起哄,唐筱米拍着手,笑起来的时候梨涡浅浅。
“谁说错了,罚酒,罚酒。原话应该是‘不是冤家不对头’才对。”
哄闹声更响了,众人纷纷寻找,看是从哪里开始出现差错。
“不用找了。”柯尼卡站起身,挥了挥手,“是我,我听错了。”
不知是谁在下面说了句,这也错的太离谱了,明明是两句不搭界的话。
柯尼卡端起面前的敞口杯,满满一大杯,里面是游戏开始之前众人自制的混合酒。其实就是多种酒混在一起,跟鸡尾酒一样,后劲极大。
夏琳坐的端正,口里轻轻哼了一声。
唐筱米皱起鼻尖:“要不刚刚的算试玩,我们再来一次。”
一帮曾喊过柯尼卡嫂子的几个人,均悄悄看了一眼杨初一,一贯的面无表情。
想了想,三三两两的都跟着附和:“那就再来一次。”
虽也觉得这两人不比前几日来的亲昵,可是他们这个圈子本是没有秘密的。杨大少跟自己母亲介绍了柯尼卡的事情,没几日便传开了。
杨初一这样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就不是玩玩那么简单。
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只当今天是两人闹了小别扭了。感情嘛,还不是那么回事?牙齿都还有磕着舌头的时候,何况是小两口?
他们现在若是对柯尼卡灌酒了,谁也保不齐不会被杨初一给连本带利的灌回来。
柯尼卡似是没有听到众人的劝阻,端着大大的敞口杯,像是举着一杯鸠酒。她记得,这酒里和着许多品种不同的酒水,颜色也不好看,有点黄褐色。
眼观鼻鼻观心,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柯尼卡已经将杯子送到口边。染着怪异颜色的混合酒就这样顺着口腔,一路带着辛辣滑过五脏六腑。待到杯子空了,她才觉得被刺鼻的酒味呛着鼻子,剧烈的咳嗽起来,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胃中翻江倒海,火辣辣的难受。
她既是主动喝了酒,众人就不再说什么,三三两两的又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或是执骰子,这次她没有再参加,一心一意当起了观众。
一大帮子人喝酒谈笑,耳畔偶尔飘来杨初一的只言片语。柯尼卡终是忍不住,向那个她一直刻意回避的方向看了一眼。杨初一安静而随意的坐着,薄唇紧紧抿着,修长的手指拈着杯脚,视线从她面前越过,也不知在看些什么,目光安定平稳。
心头一紧,难言的滋味的划过,喉头里似乎更加火辣的难受。
然而也没安静多久,几个人便端着杯子拿着骰盅让她加入。
康仑笑嘻嘻的说:“你输了喝果汁,我们输了喝酒。”
柯尼卡面色犯难:“这样不好吧?我输了也喝酒好了。”
夏琳抬着眉,面上的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口里重重的哼出一声。
几个人对着黑色的骰盅吆喝着,柯尼卡注意到杨初一转身出了包间。在杨初一消失在门板后,不到一分钟,柯尼卡感到身后包中的手机震动。
拿出来一看,是一条信息,名字是杨初一。她心头一动,打开来看,上面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外加一个感叹号。
“出来!”
柯尼卡手指微微一紧,捏着手机,不禁看了看紧闭着的门。
好像刚认识那会儿也有那么一次,他给自己打了这么一个电话,也是简简单单两个字:出来!
那时候,她对他的印象还只是一串陌生且莫名的十一位数字。
这边开始揭开骰盅,众人看着她,等着知道输赢。
康仑见她盯着手机看,随口问了句:“在看什么?”
这时,手机的铃声响起来。柯尼卡低眉一瞥,接起来。
“还在里面干什么?”杨初一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传来。
柯尼卡一顿,轻轻嗯了声,对着一干人说了句抱歉:“我去接个电话。”
然而,走到门口,迎向她的,却是杨初一那张比声音更加冰冷的脸。
这家夜店,服务水平之好与它的消费水平之高并驾齐驱。两人站在拐角处,面面相对。服务员们远远地见了,也不来打扰,甚至有些特意绕路而行,为客人腾出一方私人空间。
杨初一侧倚在墙边,盯住那张表情疑惑懵懂的脸,恨得牙都痒痒了。看她这样子,似乎下一秒便会无辜地问他:“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事实上,柯尼卡确实有疑问,她动了动唇,却在瞥见对面男人的脸色时突然噤声。转念一想,此时此刻,不管杨初一为什么如此语气不善地催她出来,都在无形中帮了她一个大忙。
执骰盅的游戏她实在不擅长,十之八九都是输的。否则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也不至于下意识的向他求助。刚刚那杯混合酒已经要了她的半条命了,若是再被罚酒的话,她今天就不知该如何离开这里了。
所以,她索性什么都不打算问,只当是暂时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可是,杨初一却看着她开口了,声音低凉,其中的斥责成功地盖住了他的担忧。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安全意识?论喝酒,你比的过那帮家伙?别人给你台阶,你就安心朝底下走,逞什么能?让你玩骰子你就玩?人都说输了喝果汁,你还逞什么威风?”
他说着,语气不禁更加严厉起来,“逞能就逞吧,你也聪明点的,让你喝酒你就早早的找个借口离开算了。刚才接到短信就应该马上出来,一点儿不耽搁。你可好,还耗在里面,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他一口气说完,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是气极。
然而柯尼卡却呆呆地看他,眉心微蹙。
第04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30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却一直什么都不表示,当真算得上是隔岸观火了。
想到刚刚自己的尴尬和狼狈,早已被他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柯尼卡憋了一晚上,因为夏琳的话而引发的怒气,这会子也缓缓涌了上来。
她咬了咬唇,冷笑地反驳回去:“输了就要受罚,这是当初说好的游戏规则,我凭什么去做那个例外?我是不会玩骰子,那些人都是你们那帮子朋友,人家好意叫我玩,你是上宾,我自然比不得你,我要是再推脱那就是不识相了。”
感觉上,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说过话,几乎是一气呵成的畅快,甚至,刻薄的成分居多。
恳她突然停下来,不想再说,因为心里开始隐隐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像是脱离了自己掌控般,这种感觉让她不自在,甚至还有有点儿害怕。
柯尼卡喘了口气,对着沉默不出声的杨初一,语带挑衅地笑了笑:“我是没你聪明,说我逞能?我不逞能又能怎么办,这些年,我不逞能,我能熬到今天吗?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每走一步都是一帆风顺?”
杨初一初时还面色铁青,可渐渐地,神情却柔和下来。看着那张不服气的脸,还有那双漂亮的眼中散发出的忿然光芒。
让他突然低眉举步向前,在从她身边经过之后,轻声开口,语调还是凉凉的,却明显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你当个个都和你一样笨么?”
说完,回头瞥了一眼正打算跟上的女人,面无表情地吩咐:“不用进去了,在外面等我。”
看着开了又关的门,和那道消失在门后的背影,柯尼卡背抵着墙,轻轻舒了口气。
已经能猜到杨初一再进屋的目的,虽然不清楚他将如何向众人解释,但是此刻,却能够全然安心。
那些人都是他的朋友,再不管他们要玩什么游戏,只要将事情交给他,自己所需要做的,只是一身轻松地安静等待,最终一切都能顺利地解决。
要的,就只是这种感觉吧。
似乎是过了很久,杨初一才再度出来,外套已经脱下,随意的搭在手臂上。
“走。”他微微低头看她,言简意赅。
一阵酒气冲过来,她的脚步跟上,侧头只见他的眼睛在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下更显明亮,似乎泛着水气,心里立刻猜到他们今天能被准允先行退席,必然是以被灌酒换回来的。
口上还是不禁多问了句:“没醉吧?”
杨初一听了侧过脸看她,半真半假地说:“有一点。”
他并没有让李元开车,只是两个人静静的走在路边。
想着刚刚他回雅间的时候,只是对着筱米说了一句话,筱米便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说:筱米,你的Veronica姐姐交给我,好不好。
筱米睁着大眼睛扑闪扑闪,明显反应不过来,场中顿时安静了,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过来。
一直到杨初三长长地吹了一声口哨,众人才调笑起来。
筱米说,哥,你不是玩儿的吧?Veronica跟那些女人不一样的。
他微微笑着,这个妹妹叫他哥的时候,就代表认真了态度。他侧了身,对着一帮人,微微眯了眼睛。他说,老三,你怎么称呼她的。
初三像是拿到了特赦令,大呼小叫着说,筱米,咱有嫂子了。
待初三添油加醋一番与筱米说了之后,气氛更为活络,众人纷纷端起杯子与他说恭喜。
夏琳也端着杯子走到他跟前,明明是眼中噙着泪,却一句话也不吭,仰头大口饮尽,满面涨红。
众人连敬带灌,他来者不拒。只是这酒到了口中,却是各般滋味聚集到一块儿。竟似有种错觉,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天,他在他们的婚礼上,也可以这样替她挡酒。
这样想着,不禁捏紧了杯脚,心中隐隐苦涩起来。同时,又有些惊惧,他对她,竟真的动了这样的念头吗?她对他,已经重要到这个地步了么?
柯尼卡偏过头去看杨初一,脸上是路灯黑色的投影,看不清表情。
“胶卷儿。”
她的心里一动,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他的声音里微微透着一股疲倦,眼中星星碎碎,整个人都好似看不真切了一般。
“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他冲她扬起嘴角,表情温和,“去那边歇一下。”
路边的大树周围砌着一圈白瓷砖,乍一看,还有点脏。他眉头只是微微一皱,似是没看见一般,随意的在阶台上坐下。她便跟着坐下,小心的与他隔着一断距离。
“好了几个月了吧。”她长长出了一口气,想了想,说道,“快半年了。”
竟有半年了,她这样想着,心中不禁有些恍惚。
“原来才半年啊,总觉得好像统共也没有几天。”他也像是在感慨一般,竟低低的笑了一声。
她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用脚尖去蹭水泥地板,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地上,好似能蹭出花儿一样。
久久无声,直到淡淡的烟味在空气中飘散着,她才忍不住回神,然后偏过头去看他。
他一动不动,整个人好似一座雕像。手指间的烟头明明灭灭,一会儿抬起,一会儿放下。烟头在夜色的黑暗中,那薄弱的红色竟显得格外悲凉。四周安安静静,偶尔掠过的微风透着一股凉爽。
“杨初一。”
她皱眉盯着他手里的烟头,也不知他什么速度,这才多会儿,一根烟已经快燃尽。
他看了她一眼,用劲吸了最后一口烟,然后用手将烟头碾碎,火星零零散散的撒在地上。他只是专注的做着,过了许久,像是在斟酌着什么,他说:“胶卷儿,记住我一句话。”
她诧异看他,满面不解。他略略邪邪的笑着,狭长明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带着一丝挣扎。
“以后,即使不是选择我,也不要是那个安子恩。”
愣了愣,她苦笑:“我知道你的意思。”
这个人若是有心去了解,她所有的事情在他眼皮底下,都会无所遁形。她家中的那些事,安家与柯家的恩怨纠葛,他都已去做了解了吧。
他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反问她:“你知道什么?”
长长舒出一口气,带着隐隐的无奈,他居然用手亲昵的拍了拍她的脑门。
“我说的话,你从来不肯听。这次,一定要记清楚了。”
柯尼卡后来想起那个晚上,总觉得杨初一像是要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她想着,他那番话真的只是表面上的意思吗?
即使不是选择我,也不要是那个安子恩。
这话的姿态得有多低?她难以想象,这样的话,竟然是从杨初一口里说出来的。
这些日子,安子恩的电话、信息是从不间断的。他从不提工作上的事,大抵是问她今天累不累,吃了些什么,在做些什么,又有什么趣事之类。
至于杨初一,那晚以后,他们没有再见面过,更没有联系过。她还是偶然从唐筱米口里得知,原来他又出差了。
唐筱米嘟囔着,初一最近太奇怪了,什么重要的事,总是要出差。
有几次在私底下,唐筱米笑嘻嘻的喊她嫂子,又跟她说了那天晚上的情景。她这才知道,他竟在他的亲友跟前,这样直白的默认他们的关系。
日子波澜无惊的过着,直至一天中午,正在员工食堂用餐的柯尼卡,静静的听着小助理Belle在一边八卦。
Belle手里翻着一份报纸,口里感慨着:“没天理啊,Z省省长被人举报,前段时间还说要被双规呢,这会儿人家又高高兴兴的到处视察,一点儿事没。”
柯尼卡心中一动,她从不关注时事政治,因为父亲的事情,心里隐隐是排斥的,甚至是厌恶的。可是,Z省省长她再熟悉不过了,安子恩的父亲,她的安爸爸。
“报纸给我看一下。”她急急的从Belle手里抢过报纸,
Belle难得看见柯尼卡对这些八卦感兴趣,忙喋喋不休的继续道:“前段时间就在传,这个安元裴要被双规,我有个同学就是Z省的,说是当地很多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怎么会这样呢?”柯尼卡喃喃着。
“谁知道呢,这种事情嘛,总是无风不起浪。很多种版本呢,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谁也不知道真实内幕是什么样的。”
“不过现在新闻说了,已经查清了,与安元裴无关,人家照样是省长。”
……
Belle又说了些,柯尼卡却觉得,像是有股凉气,蹭蹭的从脚底板向上涌,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
这些日子,安子恩与她联系时,从来没说过这件事。也许是怕她担心,也许是怕她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也许是因为两家的瓜葛。
她挣扎了许久,还是拨通了安子恩的电话,这是他回国后,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
安子恩接的很快,低沉的声音隐隐有些沙哑,却还是不掩其中的高兴。
“卡儿,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安子恩。”她顿了很久,还是开口问他,“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电话那头愣了愣,毕竟事情那样大,报纸上、网上,闹的沸沸扬扬,想瞒也是瞒不住的。
“别瞎想,相信我,已经没问题了。”他安抚着。
“嗯。”她点头,报上也说没事了,安省长忙着到处开会、视察的新闻到处可见。
尽管如此,与安子恩打完电话后,她想了半天,接着,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打给杨初一。
这也是她与他认识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打电话给他。
关机。
温柔的女声一遍一遍的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不管她什么时候拨打这个号码,回答她的,永远是这个机械而温柔的女声。
柯尼卡看着自己的手机,沉思了许久,她拨给了李元。杨初一曾把李元的联系方式给她,她记得他说过,若是有事需要帮忙的时候,他不在,那就找老李。
响了很久,终于有人接通:“柯小姐?”
“老李,打扰了,请问,杨初一,在哪?”
“老板他,出差有些日子了。”
“你能联系上他吗?”
李元迟疑了一下,柯尼卡的心终于慢慢下沉,勉强笑了笑:“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