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段殊待她甚好,她对他也是有好感的,那时她被宋言深纠缠,认识段殊以后,最让她安心的除了哥哥就是他了,没想到经历了那样的事,这辈子她都已经把他当凶手来怀疑,竟还会在情急之下跟他求助……这该死的习惯!

段殊见她不回答,眉心蹙得更深,“你遇到了难事吗?方才躲的是……”

“躲坏人。”纪愉抬头看他,干巴巴地道,“方才谢谢你帮忙,先前你撞掉我的糖球子,这回帮了我,所以我们两清了,我走了。”说罢,毫不迟疑地迈步。

她走了几步,段殊追上来,“你要回家吗?我送你吧。”

“不用。”纪愉一口拒绝,脚步迈得更快。

“若是你又遇上坏人,怎么办?一个姑娘家,太危险了。”段殊跟着她的步子。

纪愉一壁走着,一壁朝卖酒的摊子上看,没有看到纪宣,她有些着急,没心思接段殊的话,脚下走得更急了。

段殊见她不出声,还当她是答应了,便一直走在她身旁。

纪愉顾不上他,小跑了几步,来到酒摊子边,目光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纪宣的身影。

“你在找人?”段殊来到她身边,有些惊讶地问。

纪愉又着急又沮丧,寡着脸看他,“我哥哥不见了。”

哥哥?段殊一愣,转而想起早前和她在一块儿的男子,恍悟,“你和你哥哥一起来的?”

纪愉点头,“他可能以为我回船上去了,我去船上找他,你也走吧,不用管我了。”

“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没有几步路。”

纪愉说罢转过身,却见一个红色的小身影奔过来,“阿姊!”

“念念——”纪愉惊喜唤道,转瞬纪沁已经跑到她跟前,“阿姊,你们怎么还没买好,我和孟二哥都等不及了!”

纪愉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孟绍霆走过来,但却没有看到纪宣。她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哥哥没回船上?

孟绍霆一眼看到纪愉身后的男人,惊讶地道,“咦?他怎么在这里?容修呢?”

“对啊,阿姊,这个人怎么也在?”纪沁也问。

段殊见状正要说话,纪愉却抢了先,“我跟哥哥走丢了,他没有回船上吗?”

“没有啊。”孟绍霆摇头,继而笃定道,“容修一定在找你。”语落,忽见纪沁拉了拉他的袖子,目光看向纪愉身后。

孟绍霆抬首望去,面色一松,“看,说曹操曹操到。”

闻言,纪愉和段殊同时转身,就见段殊走来,修颀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哥哥——”纪愉连忙迎过去,首先注意到他两手空空,不仅没有看到梅子酒,连先前买好的热食都不见了,她诧异道,“你买的东西呢?”

没听见纪宣应声,她仰头看他。这一看,登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纪宣一言不发,目光凉凉地望了她一眼,转而抬高视线,直直看向她身后的男人。

段殊见纪宣看过来,上前拱手,正要开口,纪宣却忽然敛眸,握住纪愉细白的腕子,拉着她从段殊面前走过,仿佛没有看见他。

段殊起先有些茫然,看着他们走了,尴尬地垂下手,盯着纪愉的背影,神情有一丝失落。

孟绍霆和纪沁瞅着这情景,都看出了其中的不对,互相使了个眼色后,谁也没有说话,更没有搭理段殊,跟在纪宣和纪愉后头走了。

明明是大热天,纪宣的掌心也是热的,但纪愉这样被他拉着,却莫名感觉到他身上阴冷的气息。

哥哥又生气了。

纪愉不用深想就能体认到这一点。

要怎么办?先前好不容易哄好他,目下又前功尽弃了,心好累。

纪愉有些沮丧,然而脑子却转得飞快,一路上盯着脚下,想了好几个主意,又一一放弃,究竟这回要怎么哄好生气的哥哥呢?

还没有等她想出法子,纪宣已经停下脚步,却没有松开手,纪愉抬眸一看,竟不是回到湖边,却是到了马车停驻的地方。

歇坐在车板上的马车夫见到他们来,忙下车行礼,随即问道,“郡王,现下可是要回府了?”

纪宣不看他,低沉的嗓音清冷漠然,“你去用些吃食。”

车夫一愣,显然很意外,但见纪殊面色不善,他知趣地没有多说,应声走了。

纪愉看着纪宣轮廓清俊的侧脸,感觉到被他捏着的那处腕子有些疼,而他的手似乎还在用力,她的心忽然不安地突突直跳——

哥哥不大对劲。

果然,下一瞬,纪宣手臂突然施力,拉着她往前一带,竟是将她抵到了马车侧壁上。

亲吻

纪愉后背贴在坚硬的车壁上,纪宣松开捏在她腕子上的手,倾身靠近,将她圈在他的胸膛和车壁之间,低目看她时,眸底一片清寒。

纪愉被吓到了,仰面望着他,慌张而迷茫,随即不安地往四周张望。

暮色微垂,天色已暗,正是夜景初起之时,游人皆在湖畔热闹,连车夫仆从也去前头吃晚饭了,这一处停车驻马的旮旯现下僻静得很,再加上马车的阻挡,旁人更难看见他们。

哥哥这是挑好地方教训她吗?看来今日真是气大了,该不会要动手打她吧?

纪愉瑟缩了一下,害怕地望着眼前一言不发的男人。

“你就这么喜欢他吗?”纪宣一瞬不瞬地觑着她,突然微掀薄唇,吐字极慢,像是怕她听不清似的,一字一字从牙缝里咬出来,清晰得有些生硬。

纪愉一怔,不明所以,傻愣愣地问,“什么?”

纪宣唇角一扯,竟突兀地笑了,然而笑意转瞬即逝,他眉心深蹙,漆黑的眸子竟有几分癫狂,目光忽然变得空荡荡,竟像绝望了似的,哑沉的嗓音兀自道,“有匪君子,温润如玉,你怎么会不喜欢,你自然是喜欢的,自然是喜欢的……”

“哥哥?”纪愉起初迷惑不解,继而惊愕地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她想起来了。

有匪君子,温润如玉,正是前世她对段殊的评价。

那时段家过府提亲,纪宣来问她对段殊的观感,纪愉就说了这一句。然而这辈子段殊才回京不久,纪愉很肯定他们是今日才碰见的,哥哥应该不认得段殊,可是为什么……

这一刹那,纪愉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她心口一窒,震惊地看着纪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不可能的!

也许只是巧合?他只是刚巧说了这句话而已?

她是死了才重生的,哥哥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纪愉心头纷乱不定,喉头发紧,好一瞬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张口唤纪宣,“哥哥……”

纪宣却无甚反应,眸子黑沉沉的,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教人瞧不分明。

纪愉动了动唇瓣,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衣裳,“哥哥,你、你是不是……”她红嫩潋滟的唇瓣翕了翕,踟蹰不定,连声音都是颤的,“是不是也、也……”

柔荑般白嫩的小手揪在他胸前,她纤瘦温软的身体贴近,女儿家的馨香覆来,纪宣凤眸陡然发红,眼神深了一层,他心口鼓噪得厉害,某种冲动前所未有的强烈,胸臆间滚烫的烈火将他烧疯了——

他倾身将她压到车壁上,在她张口惊呼之时堵住她的檀口,热烫的薄唇贴住她的。

突然袭来的男子气息和唇上火热柔软的触感让纪愉惊骇得浑身僵住,如被惊雷劈到了头,脑中霎时空白一片,甚至连挣扎都记不得。

然而,纪宣又比她好到哪里去?他整个人都是狂乱的,急切无措地亲她的嘴,吮她的唇,他没有技巧、没有经验,只凭骨子里压抑了两辈子的那股冲动渴望,他已经意识不到现下在做的事在旁人眼里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在纪愉心里又是怎样的翻天覆地。

他一半的灵魂落在地狱里,上辈子,他自厌了一世,重生回来,忘不掉罪孽,摆不好自己,他站在兄长的位子上,在对她做了那样残忍的事后,竟还是如前世一样肖想她、觊觎她,如今更是愈演愈烈,卑劣地想要霸占她。

他终于如愿亲到了她,却连另一半的灵魂也丢进了炼狱。在这强夺来的唇齿亲密间,有个声音阴魂不散地在他心里嘲讽地骂他“卑鄙”、“无耻”。

他知道自己大抵是没得救了,所以才会这般不要脸地继续着这令人作呕的疯狂。

直到纪愉终于清醒,惊恐地在他怀里拼命挣扎,他才放了她,但却不松手,双臂仍旧抵在车壁上,将她锁在他面前,任她推他、打他。

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平静地看着她惊骇、震怒至极的模样,看着她涨得通红的小脸,看着那被他亲得微肿的樱唇,竟可耻地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即便看到她眼里满是对他的惊惧和憎恶,即便心中清楚她定然把他当成了轻薄亲妹妹的疯子怪物,他还是很满足。似乎亲了她,就能拿来骗骗自己他终于得到了她。

他终于做了两辈子都只敢在梦里想的事。

“阿姊!”纪沁的声音突然出现,打断了一切。

孟绍霆随之跑过来,看到眼前情景,明显怔了怔,旋即急步上前,厉声道,“容修,你在做甚么?”说罢,上前将他扯开,纪沁跟着过去,猛力推了纪宣一下,“不准你欺负阿姊!”

纪宣并不抵抗,全身脱了力似的,被她推得往后踉跄一步,跌到车轱辘上。

纪沁抱住纪愉的胳膊,看到她发髻微乱、眼眸通红,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担心不已,“阿姊,你还好吗?阿姊?”

纪愉胡乱地摇头,眼泪却滚了下来。

纪沁见她这样,心里气急,转头跑过去又推了纪宣一下,冲他吼道,“你到底把阿姊怎么了?你凭什么欺负她?”

纪愉眼泪落得更急,她不敢看纪宣,拉着纪沁要走。

纪沁也顾不得骂纪宣了,转头孟绍霆道,“孟二哥,麻烦你送我和阿姊回去。”

“好。”孟绍霆应道,很快把她们俩扶到马车里。临走前,他往纪宣那边看了一眼,眸光深暗,随后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等车夫回来,自个上去驾着马车走了。

回府的路上,纪愉坐在马车一角不言不语,泪珠子却不受控制地掉个不歇,纪沁又气愤又担心,“阿姊,他到底对你做了甚么?他骂你了?打你了?你说话啊!”

纪愉说不出话。

他没有骂她,没有打她。然而他对她做的事,她说不出口,甚至不敢回想。

她心中的惊骇仍然未减半分,惶惶然如在噩梦之中。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吗?

他真的……亲了她?

她的亲哥哥用那种唇齿交缠的方式亲了她?

她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然而唇上残余的灼热、齿间尚存的感觉都清楚地告诉她那是真的。

可是,她是他的亲妹妹啊!

他是疯了吗?还是把她当成了谁?

纪愉恐惧又无助,一路上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纪宣的脸、纪宣的眼神不断地出现,她不愿去想,不敢去想,然而有些东西却越来越清晰,渐渐以极其霸道的姿态从她心里浮现。

那是她最不敢相信的解释。

撞破

七月初七,乞巧女儿节,长安城里的节日气氛比前几日都要浓郁,白日有宴饮集会,夜里则有拜月乞巧,姑娘们乐得尽兴。

这日,宫中也颇为热闹,与民间女子一样,宫中的女眷亦是要过节的,每年的这一日,宫里都会特意安排乞巧活动,有戏班子进宫唱戏,有爆竹焰火可观,酒宴更是必不可少的。参加的人除了后宫妃嫔、公主,还会有一些世家命妇携着家中闺女受邀入宫,至于受邀的人选,都是由当年负责操办乞巧节的妃嫔决定,因着惜妃的缘故,以往每年纪愉都在受邀之列,而今年被今上点名操办此事的人正是惜妃,纪愉自然收到了帖子。

然而,纪愉现下哪有过节的心思?自昨日回府,她一直缩在灵缈苑,一步也不曾踏出,宫里的帖子送过来,她瞧也没瞧一眼,就叫雪泱随便编了个缘由退回去了。横竖惜妃是她亲姨母,不会因为这个对她不欢喜。

纪愉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的都是在美陂湖发生的事。她昨日回来时,两只眼睛都是红红的,脸上还有泪痕,模样甚是狼狈,把雪泱她们几个吓坏了。纪沁留在灵缈苑陪了她许久,最后还是她叫雪泱给送回去了。

纪宣对她做的事,纪愉对谁都没有说,饶是雪泱忧心忡忡,把董嬷嬷都找来了,也没能让她吐出一个字。

过了辗转难眠的一夜,纪愉的心情从最初的万分惊骇中冷静了些许,先前不敢深想的,如今也逼着自己去想。短暂的前世、重来的今生、纪宣、段殊……这一切她的头颅中扭打。

她把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细枝末节连到一块儿,反复回想那些曾经忽视掉的隐秘线索,甚至连最不敢想的那个假设都默认了,却始终圆不了如今的情状,似乎总有一些地方是不对的。

她迷惑不解,怎么也想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倘若哥哥和她一样重生了,那他认得段殊,知道她前世说的话也就不奇怪了,他先前的某些变化似乎就也能说得通了,譬如他对内宅的清理,因为已经见过那些人的嘴脸,所以这一世才换了雷霆手段?还有宋言深,因为他早就知道宋言深上辈子的所作所为,所以才会在她提出退亲时欣然同意?

但这样一来,他对段殊的态度却又不对,倘若说前世害她的人是段殊,是以他这辈子才反感她和段殊接触,倒是说得通,但是纪愉知道显然不是这个原因,她想到纪宣当时的模样,心头滋味难明——

难道哥哥真的对她起了那种心思吗?

这本是她最不敢面对的答案,但目下却不得不往这方面想。事情太乱了,她必须理个清楚。

倘若哥哥对她有那样的念头,那又是何时开始的?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若是上辈子,那她前世为何毫无感知,而他也没有任何表现,反倒主动为她的亲事绸缪,她能嫁给段殊,他还是出力最多的那个。

若是这辈子,她重生至今不过数月,与他相处虽比前世亲近,却并没有黏着他,她自问兄妹之间守礼持矩,而他亦是如此,便是偶尔亲密些,也与旁人家的兄妹亲昵并无二致,岂会教他逾了心思?

想来想去,纪愉心里仍是一团乱麻,纪宣昨日看她的眼神又开始在她脑子里重复晃着,唇上那种热烫灼人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口齿间仿佛还留着他的气息,时不时提醒她,她的亲哥哥是怎样在她唇上攻池掠地的。

明明是他发了疯,目下她却要跟着承受这难以启齿的羞耻。

这种滋味委实折磨人,纪愉难以承受。

她惊骇过,震怒过,迷惑过,现下,心腔里仍有这些情绪,但是有一股莫名的气愤冲上了最顶端。

他明明是她的兄长,是她信任倚赖的人,却在一天中变了样。他把一切都毁了,她重生之后的安宁生活,她小心呵护的兄妹情谊……全都被他毁了个彻底。

而且,自昨日之后,那个把她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

他太过分了。

纪愉心中恼到了极处,原本恐惧的心思被挤到了犄角旮旯,竟突然生出了勇气。

她要找他问个清楚。

纪愉是个行动派,这念头一起,她霍然起身,当下就从凉榻上爬起来,罩了件轻丝外袍就出了内室。

守在外间的霜清见她出来,连忙跟上,纪愉却不让她跟,一个人往韶光院去了。

正是下晌未时末,日光躲在厚重的云层后头,天气异常闷热,树上的鸣蝉聒噪地吵来吵去,纪愉听得头疼,不由加快了脚步,不多时便进了韶光院的正门。

两个丫鬟看到她,立即上前行礼,长随韩业听到声音,从堂中走出来,见是她来了,有些惊讶。昨日两位姑娘和郡王一道出门,回来时却分了两路,且听前院的人说,三姑娘的样子像是哭过了,后来郡王回来,面色也极为糟糕,明眼人都能瞧出不对劲,但谁也不敢多问,大伙儿私下里猜着定是姑娘和郡王闹得不开心了。

而方才四姑娘刚进了书房找郡王,这会儿三姑娘就来了,可不是挺奇怪的嘛。

韩业虽然很诧异,但还是很快迎过去,“三姑娘!”

“哥哥在何处?”纪愉面无表情地问。

“郡王在书房,”韩业答道,“四姑娘来了,正同郡王在书房说话。”

念念来了?纪愉眸光微动,随后叫他退下,自己往书房走去。

走到书房门外,她堪堪抬起手,还未碰到门,就听到纪沁带着怒气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

“你没有资格欺负阿姊!我都知道了,你根本不是爹爹的儿子,你是阿娘跟那个什么段什么生的,你根本不是我们的哥哥,阿娘背着爹爹偷人,还骗爹爹,你跟她一样,也是骗子,别以为我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想把阿姊害了,然后——”

“纪沁!”纪宣厉声一喝。

纪沁吓得浑身一哆嗦,声音断在喉咙里,看见他面色阴沉似鬼,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房门外头,纪愉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了个干净,半抬的手硬生生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