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蓉蓉的脸因她这一唤又笑开了花,忽地想起什么,忙露出关切的神情,“听说阿愉妹妹上巳节时受了伤,现下如何了?”
“已经好了,劳蓉姐姐挂心。”纪愉不咸不淡地答着,穆蓉蓉只要稍微用心,便能注意到纪愉脸上的笑意有多勉强,可惜她丝毫也没在意,只是继续维持着好姐妹的戏码。
“前阵子我随母亲去苏州省亲,都不晓得这事儿,我若是在京里,定是要去探你的。”
“蓉姐姐的心意,我最明白不过了。”纪愉抿着唇角笑,说着一语双关的话。
“阿愉妹妹总是这么贴心,景阳郡王有你这样的妹妹,可真是好福气啊!”穆蓉蓉说起纪宣,脸上浮了一丝淡淡的红晕。
纪愉不接话,只是继续笑着看她,心里却是讥诮不已。
两人站在内园的入口,彼此口不对心地演这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若不是有人来了,再这么继续下去,纪愉简直要恶心死了。
来人是一个身穿杨妃色襦裙的姑娘。
纪愉一瞧见她,眸子陡然亮了一下。
拼酒
来的姑娘是户部尚书的嫡女左慈。
因朝中左右二位丞相明争暗斗,而户部尚书左治与右丞相一派,所以两府交情不佳,穆蓉蓉与左慈素来不在一个圈子里玩。
前世,纪愉接触过的京城贵女主要分了两个大圈子,一帮是宗室和勋贵世家的姑娘,穆蓉蓉就在其中。另一帮则是京城新贵和皇商家的姑娘,左慈就是其中一个。户部尚书左治曾是一介布衣,一朝高中,才得以入仕,无甚家族根基。是以,世家出身的穆蓉蓉最瞧不起左慈这样的新贵。
前世,纪愉起初并不在任何一个圈子里,因为她那时年纪还小,不过十一、二岁,出门的机会不多,也没有玩得特别好的密友,除了宋言深的妹妹熟一些,与其他人都是点头之交,后来穆蓉蓉主动亲近,纪愉才与她走得近些,一来二去,顺带着也就被拉进了她在的那个圈子,直到两人结下梁子,彻底断交。
左慈就是纪愉在那之后交上的朋友。她比纪愉大一岁,容貌端丽,性子淑静宽厚。但是,前世此时,纪愉与她还无甚交集。
左慈显然看到了站在那里的纪愉和穆蓉蓉,她的脚步明显顿了顿,随后才走过来。
纪愉是郡王府的姑娘,穆蓉蓉是正一品丞相的千金,而户部尚书则是正二品的品秩,三人在此处碰上,先行见礼的必是左慈无疑。
不过,她见了礼,穆蓉蓉却不愿给她脸,只是睨了她一眼,淡淡嗯一声,随后便拉着纪愉的手欲走。
天知道纪愉多想甩开穆蓉蓉。然而想归想,纪愉并没有这么做,她随着穆蓉蓉转身,但是在临走前冲左慈笑了一下。
这一笑很突兀,左慈很是惊讶。想再看清楚时,纪愉已经转身走了。
内园里果然有好多年轻的姑娘。穆蓉蓉拉着纪愉进去,就有一圈姑娘围上来,热情地与她们打招呼。
这些贵女自小在深宅长大,一个个都不简单,在她们眼里,穆蓉蓉和纪愉都是值得结交的主儿。不说穆蓉蓉她爹左丞相手握实权,为今上倚重,单说纪愉,谁不知道她是景阳郡王的妹子,惜妃娘娘的亲甥女,在皇家人中都占着几分脸面,纵是从前她们与纪愉不亲近的时候,对她的态度也是不敢随便的。如今有穆蓉蓉带着,她们自然都积极地把握机会,与纪愉拉近关系。
其实纪愉不大喜欢人多的场合,尤其是像现在这样,被一堆花花绿绿的身影围着,让她很不适应。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也一样。可是面对一张张泛着笑容的脸,纪愉只得抖擞精神,与她们挨个寒暄了几句。
待一帮姑娘在亭中一一落座,纪愉瞥见左慈也进了园子。
相比纪愉,左慈身旁就冷清多了,只有一位穿着湖绿色衣裙的姑娘,纪愉瞧着有些面生,猜测大概是左慈那个圈子里的。
今日的来宾都是接了裕国公府的帖子才来的。裕国公府是世家门第,邀请的也多是世家勋贵,新贵宾客并不多,是以,与左慈相熟的那些姑娘今日都不在。
裕国公家的三位姑娘与她也不熟,看在她们是宾客的份上,才上前迎了迎,很快就去陪伴相熟的好友去了,没再管她。
纪愉坐在亭子里,远远瞥了左慈好几眼,很想过去找她,又怕太突兀,就一直没动。
午宴相对简单,随意吃了些,垫饱了肚子之后,一帮姑娘们在园子里对起了词,之后又与命妇夫人们一道在外园看了国公府特地请来的戏班子表演。
到了申时末,晚宴就开始了。同样的,男人们在前院吃酒,外园是贵夫人们的宴局,内园是姑娘们的场子。
内园一共摆了两大桌,姑娘们落座的位子是裕国公夫人亲自过来排的,穆蓉蓉、左慈和纪愉正好都凑在一桌,左慈就坐在纪愉左手边第二个位置,中间隔了一人。
宴桌上了酒,是时下长安女儿家们惯喝的梅子酒和桃花酒,醇香甘冽,口感极好,酒性又不烈,正适合姑娘家过过嘴瘾。不过,这酒虽然温淡,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喝。
桌上正好有不能碰酒的人。正是左慈。
这事,前世的纪愉自然不知道,所以当初一堆人恶意给左慈劝酒时,纪愉并无感觉,更没有想过会有姑娘连好喝的梅子酒和桃花酒都受不住。
那时,在穆蓉蓉打头带领下,一帮姑娘挨个给左慈敬酒,在那种情势下,没有一个人为左慈说话,对着一帮身份比她尊贵的姑娘,左慈如何能推辞,遂被迫饮了许多杯,等到散宴时人都不大清醒了。
穆蓉蓉就是要她出洋相。
到后来,纪愉才从穆蓉蓉口中得知左慈在那天之后生了一场病,又发热,又起疹子,足足躺了近半个月,吃了不少苦头。纪愉一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挺对不住左慈,她明明可以开口帮她的,却什么都没有做。
所以,这一回,纪愉自然不会让事情重演。
眼见着穆蓉蓉说了一通话,左慈端着酒盏站起了身,纪愉毫不耽搁,伸手夺过左慈手里的酒盏。
这样的突然之举,惊到了与宴的众人。最吃惊的,当然是左慈。
纪愉也不看她,只抬着眸子含笑对穆蓉蓉道,“蓉姐姐不晓得吧,左姑娘不能碰酒,她一喝酒就要生病的,蓉姐姐是那么善良的人,若是因为无心之失害得左姑娘生病,一定会很内疚的。”
说到这里,她转过脸望向一脸惊讶的左慈,皱眉道,“左姑娘,你也真是的,不会喝酒为何要逞能呢,蓉姐姐邀你吃酒,虽是好意,盛情难却,可跟你身子比起来,孰重孰轻,连我都晓得,你比我还大,怎么不清楚呢?依我瞧,你脑子可真是糊涂极了!”
左慈看着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小姑娘,一时怔忡。这时宴桌上已有人小声嗤笑,一个姑娘有些讥诮地小声道,“左姑娘该不会是故意要害蓉姐姐内疚的吧?”音落,便有一阵低笑。
穆蓉蓉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惊疑地瞥了瞥纪愉,只能顺着她的话说了两句,“阿愉妹妹和心妍妹妹心直口快,左姑娘可不要见怪,原来左姑娘不能碰酒啊,怎不早说呢,这要是真陪了我这杯酒,害你生病,我不成罪人了吗?”
左慈的脸红了红,对穆蓉蓉微一颔首,并没说话,倒是转过脸对纪愉道了一声谢。
纪愉并没有看她,却举起方才夺来的酒盏对穆蓉蓉道:“方才是我坏了蓉姐姐的酒兴,现下自罚三杯,算是赔罪了。”说罢,就将整杯青梅酒饮下。
接着又倒了两杯,接连饮下。
左慈在一旁觑着她,突然想起入园时她的笑,心里既奇怪,又有些温暖。饶是纪愉方才的语气并不好,还故意带了一些指责的意味,她却感受到了其中的好意。
穆蓉蓉见她如此,自然不能落了后,赶忙摆了笑脸,“阿愉说哪里的话,哪有什么赔不赔罪的。”说着,又回敬了纪愉三杯。
纪愉心中暗笑。前世与穆蓉蓉深交过,她怎会不知穆蓉蓉的酒量?她今儿个就豁出去了,横竖要把穆蓉蓉放倒!
纪愉胜在年纪小,在这一堆姑娘中可以稍微扮扮嫩,她只要摆出小女孩儿的态度央着穆蓉蓉玩拼酒的游戏,穆蓉蓉是不会拒绝的。再者,穆蓉蓉这个阶段正处于讨好她的状态,对她就更是言听计从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宴局上,一众姑娘尽看纪愉和穆蓉蓉拼酒了。除了左慈有些担忧纪愉,开口劝了几回,其他姑娘全都是一副看热闹的态度,拼命加油喝彩,玩得不亦乐乎,并没有谁真心为穆蓉蓉和纪愉的身体考虑过。
一番拼过来,待到宴局结束,纪愉足足灌下了半坛桃花酒,半坛梅子酒。她的脑袋已经有些晕乎了。但是目标却是达到了——
穆蓉蓉彻底被她灌倒了,几乎是被穆夫人身边的婆子扛回去的。这景象,所有的贵夫人都看见了。她们面上虽然没有表示,但是纪愉知道,一定有很多世家的夫人们将穆蓉蓉从儿媳备选名单中划去了。
对这个结果,纪愉很满意,几乎是以一种志得意满的姿态离开裕国公府的。
临走前,左慈担忧地过来问她,她晕晕乎乎中还拍了胸脯告诉左慈她没事,谁知,一上马车,就栽了一下,若不是纪宣拉着,脑袋就该撞出大包了。
“哥哥,我头晕。”纪愉死气沉沉地靠在车壁上,对着纪宣黑沉的脸喃喃道出这句。
惊奇
纪愉喝多了酒,纪宣自然是不高兴的。前世他们也来裕国公府赴宴了,但是那时纪愉并没有像今天这样。
纪宣的脸色很难看。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因为他这段日子对纪愉太过放纵,才让她忽然如此胆大,居然敢喝成这个样子。
然而,纪愉此刻却意识不到他在生气,因为她现下脑袋发晕,目光飘忽,感觉身子又累又沉,连眼皮都不争气地打起架来,直想倒头大睡,已经无暇顾及纪宣了。
“好难受,好想睡觉……”她眯着眸子,眼神迷蒙不清,有些难受地皱着眉头。
借着车内那盏铜镂行路灯的淡光,纪宣看见那颗小脑袋歪靠在马车侧壁上,随着马车的行进,一颠一颠的,显然很不舒服。
他原本气她不顾身子,放肆喝酒,不想给她好脸色,可是目下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又硬不下心肠了。
“过来。”语气虽然不佳,手却还是朝她伸出。
“哥哥……”小手搭进他的大掌,人也随之站起,昏头昏脑间,还未站稳,就朝他栽过来。
小脑袋撞到厚实的胸膛,浓浓的醇香酒气弥漫,纪宣捞起她,将她挪到身边的坐板上,侧身坐着,让她靠在他肩窝里。
从坚硬的车壁换到相对柔软的肩窝,脸庞紧贴着料子极好的衣袍,鼻间充盈着纪宣身上清冽的气味,这感觉舒服多了,纪愉满意地阖眼,脑袋挪了几下,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抱着纪宣的胳臂睡了。
在这种既难受又迷糊的时刻,她只凭着本能寻求舒服的待遇,压根没有去想这个样子睡在哥哥怀里是否合适。
纪宣更不会去想这个。
马车行得不紧不慢,辘辘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车厢里,铜灯暖黄的光兀自摇曳。微凉的晚风拨开车窗的帘幕,吹拂着小姑娘鬓额处的细碎的绒发,她的呼吸渐趋均匀,靠在他怀里的脑袋忽然往下滑了一些。
纪宣臂弯微抬,将她搂紧,凤眸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眼底盈满一片难以窥透的深沉。
她显然已经睡着了,粉嫩的朱唇微抿,醉后的脸颊泛着浅浅红霞,娇妍美丽。
他就这般静静望了许久,冠玉一般俊美的脸庞变得异常凝重。他忽地抬起手,想摸摸她俏丽的脸颊,描摹那熟悉的轮廓,然而探近了,却又停住,修长的手指终是收拢,再缓缓攥紧,泄了气般沮丧地收回,垂放到身侧时,猛地撞到冰冷坚硬的坐板上,有些无奈,又有些不甘。
这一世,他立誓要护她、爱她,将前世相欠的加倍还给她。这些,他都自信可以做到。然而,有些愿望,就是重活几世,也没有办法实现——
无论他做得多好,都永不能得到她。
甚至,连争取的资格都没有。
在她心里,他是同父异母的哥哥,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身份。
他知道他不是,却不敢告诉她,也不能告诉她。
这一生,他仍旧要安于兄长的身份,照顾她,疼爱她,让她幸福。可是,即使宋言深和段殊都没有机会了,也永远轮不到他。他终究要将她拱手让给另一个男人。那一天总会到来。
这事实,教他切齿拊心,却毫无办法。
他的命运,一开始就是错的,便是重来多少次,也没有办法修正,只能……认命。
*
次日,纪愉醒来时,日头已经高照,灵缈苑里一片暖融融。
雪泱和青桑进屋时,纪愉正坐在衾被上揉眼睛。
“我昨晚好像喝高了……”两个丫鬟服侍间,纪愉语气懒懒,瓮声问道,“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雪泱和青桑对视一眼,面上皆有一丝迟疑,还是雪泱答了话,“是郡王送姑娘回来的。”
其实雪泱想说是郡王抱她回来的,但是想想还是换了委婉些的说法。一想起昨晚那情景,雪泱心里就有些矛盾。
三姑娘十三了,已经到了避嫌的年纪,郡王虽然是三姑娘的兄长,但是那样的亲昵到底是不太合适的。而且,昨晚郡王抱姑娘回来,整个灵缈苑的仆婢都看见了,觉得不好的不只她一个人。她想劝三姑娘往后注意些,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顿了顿,雪泱憋下话,试探着问道,“姑娘昨个怎喝成那样?”
纪愉扁扁嘴,不想多说,遂岔开了话题,问出她更在意的事,“哥哥有没有生气?”
“这……”雪泱迟疑一下,斟酌着答道,“婢子没太注意,瞧着似乎脸色不怎么好。”
那就是生气了!
纪愉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突然就多了几分不安,催促青桑快些替她梳发,又吩咐雪泱去小厨房传话,让厨妇蒸些透花糍。
收拾妥当后,纪愉草草用完早膳,接过小厨房送来的红漆盘,端着喷香热乎的透花糍出了门。在府里,纪愉不喜欢让丫鬟们跟着,所以时常都是一个人行动,这回也一样,一个人往韶光院去了。
这时已是巳中,早就过了早膳的点儿,且又还未到午膳时间,纪愉是故意带上点心去讨好纪宣的。
进了韶光院,从丫鬟口中得知纪宣在书房,她推门而入,却没有看到人,桌案上的书是摊着的,旁边的茶盏还冒着热气,想来应是刚刚出去。
或许是去书库找书去了吧。纪愉心中这般猜测着,也不着急,上前走到书桌边,将手里的红漆托盘放下,随意从一摞书中拿起一本,见是《国律疏义》,便又放下,一连挑了几本都是些无趣的,只好作罢,目光乱瞟间,忽然发现最底下压了一本封皮上有画儿的集子,连忙绕到书桌里边,小心地捏着书角往外抽,好不容易拿到手,却碰掉了最上头的一本薄册。
她放下画集,俯身去捡,起身时瞥见书桌最下层的木屉开了一道不大不小的缝,恰好能瞧见摆在最上头的那样东西。
看到那东西,纪愉的目光怔了一下。疑惑地看了一会儿,仍是不大确定,终于忍不住好奇,伸手将那层木屉整个拉开。
当那一屉的东西全展现在眼前,纪愉呆住了。
木然看了半晌,她抬手拿起最上头那件小玩意儿。那是一个蓝彩画娃娃图案的拨浪鼓,上头的蓝漆已经掉了好几块,斑斑驳驳,很是破旧。
纪愉一眼就认出这是她幼时玩过的。她那时喜新厌旧,玩了没多久,就玩腻了,也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她不在意,也就从来没有找过。
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
抑制住心中的惊奇,纪愉又拿起另一样东西,是一个缺了口的瓷砚,她第一年练字帖时用过的。若不是那个摔破的口子,她几乎认不出了。
再往下翻,是她写过的废弃字帖,绣坏掉的鸳鸯帕子,第一回打的那个丑兮兮的络子,画的糊成一团的山水田园画儿,随夫子上课时被逼着编出的那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
一件件,破的、旧的、坏的、丑的,全是她的东西。
全都是她丢掉的东西。
最底下,是一个方形的大册子模样的东西,外头包着一层深青色的硬面纸,看起来倒是不像她的东西。
纪愉将一堆旧物放下,拿出这最后一件,犹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忍住,动手将外层的硬面纸拆开,入眼竟是一本厚厚的簿子。
刚要翻开第一页,房门却被推开,纪宣迈步进来。
纪愉听到声响,紧张地一抖,手中的簿子掉到地上。
可耻
书桌后头探出一个脑袋,小姑娘表情无措,慌里慌张地望着他。
纪宣猛地怔住,下一刻,急步过去,看到那拉开的木屉和掉在地上的青皮册子,笼在宽袖中的手一颤,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
眼见他神情陡变,纪愉心中微骇,下意识地往外退了退,低声唤他,“哥哥……”
纪宣看都不看她,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将木屉里被翻乱的东西一件件放好,他的动作小心细致,不急不缓,最后才拾起那厚簿子,捏到手中。
他垂首低眸,专注于那一屉的物什,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反应,然而纪愉盯着他墨黑的发,却没来由地益发不安,隐隐觉得这似乎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宁静。
“哥哥,我……”
她堪堪启口,挤出细音,纪宣冰寒的声音就将她的话打断——
“出去。”
他仍低着头,说出口的两个字沉重寡淡,听不出一丝感情。
纪愉滞了滞,紧张地攥了攥手掌,却没有挪步,不怕死地解释,“哥哥,我不是故意乱翻你的东西,只是我看见——”
“出去!”这一声陡然抬高,已是严厉的口吻,纪愉几乎能听出其中夹了怒气。
纪愉慌了,“哥哥,你听我说,我只是好奇,那些东西是我的,为什么会在——”
“我叫你出去!”
纪宣站起了身,手里仍紧紧捏着那个簿子,却依旧没有看她,竟是背着身吼出的这句话。
纪愉猛地住口,脖子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他这一吼,吓住了她。
她默然立了半晌,他始终没有转身,屋子里的气氛异常凝窒。
哥哥从来没有这么凶过。就是前世,也从没有。
完了。
这一回,哥哥是真的生气了,还气得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