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柔嘉猛然接了这个烫手山芋,略一思忖,决定不再给霍宗清助势,只是道:“所谓情有独钟,端王殿下既然娶了端王妃,自然是缘分。”
向来喜欢应声的陆柔嘉忽然转变,叫霍宗清有些不高兴,“哟,连情有独钟这种话都说出来了,陆姑娘可真是…哈哈!”
“我倒觉得陆姑娘说得有理。”崔文鸳在后头开口。
霍宗清的笑声止住,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道:“没劲!”
这一句话出口,沈妱愈发确认了霍宗清故意带着崔文鸳过来的目的,心中不免嗤笑。她毕竟初入京城,哪怕有徐琰无原则的撑腰,也懒得多惹是非,于是略略一缩肩膀,是觉得风凉了。
后头隋竹见机快,当即将薄薄的披风给沈妱披上,“树荫底下不见太阳,王妃当心风凉,回头殿下又该心疼,说奴婢照顾不周了。”
嘿,这丫头!
沈妱不免赞许,而后施施然的离开,经过霍宗清身边的时候,唇边的弧度愈发挑起——徐琰就是喜欢她,就是一门心思要娶她做王妃,你霍宗清看不过眼,你咬我呀!
不过,她忽然也意识到一个问题,自相识至成婚不过一年的时间,她倒是犹豫了很久,徐琰却是一开始就帮着她。即便她的容貌还算出众,可经常里繁花似锦,徐琰怎么就对她死心塌地了呢?
之前两情相悦、蜜里调油,她并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如今一想,还真是觉得疑惑。
回头等有了时机,还真该跟徐琰探究探究。
这一日宴会,虽有些许不快,沈妱却也领略了不少东西,回到府中安歇时慢慢琢磨了半天,越想越是觉得有趣。
谁知道隔日陆柔嘉当真递了拜帖进来,说是久闻沈妱在藏书上极有造诣,想请教请教,顺便备了两盆上好的海棠,要请沈妱赏鉴。
沈妱才不会引狼入室,当即以身子不适为由推拒。不过徐琰这两天忙着江阁老的事情,她独自在府里无趣,想了想,简单准备了点东西,往蒋姨妈那里去了。
第96章
蒋姨妈和蒋蓁就住在城里的一处别院,虽说蒋文英先前被贬,但蒋家的底子还放在那里,又有孟家照应着,别院里倒是一切如常。
沈妱出嫁前曾匆匆见过她们一次,之后一直在端王府中,这倒是头一回正儿八经的来看望她们。蒋家母女俩见着已是王妃的沈妱,难免行礼,待得礼罢时,蒋蓁却已是满脸欢欣,拉着沈妱的手往内院走,“真真是没想到,咱们还真都嫁到京城来了!”
“是啊,先前你这样期盼时我还觉得不可能,谁知峰回路转,真叫你说中了!”
京城里寸土寸金,沈家这处别院毗邻内城,更是价格不菲,因此这内院不比庐陵城的蒋府那样宽敞,正屋和东西两侧的厢房之间只有个三丈见方的水池子,旁边意思着点缀曲廊小亭,自成狭窄天地。
沈妱坐在亭子里,见池中红鲤游得欢快,不免失笑,“表姐还是喜欢闲着喂鱼?”
“这一池子鱼全都是她喂着,来,喝茶。”蒋姨妈蒋茶杯递到跟前,是今年的雨后新茶,清芬扑鼻。
沈妱他乡遇亲人,自是欢欣,不过还是记着此行的目的,“蒋姨父快要入阁了,姨妈听说了吧?”
“听见了这个风声,只是圣旨未出,还不敢深信。”
“应该就这一两天的事情了。”沈妱屏退了左右,道:“殿下有句话叫我转达给姨妈,江阁老蒙冤而死,姨父心里必定不顺。殿下叫他千万沉住气,本本分分的做好事情,万不可有其他心思。”
“殿下的意思我明白。”蒋姨妈叹了口气,“唉,你姨父跟江阁老的感情深,如今这么一闹,要说他心里不恨,那是假的。既然殿下有此吩咐,等他上京来,我自然会转达,阿妱,回去了千万代我向端王殿下道个谢。”
“姨妈不必客气的。”沈妱以前都是以晚辈的身份和姿态跟蒋姨妈说话,如今蒋姨妈言语中客气起来,反而叫她觉得不太适应。
蒋姨妈也是一笑,“你姨父的事情关殿下什么事呢?先前庐陵城的那次禁.书,后头秦雄的几次闹腾,殿下都帮了咱们的忙,如今又肯这样提点,那自然是为了你。不过咱们不能不感恩,等你姨父上京来,寻了合适的时机,还是该亲自去道谢。”
既是人家执意如此,沈妱也不好阻拦。
毕竟官场上的事情她以前根本不曾参与过,不清楚如何应对,如今蒋家既有这个意思,那只管由徐琰来处理,她反而不必去添乱。
说完了正事,姐妹两个许久未见,难免说起体己话来。
蒋蓁倒还是如旧,除了进门时那个大礼之外,言语行动之间还是照旧,俩人坐在池边,她感叹不已,“当初我发愁婚事的时候,你那儿还看笑话呢。如今倒好,你比我还早嫁出去,我倒是能跟你取经了。”
“想取什么经?说来听听啊?”沈妱的脸皮是越发厚了。
旁边蒋姨妈倒是时刻牢记着沈妱的身份,不由笑嗔蒋蓁,“阿妱这才刚成亲,你少去添乱。”然而心里到底是担忧的,“端王府里的事情都习惯吧?”
“府里倒还好,有人帮衬着,还能遂心。就是以前没跟宫里人和那些贵女们打过交道,毕竟麻烦。”沈妱老实交代。
蒋姨妈也知道她的难处,毕竟没有自小耳濡目染的底子,乍然进了那样的场合,难免有不周到的,便道:“我看那天那位康嬷嬷很会做事,你可跟她多学学。再则等苓儿那里出了月子,有些场合也能陪着你去。端王殿下那里,可曾叫你去拜会太子妃和魏王妃么?”
“这倒是没说,端王喜欢清静,叫我也不必拘束。”
蒋姨妈闻言点头,倒也不多说。
她会带蒋蓁提前上京来,是为了叫蒋蓁早些融入京城贵女的圈子,将来进了宁远候府,也好处理各种关系。然而沈妱毕竟和蒋蓁不同,她是端王正妃,有徐琰这么个人在背后撑着,确实不必像蒋蓁那样小心翼翼。
蒋姨妈心里多少有些羡慕,当年孟姝要远嫁庐陵时她还觉得可惜,谁知道如今沈妱一个转身,便成了王妃?
王妃和一个侯门的媳妇,那身份可是天壤地别。
这样的好福气,怎么就没叫蒋蓁碰上呢?
然而羡慕归羡慕,蒋姨妈一向也很疼爱沈妱,此时也是为她高兴,几个人团坐着,便又说些家常。因沈夫人远在庐陵,许多事情上没法给沈妱出主意,蒋姨妈便叫沈妱有事尽管叫她,言无不尽。
沈妱自然是高兴的,又约好端午时一起去孟家看望外祖母,这才依依离去。
临行时又将徐琰的话提醒了一遍,担心蒋文英悲痛太过会把握不好分寸,在这节骨眼儿上出问题。
蒋姨妈也是明白的,“这回的事情牵涉着魏王殿下,咱们不敢冒失,我刚说的那些保养法子你也好生记着,刚刚成亲,年纪又不大,万万不能大意。”
沈妱脸上一红,偷偷瞧了蒋蓁一眼,见她一脸茫然,便握着嘴一笑,出门上了马车。
没过两天,江阁老的案子便有了定论。
魏王伪造证据诬陷朝廷重臣,又在皇帝亲自下令查案的节骨眼上在狱中做了手脚,害死江洵和魏猛两人的性命,叫惠平帝盛怒非常。这罪名若认真论起来,那可不小,惠平帝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叫儿子担着责任。
这件事由太子主理审查,他虽然恨死了魏王这条毒蛇,但也不敢违拗惠平帝的意思,于是主动送了个人情,将责任全都推在魏王府长史和他的几个谋臣头上,处以重罪。
而魏王则因为管教不严等罪过,受了一顿训斥后,被罚闭门思过三年。
思过三年,期间不得议政、不得私自外出,连王府长史司的人员都撤换了不少,对于魏王而言,算是断了后路。
惠平帝这回是雷霆之怒,断绝了魏王对于龙椅的念想,这意思谁都能看得出来。而与此同时,惠平帝又为江洵追赠谥号,操办后事,起复了一批当日因江阁老而牵累贬谪的人,其中以秦雄最为器重——
直接由同知擢拔入京,进了内阁,并赐文彰阁大学士。
朝堂之上于是兵荒马乱,昔日魏王的党羽噤若寒蝉,或是去投靠太子,或是去向惠平帝献谄媚,或是投靠新贵,总归是铺垫后路,寻找新的出路。那几位新提拔官员的名单一出,自然又是一番调动。
而在端王府中,徐琰坐在案前细细品咂那一份文书,脸色一如既往的沉肃。
这段时间因为新婚的春风得意,况且大多数时间都和沈妱待在一起,徐琰的脸上都挂着笑容,温柔内藏。
待如今他恢复了往常的模样,那一身冷肃气质压过来,倒叫顾安等一众侍卫有点不习惯。
然而这才是徐琰的真正面目,顾安很快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应命侍候。
“魏王这次的举止叫人意外。”徐琰的目光依旧黏在那份文书上,“一则以他的手段,即便诬陷江洵,也该是收了尾巴,不留痕迹才对。再则,皇兄已经下令彻查江阁老的案子,魏王却在这节骨眼上杀人灭口,岂不是太蠢?”
顾安虽是侍卫之职,却还管着各处情报往来和人员调派,常为徐琰出谋划策,闻言也是怀疑,“属下也觉得奇怪。既然皇上下令彻查,必是已对此事起疑,若留着江阁老,哪怕案子查得水落石出,魏王殿下认个错、推一推责任,说自己也是受人蒙蔽,最多落一顿训斥罢了。而杀人灭口,反而会惹怒皇上,招来严惩,以魏王殿下的手段,怎会看不清这些?”
“违逆皇兄的意思,擅出杀招,这是其一。江阁老与皇兄有师徒之谊,江阁老蒙冤下狱已经招人非议,如今含冤而死,更是断了皇兄与他的情分,让皇兄背上骂名,这无异于直戳皇兄的死穴。双管齐下,将江阁老灭口的主意有百害而无一利。”
“属下也这样想,太子查案时魏王必然反抗过,可最终还是这样的结果,怕是…从头至尾都有人在设计,才叫他如此被动。”
“两种可能。其一,从临江王的那封奏折开始,这就是太子布的局,魏王扳倒江阁老的心太过热切,所以没有看清陷阱便落入觳中,等太子在狱中对江阁老出手之后,他便陷入绝境,但是以魏王的心性,不太会做这样的事情。”
顾安闻言抬头,与徐琰目光交汇,各自轻轻摇头。
“其二,这事原是魏王的主意,出手前做过周密安排,江阁老的死也非他本意,但有人背叛了魏王,将构陷的确凿证据拿出来,并将江阁老的死天衣无缝的转嫁到魏王身上,令魏王百口莫辩。”
这一条上面,顾安倒是考虑了许久,才点头道:“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必然是魏王的亲信。他出手等同于魏王出手,所以魏王即便想脱离干系,也难以辩白。”
“派人去查。”徐琰断然起身,“太子未必有这等本事,这件事情背后,怕是有旁人在推波助澜。”
“会不会…跟和夜秦联络的人有关?”
徐琰闻言皱眉,半晌没有说话。
顾安也不再打搅他思考,立马出去安排。
第97章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徐琰这里虽然也深疑江阁老之案,但新婚的光阴不可荒废,处理完手头的事情之后,便往摇光院去瞧沈妱。
沈妱这会儿正在跟一红一白两只狐狸玩耍,她偷懒,起名小红小白,简单顺口。两只狐狸都是跟她玩惯了的,纠缠在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院子里阳光洒满,欢笑的声音传来,这端王府再也不是往日里冷清空荡的景象了。
徐琰忍不住在门边驻足,静静的看着院里的戏闹,心头那些忧云也渐渐散去,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石楠等人陪着沈妱玩得正欢,没注意到倚门独立的徐琰,倒是隋竹看见,就想行礼,却被徐琰阻止,不叫打搅。
等沈妱玩得尽兴了,起身时才看见徐琰石雕一般立在门边,便笑盈盈的迎上去,“殿下怎么不进来?仗着身底子好,喜欢站在门边吹冷风么?”
“喜欢看你。”徐琰直言不讳。
当着满院丫鬟的面,沈妱脸上不由一红,连忙找事情来岔开,道:“先前我说要建书馆,想要的书单也列出来了,约有五六千卷。不过我学识浅薄,那些书未必尽美,想再找几个人斟酌斟酌,添些有用的书来,殿下瞧着如何?”
“自然是可以的,找谁?”
“我能请得动的人里面,苓表姐的夫君韩政是惠平六年的探花,如今就在翰林院中,他或许可以帮忙。还可以誊抄一份给我爹爹瞧瞧,至于旁的么,我却想不到了。”
“这两人就可以。”徐琰对那个叫韩政的青年有印象,想起先前他去看《四库大典》征书情况时韩政的表现,不由一笑,“是个有主见的人。”
表姐夫被夸赞,沈妱与有荣焉,“等书单定下来,咱们就该刻印建书馆啦。殿下说好了你来出资的,可不能忘了。”
“记着呢。”两人已经走进了屋里,徐琰趁着没人注意,在她颊上一吻,又叮嘱道:“等书单出来了,先誊抄一份给皇兄看。”
“还得请皇上恩准么?”沈妱诧异。
徐琰不愿叫沈妱担心,便轻描淡写的道:“叫皇上看一看,总归更好。”
——这书馆一旦大张旗鼓的建起来,必然又有一群老腐儒乃至世家贵胄跳出来说三道四,若是事先得了皇兄的恩准,到时候可就好应付多了。
徐琰虽然有时行事任性,但是却牢记着一条规矩——小动作小任性无伤大雅,大动作必须先征得惠平帝同意,过了皇上那里的明路才能名正言顺的动手,一则不会惹惠平帝不高兴,再则也是给自己找好靠山。
沈妱心里高兴,拉着徐琰转到屏风后头,将胳膊环在徐琰脖颈上,踮起脚尖来亲吻他的下巴,黑白分明的眼中漾满笑意,“殿下对我真好。”
纱屏后头人影绰绰,隋竹很是机灵的带着几个丫鬟退出去,顺便掩上了屋门。
徐琰再无顾忌,当下躬身将沈妱捞进怀里,在她唇上辗转,“怎么好了,嗯?”
“明知故问。”沈妱嘟嘴,故意往后逃避。
徐琰爱极了这副模样,一面将她往怀里揉,一面凑上去,不容她逃。
两下里厮磨了片刻,因为屋子里安静,那兽首香炉上的丝丝甜香飘来,叫人心思旖旎。徐琰忍不住躬身将沈妱打横抱起,就想往床榻上去。
沈妱吓了一跳,大白天的,她可没那么厚的脸皮,连忙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大声道:“啊呀,有件事情想问殿下。”
她一惊一乍,倒叫徐琰一愣,顿住了脚步问道:“什么?”
沈妱趁机从他怀里逃出来,扶着桌沿站稳了,仰头道:“殿下…为什么娶我?”其实她更想问“殿下为什么这样喜欢我,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之类的问题,不过新婚的几天脸皮薄,没好意思直接问。
徐琰倒是没想到这个,就是在桌边的海棠圆凳上坐了,笑着睇向沈妱。
沈妱有点不好意思,手指就着衣带,打起结儿。
徐琰这头正想说话呢,谁知道外头有人叩门,就听隋竹略带忐忑的道:“殿下,宫里来人了。”
这消息未免扫兴,徐琰有些流连的将沈妱的手捉在掌中,问道:“什么事情?”
“说是圣上口谕要殿下进宫,来传旨的是魏公公。”
魏公公也是御前侍候的人,他亲自过来,那是不太好推搪的。徐琰只得站起身,叫沈妱好生在府里闲逛歇息,自己往屋里去整好了衣冠,跟随魏公公进宫。
惠平帝就在雍和殿里,殿门紧紧的闭着,待徐琰进去时,不出所料的有浓重香味传来。御座之上,惠平帝微微阖目,旁边蓝道士垂手而立,大太监段保则跪坐在旁边,慢慢的给惠平帝捏腿。
叫徐琰意外的是,下首竟还坐着乐阳长公主——如今的宁远侯府女主人。
上首的惠平帝已经睁开了眼睛,随口道:“你来啦。”指了指乐阳长公主对面的位子叫他坐下,眉目之间皆是疲惫,“今日乐意进宫,特地召你进来说说话,承安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吧?”
“刚刚看到了文书。”徐琰不予置评。
惠平帝点了点头,目光有些飘忽,“刚刚跟乐阳说起了当年的事情,那时候他指点我学问、教导我做人的道理,实在是难得的良师…”他叹了口气,“你小的时候也曾受教于他,还记得么?”
这个“他”自然是指江阁老了,徐琰便应道:“江老先生学识广博,当年的谆谆教导还历历在目。”
“嗯,谭湘老先生跟他是至交,如今谭湘隐入山林,若是得知了这事情,还不知道会怎样。到底,是我愧对于他。”惠平帝有些颓然,翻了个身,接过蓝道士递来的茶杯一饮而尽。
徐琰闻言有些诧异。
惠平帝这几年虽然渐渐露出了疲态,却极少显露出这样的神情,更不曾说过什么愧对于谁的话。今日突然提及…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乐阳长公主,就见她脸上哀戚隐然。
“皇上也不必自责。”乐阳长公主言语温和,满满的都是劝慰,“这事儿您做的并没有错,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江老先生既然有嫌疑,事关重大,自然是该查清楚的。只是没想到魏王…哎,也是他心虚情急才做出这样的事情,反而连累了皇上。”
“承安这孩子,以前看着他很有才干,没想到心肠却是这样歹毒。”
“皇兄能看开了就好,江老先生过世,皇兄都已追赠封赏,对得起当年的情分了。”乐阳长公主声音温和如旧,就着殿里浓烈的沉香味道,仿佛能够抚平人心里的诸般繁琐愁绪。
惠平帝便也点头,“只是承安这孩子,心思也忒歹毒了,就算与江阁老政见不和,又何必这样置他于死地?也不想想我…唉。”
“魏王蒙蔽皇上,构陷重臣,陷皇上于不义,皇上只管惩罚他就是了,万不可如此自苦。”乐阳长公主苦言相劝。
惠平帝也不再多说,只是提起了当年的许多往事,就着乐阳长公主的话题,姐弟俩好生感慨了一番。
等乐阳长公主要告辞时,惠平帝却留下了徐琰,“这里还有些事要问你。”继而叫蓝道士和段保退出去,带着徐琰进了内室。
这里面的熏香倒是没那么浓烈了,惠平帝的精神显然比刚才振作了许多,进屋后转身看向徐琰,目光中竟然有灼灼的味道,“刚才跟乐阳的话,你可都认真听了?”
“臣弟听得分明。”
“听出了什么没有?”
徐琰抬目看了惠平帝一眼,如实道出感受,“长公主劝皇兄不必自苦,这件事情,只怪魏王便可。”
惠平帝点了点头,“她平时不怎么过问这些事情,这回倒是热心。”
“兴许是怕皇兄因为江阁老而伤心,才会多加劝解。”
“你当真这么想?”惠平帝目中是了然的笑意,“哪怕当年太后薨逝,她都不错这样劝解。老五,你觉得乐阳待我如何?”
徐琰敏感的绷紧了脊背,皇家亲情本就淡薄,惠平帝会问这样的话,显然是在某些事情上对乐阳长公主起了疑心。这件事关系不小,他不敢乱说,只是含糊道:“长公主对皇兄,自然也是用心的。”
惠平帝也不为难他,徐徐道:“江阁老出事后,乐阳找过我几次,虽然都是劝我节哀,但是明里暗里,却总是牵扯魏王。”他的眼脸垂着,看不清里面蕴藏的东西,声音却是幽沉的,“这般举止,是不是很奇怪?”
徐琰心里猛然一跳。
乐阳长公主平时不问政事,这回却如此热心,难免叫人疑心她是有意针对魏王——虽然她打的是关心皇上的旗号,言语之中表露得也不是太过明显。
“你那边刺探军情的本事不弱,这件事上也可留意。”惠平帝看过来时,目中已无波澜。
徐琰只觉得手心里像是要渗出汗珠一般。
他虽然擅长刺探军情,但若当真论起迅速打探情报的本事,又哪里比得上皇帝麾下最得力的青衣呢?这种涉及朝廷重臣、皇亲国戚的事情,向来都是由青衣来打探,惠平帝却说是要他来调查乐阳长公主和江阁老案子间的联系,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怀疑青衣报告的消息不实,还是…对他有了疑惑?
徐琰一时间进退两难,惠平帝却像是能看透他的心思,“你是我身边长大的,这件事只管放手去查,不必多虑。”见徐琰犹自有些战兢之态,便补充了一句,“乐阳养在太后膝下,你我却是在太妃身边,朕一向很清楚。”
这句话落入耳中,徐琰的狐疑总算消除了许多,跪地道:“臣弟定不负皇兄所托!”
惠平帝便点点头,声音里恢复了疲倦,“回去吧。”
第98章
走出雍和殿,被外面的凉风一吹,徐琰这才觉得脊背竟有些发凉。
他细细品咂惠平帝的那番话,只觉得头疼——乐阳长公主养在太后膝下,是和昭明太子一起长大的,兄妹感情深厚;而惠平帝则是在太妃身边养着,即便是一母所出,到底感情上不及他们。
今日惠平帝特地挑明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图?
当了将近十年的皇帝,惠平帝在有些事情上一向警惕,如今一点点风吹草动,她却陡然对乐阳长公主起疑,会不会…又是联想到了当年的昭明太子。
一旦想起这个,徐琰便觉得脊背后愈发寒冷了。
去年中秋时白鹤楼的一场大火,隐约牵扯出了宁远侯府和当年的昭明太子;先前沈明前往夜秦刺探,也曾提及宁远侯府,如今魏王落难,宁远侯府又来插了一脚…这许多疑惑摆在一起,由不得人不心惊。
回府之后,他当即召来顾安,叫他尽快探查。
到得四月二十的时候,消息便确切的摆在了徐琰的案头。
当初临江王的那封奏折,确实是与秦雄有关,魏王的那些证据里头,也有秦雄的手笔,这些事情倒不算大事,叫徐琰万分震惊的是,假传魏王的意思害死江阁老,而后暗中给太子提供证据的,竟是魏王府长史司的一位审理,名叫崔詹!
这个名字若是搁在以前,徐琰并不会太留意——
宁远侯府如今的侯爷崔玄礼喜好闲暇时四处游荡,若是看中投缘的人,便会带到府中,凭着他和长公主的威势,做些安排,都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这位崔詹也是如此,不过他更得侯爷赏识,便赐了崔姓,安排在魏王府上领俸禄混日子。
这样的事情就连惠平帝都知道,也一直不曾管过,徐琰更不会理会。
可是如今他却不得不理会。
徐琰迅速叫顾安等人去查这位崔詹的身世,拿回来的消息简直少得可怜——
他今年十七岁,平时在魏王府不算太出众,不过因为宁远侯府的关系,倒是挺受魏王赏识。他是在三年前由崔玄礼带入京城,而后安排进了魏王府,至于两人如何结缘,崔詹在此之前的经历,竟是半点消息都没能打探到!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而已,他的过往却藏得如此隐秘?
确信宁远侯府中藏着秘密,徐琰反倒决定暂时收手。他这里刺探消息,难免会惊动旁人,若是宁远侯府着意保护这位崔詹,他此时贸然行动,岂非打草惊蛇?
这些消息蕴藏的信息实在太多,徐琰这里没有把握,便没有贸然上报惠平帝。
不过谨慎起见,他又叫顾安去探查崔家其他与崔詹身份相似的人,结果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有旧日的消息露出,唯独崔詹,仿佛一张白纸。
徐琰却还是不动声色,如常的带着沈妱出城游玩,就连《四库大典》的事情都不怎么过问,一应扔给总纂官去负责。
五月初的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这一日难得的下了场雨,将连日来的燥热洗去,让人神清气爽。徐琰带着沈妱往神御阁走了一遭,瞧着天色还早,便拐道出城,打算到西山的佛音寺里听雨,待天晴时再去山坳赏花。
这佛音寺乃是皇家的寺院,平常不许闲人出入,如今来听雨,恰是无人打搅,最得清净。
谁知道事有凑巧,徐琰和沈妱刚刚到了佛音寺中,进了那廊下躲雨,还没等他们找住持呢,就见迎面的大雄宝殿里走出一群人。
十几个衣饰鲜丽的丫鬟仆妇簇拥着当中的高贵妇人,那妇人绫罗在身,宝石珠玉满头,那倨傲的眉眼神情,赫然便是蘅国公府如今的当家女主人,华真长公主。
她的身后跟着霍宗渊和霍宗清兄妹俩,抬头时,正好与徐琰、沈妱二人相对。
徐琰依旧是一袭玄色暗纹长衫,头发以金冠束起,手里正把玩着一串檀香佛珠。
见着华真长公主,他倒是镇定如旧,只是下意识的将手搭在沈妱肩上,是保护的姿势。他虽是军旅之人,在军中令行禁止、端肃沉稳,私下里却和沈妱一样喜好散漫无拘束,这样雨天闲逛也没带多少侍从,身后除了顾安,就只有隋竹和石楠二人,各自拿着刚刚收起的伞,队伍简单。
反观对面,那一群丫鬟婆子的后面跟着伺候霍宗渊的小厮和霍宗清的丫鬟们,几十号人将三位主子团团围住,如众星捧月。
华真长公主面色不善,脚步一顿,便直直的看向了沈妱——
因为霍宗渊那回事情,华真长公主几乎是恨死了徐琰和沈妱,大婚那日只派人送了个贺礼过来,她自己连面儿都没露。浴佛节的那天她恰好在城外,也没能赶过去,因此这还是头一回见着沈妱。
从头顶的镂空飞凤金步摇,到身上的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再到底下的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目光迅速扫过时,华真长公主不免翘起嘴角,颇含冷嘲。
“这位就是端王妃了?”她缓缓挪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站在台基上瞧着沈妱。她的背后是殿里的袅袅佛烟,脸上却不见半点慈悲良善之态,后头霍宗清有人撑腰,立马上前冷笑道:“可不是嘛,端王舅舅宝贝着呢。”
“长公主殿下。”沈妱作礼问候。
眼前的贵妇比沈夫人还要年长,她是徐琰的姐姐,礼不可废。
华真长公主轻哼了一声,并不理她,目光却投向了徐琰,“我还当五弟眼光有多好,冲冠一怒为红颜,必定是个绝代佳人,原来也不过如此。”她半点都不顾忌徐琰的感受,清晰的道:“浑身的小家子气!”
“蒲柳之姿,让长公主见笑了。”沈妱面不更色,与徐琰并肩而立,“不过殿下既然是来佛寺拜佛的,想必也听说过,心中存善,所见一切皆善,心中含恶,所见一切皆恶吧。”
华真长公主怎么都没想到沈妱居然会顶撞于她,心里万分诧异。
在她看来,沈妱一介无名无姓的布衣百姓,既然费尽心机的博得徐琰青睐并爬上了端王妃的位子,自然是要战战兢兢,做尽姿态,假装贤淑温婉,好讨徐琰和皇室众人的欢心。
可是沈妱竟然毫不顾忌的,当着徐琰的面,对她这位尊贵的长公主以牙还牙?
穷乡僻壤出来的姑娘,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华真长公主不由大怒。
她出身于皇家,自幼受了天底下最好的教导,又有年龄和阅历摆在那里,论起学识来,比沈妱强了不知几何。加上多年来沉浸宫闱,幼年时见惯了宫里那一群女人的嘴角相争,自然不会被这么点小机灵套进去,当下面色一沉,就要怒斥。
可惜徐琰最懂得乘胜追击、保持士气,不给长公主任何反驳扳回局面的机会,当下抢先开口,声音朗然,“皇姐以前最不喜礼佛,今日却有雅兴过来,难道是——”他的目光瞟向霍宗渊,“又捅了篓子?”
这可就是明目张胆的戳痛处了,华真长公主心中怒气更增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