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琰站了半天,忽然想起什么,随即问道:“黑鹰那里呢,可有消息?”
“据报,他们在夜秦勾结的是五皇子玄夷,只是玄夷谨慎,虽然收留了黑鹰,却未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顾安凑近了些,低声道:“那位鹤长老恐怕也只是个中间人,真正与之勾结的,似乎是我朝一位贵人。只是他藏得隐秘,轻易无法探到,黑鹰想多潜伏几月,深挖下去。”
“他打算到何时?”
“他要六个月时间。”
六个月…徐琰沉吟,目下是九月底,若要六个月,岂不是要等到来年三月了?他想了好半天,才断然道:“最多三个月。腊月底回京后我会向皇兄请旨,最晚一月底,必要剿灭五麟教。”
“殿下是怕迟而生变?”
“西陲之事宜早日了结,皇兄只许我九月之期,若是耽搁太久,恐怕皇兄起疑,反倒弄巧成拙。”徐琰面色冷然,“若当真是京中有人与夜秦勾结,回京细查也不迟。”
“遵命。”顾安略一迟疑,“秦雄的事情,殿下还未上报奏禀皇上吗?”
徐琰摇了摇头,抬眼望向天际的流云,神色复杂变幻,“总要有铁证在手,否则皇兄那里又怎会相信。”
顾安一时哑然。
是啊,早已不是当年亲密无间、无话不说的兄弟了。自那人登了皇位,自从徐琰这两年战功赫赫、风头渐盛,太子和魏王、皇后和长公主,哪一个不想踢走这个绊脚石呢?
所谓三人成虎,这些歪风吹得多了,皇上会渐渐生出猜忌疑虑,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其实…”顾安有些迟疑,忐忑劝道:“殿下或许可以考虑太妃的话。”
——做个清闲富贵的王爷,不必为朝堂殚精竭虑,不必在沙场冒险拼杀,更不必苦心巴力的为朝政着想,到头来反惹一身骚气。
徐琰沉默不语,看着那流云变幻形状。偶尔有乌云聚起,仿佛漠北压低的云脚,黑压压的悬在城门上头,底下是在苦寒中作战的士兵,是染了满地的鲜血。
保家卫国,那是数万将士的志向。
国泰民安,那是历代忠魂的心愿。
如果他们抛洒热血守护住土地,到头来朝廷却是一片乌烟瘴气,以人命做儿戏,那么无数的忠魂烈士,又如何能够地下安魂?
太子和魏王,一个庸碌草包,一个阴鸷狠毒,绝不是君王该有的气度。只盼着那个孩子能够早日长大,只盼着皇兄能从执迷中醒悟,还百姓一个清明朝政。
在此之前,他决不可退后,哪怕被人猜忌怀恨,哪怕日夜殚精竭虑。否则,如何对得起那些忠心随他拼杀的沙场兄弟?
徐琰脸上忽然绽放出朗然的笑意,带着豪烈的情怀。
“等天下终归明主,我再做富贵王爷吧!”带着心爱的小娇妻安稳度日,栽花对酒。他忽然就想起了沈妱,想起她娇美的笑容和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那样盼着建起书馆,造福学子百姓,到时候和她一道做这个,不也是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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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道谢
沈妱这些天对何文渊和书院的那位楼珍满腹怨恨,见沈平急着要去书院,不由嘟嘴,上前道:“爹爹,你都不想歇两天吗!”
“还休息什么,征书的事情耽误不得。 ”沈平虽然脸色憔悴,那笑容却依旧是温和的,低头朝她道:“这些天你也没去书院,没去静照阁是不是?”
“我才不想去!”沈妱负气。想起何文渊那嘴脸来,沈妱就觉得讨厌,还有那个吴函,平时还当他是同窗,不时的借书给他呢,谁知道他却跟何文渊联起手来诬陷沈平,根本就是恩将仇报!
沈平手下动作一顿,道:“怎么,不高兴了?”
“何文渊那样诬陷爹爹,我才不想看见他那张脸,不想帮他整理书!”沈妱赌气的坐在桌边,拿了沈夫人刚做好的糕点往嘴里塞,“何况爹爹这些天憔悴了这么多,该休养几天才是。”
“帮他整理书?”沈平忽然一笑,被沈妱引诱着拿起糕点,口中却道:“他何文渊算什么,怎么能算是帮他整理呢?”
沈妱闻言一怔,看向沈平的眼睛。
还是那样温润的眼神,只是藏了些许锋锐。
她大约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理不清,眨着眼睛,满含疑惑。
沈夫人这会儿已经帮沈平打点好了东西,走过来笑着在沈妱旁边坐下,“几天没听你爹教导,这么快就变傻了?那静照阁里的书是他何文渊的吗?薛万荣走了有何文渊,何文渊走了还会有新的人来管征书的事情,你爹只管整理图籍,关他何事?”
“何文渊要走了?”沈妱的关注点吐露了她的心思。
沈夫人敛了笑容,“他这般行径,如何能容忍?不出一月,他的调令就该下来了。”
那调令自然是贬谪之令了,沈妱有些欢欣,“是姨父做的吗?”
“你姨父比他官位高不了太多,做不到这么快。”沈平道,“是端王殿下查出了他以前的作为,科场舞弊、贪污书院的银钱,反正他不是清白干净的人,要找理由也不是太难。”
“那就太好了!最好给他贬到烟瘴之地!”沈妱开心。
沈平便道:“别傻笑了,朱筠就快来了。”
好吧…沈妱眷恋的叫人包了几块糕点当零嘴,跑回玲珑山馆换了书院的冠服,便跟着沈平出门。
书院里自是一切如旧,不过静照阁中气氛终究不同。沈平突然病倒,连续多日不曾来书院,加上他病倒的时间又是那日何文渊带众人去沈家书楼搬书的时候,未免叫人猜测纷纷。
父女俩进入静照阁的时候,不少人都过来问候沈平的身体,多少也有试探的意思。
沈平自是一口咬定是受了风寒,又说耽误了征书进程云云,过不多时,何文渊衣冠齐整的走了进来,那脸上装得若无其事,还笑问沈平身体是否痊愈。
沈妱瞧着那副嘴脸,暗里将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
第55章 陷阱
徐琰倒是神色如常,道:“我来出资,沈家刻书,咱们自己建个书馆试试。 若是这书馆当真能顺利的开下去,我也好向皇兄建言,再由官府来做此事。”
“当真么?”沈妱大喜过望。
沈家在刻书上是没什么难处的,只是毕竟家资有限,供不起太大的书馆,若是能有端王殿下出资…那可真是如鱼得水了!
那头徐琰笑着点了点头,沈平却是沉默着,未发一语。
诚然,端王殿下的这番心意确实叫人欢喜,不管他是为了满足沈妱的心愿,还是为百姓着想,身为常年居于云端的皇室贵人,他能有这样的想法,就已是难得。
然而想要建书馆,岂止是花银子那么简单?
沈平以前被沈妱劝说时也曾心动过,甚至想过以沈家之力,在庐陵建个小小的书馆。以沈家的财力,拿出两三千册的书来,虽然也是笔不小的数目,却也不算太难。
可这书馆就算建起来了,当真能造福百姓吗?
那些没钱买书的人自然是高兴了,可那些世代的书香门第,那些高官显贵们会怎样想?
沈家坐拥十万卷藏书,沈平腹中对古往今来之事可谓不知者甚少。当初科举制刚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形?寒门学子有了晋身的途径,自是皆大欢喜,可那些历代仕宦、高门大族是怎样的反应?
原本该是由他们垄断的富贵官位,忽然有以往被他们瞧不起的寒门学子来分一杯羹,皇帝甚至还要重用那些人,联合起来对付这些百年大族,不去打压更待何时?
这样的角逐持续了数百年,哪怕到了如今,虽然官场中九成都是以科举晋身仕途,可真正出身寒门的能有多少?
就是单数数如今的朝廷六部和内阁,低等官吏自是不乏寒士的身影,可三品以上的大员里,十个中能有两个出身寒门就很不错了。
是那些寒门学子的天分不够吗?未必如此。像前朝的柳首辅就曾是贫寒起身,最终却权倾一时,才干无双。更有与之相交的许多名士,不乏精明才干,也不缺治国之才,可在那些门阀贵胄面前,他们仍旧没有出头之日。
看着太平安宁的朝廷,倾轧打击之事其实数不胜数。
如今倒好,沈家大张旗鼓的在庐陵办起书馆,声称为天下百姓谋福利,官府颜面何存?那些世家又作何感想?不会觉得他沈家自视太高、行事出格,进而暗里使绊子吗?
但凡往深想一分,沈平便会生出一分退却之心。
教书育人固然是他的愿望,但前提是家宅安然,妻女无恙。他不会拿整个沈家来冒险,更不会有那样大公无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念头,是以只会暗中在西山脚下建个小书屋,却从不声张。
可这些话如何能对沈妱去说?
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有着美好的憧憬,若就此掐断,岂不是太过残忍?
沈平眼中有深深的黯然,他喝了口茶来安抚心绪,继而抬头向徐琰道:“殿下怜惜百姓之心,叫人佩服,只是此事牵扯甚多,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徐琰瞧了他一眼,不反驳,也没答应——
他并不是一味只知道征伐沙场,出身皇室,想要在朝廷立足,靠的绝不仅仅是勇武。关于藏书育人的事情,他以前知道的确实很少,沈妱那日在西山脚下提出要建书馆的时候,他其实也认真考虑过。
自小浸淫京城、出入朝堂,徐琰对于寒门和世家之间的斗争,感受比沈平还要深刻许多。
科举经历数百年走到如今,尚且摇摇欲坠,想要开创书馆,让更多的寒门学子识文断字,有更多晋身的可能,其艰难程度可想而知。这甚至,比一场面对漠北大军的战争还要凶险——
至少沙场上刀枪相见,成王败寇。朝堂之上却从来都是兵不血刃,若是行事失了分寸,叫那些世家们联手倾轧寒门士子,那效果恐怕适得其反。
可是,就要如此放弃吗?
徐琰数度写信与恩师商议,犹豫至今,才暗暗下了决心——
虽万千人,吾往矣!
那些沙场征伐的士兵们,有几个不是平头百姓?他们为了保家卫国而奋勇拼杀、流尽鲜血,让那些京城中的高官贵人们能高枕无忧、安稳度日,他们的兄弟姐妹,又怎能一直赤贫、目不识丁?
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便可效春雨之德,润物无形。
书馆可以建,但不能大张旗鼓,要用绣花一样的水磨工夫,慢慢的叫人接受此事,徐缓图之,才能渐渐走出宽敞的路。
而这第一步,显然要小心翼翼,低调谨慎。
也因此,薛万荣的那些书是绝对不能动的,否则太过招摇,怕会胎死腹中。
这些想法徐琰自然也不会和沈平去解释,更何况沈妱就在当场,徐琰更是不想浇灭她的热情,因此随便寻了个话题,就此带过去了。但他的心意,却是就此向沈家三人表明。
沈妱原本还满含期待呢,谁知道话题忽然被岔开,诧异之余,正想重提呢,却见徐琰趁着沈平夫妇喝茶的功夫朝她挤了挤眼睛。
挤…挤眼睛!沈妱瞧着那张俊容上一闪而过顽皮表情,呆住了。
端王殿下他…他…他居然会挤眼睛!
不过那惊鸿一瞥还真是…又生动又好看,叫人着迷啊!沈妱沉溺在刚才那一瞬的惊艳里,竟是把什么都忘了。
这留园的景致在庐陵小有名气,沈家三口既然前来,徐琰也不小气,叙话之后便安排人陪着沈妱母女去游赏园中风景,他和沈平一道闲谈慢行,顺便问问征书的事情。
因沈平入狱的事情叫蒋文英夫妇也悬心了数日,这回他安然归来,蒋姨妈先撇了两天,等风头过去,十月初五的时候,便约沈妱母女同入佛寺进香,以祈平安。
沈夫人自是欣然答应。
初四那夜吹了半夜的风,却没能吹散天上堆积的层云,将近黎明的时候天气骤然转寒,竟然飘起来雪花。然而十月初的时候到底不像腊月那样冰寒,雪花落地即融,清晨起来的时候地上一片湿润,倒像是下了场小雨。
因了这场雪,空气也格外清寒,沈夫人想着山里比府中更冷,便叫人寻了大氅出来,把沈妱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出门。
果真不出沈夫人所料,马车走在庐陵城街巷里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等一出城门,那凉凉的风就寻着缝儿往车厢里头钻。饶是沈妱裹了大氅,初被这冷风一吹,也还是觉得身上发凉。
沈妱忙把预先备好的镂花小手炉捧在手里,又不住的往沈夫人怀里钻,这才觉得好受些。
在城外慢慢走了一阵,那景色就渐渐变了,地上偶尔能见到些未融的积雪,再往后来,便是薄雪覆盖着路面,到得妙华山脚下时,那雪竟然有半寸之厚,白茫茫的落在山林之间,与那尚未落尽的红叶相映,格外有趣。
沈妱素来贪玩,见了今年这场初雪,如何能不高兴,马车一停稳,她便跳下车来,跑到前面的车边,拉了蒋蓁的手,便高高兴兴的跑到雪地里一阵乱踩。
后头蒋姨妈和沈夫人慢慢下了车,见状不由失笑。
妙华山上妙华寺,是庐陵城外祈福的好地方。
这初雪之日,也有不少人趁雪而来,不时的有车马经过,倒是给这冷峭冬日添了些温度。
蒋姨妈和沈夫人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慢慢的往前走,沈妱和蒋蓁玩得正高兴,一人带了两个丫鬟,边走边玩,就差搓雪球打雪仗了。
倒得妙华寺的山门跟前,也不知是谁有雅兴,一左一右的堆了两个雪人,还就近摘了秋叶绿草点缀,十分有趣。
寺里上香的人络绎不绝,蒋姨妈是贵客,来之前就打发人通了信儿,那住持和尚便亲自来迎,引着她们进香抽签。
拜完了佛像,住持便引着蒋姨妈和沈夫人去客舍喝茶谈经,沈妱和蒋蓁难得来趟佛寺,又是初雪之趣,便在几个大殿之间流连,由住持的徒儿晦岸相陪。
妙华寺也算是座古刹,一代代的扩建下来,大小殿宇加起来能有两三百间,每一处都供着不同的佛像罗汉,又有文人墨客在此留诗赠碑,很有看头。
姐妹俩慢慢的转着,到得一处偏殿,里面昏昏暗暗的,只有两尊罗汉像,蒲团香案与别处毫无二致,也没什么特殊的瞧头。
沈妱正想着踅身出去呢,那晦岸小和尚却手举禅珠,道:“这罗汉像后另有乾坤,姑娘不去看看?”
另有乾坤?沈妱起了兴趣,跟蒋蓁对视一眼,便拉着手儿往那后头走。
明黄色的帐幔长垂及地,那罗汉像是以石头刻成,底下是挖出的檀木座,和着檀香袅袅,倒是幽静。不过这些偏殿大多狭小,偌大的石像一摆,后头便显得逼仄,只能容一人进去。
沈妱掀起帐幔,里面供着一支十八铜人的灯架,上头佛灯长燃。
灯架旁边有个小沙弥正自诵经,面前摆着个楠木函。
沈妱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因蒋姨妈常来听妙华寺的主持讲经,沈妱对住持的高徒也没多少戒心,微一犹疑,便走了进去,蒋蓁紧随其后。
第56章 争执
五步见方的空间里,檀香味重得能把人熏晕过去,沈妱总觉得这地儿透着诡异,瞧了那楠木函一眼,就想赶紧出去。 谁知道那小沙弥却忽然一晃到了她的眼前,手中佛珠尚在,却散着一种奇异的味道。
沈妱一怔,觉得脖颈处仿佛被蜜蜂蜇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想要出去,却发现双腿忽然不听话的软了起来。
她连忙伸手想要牵住蒋蓁,昏暗的光线里,蒋蓁的身影却晃了晃,迅速模糊。
沈妱似乎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尖叫,随着小沙弥晃动的身形,尖叫戛然而止,而她,也昏然晕了过去。
而在寺院的另一头,蒋姨妈和沈夫人得到消息已经是两柱香之后了。
她们跟主持谈经许久,始终不见沈妱姐妹俩归来,便打发人去寻,谁知道丫鬟寻遍了整个佛寺,愣是没找见她们的身影。
住持和尚大感意外,蒋姨妈和沈夫人也慌了神,连忙着人去打听——晦岸是主持的弟子,来佛寺的人大多认识。
消息很快就有了,有人说看见晦岸带着几个姑娘进了偏殿,众人进去一找,竟在那罗汉像的背后找到了五个昏迷的姑娘,一个是蒋蓁,剩下四个是跟着她姐妹俩的丫鬟。
明黄的帐幔依旧长垂,众人翻来覆去,却丝毫不见沈妱的身影。
沈夫人彻底慌了。
正六神无主呢,却有个灰黑色的身影掠过她,凑到蒋蓁等人跟前一瞧,随即抬头问道:“晦岸何在?”
这个人出现得莫名其妙,住持还当那是蒋家的人,当即道:“他本来带着几位女施主…”猛然想起晦岸也不见了踪影,连忙叫人去找。
这里乱成一团,住持忙叫人去取净水来,好叫蒋蓁等人清醒,那灰衣人却抢先上前,探过她们的鼻息后,点了几处穴道,这才道:“再喂些清水。”继而起身向沈夫人道:“夫人别慌。”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如同锯子穿透朽木。
沈夫人并不认得他,脱口问道:“你是谁?”
“殿下吩咐我照看沈姑娘,她被人捉走,是我失职。”灰衣人面上没什么表情,说完后便钻入帐幔之中,想再寻些蛛丝马迹,然后便在角落里找到了几粒散落的佛珠。
沈夫人也明白了过来——兴许是端王安排保护沈妱的,只是佛寺人多眼杂,他总不能时刻跟着,才会有此疏忽。
没多久,蒋蓁等人醒转,寺中僧人也在一处禅房里找到了被剥去僧衣的晦岸。
两相查问,事情便清晰了起来——有人冒充晦岸,将沈妱引入石像之后,跟人合伙将她捉走了。
可是,沈妱不过一介布衣弱女,那人为何偏偏要捉走她呢?
第57章 恨意
沈妱哪里还有心情理会他,这时候她也被吓傻了,几步跑过去拿起那烛台击向钉死的木窗,想从那里逃出去。 两三次重击之下,那木窗倒是破了个洞,沈妱一心只想着赶紧跑出去,赶紧加力重击。
谁料霍宗渊已经从后面扑了上来。
两番被袭,他的耐心已然耗尽,哪怕这会儿行不得房事,也是发狠要把沈妱给收了。他的手落在沈妱的衣上,用力猛撕,剧痛盛怒之下他的力气也大得惊人,竟生生将沈妱的外衣给扯开。
沈妱又惊又怒,挥舞着烛台就想反击。
可霍宗渊两回吃亏,哪能没有防备,劈手夺了烛台扔出去,那带着血的手便伸向了沈妱的衣领,用力一撕,便现出里面的雪白。
惊慌之下,理智早已不在,只剩本能保护自身。
沈妱吓坏了,无力的腿脚根本打不过霍宗渊,她只能用尽全力把他推开,逃离桎梏,想要捡起那烛台来——哪怕杀了他,也无所谓!
后面霍宗渊紧紧跟随,一片片撕破她的衣裳。
两个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外面忽然传来了厉声的惊呼,那惊呼还没落下,结实的松木窗子忽然被人一脚踹开,木屑碎了满地。
徐琰身上还穿着家常的内袍,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身形如电般窜到了沈妱身边。他的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一手将沈妱揽在怀里,继而飞起一脚踢中霍宗渊前胸.
霍宗渊便如皮球般飞了起来,撞在箱柜上,而后闷哼着跌落在地。
外面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徐琰脸上黑得能滴出墨来,几步踏上前去,脚尖点在了霍宗渊的腰间。
霍宗渊被他踩在脚下动弹不得,这时候胸口剧痛,冲散了刚才失去理智的疯狂,他也知道害怕了,哭着求饶:“端王舅舅饶了我…啊!”随着徐琰脚尖猛然下压,霍宗渊只觉腰间破碎般的剧痛传来,叫他杀猪般喊了出来。
几根肋骨已经断了,霍宗渊能感觉得出来。
他又是疼痛又是惊惧,满头大汗的缩在地上,嘶声求饶。
徐琰盛怒之下,几乎有结果了他性命的冲动。他一脚将霍宗渊踢出老远,冷哼了一声,低头见沈妱惨白着张小脸儿,正缩在他怀里不停发抖。
她的领口险些被霍宗渊撕开,虽然还未泄露春光,到底也能看到颈下的雪白。
徐琰连忙别开目光,随手扯了榻上的锦被将沈妱裹住。
沈妱的身子还在发抖,她却忽然挣脱他的怀抱站在地上,哑声道:“殿下,有剑么?”
徐琰一怔,旋即取出腰间只有寸长的短剑递给她。
这把剑的外观平淡无奇,虽然主人是亲王,剑鞘上却没镶嵌任何宝石之类的装饰,只是刻了简约流畅的花纹,仿佛漠北起伏的茅草。
剑柄不长,沈妱这还是头一次摸这个东西,沉甸甸的握在手中,触手冰凉。拔剑出鞘,剑身乌黑,泛着冷光。
她一步步的朝霍宗渊走过去,面无表情。她的衣服被霍宗渊撕破了不少,这时候裹着锦被,那凤穿牡丹花纹的锦缎拖在地上,一寸寸的掠过毯子。
霍宗渊吓傻了,逆着光,他能看到沈妱眼中浓烈的恨。
从第一眼见到沈妱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姑娘娇美可爱,玉雪玲珑,偶尔透出狡黠灵动,是庐陵独特的灵秀山水孕育出的妖精。他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发髻凌乱,脸色冷厉,眼中翻滚的恨意几乎能将他吞噬。
更让他害怕的是那把剑,那是徐琰的随身佩剑,饮过万千敌军的血,锋锐无比,削铁如泥。
“阿…阿妱姑娘。”他觉得她一定是想杀了他,努力撑起身子往后缩,祈求道:“别…别杀我。”求生的本能让他将目光投向了徐琰,“端王舅舅,救我!救我!”
然而徐琰依旧寒着张脸站在那里,不为所动。
徐琰当然知道霍宗渊的重要性,这个人纵然可恶,却也杀不得。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却是另一回事,这时候他看着沈妱裹在锦被的单薄身影,脑海里全是她刚才瑟瑟发抖的样子,有种疯狂的念头在叫嚣,占据了一切——
如果,今日沈妱一剑杀了霍宗渊,他也不会出手阻拦。
哪怕霍家会来寻仇、皇后会震怒、长公主会疯狂复仇,他也能一力承担。
为了他心爱的姑娘!
沈妱一步步走近霍宗渊,她的身子还在发抖,手却异乎寻常的稳,渐渐指向霍宗渊的脖颈,一点点的逼近。眼中怒火翻腾,她猛然伸手刺出,惊得霍宗渊一声惊叫,肝胆俱裂。
想象中的冰凉并没有落在脖颈间,只是肩头传来刻骨的疼痛,是她手中的利刃刺穿了他的琵琶骨,鲜血顿时染红衣衫。
霍宗渊多处重伤,脑海中一片空白,目光定定的看向沈妱,便见她的脸上现出一抹奇怪的笑意——
满含讥笑,尽是讽刺。
沈妱已经起身往回走了,那把剑依旧泛着乌黑的光泽,不见半点血迹。她归剑入鞘,托在掌中递给了徐琰,在与他指尖相触的那一刹那,她的手又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眼中有泪珠滚下。
徐琰心中大痛,用力将她抱在怀中,然后飞身而出。
沈妱这才看见了外头的情形,是一所庄园的模样,坐落在山脚湖畔,粗粗看过去,有二三十个人影缠斗,刀剑挥舞。
她来到这个世界十四年,素来都被沈平精心呵宠,何曾经历过今日这样的惊吓?
身上的药劲还未散去,她适才神经紧绷、剧烈反抗,又拿剑刺穿霍宗渊,这会儿只觉得浑身无力,似要散架一般,只有心脏剧烈的跳动着稳不下来,仿佛一个不慎,它就能跳出胸腔。
沈妱紧紧依靠在徐琰的胸膛,发觉他的心跳也有些快。
到得庄园门口,徐琰也不骑马唤人,只是寻了个小屋子坐着,不时抬头向外张望。
两个人都还没有说话,各自沉默着,徐琰是怒气盈胸,沈妱则是羞窘而疲惫。
若单单说衣不蔽体,这事儿想开了便也没什么,前世夏日里穿得单薄,露胳膊露腿都是常事,虽说如今的环境严苛了些,但细究起来,也算不上大事。
让她介意的是刚才那尴尬的境况——她惊慌失措之下,被霍宗渊追着撕扯,那些衣服原都是被人撕掉了,若不是徐琰来得及时,谁知道现在会是怎样的境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