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老太太冷笑一声,厉声道:“人呢?带进来。”
“是。”
王石斛家的应声而去。
薛锦莹眉头一挑,眸光闪了闪,又迅速恢复平静。
薛锦棠被郑执拽进了明间,只扫了一眼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痴傻的女孩子已经死了,她绝不能任由凶手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祖…母…”薛锦棠想要说话,声音却被薛老太太愤怒的声音盖住了。
“来人,请家法。”薛老太太满脸怒容喝道:“王石斛家的,给我狠狠教训这个居心叵测的孽障。”
请家法!
薛锦棠心头一沉。
她虽然没挨过家法,可昔日纪琅受家法她是知道的,一般都是把人按在长凳上,用木板、竹条、藤条等物抽打。
就算她犯了错,祖母也不能这样打一个痴傻儿吧?
当两个仆妇搬着长凳、拿着竹条走进来,薛锦棠心里的怀疑不翼而飞,她知道那个坐在主座上的人,的的确确要狠狠打她一顿。
她想要辩解,可越是想要说话,越是说不出来,只能任由仆妇将她按在长凳上。
“啪!”
竹条抽在身上,钻心的疼痛袭来,薛锦棠脑中发白,登时就想叫出来。
一想到薛锦莹在上面看着,她便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她疼得发抖,薛锦莹看了快意,又觉得惋惜,她怎么没被淹死呢?
郑执看着她涨红的双腮,颤抖的身躯,呼吸忍不住急促了几下。
这么重的鞭笞,他都觉得疼,更何况是从未吃过苦的薛锦棠?
可这一切,都是薛锦棠咎由自取。
她是傻了,可害人的本性却没有变,这次若不好好教训她,她不知道厉害,是不会长记性的。
竹条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来,足足抽打了二十来下,薛老太太才叫了停。
此时薛锦棠大汗淋漓,全身都湿透了。
薛锦莹立马走到薛锦棠身边,揪心无措道:“锦棠,你觉得怎么样?”
薛锦棠抬起头来,目光犀利地看着薛锦莹。
很好。
拜你所赐,我没被打死,好的很。
她容貌还跟之前一样,但神色特别的冷,眸中也透着凉意,被她这样一看,薛锦莹心头竟没来由地一突,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薛锦莹把脸转过去看向郑执,忧心忡忡道:“郑表哥,劳烦你背锦棠回去吧,她这个样子,可怎么走得了路呢。”
“你别担心,我会看着锦棠。你回去好好休息,记得吃药。”
郑执过来,握了薛锦棠的手,托着她的胳膊扶她起来。
因为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薛锦棠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顾不得疼,站稳之后就松开郑执的手。
郑执再次来扶,手刚刚碰到薛锦棠,就被她推开。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胡闹!
郑执皱眉抬头,不由一愣。
薛锦棠脸色苍白,脸颊红通通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因为疼痛不停地发抖。
那一双眼睛却清明澄净,不像从前那般痴痴傻傻的,只是看向他的时候透着疏离冷漠。
这冷漠让他呼吸微微阻滞,忘记了要去扶薛锦棠。
薛锦棠站定,抬起头去看薛老太太,然后用平静冷淡、却清晰无比的声音问道:“敢问祖母,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让您动用家法来打我?”
她这一说话,便如石破天惊一般让众人都变了脸色。
薛锦棠会说话了!
这怎么可能?
她痴傻了两年,这两年来,她是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的。
是不是她们听错了?
一时间,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薛锦棠。
薛锦莹神色复杂,小心翼翼地试探:“锦棠,你…你会说话了?”
“是。”薛锦棠忍着疼,并不去看薛锦莹,视线一直盯着薛老太太,声音还是冷冷的:“我会说话了。”
薛锦莹不敢置信,连说话都忘记了。
“祖母。”薛锦棠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语气中的压迫、质问却比刚才更强烈了一些:“我想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这下子众人都反应了过来,薛锦棠的的确确开口说话了。
薛老太太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没想到薛锦棠会突然康复,更没想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质问自己。
“锦棠,你这是跟祖母说话该有的态度吗?”
薛老太太沉了脸:“你既然不再痴傻了,更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惭。”
在她的记忆里,祖父、祖母是最疼她的人。她痴傻康复,祖母不该是欢喜不已的吗?
从刚才的家法,到现在的呵斥,无一不让薛锦棠感到不公。
她压着内心起伏不已的怒潮,平静道:“请祖母先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她目光平静,脸上的神色十分的严肃冷冽。
“你有脸问,我却没脸说。”薛老太太怒意陡生:“郑表少爷,你来说吧。”
郑执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皱眉看着薛锦棠:“锦棠,莹表妹是你姐姐,你不该推她落水。就算你是无心的,也险些害死了她。老太太罚你,并没有罚错。”
“你既然清醒了,就该跟莹表妹道歉,跟老太太认罪。”
薛锦棠牙齿上下打颤,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
“我不认罪。”
郑执眉头一拧:“为什么?”
话一出口,他对上薛锦棠倔强的目光,便知自己这话是多余的。
没有为什么,因为薛锦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痴傻之前,她就是个无法无天、嚣张跋扈、目中无人的人。
现在她好了,自然还是跟从前一模一样了。
跟她这样的人说再多,都是白费口舌。
“我没有做过。”
薛锦棠语气淡淡,不是辩解,而是在陈述事实:“没做过的事情,我为什么要认罪?”
郑执却不觉得意外,蛮横无理、是非不分,才是薛锦棠的性格,他没有再说话,眉头却皱得更紧。
薛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盏哗啦作响:“薛锦棠,你是说我冤枉了你?”
“是。”薛锦棠点头:“你的确冤枉了我。”
“孽障!”
薛老太太勃然变色,抓了手边的茶盏就朝薛锦棠砸过去,薛锦棠站着没动,任由茶盏落在脚边。
她知道祖母是真的想砸她,她也计算过,祖母是砸不到她的。
“祖母。”薛锦莹脸色惨白,担心不已地握住了薛老太太的手:“您别生气,锦棠她刚好,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我现在好好的,并没有受伤,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她不是故意要惹您生气的。”
她说着,又赶紧转过头来催促薛锦棠:“锦棠,快跟祖母道歉。你记不得了,祖母不会生你的气的。”
薛锦棠摇了摇头:“你说错了,落水的事情我没忘。恰恰相反,我记得一清二楚。”
薛锦莹眸中闪过一丝惊慌,却又很快镇定下来,她用姐姐关怀纵容妹妹的语气说:“既然你记得自己做的错事,还不快跟祖母道歉。”
“该跟祖母道歉的是你。”薛锦棠不想再跟她纠缠了,她冷冷地打断了薛锦莹的话:“我没有推你落水。”
“锦棠。”薛锦莹正了脸色,不赞成道:“撒谎是不对的。”
“撒谎的你。”薛锦棠盯着她的眼睛道:“来,跟我说,我们俩谁撒谎谁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薛锦莹心头一惊,脸上却纹丝不动:“锦棠,你不要胡搅蛮缠了。”
薛锦棠却笑了:“薛锦莹,你不敢发誓,因为撒谎的是你。我根本没有推你落水,你撒谎欺骗祖母,所以你不敢发誓。”
这下子众人的眼光都凝聚到薛锦莹身上。
既然问心无愧,她为什么不敢发誓,难道薛锦棠说的是真的?
3.证据
薛锦莹恨死了薛锦棠。
她当然不敢发誓,可箭在弦上,这么多人看着,她不表个态不行。
薛锦莹暗暗咬牙,道:“我薛锦莹发誓,如果我今天撒谎了,就罚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薛锦莹手心冒冷汗,伤心、委屈地看着薛锦棠:“锦棠,我按你说的做了,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一副为了大局委曲求全的样子。
薛锦棠摇头:“我不满意。”
众人一齐皱眉,这个薛锦棠果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咄咄逼人。之前她仗着老太爷的疼爱,屡屡欺负、压制薛锦莹,后来她痴傻了,薛锦莹才渐渐显露出来。
看样子,她是要继续像从前那样欺负薛锦莹了。
恐怕老太太不会答应。
薛老太太果然生气地皱起了眉头,郑执抢在薛老太太之前,低声呵斥:“薛锦棠,快住口,你到底还要胡搅蛮缠到什么时候?”
呵!
真没想到,她嫡亲的表哥护薛锦莹到这步田地。
薛锦棠啊薛锦棠,你可真是失败,你都被淹死了,你的表哥还骂你胡搅蛮缠呢?
薛锦棠看都不看郑执,只冷笑道:“我跟我庶姐说话,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郑执瞬间青了脸色,他压低了声音道:“你不要无理取闹了。”
薛锦棠不给郑执说话的时间,抬头去看薛锦莹:“三姐姐,你也觉得我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吗?”
“怎么会?”薛锦莹善解人意道:“你受了罚,心里有怨我、怪我,我都能理解。我是你姐姐,我不包容你谁包容你呢?”
薛锦棠这才淡淡瞥了郑执一眼:“听见了吗?我姐姐包容我,不觉得我胡搅蛮缠。”
所以,你一个外人着的哪门子的急?又是在为谁出头?
郑执气结无语,难堪地抿了抿双唇。
薛锦莹没想到薛锦棠会来这么一招,她心里懊恼,有心想对郑执解释几句,场合却不对。
罢了,只能等事情过后再解释了,反正郑执是不会真正生她的气的。
眼下,她需要打起精神来对付薛锦棠。
她总感觉薛锦棠醒了之后,比之前难对付多了。
薛锦棠果然不依不饶:“祖母,你凭什么断定我推薛锦莹落水?就凭她一面之词吗?”
薛老太太是长辈,更是当家主母,她早已习惯了众人的顺从恭敬,薛锦棠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令她怒火中烧:“你这孽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怎么?”薛锦棠寸步不让:“拿不出证据,祖母就要用长辈的身份压我吗?便是压得了我一时,我也不会心服的。”
“锦棠,我苦命的儿!”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众人纷纷回头,只见郑太太面色焦急、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她三步两步走到薛锦棠旁边,一把握住薛锦棠的手。
郑太太上下打脸了薛锦棠一回,两眼含泪,心疼哽咽道:“我的儿,是哪个黑心烂肝天杀的,竟将你打成这个样子?都打量你爹死娘弱,所以欺负你孤儿寡母,什么仁善之家,我呸!”
薛老太太脸色一僵。
她可以不顾旁人,却不得不顾郑太太。薛老太太轻咳一声,王石斛家的收到指示,忙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果然是这个坏了肠子的陷害我锦棠!”郑太太恨恨瞪了薛锦莹一眼,咬牙切齿道:“捉贼捉脏,亲家老太太最好拿出证据来,否则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为锦棠讨回个公道的!”
郑太太这句话让薛锦棠心头一酸。
终于有人愿意相信她了。
“舅母。”她忍住了眼泪,低低的唤了一声。
郑太太大惊,不敢置信:“锦棠,你…你…”
感受到舅母颤抖的双手,薛锦棠轻轻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我好了。”
“好好好。”郑太太瞬间泪流满面,哽咽道:“好孩子,舅母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锦棠一定是被冤枉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薛锦棠背负着姐妹不和,蓄意杀人的罪名。
薛老太太顾忌郑太太,只得将怒火压住了,勉强笑道:“舅太太说哪里话,我岂会无缘无故冤枉嫡亲的孙女?锦棠推锦莹落水一事,自然是有证据的。”
她冷冷盯着薛锦棠道:“锦棠,祖母一定让你心服口服。除了姐妹不和,蓄意害人要罚之外,还要罚你不孝忤逆之罪。”
“王石斛家的,还不快去把杏娇叫来。”
王石斛很久没看到薛老太太这么生气了,她担忧地看了薛锦棠一眼,急匆匆而去。
薛锦莹这时候也不再劝了,只满脸担忧地看着薛老太太。心里却想着再打上一顿,把薛锦棠打死了才算好呢。
杏娇是薛锦棠的贴身丫鬟,她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下,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是四小姐把三小姐推下水,然后四小姐就走了,幸好三小姐抓住旁边的一棵树,奴婢才有机会救三小姐上来。奴婢亲眼所见,若有说谎,让奴婢不得好死。”
“满口胡说!”郑太太气得胸膛起伏,指着杏娇怒骂:“薛锦莹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敢这样污蔑锦棠?”
薛锦莹抬头,哽咽道:“舅母,我没有,您不能冤枉我…”
“你住口!”郑太太咬牙切齿道:“收起你那副小妇养的模样,楚楚可怜给谁看?”
薛锦莹脸色惨白,不堪承受地发抖,强忍眸中的眼泪:“舅母,您真的错怪我了。”
她走到郑太太身边,难过道:“我没有照顾好四妹妹,您生我的气,也是应该的。只要您能解气,要打要骂锦莹绝无怨言。”
郑太太没想到薛锦莹会来这一出,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反复说:“休要装模作样,你以为我不敢打你吗?”
“舅太太!”薛老太太声音不大,绵里藏针般地问:“证据就在眼前,你还有何话说?”
郑太太气咻咻地抬头,声音拔高了很多:“这贱婢分明受薛锦莹指使,根本算不得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