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儿现在不到三岁多的年纪,却已经懂些事情了,见母亲哭,只无助地摸着崔芙的膝头。
不过崔芙下马车时,却已经拭干了眼泪,不想让柳眠棠看出什么破绽来。
只可惜匆匆抹上的脂粉没有推开,实在是有些掩耳盗铃。
眠棠只假装没看出来,热情地招呼着锦儿先来吃点心。
锦儿很喜欢这个美得如夏花般明艳的舅妈,乖巧地依偎在她怀里吃着枣泥糕,还趁母亲不注意,附在眠棠的耳旁,偷偷地告诉她,娘亲方才在马车上哭了。
眠棠摸着锦儿的小胖脸,微笑着道:“你娘是太想你舅舅了,如今来了就好了,你也要乖,莫惹了你娘生气。”
如今,崔芙跟眠棠倒是有了许多的话题,这入门的亲戚就在于走动。
离了眞州,眠棠这个做弟妹的便看着比别的府里的夫人们来得亲切。崔芙也是看出了眠棠的性情,爽利大气,相处着一点都不累,言语也和善了很多,越发像一家人了。
就好比她初入门时,明眼人都看出她哭了。可是眠棠却连问都不问。但是转天便在王府里支了戏台子,请了名角入王府唱堂会。
崔芙提不起精神点戏,就让眠棠做主,于是场场的都是类似于“刀铡陈世美”,“王魁负桂英”一类的折子戏。
虽然那戏的结尾看起来真是大快人心,心情透爽,但看多了崔芙也看出门道了,便瞪起了柳眠棠。
“你这是在臊我的脸,还是在给我指路?我既不能像包青天那般铡了我们府上的陈世美,更没胆子像桂英那般自我了断,死后变鬼去索命,看这些个,有什么用?”
眠棠倒是看得入迷,在桂英愤恨的独白中,正忍不住擦拭眼泪,听崔芙这般说她,便红着眼圈,带着鼻音道:“姐姐又不是贫贱的秦香莲,更不是歌妓焦桂英,堂堂淮阳王府的嫡女,怎么不能活?寻什么告官作死的路数?姐姐你若真学了,岂不是要笑死个人了?”
这几日里,崔芙一直处于自怜自爱的情绪里,化解不开。可是如今看了大半天的负心男人,心里的悲愤反而有些化解开来,再听眠棠不着调的调侃,当下心里也是有些敞亮了。
可不是!
她又不是离了郭家,就身无片瓦遮神贫贱女子,何必跟戏台子上的那些花旦一般,整日躲在人后哭哭啼啼?
☆、第 113 章
这么一想,虽然还是烦恼,但也不至于心神不宁得要寻死寻活,只是面子上依旧有些挂不住,崔芙微微叹气道:“我家里的事,倒是让你笑话了。”
眠棠看戏感动得哭透了,正端着茶杯补水,听崔芙的自嘲,浑不在意道:“自家人的事情,如何笑得出来?行舟也在自责,当年没拼力阻止你远嫁庆国公府。庆国公夫人做事不厚道,郭奕见色忘义,我们淮阳王府与他们没完!”
她红着眼圈哭得跟兔子似的,可是说话的表情又像被惹翻了的小狼。
崔芙先是被她逗得忍不住一笑,又叹了口气:“行舟如今初来京城,也是举步维艰。我可听说了,他在兵司整日无所事事,乃是被人架空了。这样的闲差做久了,也是要把人养废了。如今京城脚下,世家的势力都是盘根错节,行舟自顾不暇,我怎么可能让他为了我的家事再节外生枝?你也要懂事些,千万别因为我而让行舟做了什么过火的事情……人家,便是那样的糟心人家了,你叫我婆婆改好了这件,她还有别的花样子等着你。我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得过且过吧。就像行舟说的,大不了,我就跟他和离,不然他也跟我离了心……不瞒你说,我为何只有锦儿一个,还不是他整天钻妾侍们的房?若不是我看顾得紧,国公府里的庶子们都要扎堆了。可是现在他又迎了贵妾,这样娇滴滴的表妹也归不到我管了……我真是命苦,竟嫁给我父王那般的花心人……和离了倒也不可惜,只是锦儿……”
眠棠知道崔芙生怕弟弟受了自己的拖累,只温言道:“孕妇头三个月最要紧,一切都有你弟弟,管不叫你吃亏。你在娘家养胎,把自己和锦儿照顾好。至于行舟那边,他心里有数,你莫要担心。我们崔家又不是什么跋扈人家。就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的事情。姐姐也不必太过小心谨慎,平头百姓人家的嫁闺女,是为了穿衣吃饭;大户人家嫁闺女,是为了门当户对,锦上添花。如今我们家也用不到他庆国公府,他们家却总给崔家这么添堵,不还给他些,还真当嫁过去的是没人管的闺女!”
崔芙听得心里发毛,紧声问:“行舟究竟要怎么样?”
眠棠看崔芙紧张兮兮的,便笑着道:“真的是没有做什么。不过是户部原来的那个从缺,被王爷举荐的人占了……”
崔芙一听顿时心里明镜了。庆国公府之所以来京,就是因为郭奕得了升迁。不过他入京城后,在几个衙门口里几经辗转,又经过盖家出力,才调入了户部,就在等着右侍郎的从缺。
崔芙头两天还听郭奕兴奋的提起,说是这位置已经十拿九稳是他的了,怎么眠棠却说被别人占了?
眠棠抓了一把瓜子,分给一旁的锦儿一些,才接着道:“我也昨儿才听说,崔行舟给万岁上书,请调西州县丞李光才入京,补了户部从缺,应该过些日子就入京了。”
听到这,崔芙一愣:“他啊,论起才学,郭奕可没法跟他比,被他顶了也不冤枉。”
眠棠好奇一问:“你知道李大人?”
崔芙垂着眼,漫不经心道:“我没出嫁的时候,他倒是王府的常客,因为他跟行舟同年,我也曾跟他们几个同年一起行诗做酒,略聊过几句……只是郭奕都说了他户部的官职稳了,若是知道被顶了……”
眠棠学了崔行舟的样子道:“就是要恶心恶心他们郭家,不然怕他们这辈子都不知道,被人喂屎是什么滋味!”
其实在崔芙离府的第二日,郭奕就被喂了满满一大口。
当委任状子到达前,郭奕已经请了同僚吃酒提前庆祝了。毕竟这都是内定好了的事情,只等委任状子走一走场面了。
就在同僚们的纷纷道贺声里,郭奕满心期待的,等待着念出他的名字。可谁知,最后从了右侍郎的,竟然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李光才!
当时的场面别提有多尴尬了!
郭奕满脸羞愧,恨不得转入地缝,更不敢与其他同僚目光相对,那日早早病退回转到府里。
当庆国公夫人盖氏亲自迎出来,迫不及待地问儿子委任状下来了吗?
而这郭奕再也兜不住满心的委屈,竟然愤然落泪,哭出了声音,可就是不说究竟怎么了。
唬得盖氏有些慌乱,只命人寻来了庆国公,让他看看儿子。
庆国公连问了几声也问不出来,伸手就是一巴掌过去,总算是将郭奕打得张嘴说话了。
等郭奕说了从缺被人顶了的的事情后,庆国公也听得有些傻眼。
盖氏更是命人给盖家传话,让在吏部的兄长帮着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很快兄长那边传了话来,说这任命不是吏部出的,乃是万岁突然下旨,临时更改的人员。
至于这李光才是何许人也,细细一查履历就能发现他是淮阳王的人。而就在委任状下达前,淮阳王也的确是进宫面圣,向皇帝举荐了户部侍郎的人选。
待得细查清楚后,庆国公府的房盖都要被顶开了。
郭奕听傻了眼,庆国公闷声不吭地回书房写书画去了,而盖氏则气得直拍桌子,命人去淮阳王府传话,叫人去接崔芙回来,好拷问她是不是起了妒心,挑唆着娘家人来给他们庆国公府添堵。
可是接她的马车去了,又空着跑回来,说是没见到大奶奶,但是淮阳王当时正好回府,直接跟过去传话的人说:“我姐姐身子不好,在庆国公府怕是养不好胎,便在王府里多住些日子,免得将病气传到国公府里去。”
说实在的,以前国公府也不怎么太跟淮阳王府打交道。更不知这位承袭了父业的淮阳王是个什么脾气秉性。
盖氏在家里是一言九鼎,豪横惯了的,突然这么被没脸的撅回来,如何能受用住?只发狠地对儿子道:“这等没有妇德的,若是不回来,便别接回来了!”
幸好郭奕还算有脑子,只急得跺脚道:“母亲,您就别跟着添乱了。这明摆着是崔家在挑我们郭家的理?你今日发狠不接崔芙了,明日说不定我那小舅子又要怎么给我设障添堵呢!”
可是盖氏却不这么想,只觉得自己先前做的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给儿子纳了个贵妾而已,难不成庆国公府的家事,还需得他们淮阳王府点头同意?
崔芙一直装病不露面,郭奕只好亲自去了一趟淮阳王府,可是淮阳王连见都没见他。倒是那位有孕在身的王妃接待了一下姐夫。
看着挺娇弱的一个玉人,说话时那嘴跟镶嵌了软刀子似的,将郭奕羞臊得有些下不来台。
最后盖氏看儿子不行,越发闷气,立意要给淮阳王府掰一掰道理。终于在静安侯夫人的赏花茗宴上遇到了淮阳王妃。
郭奕跟着盖氏同去,便命人请了淮阳王妃过来说一说话。
这等子场合,若是不搭理庆国公府的,岂不是落人口实,柳眠棠自然是微笑着过去给庆国公夫人问一问安好。
盖氏板着一张老脸,压根都没看的起这位出身不高的淮阳王妃。
没根基的家府,就是少了斤两,什么猫狗都让入门!她当初就不该让儿子跟淮阳王府联姻,有了这一门糟心的姻亲。
柳眠棠没有舔老脸的嗜好,见盖氏端着架子,也懒得搭理,起身便要走。
最后郭奕见她要走,撑不住,便说了母亲教给他的话:“我们府里纳妾时,你姐姐在眞州,也不方便着商量……可是母亲老早便跟她说了我子嗣不旺,也只有锦儿一个嫡子,若万一将来有风催草动,郭家岂不是无后?母亲的确跟她说过,让她张罗着看看,须得再纳妾入门。可她善妒,一直装作充耳不闻,母亲也是没有办法,便在盖家寻了性情温良的玉娆入门。王妃你可以去我府上打听打听,玉娆可是那等子狐媚争宠之人?对崔芙这个正头夫人也是敬重有嘉。为何她这般不依不饶,回娘家搬弄是非,坏了我的前程?”
眠棠听得瞪大了眼睛,无辜得像只猫咪一般,有些摸不着头脑问:“姑爷缘何说起这些个来?你们府上无论是纳通房,还是纳贵妾,不都是你们府上的私事吗?别说从来没有跟我姐姐商量过,更不关我们淮阳王府的事情啊!我且问你,我们淮阳王府可曾派人砸门,大骂你们家苛待儿媳,给有孕在身的媳妇立规矩罚站?还是曾上门指责过你们府上一年给儿子连纳三个通房,纵容儿子荒□□了私德?你们跟当家的夫人连招呼都不打,趁她不在家,就抬了一门贵妾出来,你更是夜夜宿着那妾,我姐姐不也是没有拦得住吗?你们如何突然说我姐姐善妒,说我们淮阳王府兴风作浪?要不然是我们王爷背着我,去你们府上砸东西了?”
眠棠说话的音量可不算小,隔着一道花墙,旁边的各府夫人公子们可都听得清清楚楚。
郭奕被说得面红耳赤。因为淮阳王府的确从来未曾派人管过庆国公府的家事。而这位淮阳王妃说得桩桩件件,又的确是他们郭家干出的事情。
☆、第 114 章
盖氏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满脸带笑的女子,说起话来,竟是这么噎人!登时没好气道:“你们王府的确是没来闹!不然跟个市井镖局子的破落人家有何区别?我儿子的户部从缺,为何被淮阳王举荐的人给顶了?她这等子善妒,竟然坏了夫君的前程,哪个府门还敢要她?”
柳眠棠假装没有听懂她话里对自己出身的讥讽,但是眼里的精光却也不再遮掩,直直瞪向了老虔婆子:“庆国公夫人还真敢张嘴!你们府上的糟心事那么多,我们淮阳王府一句话都不说。怎么王爷向万岁尽忠,举荐人才还得受了你们庆国公府的辱骂?李光才大人才学过人,满朝皆知,只不过当年心生退意,才下野隐居。如今他受了新帝感召,想要入京为国尽力,乃是值得赞颂的好事。至于他去哪里为官,端看万岁圣心所思,难道姐夫因为与王爷有姻亲,才学就一定胜过李光才大人?你是不满意万岁的圣旨,想要改了万岁的任命不成?”
她这话一出,郭奕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他当初就不赞成母亲来跟这位王妃讲论,现在倒好,被这位淮阳王妃一路挖坑引路,掉进了不服圣裁的深坑里去了。
虽然如今的万岁受了太皇太后的辖制,但毕竟是九五至尊的万岁,母亲这番不敬之言若传入陛下的耳朵里,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郭奕连忙打圆场道:“王妃这话是从何说起?不过是我母亲以为崔芙她赌气才不回家的。既然是家事万万莫往国事上引。她若喜欢在弟弟家呆着,便呆得久些是了。”
那边庆国公夫人被柳眠棠拿话堵得心里越发憋闷,听郭奕这么说,便气哼哼道:“她既然不愿回来,以后她自己想回来,可就难了。”
柳眠棠的脸上此时半点笑意都没了:“久闻庆国公府的夫人为人严苛,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以后的事情该怎么样,也不是你一家说了算的。你们郭家是世家元勋,可我们崔家也不是布衣白丁,府里的爷们也是为了大燕社稷拼过刀山血雨的。嫁出去的姑娘受了委屈,崔家没有白白坐视不管的道理,今日你们府上来的似乎没有个明白人,等哪日来个通透的,再跟我们王爷细说吧。”
说完也不待盖氏撂脸子,柳眠棠一挥长袖,带着丫鬟婆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此时这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也在宴会间口口相传,悄悄地传扬开来。
虽然庆国公府比淮阳王府似乎更有些根基,但是跟京城圈子的那些富贵王侯又不能比。
郭家看不起崔家粗鄙,可是他家的行事也实在是透了外省人家的不上台面。
尤其是这不跟儿媳妇打招呼就纳妾的事情,实在是犯了各府正室们的大忌,所以他们倒是不觉得崔家这么做有什么不对。能把怀着身孕的儿媳妇气回家,庆国公府的夫人还真不是个善茬呢!
眠棠将盖家母子怼了一通后,便跟静安侯夫人告辞回家了。
静安侯夫人知道她是双身子,也没多留她,只是命人额外盛装了两罐子滇南茶园晒的新茶给眠棠道:“你们府上如今有两个双身子的,别的浓茶也喝不得,这两罐子特制的绿茶茶味不会太浓,配着黑枸杞泡水喝正好。”
眠棠看过那茶罐上的软泥封印,这家滇南茶庄子的茶叶可不便宜,便笑道:“侯夫人有心了。”
静安侯夫人微微一笑道:“我有个远房的侄儿近几日要来京,这茶还是他请托了滇南的茶园拜托北上的商船送来,暂放在我府上的,我也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眠棠听得一挑细眉:“不知您这位远房侄儿是哪位?”
静安侯夫人微微一笑道:“您应该也听过他的名字,便是户部新任的右侍郎李光才。”
这位李大人是眠棠当初的证婚人,她当然认得,只不过这位李大人貌似很节俭,在西州上任时,连马车都不肯备下一副,只在驿站里租驴子来骑。
现在他人还未到京城,怎么先学气了京城送礼疏通的风气,出手这么大方!
眠棠回到府上时,就把李光才托人送茶叶的事情说给崔行舟听。崔行舟接过茶罐看了看,也道:“光才兄这次可是舍了血本了……这茶叶我姐姐爱喝,你留些,剩下的都给她送去吧。”
眠棠正在拆卸发钗,闻听此言,不由得一愣,觉得这话里似乎有话,便转脸问:“李光才知道姐姐爱喝,才送来的?”
崔行舟却没说话,只懒懒地半躺在软塌上,翻着书卷漫不经心道:“许是凑巧吧……”
眠棠有些不信这话,不过她也知趣没问。崔芙现在是已婚的妇人,肚子里还怀着个呢,她方才脑子里闪过的那个念头太匪夷所思,更不好问出口,便就此打住不提了。
这次崔家跟郭家算是掰脸了,若是眠棠自己拿主意,其实不会做得这么决绝。但是崔行舟却是这个意思,似乎立意不给郭家留情面,更不给姐姐的婚姻留退路。
当第二日午后,在侍女们在花园里领着锦儿扑捉蝴蝶时,眠棠便将昨日静安侯上,郭氏母子的言语学给崔芙听。
崔芙这两天气色似乎将养得不错。在弟弟的府宅里,她说话的底气也足,不必时时刻刻注意自己言语有没有冒犯了盖氏,更不必看着自己丈夫绕着个小姑娘转,别提有多顺心了。
听了眠棠的话,她悠悠长叹一口气道:“不听你说起,都忘了我那婆婆有多堵心了。以前离得你们远,我被她欺负得连个避一避的地方都没有,便是一直忍着,都忘了自己以前在娘家时,说话有多硬气了。若是只是婆婆顽冥不化,倒也无法,左右也活不过千年,可是如今,郭奕他是把我所有的盼头都给掐灭了……等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了,我便让行舟替我张罗着,跟郭家和离了吧。”
眠棠一愣,没想到崔芙竟然这么快相通了,只小心问:“姐姐不是赌气之言?”
崔芙微微一笑:“昨日你外出作客,行舟回来的早,略跟我谈了谈。郭家能进京,其实走的是太皇太后的门路,他家祖上也是跟太皇太后的宫家有过命的交情。只是娶了我,倒显得庆国公府立场不清,似乎想要左右逢源了……所以,这也是郭奕升迁之路不能立竿见影的主因。我那婆婆为何要抬贵妾,你真当是为了开枝散叶?这是庆国公府在向太皇太后表明立场呢——他家虽然娶了淮阳王的姐姐,但是心却在太皇太后这一边,至于崔家嫁过来的女儿,无足轻重!”
眠棠听得一蹙眉,似乎有些明白了,便道:“那姐姐你……”
崔芙跟弟弟谈了一场之后,眉目间的多愁善感似乎消散了许多,淡定说道:“若是没有了母家父族,什么夫妻情深,都是放屁扯淡!我虽是妇道人家,但也明白,如今行舟跟绥王暗地里的较量势同水火。若是不能全力以赴,说不得眞州被人冲破府门的灾祸又要重演。既然他郭家急于站队,我岂好拖了庆国公府荣华富贵的后腿?”
说完这些,崔芙见眠棠沉默不语,便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柳眠棠伸手拿了葡萄,一边剥皮一边道:“我到底是比不得你们这些王侯深宅里长出来的,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崔芙苦笑道:“若是行舟不细细分析,我也想不到,更何况是你!别人都羡慕我们这些王侯子弟,可是他们哪里懂得,朝堂上但凡有风向变动,原本神仙眷侣样的夫妻,也会顷刻间恩爱全失,整个家都要分崩离析……”
那天下午,眠棠跟姑姐儿散了局,有些消沉地回到自己的寝室,躺在床上恹恹地发呆。
崔行舟见她进屋也不跟自己说话,便觉得有些奇怪,看她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不理人时,便也躺在了她的身边,贴着她的耳问:“怎么了?”
眠棠沉默了一会,便径直道:“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其实不管郭奕纳不纳妾,你其实一早便计划着让你姐姐跟郭奕和离,对不对?”
崔行舟挑了挑眉道:“你怎么这么说?”
柳眠棠慢慢扭头,看着崔行舟沉静的俊目道:“因为庆国公府与你的政见不同,所以你姐姐便也要及时表态,跟庆国公府划清界限,也免了你到时候难办的处境。你甚至……连你姐姐以后的姻缘,都计划周详了吧……”
崔行舟竟然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这么做有何不对的吗?”
眠棠竟然无言以对,只幽幽道:“乍看上去,没什么不对,你步步为营,安排得不是很周到了……怎么会有不对的?”
崔行舟低头看着她的脸,弯长的睫毛在高挺的鼻翼两旁投下阴影,隐着眸中的点点如星寒光,只轻轻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看上去像是生我的气?”
柳眠棠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来。
因为崔芙的确是姻缘不幸福,若是她来选,也会选择离开郭家。
而且,她其实不是生气,而是心里突然生出了惧意。
如果有一天,她与滔天权势被摆在了一杆秤上,崔行舟会不会也如今日处理姐姐的姻缘一般,铁腕而干净利索地做出理智的选择,将她岂如敝履,丢到前行的路旁?
这个男人,无意中展现的冷血心机,真的叫人有些发怯。可是崔行舟却一脸无奈,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第 115 章
眠棠想到这里,不由得吸了吸鼻子,看着崔行舟的眼神略带哀怨,可是一想到自己若是曾经落草为寇的事情一旦曝光,只怕正常的男人都会避之不及,崔行舟若是对自己无情,似乎有情可原了。
想到这,她伸手摸上了他的脸:“有天你不要我了,也不必费心替我安排,便绝情些,直接告知我便好,到时候,我绝不连累了你……”
淮阳王觉得这小娘皮最近有些皮紧了,肚子都大成了这样,还想着跟他分!
于是王爷那脸儿冷得跟刀刻的冰块一般,眼眸斜撇着哀怨凄楚的眠棠道:“你倒是不用费心安排,那一个两个的不是都在伸手等着吗?”
眠棠顾不得悲伤,眨巴大眼想了想,知道他指的应该是时刻等着好友阵亡,帮忙照拂遗孀的镇南侯,可能还有宫里的那位新帝。
单论质量,这两位可比不上崔行舟费心给姐姐安排的良人。
眠棠一时又觉得情断义绝之时,崔行舟就不会像对姐姐那般,对她那么上心了……
她老实问道:“那些都是什么歪瓜裂枣的?敢情儿像李光才那样好的,你都留给自家人了?”
柳眠棠说得跟真的似的,只把王爷的肺管子都要炸开了,他将柳眠棠一把扯进了自己的怀里,咬牙切齿道:“别没事找事啊!以为你怀孕呢,我就不打你屁股了?天下的好男人多了去了,可惜都没有你的份儿了!”
眠棠的哀伤向来不会持续地太久。就算真到了那一天,她只怕一时也不会找新男人。
像崔行舟这样的,不好遇!既然如此,也不必太过自怜自爱,能睡就睡吧。
眠棠觉得自己要做的,就是死死捂住自己的锅底般的前尘往事,绝不拖累了崔行舟的前程。
崔行舟被自己娶的王妃气得不行,又觉得是最近怜惜着她,没有好好熬粥,让饭变夹生的缘故。
每到入夜时,便哄着眠棠入了帷帐,一遍遍地拷问她,谁是她的男人!
那一声声的娇颤,真是听得人脸红心慌。
至于顶替了户部从缺的李光才大人,在崔芙离开郭家半个月后,才匆匆抵达京城。
入京之后,他到了户部交接了公事,忙了三天之后,才来拜访王爷。
崔行舟并没有挑剔李光才的怠慢。
李大人虽然以前曾经在京做官,却是做不下去,被人撵出京的。本质上,跟他这个外省的官员是一样的。
想到自己在兵司的举步维艰,想必李光才的交接也不容乐观。
等李光才坐下细说时,果真是如此。虽然户部没像兵司这般,故意忙得不可开交,迟迟拖延交接,但是送到李光才手里的,也多是核算一类的清闲差事。
无论是户部,还是兵司都牢牢把控在了太后太后一系宫家的手中。
崔行舟不紧不慢地饮着茶,问李光才有何想法。
李光才似乎也不甚着急的样子,道:“此番入京,卑职必不能再似从前年少气盛让人抓了把柄。不过想要抓些实权,便也要抓一抓某些人的辫子,手里的有了东西,才好做文章……”
崔行舟觉得自己跟李光才不愧是一同恩科过的同年,英雄所见略同,于是便让莫如从他书斋的抽屉里抽出了一摞子纸递给了李光才。
“你才来京城,还需得浑水摸鱼。本王这倒是捋出些现成的把柄,你看看能不能用?”
李光才没想到,一向走沙场之上,决胜千里之外的淮阳王,竟然还能做这等子捋线寻脉的细活。一时间有些诧异,不过以为是王爷派人搜集的。
可细看了这些纸上的字,都是王爷自己亲自写下的,才猛然醒悟,这还说不定都是淮阳王自己收集的呢。
一时看罢,李光才的目光炯炯道:“王爷,若是这些细细挖来,可是兵司与户部勾结,侵吞了西北军饷的大案啊!”
崔行舟摇了摇头:“本王当时是西北的主帅,若是挖这案子,反而落人口实,说本王徇私报复。记住了,震慑小鬼,不必见血,但是得掐紧了他们的脖子,案子若闹得太大,他们反而要吓破胆子,绝不敢牵扯出绥王与太皇太后。可是若是些无足轻重,却足以断送了这段官吏前程的小案,宫家一系才懒得管,而你也能拽紧了这帮小鬼的鬼辫子,驱使着他们做事。”
李光才宦海沉浮,如今早不是当初那个愤慨激昂的意气书生了。崔行舟话里的意思,他也立刻明白了。
若想驱除阴霾,也许要与暗云同行一程。万万不可黑白分明,太过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