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隍:“……”

都城隍大度地道:“……也行。”

兰菏面带愠怒,瞪了不孝子一眼,又失望又伤心,掏了一大把快乐纸和狐狸指甲出来,恶狠狠地看着都城隍。

宋浮檀拔剑出鞘,另一手夹着数张符纸。

胡七十九、白五他们虽有心动,但家仙便是如此,认主到底,当即也搓了搓爪子,站在兰菏身边;柳十三、常月圆吐了吐蛇信,在阴影中不怀好意地扫视着对手。

都城隍瞥他们一眼,对柱上四爪龙道:“尽量抓活的。”

电影院中。

小来阴了对手一招,先下符水,又一脚踢翻了凳子,踩在一鬼面胸口,朝同伴招了招手,又侧身一脚把人抵在墙上,踏住脖子一碾,叫对方直翻白眼。

一连串的打斗镜头,节奏鲜明,极具冲击力,令观众一下忍不住坐直了,目光紧盯着荧幕。

同伴问及小来,这样对不对。

接下来这个镜头紧跟着演员拍摄,观众仿佛身临其境,看他稳准狠地击中对手,畅快无比,还张狂地道:“符镇天下无道鬼,法治山川不正神!”

……

以往兰菏都是与阴差并肩群殴别人,今天却站在了对立面,但这也是唯一的情感障碍,实际上他们刨去这身吏服,和他平时揍的鬼也没什么区别。

兰菏沉着脸,挥手就抓住一只鬼,看都不看,往身后一放,就刚好扎在了宋浮檀的剑上,堪称配合无间。

再一爪握住一只鬼的脖子,就狠狠将其摔打在地……行云流水,整个好像半点没有顾及以往同事情谊。

搞得老白看着都瑟缩了一下,往都城隍袖子后面躲。

都城隍:“……”

都城隍无语,说道:“我有上千鬼吏,你们要累了,咱们再谈谈也无妨。”

对有可能的优秀员工,他是愿意给予机会的,否则也不会要求尽量抓活的。

宋浮檀淡淡道:“当年明太祖朱元璋分封天下城隍,乃为民间非正式祭拜的城隍神正名,城隍得到人间帝王认可,万民供奉,成为正神,‘使人知畏,人所有畏,则不敢妄为’。可是,神道人替,如今神明仍然存在,却并非必不可需,这是人的选择,是时代的选择。你选择这样的方式强求,不顺天理,不符人愿,注定失败。”

“还真能聊,是我给你们洗脑,不是你们给我洗脑。”都城隍知道他其实是说给这些鬼吏听,扶着玉带道。

“兰菏啊,听本官一句劝。真有那一天,你的职业之尊贵,是演员如何也赶不上的,就如梦中。还有佛门,亦是五叶重芳。”

最后四个字是对宋浮檀说的,兰菏在梦中也听到过。五叶重芳,禅宗大兴于世。

宋浮檀未说话,兰菏想到那个特别真实的梦,先急了:“我呸!你也太歹毒了,真跟梦里一样做了国师和方丈,我还怎么谈恋爱!”

第101章 宋浮檀的剧本,竟成谶记

都城隍颇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东岳送你入世,是为了你沉湎红尘情爱的吗?”

兰菏边打边道:“你有毒吧, 你寝殿还能放城隍夫人塑像, 我怎么了??”

虽然这位都城隍如今未娶妻,但城隍庙的确有寝殿,放了女神塑像, 尚未有正主罢了。城隍,地主……华夏的神灵都很世俗,可以娶妻生子的嘛。

宋浮檀默默点头,有道理。

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方丈了,但大概意思他还是领会了。正是, 既然神灵越干扰,偏移越大, 那就是说天意如此, 即等于:他和兰菏是天作之合,注定姻缘。

柳十三听了这话,更是舞动身形的动作都剧烈了一些,尖牙狠狠刺入四爪龙背上, 咬开鳞片,粗壮的尾巴一甩, 顺便也扫飞了一大片鬼差。

虽说修缮过, 这都城隍庙规模也不是特别大,殿内加上院子塞了三条龙蛇,就够拥挤了, 还有密密麻麻的鬼,柳十三如此狂舞起来,连自己人都要时刻注意着避开它那疯狂舞动的尾巴。

不用想也知道,柳十三是为了什么发疯。

——你都城隍又怎么样,在这里拆CP问过我柳磕糖的意见了吗?

连都城隍都稍稍退了两步,避开房梁上落下的灰,嫌弃地道:“兰菏,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吧,好激发柳门的战意。”

搞得这蛇这么疯。

他那四爪龙本不是活物,不会中毒,但吃痛之下,眼中泛起些水光,接着一声凄凉的长啸,整个京城就落起了点点细雨。

都城隍庙四周,尽皆高楼大厦,虽是午夜,不少处还亮着灯。毕竟这里是金融街许的中央,周围有诸多银行、证券公司,甚至是许多华夏最高金融决策和监管机构。加班,是这里的常态。

不过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细雨,此时这些加班狗们极少有往窗外看一眼的。

电影院中正聚精会神的观众、还有家中安睡或吃着夜宵的人们……亦是如此,没人会想到这天气预报上未出现的雨,不是来自路过的云,而是因为城市中央另一个空间的鏖战。

兰菏也不知道外面在下雨,他把那根绑扎好的临济棒解开了,一棒横击出去,“你果然没人性啊,看别人做什么都是带着目的性的?我就想在阳世谈恋爱怎么了。”

对这种不爱岗敬业的转世神将,都城隍带着淡淡的不屑,要谈不知道死了谈,非要在任上谈,把正职都变成了兼职,他对老白道:“与这样的同事搭档,平时一定很苦恼吧。”

老白:“嗨,谁说不是呢,还特空虚,和他在他一起,除了钱一无所有。”

兰菏:“……王八蛋,你拿我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胡大姑娘跟着骂道:“无耻小鬼!”

胡七十九就炸裂许多了,让兰菏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彪悍模样,“垃圾鬼,烂心肠,鬼火不敢见真火,城隍庙娘娘有喜了,怀的就是你这个鬼胎,生出来就坐在望乡台上打莲花落讨钱,讨来钱买粉擦,死不要脸!”

连一直低着头刺鬼的白五,竟也忍不住小声道:“就是。”

这也太小鬼了,平时一口一个爸爸,现在竟说除了钱一无所有,那些父爱都是假的吗?

躲在都城隍身侧,老白听得脸发绿,就连都城隍听到胡七十九捎带上自己的丰富词句也微微一僵。

老白也骂不过胡七十九啊,硬着头皮无视胡七十九,奉承了一下新爸爸,“近来祭祀不断,大人神力也大涨啊!他们必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虽然现在还在负隅顽抗,破口大骂,但你能抵抗多久?咱们城隍爷还没正式出手,只是派出小兵和喽啰罢了。

兰菏:“哕。”

老白:“……”

……

好在兰菏警惕着,最近出门都随身携带大量快乐纸。

他一手提棍棒,另一手单手折纸,一心二用,顺便和宋浮檀之间连接的勾魂索,还能和绊马索一样,配合默契的移动松放之下,把他们中间的鬼吏阴差给缠住、绊倒。

宋浮檀亦带了纸符,也是一手剑一手符,消耗速度之快,墨字就像环绕在他身周,始终未消散。

焚纸作器,裂字成符。

谁见了不说天作之合啊,宋浮檀心想。

都城隍冷冷看了一会儿,击掌三下,城隍狱便打开,狴犴张嘴,恶鬼探头,“去。”

这些鬼魂看起来凶恶,但在都城隍的指挥下,比狗儿还要乖,让他们咬谁就咬谁,正应了胡四那句话,最为迷惑人心的,是神灵才对。

鬼与阴差都一起攻击穿着无常制服的兰菏,恶鬼环伺,背后却是神像金殿,对比之下何其讽刺。

兰菏用力扯下了高帽子和那一身白色制服,露出自己的便服,以作区分。

只是眼看对头数量越来越多,简直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兰菏想起什么,在殿内环视了好一圈,终于找到目标。

兰菏一抛勾魂索,就套住一只埋头扎在角落里的黄鼠狼,把它拖了过来。

瓜二真人只觉得身体腾飞,松开捂着脸的爪子,一脸惊恐,就到了兰菏面前,“来来来来爷,放过我吧,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打从前头它回过神来,就钻在角落不动弹,尽量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哪边都不想站,哪边都不敢站。这便是为什么胡大姑娘曾点评黄门猥琐了。

“少废话,《八十七神仙卷》你还留着吗?不是献给我的?”兰菏一棒击开一圈鬼,喝问道。他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好东西了,就是不知道瓜二真人是否随身携带。

瓜二真人眼珠子一转,用力摇头,扯着嗓子道:“不能给你啊,来爷,我怎么敢得罪安大人,你不要为难我好吗!”

那就是带了。

兰菏明白瓜二真人的意思,也不吭声,倒拎着瓜二真人的后腿,晃了几下,就叮叮当当掉下来些东西,包括一副古画,正是清朝年间的《八十七神仙卷》摹本。然后再一甩,就把瓜二真人甩回了角落。

之前因为宋浮檀说过,兰菏有所好奇就去查了,是以知道。

这《八十七神仙卷》画面中,以东华帝君、扶桑大帝、南极帝君为主,另有十位神将,七位男仙官,六十七个金童玉女,拢共八十七位神仙。吴道子的原画,摹本也很有其精髓,尽得神仙态。

兰菏捡起卷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他二话不说把这价值数百万的古画折成人形烧了,“神金晖灵,使役百精。万邪不害,天地相倾!”

火焰吞没纸张,充斥着恶鬼的金殿内亮起淡淡金芒。

一时竟有丝竹仙乐响起,空中浮现出若隐若现、裙带飘飘的柔美仙女,正在奏乐、撒花,一旦有恶鬼靠近,仙女就反手一琵琶砸在对方头上……

另有神将一身金甲,手握金剑,横眉怒目,大杀四方。

那三位主神虚浮在半空,半透明的身形比常人大上两倍,更是带着叫人心生畏惧的气势,只一拂袖,就推倒了半数恶鬼!

鬼吏们见到大神身形,也无不怪叫着,避之不及。最底层的小鬼,怎能与主神争锋。

这画贵得简直太值了,兰菏压力大减。

他一心离开城隍庙,这才好传讯给阴司。

“破门!”兰菏一声令下,主神便奔着大门去了,所过之处,无鬼敢挡。

仙乐声还是那么舒缓,又有嗡鸣般的念咒声在殿内响彻,与他们厮杀的动作极不相符。

兰菏一跃也跳向门口,见主神开道后,毫不费力地劈开大门,露出外头的夜空,原来京城不知何时已下起了瓢泼大雨……

成了,兰菏心中一喜,一拉锁链暗示宋浮檀,就要带头出去。

“哪里跑!”老白却是气势磅礴地大喝了一声,当然,他一根手指也没动,还是躲在都城隍身旁。

都城隍一弹指。

兰菏只觉得身体仿佛腾飞起来,一眨眼看到了脚底下碧瓦红墙的紫金城全貌,转眼又掠过了东岳庙的景色,与两个小机灵鬼儿对视,太平桥的车流、北海之水、乃至妙感山花树……万花筒一般在眼前逐一变化。

他好像瞬息身至无数地,整座京城尽收眼底!

——但一收神,仍是脚踏实地,站在远处不曾动弹。

……

刚才那些,又是幻觉吗?

兰菏原地趔趄一下,还未回神。

只听都城隍负手戏谑地道:“报国护邦,是我本职,管辖整个京城,你当真以为出了此门又能如何?这纸糊的神灵,欺得了神,骗不了我。这么告诉你吧,这座城市,本官说了算。”

他要这座城市地五镇损,即损而不破,要蛰伏的柳门醒来便醒来,要不动法师无知无觉……也就无知无觉了。

要兰菏出去,即可遍观京城,但一收手,兰菏也只能被困在此处。这正是他作为城隍神的主场优势。

都城隍伸手一抓,那纸糊的主神也就带着淡淡的尖啸声破开,碎成了千万片纸灰,蝴蝶一般纷纷飘落。

其中一片纸灰落在了兰菏肩头,却重如泰山,让他心头也沉重极了。

几百万,好像白烧了。

都城隍像是刻意要让他崩溃,抬手将他与宋浮檀之间相连的那根勾魂索摄入手中。

兰菏顿感不妙,和宋浮檀同时拉住勾魂索,想要避开。可都城隍已一用力,那伸缩自如的勾魂索,竟在他手下断成了无数截。

兰菏的瞳孔猛然扩大,“你!”

他动了动,手上残余的链身也跌落在地,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这可是兰菏和宋浮檀的“红线”,一度传为佳话。宋浮檀亦是心疼,嘴唇微张:

“不!!!”

柳十三痛苦地惨叫了一声。

宋浮檀那话一下被噎了回去:“……”

众人都看到大黑蛇浑身猛然用力,原本他和常月圆二打一,占了优势也不能将对方摁下,此时暴起,竟是将四爪龙绞得几乎断掉!

庙外的风雨也愈发狂暴起来了。

这一下,金融街上的加班者们无法再忽视,暴雨瓢泼一般,电压不稳,灯光闪烁,浓云低压,大家看着玻璃外有些可怖的夜空,不禁调侃:这又是哪位道友在渡劫呢?

柳十三比兰菏和宋浮檀都要激动多了,将四爪龙按在地上狂殴,“我杀了你们!!!”

四爪龙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奔涌,委屈地化作了细细一条,从柳十三身下逃脱,回到都城隍衣摆上。

都城隍冷笑一声,端起都城隍印抛了出去,“妖蛇。”

惩恶扬善,亦是城隍之职。

官印飞至柳十三身上,他一时化为人身,受了重力一般半跪下,常月圆也翻身抬手试图为他撑起头上的官印,却也膝盖一软,跪碎了城隍庙的地板。

“岂有此理,城隍印是收摄妖邪,你敢颠倒黑白!”胡大姑娘怒斥一声,不知从哪掏了把香灰抹在手上,跳起来抓那官印。

她虽身在妙感山当差,却算不得正神,尤其这是神印,她手上抹了金顶香灰,试图混过去,但手触及之处,仍是烫手无比,一抓到官印就尖叫着弹开,前爪毛都焦了,仍是不死心地继续扑上去,尽显胡门之风。

兰菏还在看着自己断了的锁链,十分心疼,同时觉出不大对,一拽旁边的白五。

白五会意,变作大刺猬,被兰菏一拉一甩,就攀在宋浮檀背后。胡七十九也机灵地翻身滚到了宋浮檀身前,知道小宋恐怕就是下一个攻击重点了。

兰菏反应虽快,都城隍却也只是一笑:“小和尚是地府特意选出来的病身红莲,众生皆病,是以你病。没想到你不治病,反去写故事。罢了,事到如今,是留不成活口,反正你也不务正业。诸位,今日就是大家吞莲花得道的机会了。”

恶鬼兴奋地响应了一声,那些鬼吏倒还有些犹豫。宋浮檀的魂魄就跟唐僧肉差不多,但阴差们好歹做了那么久正规军,还顾及兰菏的阴影,有点放不开。

宋浮檀的法剑剑锋泛着淡芒,刚才倒也斩杀不少恶鬼,身前还有只狐狸在发出威胁的低吼,身后的刺猬刺尖如电光……饶是如此,恶鬼们仍跃跃欲试,难以拒绝病身红莲的吸引。

兰菏刚才先心疼完锁链,很快想到的其实也就是这个,宋浮檀没有防具,这三百六十度的攻击万一被咬了哪儿怎么办。

他恍惚中看到了时间,电影恐怕都放了大半……

今夜不但没有看成首映,回想来,他们在此与神灵为敌,宋浮檀的剧本竟成谶记!

老白还在聒噪地道:“神人终归是不一样的,你而今是人,阴司奖赏了也是人。大老爷刚才招安,你自己不要,还往外跑,现在后悔了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大家相识一场,我白俊杰会替你收尸的。”

兰菏抚了抚胸口,免得吐血,可也是此时,脑海中却灵光一闪。

他好像有点头绪了,盯着都城隍,嘴里却对其他人道:“把你妈看好了——”

胡七十九激动得只会狐狸叫:“叽!”

兰菏一脚踹开了一名鬼吏,大步向都城隍走去,速度越来越快,扑了过去。

“哟,擒贼先擒王啊?”都城隍轻松一掸袍子,正要动手,一条湿哒哒的长舌头却是甩了过来,在他脖子上绕了好几圈,而后两端被老白拉住,顺势还跳到了他身上来。

都城隍动作一滞,表情倒不至于惊恐,倒像是无奈多一些:“搞什么,看清楚形势没有。你刚才不都想开了,认贼……认我作父了吗?”

“??”老白用舌头勒着他,含糊不清地道,“可我阴间著名不孝子啊!”

第102章 我来教汝修行作神

“干得好老白!”兰菏大声道。

要说老白这大孝子跟着兰菏期间什么技能增长了, 那肯定是兰菏的老本行,演技。

第一次见面时兰菏就演戏骗了老白, 现在老白倒是把兰菏骗过去了。其他人也觉得老白平时就人尽可父, 竟是一点都未怀疑。

直到兰菏反应过来老白的暗中提醒。

他越过都城隍的真身,兰菏看向其金身塑像——

老白方才话里提到了奖赏,兰菏得到过东岳阴司的嘉奖, 在东岳庙有自己的塑像,也被科普过和塑像有关的知识。

这神像就和神的身体是一样的,在雕好之后,人们为它“装藏”,也就是在雕像背后开孔, 放入代表五脏六腑和血液的中药,进行开光。

藏通脏, 有了脏腑, 凡人制作的泥胎偶像才有了神圣性,才能通灵,神灵以此身为媒介享受香火祭祀。就像牌位、纸人与本尊的联系一样。

他想到这一点后,也明白必然不是巧合, 老白肯定不是随便说的,压根就是在提醒自己, 该如何对付都城隍, 果然老白也极有默契地勒住了都城隍。兰菏心道难怪之前老白还“落井下石”喊了句哪里跑。往外跑是没用的,京城是都城隍的地盘,往哪跑。

其神身难得对付, 但是,他那神像可是凡俗所制。

都城隍也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了,但别说,那湿哒哒冰凉凉的舌头还真有点紧,都城隍抓着老白的舌头,用力一拉,即和兰菏的勾魂索一样,断成了几截。

老白舌头淌血,一会儿就满脸都是血污了,但他嘴也没擦一下,幸好舌头够长,他紧紧抱着都城隍呜呜道,“安守信,你还记得你为何成神吗?!”

老爷也不叫了,直呼都城隍的名字。

城隍向来是人间英雄死后担任,就像老白他生前也曾是法师,安大人能作城隍,还是都城隍,定然是有什么义举,才能担当此任,守一方安宁。

他慢悠悠笑道:“就许你收受贿赂,不许我提升业绩?”

神具人性,人性善变。

安大人早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甚至洗脑了别人,老白试图唤醒他的良心,那根本是白搭。

……

兰菏欲上神位,隐没在黑暗中的胡四此时闪身出来了,她手里握的,竟是城隍庙内牛头马面雕像手中的钢叉,正是都城隍所赐。

“滚滚滚。”兰菏不想浪费老白争取的机会,上手就毫不留情地横挥临济棒。

胡四笑了一下,兰菏居然从中看出点苦涩与自嘲,她避开临济棒,两手握着钢叉朝兰菏刺来。兰菏陡然反应过来:胡四只剩一魄,与其说是她握着钢叉,不如说都城隍用她的魂魄为法器附灵。

兰菏还剩一条勾魂索,缠在钢叉上一收,就与她僵了僵,一用力,将其摔在身后,但胡四如影随形,鬼魅一般又扑了上来,兰菏回手,一手抓住胡四的肩膀,长长的狐爪陷进去,抓住了骨头,拖过来一棒就击在天灵盖上!

虽说胡四被都城隍引诱,但兰菏不会在这种时候心软。

胡四当即抱着钢叉委顿在地。

“不愧是碧霞娘娘座下岳府神将。”都城隍瞥见了兰菏的果断利落的表现,也不觉惊奇,一把将老白撕下来,攥在手中,就要亲自拿住兰菏。

一时庙外的暴风雨好似被引了进来,咆哮着绞向兰菏。

兰菏才冲至神位前,只觉得魂魄刺痛,也不知这风什么古怪,还带着漩涡,好像要把他的魂魄都搅散了。他吃痛地一手勾住柱子,好让自己不被席卷进去,勉强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正要折,却被风雨撕成了碎片。

都城隍朝着他伸手,兰菏就觉得手抱不住,要被旋风卷过去,离着神位越来越远。

倏然间,破空声传来,一柄长剑飞射。

都城隍凛然转身,见法剑剑锋直指自己!

原是宋浮檀投剑相助,这是古时高僧遗留,禅宗至宝,都城隍也不敢轻视,两手去挡。而宋浮檀飞剑出手,自己就只剩符纸了,恶鬼眼中红光愈发闪烁起来。

兰菏知道宋浮檀也是给自己争取机会,不再犹豫,转身撕开鬼群,跳上了神坛。

那高大的城隍金身足有三米多高,兰菏两手合握临济棒,狠狠敲在金身后背,当即破开一洞,他伸手往神像中一掏,将神灵的脏腑全都挖了出来!

都城隍身形一晃,果然神力受到影响,法剑剑尖刺进他肩膀一寸。

而且金身受损,对神灵是莫大耻辱,和在他坟头摆摊也差不多了。

都城隍脸上原本轻松的笑意没了,他一咬牙,徒手抓着剑抽出来,然后握住老白两只胳膊向两旁一扯。

老白只觉一阵剧痛,叫也叫不出声,感觉要被整个撕开了——

都城隍森然道:“我说过,这座城市,我说了算!”

挖他脏腑又如何,不过是损耗了些金身香火带来的力量,他仍是都城隍。

“嗷!嗷!”老白喊出来,身形扭曲,几乎要被扯开,闭眼大喊道,“爸爸我相信你!!”

你一定知道该怎么做的!

与此同时,宋浮檀也因为拉开胡七十九,被恶鬼在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他忍住没吭声,不愿引兰菏分心。

兰菏看着掏去“内脏”,毁去了一半的神像……这样,还不够啊。

不对,一定有办法的,他总觉得,还能再做点什么。

兰菏听着老白惨叫,一个激灵,悬光说了,神道人替,且都城隍之举不顺天,不应人,德不配位。电光火石间,亦想到老和尚说的,不俗乃仙骨,多情即佛心。

众人只见兰菏抬起一脚,狠狠把中空的都城隍像踹下了神位。

“轰!”

一声巨响,三米多的金身砸在砖石地上。

金色的神像倾倒在地后,从面部裂开了,黑色的裂缝分开了它满含威仪的眼瞳,与挺直的鼻梁,一路延伸到了脖子以下,竟有些触目惊心。

而兰菏,推去金身后,他旋身,自据神位!

高坐神台,兰菏道:“城隍无道,此位还该我来坐。”

荧幕上,青砖砌成的残破庙宇中,墙上的苔藓阴郁得可怕,小来浴血奋战,一身红袍被血染得愈发鲜艳,在灰暗的色调中尤为刺眼。

他挥剑杀至高大到需要仰视的神之前。

小来挺身一击,将神推下,观者皆不敢置信他能弑神,就连同伴也不抱希望,可小来确是于落地时一剑穿心,眉眼锋利,冷冷道:“我来教汝修行作神!”

此时,因跃起而飘扬的红袍才缓缓落下——

袍角处是海水江牙的纹饰,向上有四爪金龙,盘踞在红袍上,端坐神位上的兰菏,转瞬竟已披上鲜红的蟒袍!

电影院内的观众为了精彩的剧情在激动地低呼:“帅啊。”

殿内,胡七十九也跳起来喊了一声:“尊家牛逼!!”

推下神像,自据其位,生无常立成活城隍,蟒袍加身。

安守信看了看身上,官袍已褪色,神力也被剥夺,他脸色极为难看:“……夺祀?”

但这并非阴司调令之下的改换神官,竟是兰菏以活人之身强行夺祀?!

兰菏身上出现蟒袍,证明他夺去神位,此间庙宇已改换香火,不再是安守信的地界。

既然城隍失道,他为何不能顺应天理替之。前身为神将,今世也配享香火,此心即佛心,此道即神道。一言应天理,扭转身份,只在开悟的一刹。

官印已徐徐落下,庙内无论是恶鬼,还是阴差,都愕然地停下了手……

他们做鬼以来,还真没见过如此霸道的即位方式,而且,见过的生无常多了,何时见过活城隍!

香火更替,也就是夺祀,通常是要人类相助的,毕竟神道人替。

——可是,可是这位他自己还真就是个人,不但会做香火,且受着香火,甚至有自己的“信众”,也就是粉丝。该有的一个不少,还应了天理。

就这么把安守信给踹了下去,自己即位。

他甚至抬手把香炉抱在怀里,将原来安守信的香灰全洒在了地上,又将自己所有的金顶炉灰装了进去,仗着活人身份,连安炉都自己办了……

兰菏抬着下巴道:“现在你说,这里是谁的地盘?”

众鬼噤若寒蝉。

……

老白从安守信无力的手中掉了下来,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揉了揉自己险些离体的胳膊,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不到吧,我们小来在阳世早就是双重‘偶像’了,被活人夺祀,你就是城隍史上最丢人的神!”

安守信先前闲庭信步一般,是他有绝对的掌控,可现在地盘都被抢走了,也彻底保持不住轻松儒雅,怒视兰菏:“我杀了你——”

刚才安守信还把他晃来晃去,兰菏从神位上跳了下来,报复心很强地一伸手,安守信就和他先前一样,转瞬游览整个京城的景点。

不过这一次,安守信直面的,是金融街加班的员工,是电影院中欢笑的观众,是徘徊在寺庙外的鬼魂,是东岳庙仍在守庚辰的道士……

安守信哪里看得进去,他极不甘心被夺祀,半道中就一扭,脱离兰菏的控制,落在了鸟巢体育馆上头。

“咦?”兰菏看了下手,“不熟练,他挣脱了。”

其他人:“??”

那些鬼吏眼看变天了,正战战兢兢,想纳头就拜呢,忽然听到兰菏这么一句,都不知所措了。

“没事没事。”兰菏心念一动,就把这些恶鬼和鬼吏都关进了城隍狱中,随即一拉家仙们,便出现在了鸟巢旁。

外头的大雨早已停息,地面上还有些许积水。深夜的体育馆周遭一眼望去,孤寂的夜灯下,似乎空旷得没有几个人。

此刻,电影院中的观众们一边热烈讨论着剧情一边走出来,也听到工作人员说:“你们运气可太好了,刚才那天气,暴雨旋风啊,跟渡劫似的,压根走不了人,我还以为又要涨大水了……”

观众们茫然一笑:“是吗?”

只有地面的水洼能证明工作人员所言不虚,只是他们看电影期间,对外面有过一场暴雨,实在一无所知。

体育馆前,安守信捂着肩上的剑伤,虽然失去神位,他魂魄本身的力量也不弱,只是……只是在人家的地盘,轻易被压制。

兰菏抓起宋浮檀的手看了一下,发现这儿被恶鬼咬了一口,都黑了一块,甚是心疼,摸了好几下,招呼白五过来吹气,还给了些炉药。

安守信看着兰菏忙活,那轻松的样子,简直好像在复制他之前的状态,感到了兰菏深深的恶意,“……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应该直接唤醒京城那些大存在,送你归位。”

“休要废话,入阴司受审吧。”胡大姑娘冷声道,还动了动指甲,准备受审前先泄愤。

“胡大姑娘,你难道就不可惜吗?还有你们。”安守信有点恨铁不成钢,他觉得,兰菏和宋浮檀被这个浮躁的社会影响了,听不进自己的话,但这些家仙,包括老白,应该是懂的啊,“当年的人类对你们如何,现在的人类对你们如何?”

老白环臂,阴阳怪气地道:“如果你觉得人类不好,你应该去投胎做人啊,从内部改变他们。不过,我觉得以你的罪行,是投不了胎了。”

胡七十九也略略略:“折磨你,蹂躏你,撕咬你……”

小动物们一人一句,又吵又难听,说得都是安守信审判前审判后要受什么罪,他一时陷入暴怒,一张手臂,黑风就从脚下生起,范围扩大,花坛的草都被拔了出来,将他衣袍鼓动得发出猎猎之声。

但就是这时,更大的旋风从旁生起,气势磅礴,一往无前地席卷而来!

老白惊奇道:“爸爸这么猛?”

兰菏却懵道:“不是我。”

胡大姑娘觉出不对味了:“等等……”

安守信好像还以为是兰菏搞的,上前就要和他战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