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真也好是假也好,他既亲口答应要随她行走江湖随她走遍天下,就不会是信口玩笑。

失手杀错了人又如何,全天下都背起他又如何,这个时候她更应该站在他身边才对。

想到这里,初然把头埋在膝盖上,蹭了蹭眼泪,继而目光坚定。

是啊。

那时候穆信没有抛弃她,这个时候她也不能抛下他。

要是连她都不相信他了,这个世间还会有谁是真心待他的?

怎样都好,怎样都行,一切定会有转机的。

现在就放弃,那就不是她了

思及如此,心上仿若一块大石坠地,长久以来积郁地情绪缓缓散去,初然大松了口气,靠在墙上望着窗外唇边含笑。

隔了一间牢房,狂风水寨的两个弟子似乎已有中毒迹象,趴在那门边扯着嗓子就喊:

“臭丫头,你给你爷爷使的什么毒,快拿解药来!”

“你若是害死了我,狂风水寨不会放过你的!”

巡夜的狱卒扭头就踹了他一脚:“吵什么吵,再吵老子把你舌头给割掉!”

没想到到了牢里耳边还是没法清净,初然侧过身,闭目浅眠。

这回足足蹲了两天的大牢,可连堂都没过,就被放出来了。

尽管如此,赔偿那店家的桌椅钱倒是给了不少,加上被牢头索要的“惯例”,一来二去,上回偷来的钱已花了大半。

站在洛阳府门口,沐浴于阳光下,虽是温暖,可浑身都带了一股牢狱中的湿气。两日来睡在那般潮湿的地方,几乎彻夜难眠,时不时还有老鼠来啃鞋子,监牢这种地方,她是再也不想去第二次了。

头顶的树枝末梢,一点青绿吐露出来,水珠晶莹剔透。

初然静静看了一会儿,忽觉得身心疲倦,拉了拉肩上的包袱,正转身要走,不想刚抬眼,从那对面的古玩铺子里却出来一个人。

那人也恰恰抬起头来,双方对视了半刻后,听得她道:

“阿初?”

不知为何,心里涌上一股酸楚,初然强抿了抿唇,猛地一下扑了上去,泪如泉涌。

“师姐!!!”

陶木晴被她抱了个死紧,却感觉到她双肩强烈的抽搐着,冰凉湿意透过层层衣衫传入体内。仅仅一个月未见,她已瘦的跟个皮包骨一般,一张小脸越发的蜡黄,也不知道这一个月都经历了些什么事情。

陶木晴张了张口,安慰的话却一句也道不出口,她只好伸出手替她抚着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初然用力地点着头,口中只能发出呜咽的声音,声音反而越来越大,似是要将这一个月来的所有都倾泄出来。

守在衙门前的几个差役都听得心里一颤,皆面面相觑,脸上莫名。

宿家在各大城镇里几乎都有生意,故而洛阳有宅邸也不奇怪,陶木晴原是打算去江陵养胎,可走到洛阳时又怕再奔波劳累索性便在这里住下。

宿府上依旧是宽敞舒适,底下家仆忙里忙外,偏厅之内,小丫头往桌上又添了一道菜,初然捧着晚饭顶着一双哭得通红的眼,可嘴里一点也没停。

陶木晴看着她这幅模样不禁心疼。

“慢慢吃,小心别噎着”

初然含着一口饭菜,肿着眼睛望着她点头。

“哎”陶木晴越发觉得心情抑郁,幽幽叹了口气,“好端端的,怎么去蹲了两日的牢呢,你看你都瘦成这样了”

初然倒是无所谓地向她笑了笑:“我没事的。”

“还说没事呢一个人大老远的从汴梁寻人寻到这里,想必吃了不少的苦头。我真是瞎了眼,当初就不该把你交给那个穆信,眼下也不至于闹成这样。”她说罢,满是内疚地低头喝茶。

“师姐。”初然听得她这话,放下碗筷,表情认真道,“穆大哥他是被冤枉的。”

“哎,知道知道。你方才说过了。”陶木晴摇了摇头,“只是就算他被冤枉,可他亲手杀了小石头一家乃是事实,小石头要寻仇也是理所当然,你又能改变什么?”

初然盯着碗里的饭,沉默不语。

陶木晴却又接着道:“何况如今,这小石头也不知使得什么法子,哄得那老盟主连武林令都下了,他人又到处游说,添油加醋把那事情四处传扬,引得江湖人士人人愤恨想不到他学武功不怎样,这点儿花花肠子倒是有一手。

眼下江湖正是特殊时候,人人都知道抓到穆信便能任下一任盟主,依我看,他只怕是”

“师姐!”初然忙凑上前,“姐夫不曾经也做过盟主么?你让他帮忙去说一说,他在江湖上这么有面子,大家一定会相信他的话的。”

陶木晴皱着眉想了想,摇头叹气:“今非昔比,我们俩早已不过问江湖之事多年,如今的武林又是人才辈出,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份。何况那武林盟主之位如此诱人,眼下穆信有没有被冤枉早就不是重点,而是能不能靠着这一个由头爬上那位子。”

初然讷讷地坐回原位,眼中氤氲:“怎么能这样这么对穆大哥,岂不是太过分了。”

见她神伤至此,陶木晴也于心不忍,忙宽慰道:“你也别灰心,也许咱们还能想想别的什么法子。左右先寻到他人了再说,我在这边也会帮你留意,帮你想办法的。”

“师姐”初然含着泪,一时情难自禁,忽想着她已是有了身孕之人,遂摸了摸眼泪,“还是算了,我自己能行的。你照顾好自己就是,要快些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来,我还要做姑姑呢”

陶木晴瞧她这般坚强,早已不是当初在师门中受人溺爱的师妹,心中不免又是一酸。

“好好你也是,快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啊。”

“嗯!”仿若受到了极大的鼓舞,初然又低头下去猛扒饭。

正吃在兴头上,这时,蓦地听见有人轻轻叩门。

“少夫人。”

陶木晴正在给初然盛汤,听得声音,方抬起头,门口站着的乃是服侍她的一个丫头。

“什么事?”

那丫头欠了欠身,面带微笑:“石少侠来了。”

话音刚落,陶木晴心里就是一惊,石晏这几日的确曾时常来向她打听穆信的消息,但今日早上就听闻他已出城,想不到这时候竟又来了!

她忙往那丫头身后一瞥,石晏果真在那儿,思及初然尚在旁边,她心里纠紧。

这会子真真是冤家路窄了!

陶木晴望着那丫头,就使眼色急道:“你把他带进来作甚?”

丫鬟没料到她会如此紧张生气,一时不解:“这少夫人上回不是说,若是石少侠来了,不必让他去前厅等着的么,所以我才领他进来的”

陶木晴登时语塞,骂也不是说也不是,愣着看石晏从那门外走进来。

正盘算着该说些什么缓解一下气氛,怎料身边的初然“啪”地一下搁了筷子,缓慢站起身。

两人四目相对。

原本宽大的偏厅,这一瞬,被一股寒冷气息包围得密不透风。

作者有话要说:这俩人要干架啦!!!

神隐了数章节的男主总算是要出场啦~~

明天有一更~

☆、【塞上燕脂】

石晏盯了初然一会儿,拿眼神朝四周瞟了瞟,冷笑一声:

“看样子你和他不在一起,怎么?你也没找到他么?”

初然亦是冷眼相对:“没找到又如何?反正我是会比你先找到他的。”

“哦?那可不一定,你是单枪匹马一个人,我这边可有千军万马在搜寻他呢。”石晏耸了耸肩,笑道,“他不是很能耐么?为什么抛下你一个人?”

“他不是抛下我。”初然咬了咬下唇,解释道,“他定是有要紧的事要处理。”

“这可真是好理由。有要紧的事,就撇下你不管,自己找个地方躲着去了?上次是王府,这次还不知道又会是哪里。横竖他更名改姓的手法如此熟稔,用了一回也不奇怪会用第二回。”

初然急得眼圈发红,厉声就喝道:“你少胡说八道!”

石晏提了声量,也向她吼道:“我怎么胡说八道了?!”

眼看是就将吵起来,陶木晴赶紧上前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毕竟都是同门师姐弟,别让人家看了笑话。”

“师姐你错了。”石晏瞥下眼来轻描淡写地说道,“我和她早已没有同门的情谊,我们俩在汴京时就已恩断义绝,眼下她和穆信一样,都是我的仇人!”

听他这话说得如此严重,陶木晴不禁摇头叹道:“小石头,你何必这么绝情,你明知道阿初她和穆信关系匪浅。”

“关系匪浅?”石晏闻之便笑了,反问道,“那我呢?我与她关系不浅么?我们俩自小一起长大,十多年,都比不上那姓穆的这大半年吗?”

“小石头”

“师姐别跟他废话了。”初然狠狠抹了把眼泪,抬起头来,目光决绝,“他是被仇恨蒙了眼睛,还会管你什么道理。”

“是,你说得对,我就是被仇恨蒙了眼睛。”石晏听她丝毫不为所动,心中早已是再无念想,“我要是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绝情,在汴梁城郊外,就该一刀杀了你!”

陶木晴忙上前抚着他肩膀,肃然道:“胡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她可是你师姐,你还想杀了她不成!”

“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分明不是这么想的,却脱口而出此话,初然心知与他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从前,索性横下心,“说得好,那日城郊你我还未曾分出胜负,当时让了你数招,这回就没那么便宜了!”

陶木晴两边已是顾不上来,急得朝初然跺脚:“小祖宗,你又闹什么!”

石晏自背后抽出双锏来,伸手一挥:“师姐,这是我们俩之间的恩怨,你不要管。”

“你还叫我声师姐,我怎能不管你们!”陶木晴言罢,作势便要拦住他,“你们俩小时候也爱这么打打闹闹的,后来不也和好如初了么?怎么眼下,为了个外人说翻脸就翻脸了!”

石晏听罢就冷哼,扬起长锏对准初然:“那也不看看是谁为了个人外人,胳膊肘往外扭的。”

初然已是被他气得火冒三丈,抽出佩刀,退后一步摆开姿势:“多说无益,出招吧!”

“我正有此意!”他话一说完,欺身就袭了上去,任得陶木晴怎么挡都挡不住,只听屋内“叮叮当当”那刀锏碰撞之声,顷刻间桌上的碗盘就碎了一地。

陶木晴看着无可奈何,抬掌聚气,瞧得空荡闪身进他二人中间,扬起手来,“啪啪”就是两掌拍在他俩胸前。

初然和石晏皆是吃了个结实,跌跌撞撞往后退。

“师姐”

“闭嘴,还叫我师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姐!”她往两边看了看,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低头就啐了一口,“看看你们两个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一个目无尊长,一个狂妄自大。同门相杀是什么得意的事情么?你们还挂在嘴边儿!”陶木晴气得拳头发抖。

初然和石晏低着头,都不敢出声说话。

见得他二人蔫头耷脑地蹲在地上,陶木晴一时又软下心来。

“师父要是看见你们这样,他老人家会多难受?教出这么两个顽劣多事的徒弟。”

初然委屈地抿了抿唇,正抬头,看得对面的石晏也将将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很默契地别开脸去,鼻中一哼。

“你们要打要闹,往别处去。”陶木晴拍了拍裙上尘灰,“这里是我家,少来撒野!”

说完,举步就往门外走去,也没去看他两人是何表情。

仲春,杏花初开的月份,江南一带早已是甜香满街,朦胧的春意自花里散播出来,漫天飞舞。

此时,遥远的塞外却还是一派苍凉之景。

地处河东代州以北的雁门关人称“天下九塞”之首,依山而傍险,远望风沙四起,苍穹里大雁展翅,两边山岩陡峭,道路蜿蜒曲折,不愧为“九塞尊崇第一关”,大宋第一重镇关卡。

绝岭高处,一凸出的大石上,正有人端正而坐。

肃杀的黑袍被风卷得猎猎作响,斗笠将他半张脸遮住,看不清容貌,但只见他平视前方,从那关门前的道途延伸出去,便是辽国契丹之地。

每每从镇上采集归来,经过这条小路,羌伯总是能看到那个年轻人坐于石上,静静望着关外出神,那远处便是蔓延千里的大漠和辽人的领地,萧索寂然,也不知有什么好瞧的。

虽是如此,他还是礼貌性的向那人颔首示意。

黑衣人微微偏过头来,看向他,也轻轻点了点头,继而又转过头。

斗笠之下,隐约见得他一双黯淡的眸子,在这样的边关里,显得越发寂寥。明明年纪轻轻的,却像是经历了许多事情一般,羌伯抬了抬肩上的扁担,摇头叹了口气。

能跑到这里来,想也不会是什么寻常人物,人人都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又何必如此的想要深究呢。

思及这般,他行路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地上尘土飞扬。

天空一望无际,天边仍旧没看见车马和商队,穆信取下腰间的水袋,仰头喝了一口。

从中原行至边塞,在此地一等就是二个月,前往契丹献岁贡的同知枢密院事一行却还未归来,眼看已经入春了,却不知还要等待多久。

头顶大雁斜飞,风卷得他的袍子大力翻滚,穆信回头望了望身后。

这个时候,南边的春草都该绿了吧

边境乃苦寒之地,风尘极大。

地处代州大宋与契丹边界之处有一小镇名曰无名,起初是宋使节往辽国去时,中间停歇的驿站,后来因为两国盟约签订,贸易往来增多,慢慢就形成一座小镇。

镇上客栈居多,亦有大量马匹买卖,皆是为沿途休憩的旅客和商贩提供的,但因地方偏僻,故而东西也十分简陋。

穆信坐在一家破旧棚子里,低头吃完一碗清汤挂面。邻桌坐着两个中原的刀客,正吃酒闲谈。

“蜀地那边据说已乱成一锅粥了。”

其中一个饮了一口,叹气道:“听闻狂风水寨和桃花门结了梁子,两边闹得不可开交呢。”

“桃花门?”另一个奇道,“那武林毒师桑鬼自立的门派?不是说一年前就已散了么?”

“这我倒没听说过。”那人放下酒杯,想了想,“好像是狂风水寨的两个弟子和那桃花门的一个姑娘大打出手,两人打不过,让那寨主颜面尽失,所以才在江湖上放出话来。”

“两人都斗不过一个姑娘?”另一个听罢就笑了,“那也真是够丢人的。”

“就是。”

桃花门么

穆信微微偏头,心自一颤。

难道会是她?

细细一想后,又暗暗摇头。

不会的,她不像是个惹事的人,怎会是她呢

他如是安慰地笑了笑,心道:眼下她定是在江南自自在在的做她的小偷儿吧。

这样也好。

至少不必去在意江湖上的这些纷争,就如在认识自己之前一般,无忧无虑的。

起身付了钱,身后却又听那两人闲扯。

“说起来,最近你怎么都不回中原了?往塞外跑作甚?”

“哎,还说呢”那人幽幽叹了口气,“眼下武林乱成一团,据说江湖上出了个十恶不赦的恶棍,多年前灭了方家方知州满门,还助纣为虐,协助贪官杀害无辜。各大门派为了生擒此人,你争我斗,打得头破血流。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回去凑热闹了,在这儿等势头过去了再回去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