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不是穆大人么!”

视线虽不怎么清晰,接着暗淡的灯光还是能辨认出是曾澍远,穆信停下步子来。

“穆大人可是来看初然姑娘的?”

穆信轻轻点头:“她的病如何了?”

“诶时好时坏的吧。”知道他必定是会问的,曾澍远显得有些愧疚,挠了挠头,僵硬地笑道,“不过风寒的症状是好全了,就是就是那皮肤上的红斑有些严重。”

“是么?别的呢?”

“别的都挺好的。”

因听他这么说来,穆信稍稍宽心。如今最怕的便是初然病情恶化,一旦陷入昏迷,那就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初然姑娘刚服了药,眼下应该还在休息。”曾澍远捧着刚领的一包药,如是说道。

“我去看看她。”

穆信也未多想,略一颔首后,转身就将往初然的房间走去。

“诶——”曾澍远伸手本能想唤住他,但因穆信走得太快,话到口中最后还没出口,他就已走出好远。

初然的营帐其实很好辨别,在精锐营中,最小的那个便是,穆信从陶木晴处拿了些许厚衣裳来,刚撩起帐子要进去,“啪”的一下却被人推了出去。

还没弄清是什么情况,就听得初然在里面急声说道:“别、别进来。”

穆信微微一怔,不明所以,只道是她不知来人是自己,方道:“是我。”

“管你是谁,都不能进来!”

猜想她或许是在更衣,穆信往后退了一步,对着那帐幕轻声道:“你若是不方便,好了再叫我也行。”

“”

里头静默了片刻,随即就有个低低的声音:“你还是别进来了要是有东西带给我,搁在外边儿就好。”

穆信听得愈发莫名其妙:“为何?出什么事了?”

“没、没什么事可是,也算是大事反正,我死都不会出这个地方了。”

初然这么没头没脑的说着,穆信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隔着帐子,看那上面深深地映着她的身影,似乎离自己很近。

见他许久不说话,初然以为他大约是走了,故而试探性地往前凑了凑。怎料刚一上前,帐子就被他嚯的一下掀开,帐外对面正燃着一盏灯,清清楚楚地照着她脸上那一大块的红印,初然始料不及,几乎快哭出来,惊慌失措地伸手去捂脸。

短短不过两日,穆信也是没想到那红斑已扩散到了她的脸上,一时语塞。

他的沉默令初然更加难过,只当他是被自己的容貌吓到,伤心得落下泪来。回想自己这段时间可算是倒霉到了极点,先是掉了牙,如今又毁了容,往后还怎么见人。

瞧她哭得安安静静,穆信也是头一回看到,心中百感交集,亦不知怎么开口,思虑之下,他方上前,轻轻拿开她的手。

初然一面抽泣一面别开脸,怎么也不肯。

“你别看我的脸。”

穆信摇了摇头,柔声道:“不妨事的。”

脸颊被他指腹悠悠摩擦过,初然顿觉皮肤灼热得厉害,她眨了眨眼睛,泪水蓦地滑下来。

眼前的穆信离他不过几寸距离,灯光下愈发衬得他眉目如画,清秀俊朗,但又看他的神情,仿佛只专注在自己脸上的红斑上,她终究是不自在起来,摆头甩开他的手。

“我的脸是不是很难看?很恐怖?”

穆信薄唇轻抿,眉峰皱得很紧,半晌没说话。

初然嘴角一撇,眼看又要哭出来,穆信忙道:“没事的,不难看。”

“都这样了,还能不难看?”

说难看她会伤心,说不难看她又不信,穆信也觉得很艰难,只好道:

“至少我不觉得难看。”

“真的吗?”不管他话里真假,初然听了多少觉得十分安慰,拿袖子抹了抹眼泪,强自笑道:

“你说不难看,那就不难看。”

作者有话要说:日更第四章。

好了日更结束。果然我还是适合隔日更

日更四天只为这一卷一定要让男女主在一起!!

拖了这么久的坑,打死也要写完!!

急死我了,你们怎么还不在一起啊,擦,都25W字了!!!拍死你们俩行不行。

(╯`□′)╯(┻━┻

【o( ̄▽ ̄)o 双11快乐】

☆、【关心则乱】

帐外一队禁军尽然有序地走过,灯烛摇曳,光线忽明忽暗。

穆信将帐子放下来,扶了她到床边躺下,余光瞥得床头摆放的一面铜镜,他侧身挡住,悄悄将其收了起来。

初然正在拭脸上的泪痕,倒是没注意此举,只见到他胳膊上挎着的一个包袱,故而问道:“你带了什么来啊?”

穆信替她理好被子,这才把包裹打开,取出几件厚衣裳来。

“天气凉了,你师姐托我拿些袍子给你。”

“其实这里的被子都很厚实。”看他把大衣往自己身上罩,初然不由笑起来,“都是从前营中将士用过的。起初我还以为肯定又旧又脏,不想倒是很干净。”

“多几件袄子,以防万一也好——平日,都是你一个人?”

“曾书生偶尔会来看看我。”初然想了想,“我也常常去帮他照看他娘,不过眼下脸上坏了,就没出过门。”

眼下尚不知病情缘由,兴许只是普通的瘟疫,并不如曾澍远所说,倘使真是这般,众多病人在一起反而不好,想到这里穆信提醒她道:“平时若是没事,还是少出门为好。”

初然垂头瘪了瘪嘴:“我知道可是一个人在这里,也太闷了,你们又不常来。”

最近这一月,对于她来说的确是祸事连连,穆信虽担忧她的病情,可苦于自己不是大夫,对此束手无策,只静静在她床边坐下,心中细细思索着那迎仙居老鸨的话。

初然正低着头玩手指,瞧他半晌不说话,刚寻思着要开口,目光却移到他手边的油纸包。

“这是什么?”

因听她问起,穆信方回身过来,看清她所指之物时,神色柔和下来:“糖炒栗子。”

“糖炒栗子?!”

迫不及待打开来,伸手拾了一个,初然不禁喜笑颜开:“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穆信淡淡一笑:“那日在乌洛侯村里,记得你曾嚷着要吃可惜,我是早间买的,现在已经凉了。”

“没关系。”初然笑得满脸开花,都快忘了自己的红斑,伸手就开始剥栗子,“冷的热的我都吃。”

心中五味杂陈,不过能见她心情好转,穆信也是欣慰,从她手里将栗子拿了过来:“我帮你剥便是,一会儿省得去外面打水洗手。”

初然拍了拍手,也不反对,就那么笑盈盈地望着他,灯光下近看他眉目,只觉心旷神怡,忽然发现一直病着好像也不错。

屋里安宁而温暖,栗子扳开一瞬的“喀啦”声显得格外清晰,穆信剥好一个,初然就迅速吃掉一个,床头的柜子上摆的满满的一把栗子的壳。

屋外一轮月圆,薄云淡淡。

待到二更时分,初然睡下后,穆信才悄然离开。

营门的守卫早露出疲惫之色,交过腰牌后,他径直往汴梁城中而行。

月色正浓,虽是如此,因城里夜晚并不宵禁,这会子街上尚有不少店铺开着,店外幌子颜色暗沉,灯笼的穗子轻晃轻摇。

进城之后,穆信却没有回王府,而是往御街以北走去。

汴河东水门岸边,一条街上勾栏瓦舍甚多,乃是城内秦楼楚巷聚集之地,摇曳的纱帐,青漆涂饰的精致楼阁,其中隐隐见得身子妙曼的女子,或歌或舞,无怪乎都说人比花娇。

但凡路过的青年男子,若是被搭讪了,没哪个不是痴痴跟着进去的。

楼上的匾额,那烫金的“迎仙居”三个字在如此深夜里也显得格外的夺目。

楼中那顾妈妈忙里忙外的招呼客人,楼上楼下的跑,简直比那端茶送水的丫头龟奴还要累几分。眼看送走了第一批最繁闹的客人,总算是得空休息一下了。

“小仙啊,你把这场子看着,妈妈我先回去里喝杯茶。”

门口那姑娘刚扶了个醉酒的男子出去,听得她这话,只好点头:“好,妈妈只管去歇息吧,这里我会打点好的。”

又简单吩咐了几句,顾妈妈才锤着肩膀揉着胳膊往自己房中走。

沿途的回廊没有点灯,兴许是蜡烛燃尽了,哪个小厮或姑娘粗心大意忘了换上,逢上她如今累得慌,也懒得去追究了。寻得屋门,卸了门栓,抬脚慢慢儿跨进去。

窗外远处的灯光投射进来,勉强能看见桌椅,顾妈妈摸索着在桌边坐下,提了茶壶去倒水,正欲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来点灯,怎料得脖颈处猛然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耳边有人低沉道:

“别出声,否则这刀刃可不长眼。”

她吓得低头想去看,匕首锋利之处霎时划出一道血痕来,顾妈妈哪里见过这样场面,登时浑身战栗,颤着声儿问道:“好、好汉饶命”

背后那人声音清冷,口气似乎有些熟悉:“我只问你几句话,你必须如实回答。”

顾妈妈忙道:“好好好,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数日前,你所得的药方,是何人给你的?”

“这”不想来人竟是问这个,她略略犹豫了一下,没想到那人森森把刀又逼近了几分。

“你说是不说?”

“说说说,我说我说!”脖子上传来阵阵刺痛,分明是割破了,顾妈妈此刻便知此人糊弄不得,只好道:“他他是一个药铺的老板,因常来我们店里,和我交情也还算深。半个月之前我偶得了那怪病,好几日没有出门,他说自己也曾学医,因此便给我把脉,随后开了这个方子。后来还告诉我,药材不必去药铺里买,他会亲自送来,按方子吃药,不日就能痊愈。”

静默了片刻,那人大约是在想些什么,而后又问:“是哪一个药铺?”

“是城内最大的,唐家药铺。”

“他叫什么名字?”

“他他”顾妈妈咬了咬牙,最后咽了口唾沫,“他叫邱相鸣。”

尾音刚落下,脖颈上的压迫感一瞬间荡然无存,周遭只无端起了一阵风,回头时,背后空无一人。

第二日,又是一个清晨,温子楚在花厅摆了早膳,特特屏退左右。石晏才巡了晚街,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被叫起来,满腹牢骚没处发,只好站在原地一个劲儿的打哈欠。

花园中几只鸟雀若隐若现,打得枝头的露水溅落满地,听穆信说完,石晏揉了揉眼睛,蓦地脑中清醒。

“哈?师父你不是吧你居然真去拿刀比着那老鸨套话了?”

穆信扫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温子楚轻抿了口茶,表情似笑非笑:“堂堂王府的侍卫总领,王爷的贴身护卫也用这般下三滥的手段,不像你的作风啊?”

穆信摇摇头,无甚玩笑的心思:“如今当务之急,乃是查清唐家药铺的事情,可知这邱相鸣是何等人物?”

石晏拿出馍馍来啃了一口,犹自想了片刻:“之前貌似听人说过,邱相鸣是唐家药铺的大掌柜,铺子里大大小小的事物,几乎都是他在打理。唐家大当家的近来也得了疫病,眼下在城郊关着呢,人人都传言他必然是下一任的当家的,可劲儿的巴结呢。”

温子楚搁下茶杯:“这么说来,他若是在药中做手脚,那就是轻而易举的喽?”

“有这个可能。他给老鸨的药材是没有问题,而卖给咱百姓的,都是来路不明的。”石晏说罢,嚼着馍馍一头看向穆信,“既然那老鸨招了,不如我现在就去跟黄捕头禀报,咱们去抓他个措手不及!”

岂料穆信却是摇头:“万万不可。”

石晏不解:“为什么啊?咱们难道还怕他个小小的掌柜不成?”

“不是。”穆信眉峰微皱,“你仔细想想,老鸨虽是认了,但只说药方和药材是他给的,这又能证明什么?届时官府问起来,他大可承认,原本便是从药铺里拿的有何不可?况且我对那老鸨也算是屈打成招,倘使她供出来,我兴许还要获罪。”

“说的也是。”石晏挠挠头,“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所缺的便是证据。”穆信抬眸看他们,“若能查出唐家药铺的药有问题,让官家从别处购进药材,这场疫病或许便能抑制下来。”

“这个好办!”石晏忙自告奋勇,“我整好可以找个理由去他家药铺逛几圈,到时候偷翻一翻,没准儿能寻到点什么。”

“不行。”穆信还是否决。

石晏挫败地掘了撅嘴:“怎么又不行了?”

“城内所有药铺中大夫都被请去城郊军营,你无端去查他家的铺子,难免打草惊蛇,引他怀疑。”

“那”石晏试探性地问道,“咱们还是去偷?”

温子楚懒洋洋地抬起一只眼皮来瞅瞅他二人,佯作未听到的样子,继续吃茶。

穆信暗自沉吟,继而缓缓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昨日你巡街太晚,今天早些休息,我先去探探那药铺的虚实,明日子时你我再一同前去。”

穆信虽教他武功,但二人难得有机会一起办事,石晏立马斗志昂扬地握了握拳头:“好!”

晚上子时夜深人静,街上空无一人,偶尔闻得一两声犬吠。

唐记药铺早早就打了烊,大门紧闭,瞧见那门边瑟缩着一个少年人,穿得不多,故而一直在原地搓手呵气。

等了不多久,穆信就姗姗而来。

“师父,咱们从哪儿进?”石晏压低了声音问他,口气里却掩饰不住兴奋,到底是从前的老本行,再干一回难免想念得紧。

大门的门栓不小,若从正门进去得闹出不小动静来,穆信不假思索:“走后门。”

“好!”

两人轻手轻脚寻得药铺后门,石晏蹲下身去,拿了一根铁丝稍作动作,听得轻轻一点声响,门随即打开。

“行啦!”他忙招呼穆信进去。

唐家的家业极大,药铺几乎遍布整个大宋,据说连契丹也有采买他们的草药,宫中的不少名贵药材都是从此地进购的。

药铺里头房舍纵横,从后面而进,面对面就是一个小的晒药场,再往前走便是铺中伙计下人的房间,此外还有几个晒药的药架子。

因得白日曾来过一趟,穆信自是轻而易举寻到那书房之处。

“咱们来书房干嘛啊?”

“嘘——”穆信示意他小声一些,抬头四顾一会儿后,方道,“早间我从房顶窥视,发现此人行迹诡异,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之中,连用饭也是让下人放在门口,并不允许旁人进入。”

“哦,你说他书房肯定有鬼!”

石晏登时明白,连忙抄起家伙去开门,比起后门来,这简直更加小菜一碟,他完全没放在心上,门一开抬脚就往里面走。

书房里没有开窗,穆信二人虽已适应黑夜,但视线也还是有些吃力。但见里面不过摆了桌椅书柜花瓶花盆,并无什么异样之处。

石晏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捡了几本书来翻了翻,顿觉奇怪:“这书都是崭新的,还没被翻过他都在这里头干些啥?”

穆信亦是看了看周围,忽然道:“大约会有什么机关或是暗道,仔细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