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和你谈了什么?”
乐毅的身影在他的身旁出现。
张仪不知如何回答,给他看了一眼紧握在手中的掌教令符。
“宗主他…”
乐毅在看清他手中令符的瞬间便惊呆了,在下一瞬间,他的眼睛里震惊的光芒却更浓。
“这上面…”
“这上面有一半的符文,便是我所修的黄天道符。”
“有一半是你所修的黄天道符?”
张仪无法理解,但是也隐约觉得这内里必有秘密,他和乐毅返回了平日修行的静室。
但无论是看出了上面有一半是黄天道符符文的乐毅,还是他,却都毫无头绪,只是感觉黄天道符和其余的符文一团杂乱的交合在了一起。
“有一个人一定能看出点什么,他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张仪没有再去花很多的力气去参悟,而是对乐毅说了这一句。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阵异样的风已经卷动了他这侯府外那些军营里的旗帜。
中术郡的天空里,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数条蛟龙的影迹。
年迈的大燕权臣姬清的车辇还未驶离这侯府多远,见到这天空里数条蛟龙的影迹,他的车辇便停了下来。
第一百五十章 让我们看到
丁宁来了。
天下剑首来了。
只是他带来的是什么,最终会产生所有的结果,却没有人知道。
所以所有抬首看天,看着那数条蛟龙在高空中飞行带起来的影迹的燕人,包括这名已经很老的燕王朝权臣,都没有办法不紧张。
只是对于这名燕王朝的老人而言,这些腾蛇毕竟载重能力有限,从这空中而来,势必不可能带很多人。
不可能带一支军队,那就可以谈一谈。
姬清发出了一声含混的声音。
车辇重新返回侯府。
中术郡上空乌云渐浓,伴随着雷鸣,山林中所有的鸟兽感知着高空传来的气息,恐惧得浑身颤抖。
高空往下,可以清晰的看到包裹着中术侯府的诸多军营,密密麻麻的军士和大型符器。
但是就像名画师要绘制一副浓墨重彩的画卷,根本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只是一挥而就,数条庞大的蛟龙在无数惊骇的目光里,直接从云层里钻出,带着一种恐怖的气势,直接如陨石坠落般直降在中术侯府深处。
狂风带着微腥的水汽,从中术侯府的中心往外席卷,将一种凉沁沁的意味传递在中术侯府之外那些军士和修行者的身上。
自古都是先礼后兵。
姬清的时间掌握得非常好。
当这几条腾蛇降落在中术侯府之时,他的车辇也已经停在了张仪所在的那一进院落门外。
他的车辇停在这一头,胶东郡的腾蛇落在另外一头,中间就隔着张仪书房所在的这一进院落。
乌云在那一头翻滚,将那些院落迅速熏染得如同浓雾深锁的山谷。
带着点乌黑色泽的水汽,像一个个浪头一样拍打在这名大燕老臣的身上。
这名大燕老臣衣袍尽湿,但是他却反而渐渐的挺直了腰杆,对着前方作揖行了一礼,道:“见过先生。”
他的前方,张仪和乐毅已经走了出来,但是他这不是在对着张仪等人行礼。
浪潮般的黑色水汽里,已然走出一道身影。
张仪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这是他熟悉的身影。
不管现在被赋予了何等的身份,在他的心中,这依旧是他熟悉的小师弟。
他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丁宁从浓厚的水汽里走了出来。
他看着哽咽的张仪,先对姬清微躬身回礼,然后对着张仪行礼,平静道:“师兄。”
听着这一声师兄,张仪的眼睛更是模糊,但是他心中更加确定,不管身份如何,小师弟就是小师弟,从来没有变过。
这次丁宁没有训斥张仪婆婆妈妈,只是异常简单的说了两个字。
“不能走。”姬清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丁宁已经转过了身去,等着张仪跟上,此时听着姬清的声音,甚至没有回应。
“天下皆知,巴山剑场和元武郑袖不同,便是因为有信必守,有诺必践,而且讲理。”姬清厉声道:“您要将张仪带走,必须先有理。”
丁宁没有转身,道:“你觉得我无理?”
姬清沉声道:“张仪已受封镇国侯,既然他受了,便必须遵皇命,他如此重要人物,要离燕也必须得帝王准允。”
丁宁平静的反问了一句,“你的意思,是燕帝不准他跟我走,不准他离开燕境?”
姬清顿时一滞。
“不要和我讲你们的道理,也不要用以前的巴山剑场来衡量我和此时的巴山剑场。”丁宁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巴山剑场也会变,现在巴山剑场依旧讲道理,但讲的是我们认为的理。你也不用和我讲燕帝对于他委以重任,暂不许他离燕的说法。他虽是我师兄,但我之上尚有李道机师叔,我李道机师叔都还未准允他接受大燕王朝的侯位,他身为白羊洞弟子,又如何便能接你们大燕王朝的封赏?”
听到这句话,姬清还未回答,张仪却是一怔,自然羞愧的垂首,道:“师弟所言极是。”
姬清完全没有想到丁宁竟会用这种说辞,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反驳之理。
“这里重兵云集,比燕皇宫的力量还足,想必你们皇帝陛下也不会停留在皇宫,也会在这边的军营里。”丁宁接着平静说道,“这终究是你们对我和巴山剑场不放心,如果他想要听我说什么,就不应该是你来和我说话,而是要他亲自来听我说话。”
姬清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对先生您和巴山剑场的不放心,终究在于您是秦人,所以哪怕您承诺了什么,我们终究还是会无法放心。所以其实让张仪留在这里,我们以贵宾之礼相待,对于我们双反而言,是很好的选择。”
“对于你们而言是很好的选择,对于我而言不是。我从来不会接受要挟,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你们认为这是很好的选择,是因为你们觉得即便是我来了,你们也有阻止我带走他的能力。”丁宁摇了摇头,说道。
姬清没有否认,缓缓地说道,“这是事实。”
“你们想的太简单。”丁宁微嘲的笑了笑。
姬清挑起了眉头,一种强烈的震惊感觉,让他的气血有点不畅,让他有种晕眩之感。这种感觉在于丁宁的自信,在于他知道丁宁这样身份的人根本不屑于说假话。
“如果有,就让我们看到。”他深深的呼吸着,然后对着丁宁说了这一句。
丁宁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他面前由那些腾蛇身上气息激荡而产生的水雾,却是突然被烈日灼烧般,一块块的缺失。
然而没有任何热烈的温度。
反而有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幽冷从中透了出来。
连那几条偶尔在发出嘶吼的腾蛇都感到了恐惧,和先前中术郡那些因为它们到来而畏惧的兽类一样,身体开始颤抖。
姬清的瞳孔开始收缩。
许多在外面高台上,甚至凭借自身的力量悬浮在空中观望的观望者们,瞳孔也开始剧烈的收缩。
有一百余人的身影,随着水雾的消失,整齐的从丁宁的身后走了出来。
这些人光凭走路的姿势,就足以让人判断出来是真正的军人。
走在最前的将领是向焰。
而他身后的这些军士都是修行者,修为也相差无几,所以很容易让人判断出来,这近百名军士,是楚金戈军的一部分。
金戈军原本便是楚王朝昔日最强的军队,在阳山郡一战中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然而此时,让这些燕人呼吸困难的,却是这些金戈军身上的铠甲。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你们凭什么
这些铠甲的外观很古朴,看上去很大,使得穿戴者这些铠甲的军士都显得分外高大、魁梧。
这和崇尚纤痩灵巧的楚式战甲截然不同。
铠甲是用某种精金打造,表面却是天然的凹凸不平,就像是某种龙鳞。
其色泽幽黑深邃到了极点,有种分外寒冷的气息从铠甲上不断的散发出来。
无论是铠甲的表面,还是铠甲的内里,和这些军士的血肉之躯之间,有一层光华像晶莹的水波在不断的流转。
所以即便身穿着这样显得很大的铠甲,都不会给人空荡乱晃之感。
这些金戈军军士跟随着向焰,走到了丁宁的身后,明明和此时的姬清已经相距很近,然而却因为身上深邃到极点的幽黑光泽和水光的衬托,却让人产生一种离的很远,甚至站在深渊之中往外看的感觉。
姬清的双手不断的握紧,手上的指甲刺入了掌心的肉里。
他的额头上又骤然多了几条皱纹。
“是幽冥战甲?”
他用一种不确定,但有些空虚的语气,对着丁宁问道。
丁宁依旧没有转身,只是平静地说道:“若不是幽冥战甲,我给你看什么?”
姬清已经很老,老的意思是,即便没有什么意外,也已经无限接近于死亡。所以像他这种人,对于死亡就已经没有太多的畏惧。老还有一层意思是,他经历大风大浪的时间很久,已经见多了足够多的场面。
然而此时,丁宁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还是让他的脑海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当丁宁之前转身时,这中术侯府之外已经有无数兵马动了,有无数的杂声,然而此时,却是一片死寂。
很多人甚至早就在心中确定了答案。
除了当年幽王座下幽冥军的幽冥战甲,还有什么铠甲能够给人如此心悸的深寒意味,宛若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
“修行者世界的典籍里,多的便是对幽冥战甲的记载。”
丁宁的声音再度响起,伴随着他声音的响起,还有一声清脆的剑鸣破空声。
他伸指弹出了一道剑气。
这道剑气被他笔直的弹向天空,然后笔直的坠落了下来,落在为首的向焰的身上。
剑气落在铠甲表面,有一层幽黑的光晕在铠甲上散发出来,就如同有五六团黑云团团的迸发,层叠翻滚,然而任何冲击声都没有响起。
向焰的身体没有任何的震动。
这一道剑气就从铠甲表面弹落,落在地面上,嗤的一声,刺出一个深洞。
此时这中术侯府内外,多的便是强大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谁都可以看出丁宁此时随手弹出的这一道剑气的威力。
所以他们更能明白丁宁此时这一剑是要向他们证明什么。
姬清从大脑短暂空白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他无法理解的看着丁宁,“天下谁都知道你得到了幽帝的诸多秘密,就像是得到了他的真传,然而若是你早就知道炼制幽冥铠甲的方法,为何当年巴山剑场征战韩、赵、魏三朝时不用?”
丁宁理解他的不解。
若是当年巴山剑场领军时就有这样的铠甲,有些战役便可以少死不知道多少人。
但是答案其实也很简单。
“当年真正的胶东郡不在我手里,未有足够炼器材料。”丁宁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说道:“而且炼制这幽冥铠甲,本身需要有一批修炼独特真水功法的人配合。当年虽有安排,但那些人还未长成,并未有那样的修行境界。”
这解释足够清晰,即便是此时反应已然迟钝的姬清都听得足够明白。
他看着丁宁的背影,无法说出话来。
“当年我未有防郑袖之心,不管她是有意无意,她终究从我这得了不少幽帝的传承,时至今日,若说当年幽帝的修行功法、法器,能够对今日之天下还能造成影响的东西,她虽然知晓得不完全,但至少我所知的东西,她也得了一半。”丁宁没有转身,接着说道。
他的声音清晰的传了出去,因为他不只是想要姬清一个人听到。
“拥有数百幽冥铠甲,便足以护住我让我和一些修行者杀入燕、楚皇宫,再多军队亦然无用。所以你们根本没有留我师兄和我谈的权利,然而我拥有这样的力量,却还不敢如此简单粗暴的直接杀入长陵皇宫,去面对郑袖和元武,你们想想是什么原因?”
“是因为我觉得我现在拥有的这些力量对付他们还不足。”
“连我都认为他们手上一定还会有并未露面的强大力量,连我都不敢直接杀入长陵,你们凭什么觉得,燕齐联军就足以灭秦?”
“在我表示反对意见之前,你们便已经迫不及待出兵,而且想以我师兄为人质,让我不要轻举妄动。只是因为你们担心我是秦人,然而你们不曾想过,我若是反对,却不是担心你们能胜,而是担心你们根本胜不了。”
丁宁的声音在这侯府里不断的回荡。
没有任何的燕人回应。
他也并不想和任何的燕人辩驳,只是想简单的陈述自己的观点。
至于信或是不信,那根本不是他在意的事情。
他只是要带走张仪。
所以说完这些话,他便不再停留,开始动步,走向那些腾蛇。
张仪和乐毅跟了上去。
向焰的金戈军最后返回腾蛇产生的黑雾里。
当腾蛇即将腾空的一刹那,却是有一名少女的身影冲入了这间院落。
“张仪,我和你们一起走!”
这名少女是慕容小意。
张仪看着这名冲来的少女身影,有点犹豫的张了张口。
“不要婆婆妈妈。”这个时候丁宁和在长陵的时候一样,训斥了他一声。
张仪便有些羞惭的垂了垂首,不再说话,只是冲着慕容小意点头。
腾蛇腾空,乌云拔地而起,渐渐不再笼罩中术郡,距离囤扎在中术郡的所有燕军军士和修行者越来越远。
然而这些目送着这些腾蛇离开的军士和修行者,心中的乌云和不详预感,却是越来越浓烈。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评价
田野上空偶有流星般的剑光掠过。
天空之中不断坠落着箭矢和流火,破碎的铠甲和尸首,崩碎的巨型符器,发狂乱奔中死去的巨兽不停的锤击着大地。
昔日肥沃的农田早已经被战火覆盖,变成流淌着各种东西的泥沼。
在经过了极为短暂的休整之后,燕齐联军从中山郡开始,对关中发动了开战以来最猛烈的进攻。
每一日都有城池变成血肉的磨盘,都有数以万计的军士战死。
燕齐联军推进的速度极为惊人,只是花了数日的时间,关中便有十余座城池失守。
这种刚猛无俦的进攻自然要付出数倍于敌方的伤亡。
在一些不懂战事的寻常百姓或是文官小吏看来,燕齐联军一是本身拥有着数倍于秦军主力的军队和修行者,即便采用这种战法,也足以将大秦王朝的主力军队逐一耗尽,另外一点原因,则是因为冬季将近,气候的原因,要让燕齐联军在寒冬到来之前,取得阶段性的巨大胜利。能破整个关中,便可直逼长陵,失了粮仓、军械出产,再加上重要城池全部被割据,整个大秦王朝便已经名存实亡。
然而燕、齐联军所有的高阶将领都很清楚真正的原因。
这样不惜损耗的猛烈进攻,源自于对徐福那场失败的刺杀。
徐福那六百童男童女的庞大剑阵,不只是对修行者,对军队同样也是巨大的灾难。
这样的力量,在某些相持的阶段,便足以决定某场关键战争的胜利。
所以在那之前,燕齐联军必须尽可能的消灭大秦王朝的主力军队。
除了这点原因之外,还有一点原因只有极少数的最高阶将领才知道。
郑袖建立在关中的那些秘密工坊空了。
这些秘密工坊只是建立了半年左右的时间,但最关键在于,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这些秘密工坊里完成了什么。
就在刺杀徐福未遂的那夜,郑袖去了那些秘密工坊。
接着这些从未往外运送过任何东西的秘密工坊,就开始像搬迁库房一样,大量“出货”。
依旧没有人知道这些“货物”是什么。
因为按照可靠军情,这些“货物”直接被运上了徐福的幽浮舰队。
接着幽浮舰队就消失。
现在早就已经不是大齐王朝和秦联手灭楚的时候,幽浮舰队上再无大齐王朝的修行者,所以根本没有人知道幽浮舰队会去哪里。
没有人确定,便意味着它可能出现在突然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
对于这些知情的燕齐联军高阶将领而言,只有尽可能快的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才能确保这场战争的胜利。
在关中战火最烈之时,一名和长陵阔别已久的年轻人,回到了长陵。
苏秦行走在长陵。
他先到了梧桐落,再到了墨园。
梧桐落那条陋巷似乎依旧,墨园已经有些荒废,只是即便如此,他都遇到了一些前来瞻仰的年轻修行者。
尤其对于一些刚刚到长陵的年轻修行者而言,这些地方都似乎成为了必到的观光地。
他感到有些讽刺。
不只是这些大秦王朝年轻修行者对于丁宁的态度,还在于此时的这座城,以及他自己本身。
长陵的城墙已经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