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直到他在采石场瞬间破境,到了这片战场上一剑杀死赤鹰时,他才真正明白了当年那个人留给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答案实则已经可在鹿山会盟中寻。

元武连战世间最强宗师,原本已经力尽,然而借用黄真卫的元气,直接逆转大局。

如果已经将身体修到能够瞬间搬来海量如山的元气,只是搬得了天地之间游离的元气,也没有什么稀奇。

原来八境,不只是可以开启另外一个天地,接触到更远天地的元气,最为关键的,是可以搬来周围感知距离里,很多其他修行者激发出来的元气!

包括他们身上自然流散的,先前在战斗里飘逸在这片天地里的,甚至是此时战斗中,汇聚在他们兵刃符文里的元气!

借周身万众之力为己用。

原来当年那人和自己说的,根本不是六境突破到七境时的关隘之处,而是七境到八境之间的某个领悟。

那当年那人到方侯府,到底是真的为了看他们的剑经“借剑意”,还是隐约发觉他们的“借剑意”能够让他们在七境时就接触到八境的某个领域?

当年那人只是七境,但恐怕已经猜测和感悟到了八境的某些领域。

战天下枭雄,借阅万千剑经,不只是为了无招不破,恐怕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要解决他心中对于八境里某个还未彻底理顺的困惑。

“又一个八境?”

“难道方绣幕真是那种不世出的天才,连破两境,才入七境,就已经勘破关隘,直入八境?”

地面上,还有一名修行者能够保持清醒。

他来自于赤鹰军队的侧翼,一支先前根本没有展露锋芒,静静停留在洼地里的军队。

他浑身穿着着黑色的战甲,战甲似乎是由一片片黑色的鳞甲制成,这鳞甲上霜意冻气缭绕,甚至和幽龙鳞十分相似。

这名修行者就是黑鹰。

孟侯府座下三名最强的七境之一。

在脑海之中念头连闪之间,他已经确定方绣幕并未真正踏入八境。

但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让方绣幕和千座尘山之中那人见面。

也就在此时,他感知到了在另外的一侧,天空仿佛空了一角,那片天空的元气就像被一个怪物一口吃掉,接着空气里似乎往上延伸出无数看不见的触角。

他冷厉的笑了起来,知道自己另外的一名同僚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哪怕付出自己和这三支军队所有人的性命,也要将方绣幕留下来。

第九十三章 剑破苍穹

如同怪物一般吃掉那片天空里元气,然后往上延伸出无数看不见触角一般气息的修行者是白鹰。

无论是赤鹰还是黑鹰还是白鹰,这样被人熟知的称谓都来自于他们身上铠甲的颜色和来自于他们是孟放鹰座下最强的三名修行者。

赤鹰身上的铠甲用的是天下最好的赤铜,黑鹰身上的铠甲用的是黑水蛟龙鳞,而白鹰身上雪白无瑕的铠甲,则来自于白奎鸟的头盖骨。

白奎是北海深处海岛上生存的一种异鸟,本身不知天命,并不像妖兽凶猛,然而头骨却天然凝聚精纯的天地元气,大约拇指大小的一块,雪白如玉,比百炼精金更为坚韧,而且外力抗击之下,便自然激发出天地元气。

此时在黑鹰对侧的那片洼地里,白鹰身上的铠甲不知用了多少片这种头顶骨制成,严丝合缝的组成雪白的铠甲,连面目都遮掩住。

这便意味着这一件铠甲本身不知道要杀死多少白奎取得所需的材料,此时这名修行者气海之中的真元往外迸发,沿着铠甲内里的符文,将这每一片铠甲内里天然蕴含着的异种元气也彻底激发了出来。

那无数透明的触角,有着一种莫名的残暴气息,就像是无数白奎的怨魂,悄然布满整个天空,遮挡住了许多元气的自然流动,唯有极少数的天地元气,能够从这些白奎冤魂的缝隙里流淌下来。

这些能够流淌下来的元气,急速的朝着黑鹰的身体汇聚。

方绣幕越过了赤鹰的军队,他骤然感到了前方的异样。

他的感知并不像无比熟悉白鹰的黑鹰一样瞬间清晰。

在他的感知里,前方的天空之中似乎骤然出现了无数白鸟。

这些白鸟的身躯不断的扩大,层层叠叠,遮住了整个天幕。

能够从这些白鸟之间的缝隙里流淌下来的天地元气,不断的被另外一名修行者牵引。

那些原本在自然朝着他流淌的天地元气,却是被这些白鸟切断。

所以这是两名修行者的联手。

两名所修功法截然不同的修行者,却是很奇妙的编织了一个法域,不让这内里的其余修行者引聚天地元气,而只让那人动用。

这样的联手,不只是简单的力量叠加,远比同时攻来数名七境的剑气更难应付。

方绣幕微停,他需要一点时间考虑一下如何对付这两名修行者。

黑鹰高仰着头,接受着如山元气的灌溉。

他微微挑眉,有些痛苦。

他的身上不断响起血肉撕裂般的声音,从气海深处疯狂涌出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结合在一起,变成了一种难言的力量,然后分解归入身上的铠甲里。

一片片鳞甲和他的身体脱离,飞了出来,散发着强烈的本命物气息。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本命物气息便意味着只有他独有,和任何人的元气不相容,甚至让人感觉带着他的血肉味道。

此时从他身上飞出的这些鳞甲便是如此,外表面是幽黑闪亮的色泽,然而内里表面却是猩红,就如鲜活的血肉色泽。

一片片从他身上飞出的鳞甲切割着空气发出嘶鸣,而且切割出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流动的风迹。

这些鳞甲看似紊乱的飞射着,然而在空中却是有着各自所在的位置,顷刻间形成了一条巨大的长鞭,而这条长鞭,本身便是一条蛟龙之形。

即便是他身后的部将都很震惊。

他们都没有见过这样惊人的画面。

黑色鳞甲之中有缝隙,但是被内里猩红色的光华充斥,好像一条黑水蛟龙活了过来,而且和黑鹰所有的力量融为一体。

之前谁也不知道,原来黑鹰的本命物就是他身上的这幅铠甲。

蛟龙成形,便没有丝毫的停留,一口便朝着空中的方绣幕噬了过去。

方绣幕的身体正在自然的坠落。

他不是真正的八境,不可能像元武皇帝一样,直接打破这些七境的修行者用自身元气力量制造的小天地,引落圣光般的天外元气。

只是此时他已经想明白了,哪怕只是接触到八境的一角,那也依旧是八境的力量,只要能将这一点发挥到极致。

就在这一刹那,下方地面上,三支军队之中几乎所有的修行者不能理解的惊呼出声。

就如同散功一般,方绣幕身体里的真元往外飘散出去,甚至连一些最低阶的修行者,都可以感觉到有真元如微风吹拂到自己的身边。

这来自于方绣幕的真元,自然激起了他们心中的敌意。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们莫名的发现周身好像安静了一下,好像空了一些。

天空黑色巨蛟般的长鞭前方,骤然出现莫名的光亮,带着那种神圣的味道。

对于修行者而言,神圣便意味着无法接触的境界,超越理解的强大。

一道巨大的光剑在方绣幕的身外形成,朝着黑色蛟龙一切而过。

天空里响起清冽的破甲声。

就像是一条蛟龙临死前的悲鸣和不甘的嚎叫。

血红色的光焰和破碎的鳞甲朝着四面八方激射,甚至和那遮住了天空的无数白奎怨魂般的气机相撞。

天空里随即响起无数暴烈的撞击声,无数团焰气在天空里不断的爆炸。

黑鹰和白鹰同时如受电击,身体被巨力冲击在地,然后弹震起来,身体肌肤里溅射出许多细微的血珠,而两人的口中依旧鲜血狂喷。

本命物瞬间被斩破的黑鹰惊骇到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生机流逝却无法思考,相对他而言伤势略轻的白鹰却是瞪大了眼睛,被一种无力和恐惧深深笼罩。

两人如此强大的联手尚且是第一次真正出现在世间,原先在他的想象里,足以灭杀天下任何的七境,然而现在竟被方绣幕一剑击破。

最让他无法想象的是,方绣幕身体里尽数逃逸出去的真元,此时竟有不少似乎自然懂得归家的路途一般,流回不少归入他的经络和窍位之中。

这不合修行者世界的道理。

最简单而言,一拳砸出去的力气,哪里有再收回一些回归拳头的道理?

方绣幕此时并没有顾及这两名修行者的感受。

他需要尽快接近那千重尘山,所以不能让任何对他有威胁的人有再出手的机会。

就在这一刹那,他反手再弹出一道剑气。

白鹰气海处一阵炸响。

一道锐利的剑气没有能够刺穿他的白色铠甲,却是在他的气海处如巨锤重击,让他气海深处的玉宫都近乎崩碎。

第九十四章 刺杀

白鹰张口再喷一口鲜血,鲜血里夹杂着许多透明的晶粒,如同宝石。

这些是他最为精纯的真元结晶,然而其中有一些竟是自然和鲜血分离,顺着一些天地元气的流动,自然落在方绣幕的身体上,然后消失不见。

这样的画面绝大多数人无法看清,然而三支军队以及广袤原野里其他的一些修行者却感知到了。

这些人感到惊悚,再加上先前对战里苏绣幕的表现,这种“吞噬”别人的真元为己用的手段就和传说里的魔物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方绣幕身上的气息自然而清净,剑光里甚至带着那种神圣的味道。

所以这些人,就连白鹰在内,都有了一种全新的感悟,联想到了一些典籍里没有记载的东西。

这些经验和感悟,不能直接转化为什么东西,然而却像是一些种子,落在了这些修行者的心间。

孟侯府这三支军队和千座尘山之间的广袤原野里,自然还有其他宗师的存在,然而连三鹰联手都没有能够阻拦住方绣幕,甚至看上去没有让方绣幕受什么伤,这便让人无限感慨和震撼,甚至让人绝望。

从昔日元武登基前长陵之战开始,修行者的世界便相对平静,然而从鹿山会盟之后,修行者的世界里便出现了惊人的闪光。

东胡老僧的杀上皇宫,到今日苏绣幕瞬间破三鹰,如入无人之境,再次让天下的修行者们清晰的认识到,即便是七境的宗师之间,也依旧有着巨大的差距。

现在这些原野里绝望的修行者们知道出手也不能改变什么,无力阻止方绣幕的前行,然而亲眼所见的这些战斗,这些落于心间的种子,一定会对将来的修行者世界造成很大的改变。

无人再阻,千座尘山就在眼前。

感受着这千座尘山中的剑意,方绣幕眼眸里生出极大的敬意,然后他毫无犹豫的投入其中。

荒原里有一些抑制不住的欣喜欢呼声响起。

这些人是巴山剑场的友人,或者是元武和郑袖的敌人,只是他们或是被对手所阻,或者已无战力接近尘山,在他们看来,方绣幕的到来便已经能够决定这一战的最终胜负。

方绣幕进入尘山法阵,他身上的气机自然牵引着千座尘山之中的元气,让千座尘山出现了异样的律动。

“方绣幕到了。”

丁宁马上就感知到了这样奇妙的律动,感慨的对着长孙浅雪和澹台观剑等人说道。

与此同时,这法阵里的敌人,也知道了方绣幕的到来。

迎接方绣幕的是一道玄妙而狂暴的剑气。

这道剑气就像是一名狂怒的巨人,在歇斯底里的震撼天地,撕裂长空。

方绣幕甚至都没有看清眼前的景物,前方的尘山一角就已经破开,这道玄妙而狂暴的剑气已经如铺天盖地的尘暴将他的一切进路和退路封死,全部席卷在内。

愤怒本身是一种可怕的力量,是这道剑气的灵魂,然而一入阵便遭遇这样可怕的剑气,方绣幕没有丝毫的紧张,因为他的破境,本身便因愤怒而起。

一名如石佛般的修行者要么不动怒,要动怒,这怒念便少有人及。

所以方绣幕很自然的回了一剑。

他这一剑将失去最敬爱兄长的狂怒淋漓尽致的撒了出去。

随着他的一挥剑,空气里甚至燃烧起了金黄色的火焰,轰的一声巨响,前方那道剑气无法匹敌,像布匹被锐器撕裂一样扯碎。

一声不可置信的厉喝声中,发出这一剑的修行者出现在方绣幕前方不远处的坑底。

那巨坑来自于这一剑的冲撞。

这名修行者便是孟放鹰,他的唇齿间尽是鲜血,虽然依旧如铁铸般站立坑底,但是身体内里却有惊涛骇然冲击的声音。

连受重击的孟放鹰似乎已经到了极限,然而没有任何停留,他再次发出了一声厉啸。

伴随着这一声厉啸,他身前剑光大放,体内生出一种破茧新生的味道,这一道剑光的力量,甚至比前一剑更强。

这一剑便是孟侯府七绝剑之首,破茧。

这一道剑意不只是突破自身很多经络的限制,在受创之后还能激发出更强的力量,最为关键的是,剑气里还有着破开一些元气流动法则,阻扰对手元气凝聚的力量。

随着他的厉啸和剑光的生成,一道凄厉的残躯在方绣幕的左侧尘山里现出。

这是胶东郡那名被丁宁斩了小半片身体的老妖怪。

当她身体里的残存的真元狂风骤雨般喷涌出来,她便也不可能压制得住身体的伤势,无穷无尽般的鲜血、甚至是一些破碎的脏器都从她的身体里飞溅了出来。

从她身体里迸射出来的最后的力量,牵扯着法阵里的元气,最后变成了一条赤红色的霞光。

这条霞光充斥着一种腐败的味道,就像是岁月的腐朽。

方绣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尘山里响起无数道雷声。

这雷声不向外扩散,反而朝着他的身体汇来。

他的身前亮起一道带着神圣光芒的剑光,然后一分为二。

一声闷震。

那名胶东郡老妖怪的残躯震成无数碎片,就像很多鲜艳的花瓣在灰尘里飘飞。

方绣幕坠倒在数百丈之外的坑里。

他的身上有无数血线,那赤红色的霞光在他的肌肤里透出来,让他的身体都带有一种腐朽的味道。

孟放鹰坐倒在坑底,他看着重创难起的方绣幕,心里除了震惊之外全是荒谬的感觉。

这一刹那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方绣幕竟然敢这样硬接他和郑庵这样的联手一击。

然后他开始吐血,大口大口的吐血。

一丝细小的,他无法遏制的剑气在刚刚那一瞬袭向了他的心脉,切断了他一条主要的血脉。

他无法控制身体里鲜血的喷涌。

他只有不停的吐血,不受控制,就像是自己要把自己身体里的鲜血全部吐光。

猩热的鲜血在口中尽是苦意。

现在他明白了。

面对方才的刺杀时,方绣幕完成了对他的刺杀。

第九十五章 兑子

孟放鹰怎么都不甘心。

他坚持着从坑底站立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晃动着,就像是刚刚蹒跚学步的婴儿。

他吐着血,将口中的苦意不断吐出来,一直朝着方绣幕走着,一直走过了数百丈的距离,走到方绣幕所在的坑前。

“你知道为了布置这个杀局,筹划了多久么?为了能让九死蚕现身,困在这里,整个大秦王朝付出了多少代价?光是这春伐楚,要付出多少条性命?”

身体里的气血都几乎吐光了,孟放鹰的脸色比白纸还白,他明白自己也已经走到了这一生的最后时光,面上的神情极其复杂,“这样的杀局,却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你说我能不能甘心?”

方绣幕仰面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的呼吸很困难,一些逆血涌进了他的肺腑,而且这样的问题似乎没有回答的必要。

“这在棋局里就是兑子的手段。”

孟放鹰再也支持不住,身体如山倒,跌坐在这个坑的边缘,但是他的声音却反而转厉了一些,“只是你刚破境,而且能够这样轻松的进入到这尘山法阵里,便说明你七境却有接近八境之能。你想必败了我座下三鹰,这样势如破竹到这里,心境都自然高傲到一定程度,却为什么直接就采用这样兑子的手段?”

“你不该试着在不把自己直接放在绝境而设法击败我们么?”

“一朝破境鱼化龙,天下万物如蝼蚁,你连败宗师到这里的心境…应该会觉得轻易击败我们。”

“只要你这么做,在我的计划里,便应该是我和郑庵耗掉你的力量,最终会是你死而我活。”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在这一声声越来越厉的喝声之中,方绣幕越来越烦闷,但不免有些同情这名大秦的王侯。

他终于看着孟放鹰出声,道:“到这个时候还没能够杀死九死蚕,我一进这里又是遭遇你们这样的刺杀,连胶东郡这样的老祖都将最后的力量放在了我的身上,在我看来,这就应该是最后的较量。既然只要能够杀死你们,就可以了解这样的杀局。那何必计较过程。”

“可是你的修为呢!”

孟放鹰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吼出声,“你经脉寸断,就算不和你兄长方饷一样变为废人,恐怕花去数十年的苦功,也只是能够疗伤,又何以进八境!”

听着这样的吼声,方绣幕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他缓缓闭上眼睛,轻声而又认真地说道,“有件事你恐怕一开始都没有想明白…我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我哥。因为愤怒和复仇,我才会到这里。我哥和我父亲为大秦王朝征战多年,座下兄弟也不知道战死了多少,可是最后却就是为了要完成这样的杀局而成为牺牲品,只是为了郑袖和元武的霸业么?”

“至于复仇,至于进八境这样的事情,这法阵里面有人比我更擅长。”

方绣幕依旧闭着眼睛,有些惨淡的笑了起来,“只要他入八境,郑袖和元武怎么都不可能战胜他的。如果这样的兑子就能决定最后的胜负,那为什么不这么做?”

没有人再回应。

他听到了孟放鹰跌坐的身体滚落的声音。

孟放鹰死去,滚落到他身前不远处的坑底。

接着出现在方绣幕耳廓的是有些刺耳的振翼声,他睁开眼睛,明灭不定的光线依旧有些晃眼。

他首先看到了一只很独特的混金色小蚕,然后看到了很多人的身影。

在这些人里面,他看到了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