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旁观的修行者难以置信的看着此时施剑的陈浮尘,他们无法相信这名无名的少年竟然能够施展出这样的剑招…他们可以肯定,这样的剑招,整个长陵的年轻才俊,都极少有人能够接得住。

没有任何人认为丁宁的这名侍女能够接得住。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

净琉璃伸出了手。

她的手中无剑,衣袖中,衣袍间也并未出现任何的剑光,但是随着她的右手往前笔直的伸出,她的指尖元气激荡,那一道就要凌空刺向她的尘剑,却是骤然崩散,再次化为无数的飞尘。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这些飞尘在崩散的同时,悄然往后加速,接着越来越快,在空气里拖出一条条白色的气流。

每一粒浮尘又各自有着自己的轨迹,在刹那间重新形成一柄尘剑。

这柄尘剑剑尖对准的是陈浮尘,连剑意都是和陈浮尘开始施剑时一模一样,但是却变得更为强大。

陈浮尘身前的空间都好像被这一道尘剑斩开。

这道尘剑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到了陈浮尘的胸口。

此时陈浮尘的飞剑才刚刚飞离他的手不到一丈,竟是根本无法来得及阻拦这柄尘剑,陈浮尘便相当于是空手!

陈浮尘的脸色惨白无比,他的眼睛里尽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的情绪,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之间,他的双手瞬间合适,体内所有的真元毫无怜惜的从他的双掌缝隙间压缩成刃,喷薄而出。

他的身前爆开一个尘团。

尘团里的浮尘一颗颗散发出焰光,就像彻底的燃烧起来。

在一片海啸般的惊呼声里,陈浮尘立足不稳,整个身体被震得往后倒飞出去。

净琉璃的身体没有一分的震动。

在方才尘剑和陈浮尘的力量相撞的一瞬间,她就似乎已经和那道尘剑完全无关。

四溢的气流还未吹拂到她身前之时,她沉冷的往前跨了一步,然后伸着的手往前握去。

在空中飞旋的那一柄失去控制的淡灰色长剑的剑柄,便就此落入了她的手中。

然后这柄剑便好像从头至尾便是她的剑,没有丝毫的抗拒,顺着她的去势,一股剑意往前斩出。

那颗刚刚爆开,好像要彻底燃烧起来一般的尘团被这道剑意直接切开成两半。

强大的剑气直摧倒掠的陈浮尘身前。

陈浮尘一声厉啸,双手再度往前推出。

砰的一声。

他的身体被直接震飞在地,身体和地面剧烈冲撞的时候,溅射出一圈圈的尘浪。

净琉璃微垂头,似乎看都不看,随手将手中剑投了出去。

淡灰色的长剑落在坠地的陈浮生身前,笔直的插在石道之上,微微晃动。

陈浮生强行从地上直起身体,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铁灰色长剑微晃间荡漾出来的力量,却是如同一个浪头拍在了他的胸口。

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一口鲜血却是从口中喷了出来,喷洒了前方一地。

净琉璃连片刻的停顿都没有,转身就走回马车,方才还一片惊呼声的四周街巷,却同时变得一片沉寂。

很多人揉了揉眼睛,不仅似乎没有完全看清,而且似乎是没有看懂。

只是即便没有看清和看懂,他们也都分明的感觉到了这名“侍女”的强大。

很多修行者看着净琉璃的身影,震惊得双手都不自觉的轻颤起来。

这不是修为上的差距…而是净琉璃根本就没有动用自己的剑,她身上似乎根本就没有带剑!

先是尘剑,接着是陈浮尘的佩剑。

明明是陈浮尘一剑出而形成两剑,但净琉璃却是先摘了他的尘剑,接着随手取了他的佩剑。

以陈浮尘之剑败陈浮尘,陈浮尘竟然没有丝毫抗拒的能力。

这名侍女,到底是谁!

怎么可以这么强!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

在所有人震惊和不解的目光里,净琉璃却是对着车厢里的丁宁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用唯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轻声道:“你不让我佩剑,不是不想让我依赖自己的剑和想逼我想出更多的对敌手段,而是不想让我养成一些固定的习惯。”

丁宁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一些固定的思维和习惯,才是妨碍修行者的最大桎梏。”

周围的人都听不见净琉璃和丁宁的对话,但是所有人都看到了净琉璃和丁宁的动作和神态。

这在所有人看来,是很真实和自然的师生见礼。

于是所有人更加难以理解丁宁这样一名强大的侍女到底何来。

“这是借势,有些时候郑袖并不需要在意这些寻常长陵人的想法,但是整个长陵大多数人都是寻常人,他们往往能够帮助促成很多事情。”

丁宁又轻声对着净琉璃说了这些话。

然后他抬头,对着所有还处在震撼里的街巷中的观战者揖手为礼,道:“那名容姓宫女在岷山剑会之前逼得我白羊洞薛洞主无法看到剑会的结果,逼得我在剑会开始之前便真元耗尽,大家评评理,我要公开挑战她,和她决斗是否有道理?”

说完这一句,他便不再说什么,对着净琉璃示意可以离开。

因为他知道不用多说细节,只是这样的话语,就足以让这些听到的长陵人打听到内里发生的故事,就足以让今天这里的事情和曾经发生在岷山剑会之前的事情传播到长陵的每一个角落。

第四十七章 大自在

“是净琉璃?”

“只可能是净琉璃?”

“可是看她的样子,却是将丁宁看做老师。”

“修行,要学习的知识很多,不只是有关真元修为和剑术的精进。”

在距离这条长街不远的一座角楼上,面容温雅的黄真卫和发丝如参须般洁白的墨守城完整的看完了这一场战斗。

听着墨守城的话语,黄真卫却是有些自惭,道:“即便是真元修为和剑术,我和老师相比也是大有不如。”

“我只是比你早走一段时间,你却是比我走得快。”墨守城笑了笑。

“皇后娘娘会容许他这样继续下去么?”黄真卫骤然变得有些沉默,缓声说道。

墨守城看了他一眼,道:“你自然知道百里素雪护短,皇后娘娘就算有想法,至少会让这件事变得公平。”

黄真卫沉默不语。

墨守城知道他自然不是替那名容姓宫女担忧,微微一笑之后,接着说道:“其实这无关乎皇后娘娘和岷山剑宗,只在于丁宁和容宫女自己。容宫女若是自己不同意和丁宁的对决,那便没有任何人逼得了她。”

“她只是一个宫女,并非是什么名剑师,也不是什么大秦名将,她根本不用在意名声。”

墨守城抬起头看着丁宁所在的那辆马车,看着架车的净琉璃,淡淡地说道:“更何况她也不怎么在意名声。”

“其实我担忧的正是因为如此。”

黄真卫抬起了头,眼瞳里尽是忧色,“容宫女越是难以对付,我就越是担心丁宁做出些太过的事情。”

墨守城明白他的心意,摇了摇头,道:“爱才也不能太过,否则便是纵容。”

黄真卫怔了怔,醒觉自己似乎的确无形之中对这名酒铺少年太过偏护了些。

“灭韩赵魏三朝时需悍勇,其时国力并非远超数朝,所以那人故意倡比剑斗狠,并大肆宣扬一些剑师的事迹,激起寻常人的崇拜,形成我朝现在之民风,但在三朝灭之后,其实那人是想连比剑决斗这些都禁止掉的。”墨守城垂下了头,却是带着一些感慨,轻声说道:“只是骤然突变,那人一死,谁也不敢在提那人之意。”

黄真卫震惊的看着这名老人,别说这些话语,便是这名老人此刻话语里表达出来的一些意思,他跟随这名老人这么多年,都根本没有见到这名老人表露过。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净琉璃连自己的剑都没有动用,随手摘剑击败了一名足以傲视绝大多数长陵年轻才俊的强敌,但是脸上却是连丝毫的得色都没有,在马车继续前行时,她随口问丁宁。

丁宁回答的也简单:“回墨园。”

马蹄声和车轮碾压路面的声音里,净琉璃道:“回墨园做什么?”

丁宁放下车门帘,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身形,同时轻声道:“谢家的第一批天魔萝和狼毒花应该已经送到。”

净琉璃便不再多问,马车很快左拐,绕向墨园的方向。

两辆蒙着厚重油布的马车停在墨园门口。

两名车夫脸色黑沉,面相看上去都比较凶狠的样子,然而即便是在烈日的曝晒之下,这两名车夫的神容都显得极为恭顺。

随着烈日的烘晒,他们身上的黑色纱衣上的汗水都被蒸干,渐渐染上了一层雪白的盐迹。

当视线里出现净琉璃所驱赶的马车,情知车厢里坐着的是丁宁,这两名车夫顿时都面现喜色,从马车上一步跃下,等到净琉璃所驱的马车距离身前还有十余丈,这两人已经深深躬身行了一礼。

在这两人行礼之时,净琉璃身前的马匹突然感觉到一种蚀骨的冷意,这种恐怖的感觉令它顿时浑身僵住,不敢动弹,马车顿时静止。

“连做车夫,你都是长陵最好的车夫。”

丁宁掀开车门帘,对着净琉璃说了这一句,下车便认真的躬身对这两名车夫回了一礼。

看着丁宁如此尊敬回礼的样子,这两名车夫眼中敬重的神色更浓。

其中一名略微年长的车夫再次行礼,尊敬道:“里面便是我家少主送来的东西,今后收集可能略微困难,车送的间隔时日可能会长一些。”

“你准备如何用这些东西?”

待得两名车夫将厚重油布掀开,挑了几个透气竹箱送入内院,净琉璃才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道:“煮水服用,温火熬制半个时辰,略解毒性。”

“就只是这样?”净琉璃的眉头微蹙,然后微微沉吟道:“是续天神诀的功用?”

丁宁点了点头,然后认真的看着净琉璃,说道:“接下来你可能会很辛苦,你要不断帮我熬药。”

净琉璃的眉头再次皱起,有些不信道:“不间断?”

丁宁也再次点头,道:“应该同时可以熬三个药罐。”

净琉璃的身体微微的一震,眼睛里瞬间射出些不可置信的光芒,但是转头间,她却看到丁宁的神容平静而肯定。

两名车夫将货物堆积在最深处小园门口之后便告辞离开。

丁宁打开放在最上面的一个竹箱时,净琉璃的瞳孔便不自觉的微微一缩。

她看到里面便放着三个两尺多高的炭炉,还有十余个粗瓷药罐。

三个炭炉就并排放在了这个小园里的靠墙处。

炭火很快燃起,火焰舔噬着放置在上的药罐。

三个药罐里都几乎放满了青红两种药草,加满水只是略微一煮,就有浓浓的青红色毒瘴弥漫开来,在这三个药罐上方缭绕。

看着这样的青红色毒瘴,知道丁宁自有准备的净琉璃依旧还是有些忍不住,抬头看着在一旁等候的丁宁,道:“你看过的典籍应该不少,你应该知道几乎所有典籍上都有记载,前面数境修行时,若是太过借外物,别说是药物服用太多,就算是肉食太多,肥腻之物太多,都有可能使得身体不够洁净,以至于最后无法和八境时的洁净天地元气相合,而导致始终无法窥探到八境。”

“这些记载到底有没有到底我不能确定。”

丁宁很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净琉璃,道:“我只知若是不自在随意,便如自己先在自己心意,感悟上套了枷锁。”

听着丁宁的这句话,净琉璃的身体却是没来由的一震,脱口而出“大自在”三字。

“你知道我真正修的是大自在剑?”

净琉璃其实此时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的是这样一句。

只是她心中下意识觉得这不可能,丁宁的这句话又无形之中让她感觉到了自己始终想不通的一层真意,对她的心神触动实在太大,所以她才只是脱口而出了这三字。

第四十八章 寒意

心若不自在,剑如何自在?

丁宁没有去看净琉璃的脸色,却是垂头看着药罐。

这就是大自在剑的真意,可是天下的修行者从一开始修行,就自然接受无数古人、前辈流传下来的思想,无形之中已经有了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的固定思维。

这便是从修行开始,便无意识的约束住了自己。

不得真意,便到不了那个境界。

到不了那个境界,便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爱才惜才之心不只是黄真卫才有,净琉璃这段时间是真正将丁宁视为师长,丁宁也是有意教导,但净琉璃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净琉璃自己的领悟了。

净琉璃心有所感,也是缓缓垂头,平复下心情,若有所思的看着炉火。

药罐中的药汁不断沸腾,由稀淡青红色慢慢变成黑色粘稠,过了半个时辰,药罐上缭绕的青红色毒瘴却彻底消散。

丁宁平静的将三个药罐中的药汁直接倒在了平日里用于凉茶的一个粗砂提壶里,拿了一个小碗,喝茶一样,吹着热气,自倒自饮。

药汁入腹,在他的感知里,与之接触的血肉顿时漆黑一片,斑杂而霸烈的药力瞬间如毒素般沿着血脉不断溅射般外放,无数鲜红的血脉变成黑色的藤蔓一般,不断在他体内蔓延。

原本新鲜的血肉开始颓败,如鲜艳的花朵瞬间枯萎,就连有力跳动着的心脏表面都出现了无数的黑丝,但也就在下一瞬间,他的身体里缓缓涌出无数看不见的小蚕。

他每喝一口粘稠药汁,黑色的药汁由喉入腹,在他的体内绽放成无数迅猛扩散的黑线的同时,这无数看不见的小蚕也都同时小心翼翼的吞噬一口。

一种令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诡异频率。

这无数小蚕的同时一口吞吸,便吞掉了那些药力中真正对修行者的身体产生毒害的部分,将丁宁每一口喝下的药汁中真正产生毒害的部分正好吞噬一空。

那些黑线依旧在体内扩散,但是却已变成极为精纯的药力,颓败的血肉开始重新变得焕发生机,进而爆发出更为惊人的生命力。

丁宁体内的五气骤然变得汹涌起来,而且变得越来越汹涌,甚至使得他体内的五脏都迅速的膨胀起来。

汹涌的五气疯狂的涌入气海,瞬间挤压得他体内的真元都整体散发出晶质的光芒。

净琉璃霍然抬头,看着丁宁的眼睛里瞬间充斥无比震惊的神色。

在她的感知里,丁宁的体内就好像多出了五条灵脉。

五条源源不断的喷涌着灵气的灵脉。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丁宁头顶的发丝之间。

丁宁头上那些原本发白的发根,此时不知是他体内真元的变化,还是药力的作用,已经肉眼可见的恢复黑意。

她安静的看着这样的变化,接着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

若非亲眼所见,她绝对不可能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修行速度。

即便凭借着九死蚕和续天神诀的逆天之能,完美的承受住了这两种灵药之中的不利部分,但这每一口药汁留在唇齿间的味道,却是不可能消除。

药汁极苦极涩。

丁宁的目光却越发平静。

这人生所受之苦,往往自酿,但别人添给他的苦,他却是希望将来有机会,让别人来偿还。

清幽的长陵皇宫深处,那几株生长在灵脉之中的灵莲依旧在淡而纯净的天光里摇曳。

容姓宫女恭立在这个灵泉池子的下方,她的对面便是长陵几乎所有人都深深畏惧的女主人。

皇后的面容依旧完美无瑕,看不到任何明显的情绪,宛若神明。

“那名叫陈浮尘的少年,应该不是你派去的?”

她的目光也并未落在容姓宫女的身上,只是看着那几朵洁白的灵莲,清声说道。

容姓宫女认真道:“并非我派去。”

皇后点了点头,道:“你不要理会他。”

容姓宫女说了声是,皇后便不再说话。

容姓宫女告退离开皇后的这间书房,她很清楚皇后的意思,但就是因为太过清楚,只是那一句“你不要理会他”,便让她有些莫名的凄冷。

岷山之巅。

世人不知岷山之寒因何而来,更不知岷山之巅的诸多寒气,被一处法阵所牵引,汇于一处,自然形成数丈方圆的嶙峋冰晶。

这嶙峋冰晶之中用剑简陋劈出的寒室,便是百里素雪的居所。

世人都知百里素雪性情孤僻,始终居住在岷山至高至寒之处,大多修行者推断是他所修的功法或者剑意需要极寒,然而唯有百里素雪知道并非如此。

天下不知便是无知己,同时也是骗过天下人。

所以在这间冰晶寒室之中,他被冰雪映衬得更为雪白的嘴角,往往挂着淡淡的自嘲和嘲弄的意味。

在慢慢阅过了几卷卷宗之后,他随意的将卷宗丢在一边,接着这数卷卷宗便很快被冰寒之气覆盖,冰封其中。

他微微仰头,走了出去。

就在他这间寒室之外的不远处站着的一名少女,身材高挑,正是关中谢家长女谢柔。

虽然这岷山之巅的大多数寒气已经被笼聚在百里素雪所居的冰室之内,但哪怕是剩余的寒意,都已经让谢柔的面色冻得乌青,身体不可遏制的不断颤抖。

“你信不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奇迹?”

百里素雪看着谢柔,淡淡的问道。

已经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等待了数个时辰的谢柔骤然见到百里素雪,眼下听到的又是这样一句话,她愕然的张开嘴,牙床不断撞击,却是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奇迹。”

百里素雪也并没有等待谢柔的回答,只是看了谢柔一眼,他便看着眼前的流云,清冷道:“虽然有足够的毅力和勇气,但是你的修行天赋,这一生所能达到的巅峰,恐怕最多也是七境。”

谢柔依旧不太明白百里素雪的话。

但是这次百里素雪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长久的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回话。

她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她的性情,却是让她最终做出了回答:“能到七境,也是够了。”

“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相信没有所谓的奇迹,没有不甘,这便可以了。”

百里素雪异常简单的挥了挥手,示意她已经可以离开。